《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节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作者:作者血色百合 简介: 强强, 女扮男装, 悬疑推理, 热血 又名《名“凶犯”翻案记》 七年前,卫显英被指虐杀一家六口后处死。其膝下一双儿女改名换姓,藏在天子脚下苟活。 七年后,当年判案的主审官被残杀在京兆府大堂上。 与此同时,卫家女儿来寻仇之谣言四起,更有证人证物,矛头直指卫家女儿卫希! 涂希希从不曾想过卫希在江湖上都失踪了整整七年,还有那么多人对她的凶名“念念不忘”。 那她就让这些人看看,卫希有多凶! 涂希希:要真是卫希来复仇杀人,她的目标可能是和当年卫显英案有关的所.有.人.哦。 众人:瑟瑟发抖.jpg 傅长熙:少来,凶手根本不是女的。 盛京官场都知道长亭侯府的小侯爷在大理寺领了个大理寺少卿的“闲差”——闲着没事折腾手底下当差的。 有案子就提着手下当驴使唤。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个手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他提意见。 涂希希:您想查案,我替您在大理寺查。去做您该做的事吧。 傅长熙:凭啥? 涂希希:查案您没我优秀? 后来,长亭小侯爷真的转行当将军去了。 “这世间恶鬼当道,只有你在我身后,我才能勇往直前。” 第1章 京兆府凶案 涂希希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京兆府尹大门口。 这是初夏春末的早晨,盛京的空气中夹杂着都城特有的繁华,她旁边的人合着她背后的喧嚣,嗡嗡地和她说话。只是周围人声鼎沸,她实在听不清这人在说些什么。 人群中不少人对着她面前的衙门指指点点,隐约听到卫家索魂之类的只字片语。 这是她在这里停驻的原因。 卫家,熟悉又陌生的字眼。涂希希都快不记得自己原本姓卫了。 依稀听着有人说:“听说京兆府的江大人死在里面了。那个死状哟,过来送饭的人都给吓晕过去了。” “不是哭晕的?” “你没瞧见,人家那脸儿啊,雪白。扶出来的人魂都没了。肯定吓晕的。” “不就是死个人吗?京兆府的人成天见奇形怪状的死人,怎么就吓成那样了?” “听说啊,是卫家冤魂来讨债了。你可还记得漳州的卫家?当年卫家卫显英在长亭候手底下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长亭军散了后,卫显英退了没几年,便说杀害了流氓地痞一家七口人,罪证确凿后便被判了死罪。” “啊,这个我知道。说起来那一家地痞流氓好似也听说死得吓人得很。” “可不是,当年那案子便是江行负责判的。就因为这个案子,江行后来便升了这京兆府尹。” “这么说,卫家有对双胞胎很是厉害,尤其是女儿卫希,十几岁破了漳州一桩凶恶的虐杀案一举成名,后来就成了漳州一带断案高手。那些年漳州的几桩凶案都有她一份呢。不过,卫显英死后,就不曾听闻过消息,你们说这案子会不会是卫家人……来寻仇的?” “确有可能,能破那种凶案之人,想必犯案起来也相当可怖。” 不少人围在外头,因为这个话题,一个劲地探头。 涂希希听得浑身冰冷,心底嘟囔,卫希复仇?那是不能的,因为卫家双胞胎之一卫希现在才知道京兆府尹是江行,且死了。 旁边人终于忍无可忍挨近她,大声嚷着抬手搂过来:“殊途,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今天你一定要好好发挥你的本事,兄弟能不能歇全看你了。” 涂希希眼明手快地闪开。 对方扑了个空,一张滚圆的脸皱成了一朵菊花,看着她说:“殊途,你变矫情了,搂你一下怎么了,表达见到你我很高兴不好么。” 涂希希侧头看了一眼这个喊了别人名字的人,微微一愣。 涂希希出来是为了找弟弟——她的弟弟失踪了。 殊途就是她弟弟。 此时在她旁边嚷嚷的男人和殊途均在大理寺供职。大理寺日常异常忙碌,她弟弟一向早出晚归,家里人都习惯了。以至于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殊途无缘无故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三天。 一两天无所谓,三天属实不寻常。她很担心,想去大理寺探听一下殊途的消息。 她和殊途是双胞胎姐弟,相貌很是接近,于是她便扮成了殊途的模样出来。 不想半路碰到上殊途的大理寺同僚,给他拽到了京兆府衙门之前,还听到这么些不好听的流言蜚语。 心情不是很好的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刻意粗声说:“不好,我今天特别矫情。” 平白无故被人安上杀人的罪名,谁能不矫情一下。 圆脸小哥登时倒退数步,离她远远的。 涂希希啐了口恶气,目露凶光。今天她就要证明这案子绝不可能是他们家的人做的。 这个圆脸的小哥名叫应明远,是大理寺办案仵作,今天他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桩今早在盛京西侧的京兆府中,发生的凶杀案。死者乃现任京兆府尹江行。 京兆府尹是管辖京畿地十三个县的府衙,包括盛京城在内。和别地的府衙不一样,作为京都城的管辖机构,京兆府是可以拥有少部分兵权的官衙,京兆府尹是三品大员。 江行原是行伍出身,有军功在身,稍掌一小部分兵权也算合适,加上七年前破了漳州一桩灭门凶案,大义灭亲处刑了自己昔日好兄弟卫显英,顺利升任了京兆府尹。他入职京兆府尹七年,在位期间,为官清廉,京畿地权贵混杂,也就他不畏强权,遇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徇私。 对卫希来说,江行是自家仇人,但从涂希希的角度来看,是个难得的好官。 然而这样的好官,落得惨死的下场也属实让人意难平。涂希希心道,好歹也要等到她将真相摆在他面前,让他懊悔终生的一天啊。 涂希希有些烦躁,抬脚迈进了京兆府小腿高的大门门槛。 应明远一脸狐疑地跟了进去,他一边打量着走在他前面的人,一边问:“你今天怎么不问我案情了。” 涂希希挑起了秀气的眉,脸上却不是和煦的笑,而是一股冷漠的劲儿。 “你验过尸了?” 应明远摇头,说:“那倒没有,不过我觉着古怪。听说江大人死状凄惨,可当夜在京兆府外守夜的守卫愣是半点动静都不曾听到。” “早晨的时候,寺里的尸体实在多,我这头忙不过来。少卿大人当时就说他亲自过来看看现场,若是相差不多,便将尸首带回大理寺勘验。” 涂希希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案子出乎了他们那位少卿大人的意料。 应明远叹道:“谁成想,我刚剖开一具尸体,就被少卿大人给喊过来了。也不知道现场惨成什么样,还须劳师动众派我登门。” 他挺着肚子越过她。涂希希眼看着他一转身,看向府衙大堂的那一刻,整个人惊成了一座石雕。 “嚯!壮观。” 涂希希也跟着转过身,看向内堂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怪连堂堂少卿大人都觉得相差太多。 这光景可实在是太过夸张了,绝不是卫家人内敛的审美。 京兆府衙和寻常县衙的布置相差不多,只是格局要大上许多,里头有时候也会摆放些临时派上用场的刑具,用以威吓嫌犯。 除了大堂上方供府尹审案的案桌座位之外,大堂右侧下方也有一套小一些的备给书记所用桌椅,左侧则摆放着几张太师椅,想必是专门给一些特殊权势之人坐堂所用。 此时宽敞大堂里,这些摆设上全部都布满了斑斑血迹。且除了这些摆设之外,地面之上的血迹尤其夸张,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血糊。 仿佛死了不止一人。 第2章 验尸 涂希希扫了一圈,内堂里已有不少人,各自都在忙碌地整理寻找现场证物之类的线索。左侧太师椅下方突兀地横了一张半人高的木桌,隐约看到有个人躺在上面。 应当是江行的尸身。 围在尸身周围议论的几个人闻声回头,看到他们当即侧身,显露出了他们围着的木桌,殷勤地招呼道:“快进来,就等你们了。” 涂希希跟着应明远进去,下意识又往边上看了一会,方才听应明远说大理寺少卿也来了。但进来这一会没见到看上去长得像大理寺少卿的人。 她现在是假扮殊途的身份,须小心些,不能露出马脚。 殊途是那位大理寺少卿的直接下属,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据她的回忆殊途曾几次表明他和他的上司相看两相厌。各自都瞧对方不顺眼。 应明远到了尸首面前,拖了她一把,嘱咐说:“殊途,来,一起啊。你们围在这做什么,都出去问话,还想不想早点破案了。” 一行人被他三三两两地赶出去做事。堂上就剩下他们俩。偶尔有过堂风吹进来,带着一股熏人的血腥味。 涂希希见人都走了,也没有见到疑似大理寺少卿身份的人。于是定下心,开始看到处洒的血迹。她总觉得这血迹布也太满了,凶手若是故意的,必定病的不轻。这时,听到应明远唤她,便适时回收视线。 谁知一抬头,一道狰狞的伤口先映入了她的眼底。 江行尸首摆放整齐,身上衣物之类的东西全都未动过。她又离得极近,那道伤口就像一张碗口大的血盆大口,支棱在她面前。在伤口下面,干涸的血迹布得通红,血色还未全暗,可见不久之前血还在流,且将江行身上衣物浸透了。 进来的时候整个内堂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让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堂上洒的血多,还是江行尸身浸染的血多。 应明远戴上护手,示意涂希希帮他绑好布巾。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下伤口,伤口登时血流了出来,落了一地。 应明远别着眼,僵了一会脸,侧头朝涂希希说:“那么大的伤口,殊途你肯定看得出来。” 涂希希点头。 “致死处就是这里。” 应明远沉着脸,低声说:“凶手和江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哎,殊途,你觉得会不会真是那个卫希干的。正常的姑娘家绝对受不了这种场面。可卫希破过虐杀案,必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也慕名过那个虐杀案。和这个倒有几分相似,唔……我一个专业仵作都有点反胃了,你若是不舒服,站边上点。” “此案和虐杀案差远了。” 涂希希心说反正不可能是卫家的人,而且她也是个正常姑娘。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节 应明远看她越凑越近,整张脸差点贴上去。自顾自收了话,说:“算了。你今天不正常。” 涂希希惊了下,回神道:“啊?” 应明远斜睨了她一眼,说:“寻常时候,你不是老是跟在少卿大人身边,远离尸首么。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 涂希希一顿,道:“少卿大人不在啊。” 应明远后知后觉。 “对哦。诶,那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涂希希点头,她有疑问。这尸体和堂上的血迹总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就好像按照正常来说,尸体的伤口它不应该这么大。 他流出来的血,不应该那么多。 应明远往旁边挪了一步,说:“是吗?那你来看看。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涂希希正面站在江行的尸体面前,郑重地点下头。 “好。” 涂希希弓着腰,上身靠近江行的尸体。她的视线一寸寸地刮过江行脖子上的伤口。 伤口靠近躯干位置,和喉管的血肉切口平整,喉口皮肉浅薄,刀口十分干净,可以清晰看到咽部食道。切口往右侧斜上的刀口,切断了颈部脉络。 涂希希盯了半晌,咦了一声,抬头朝应明远说:“这里,应该是两刀吧。” 应明远探头上来,看了一眼,说:“看着像一刀连上去的。凶手明明可以一刀解决的事,做什么要分两刀。” 涂希希摇头,说:“确实奇怪。可是你看,这里,有分刀的痕迹。” 应明远下意识扭头,看到豁口的那一刹那,倒吸了口凉气。 他脸色又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涂希希,说:“你是不是人?这种场面是不做心理准备的我应该看的么?” 涂希希连忙往边上退了一点。 “你看看。” 应明远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心理准备,探头盯着那伤口看了好一会,一会头面无表情地抬头,和她说:“你说的对,是两刀。” 涂希希松了口气。 低声说:“这就对了。” “凶手先切的喉管,最后切的才是颈部经络。”涂希希这会开始开始往颈部下面看,看到四肢的时候,忽然顿了下,说:“身上也要看的吧。” “要看的,”应明远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刀,割开江行尸身上的衣物,回头怪异地问:“方才你为何那么说?” 涂希希伸手小心地掀开被割开了的衣物,看到手臂上的伤口迟疑了下。 “怎么这里也有伤。” 应明远转过去到另一头仔细看了许久,说:“手筋也断了。” 涂希希思索道:“看下四肢。” 应明远在她指使下,转了一圈,将尸身上的衣物都割开了,随即说:“四肢俱断。” 涂希希站直身,看着江行的尸首,沉声道:“那……就是,凶手先切开了喉管,令江大人无法出声,之后断其四肢经络,令他不能动。最后才割断江大人的颈部经络,让他出血过多而亡。” 应明远听得有些懵,半晌说:“……殊途,你确定?” 涂希希并非专业仵作,要说确定她无法保证。但她认为伤口摆在那,上面展现出来的东西不会有错。 “进门之前,你同我说江大人惨死在这里,然而守夜的守卫却丝毫未曾听到有动静。”她看向应明远,沉声道,“若非守卫撒谎,那么就是江大人第一时间被割喉了,所以无法发声。” 应明远听得有些急,道:“割喉这个我知道,关键是你这个排布的顺序,你又不是凶手,怎知他是按这个顺序做的?” 涂希希当即指向江行伤口说:“因为这个伤口用了两刀。凶手如果想杀江大人,以他的刀工,一刀就可以解决。但他没有,所以他不太想立刻杀江大人,因此第一刀是割开了喉管。因为割到了喉管,江大人必定要挣扎,挣扎的第一反应寻常人都是以手去抓凶手钳制自己的双手。所以凶手砍断了江大人手筋。手不能动之后,江大人必定要用脚,所以才断其脚筋。最后要杀人,才动了颈部脉络那一刀。” 她说完,似乎觉得还差一些,于是转身对上江行的颈部伤口,说:“你再看下这最后一刀的伤口,伤口边上有些细碎的血肉沫。喉管那头皮肉浅薄,不可能有这么厚的肉沫,所以……” 应明远:“……停下来做什么?” 第3章 大理寺少卿 涂希希看到应明远背后,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位身着京绣华衣长服的女子,旁边有个穿着绿衫的婢女。看女子梳着发髻,面貌雍容,神色哀凄,应当是早上亲眼见到自己丈夫死状的江夫人。 江夫人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涂希希这边。四周安静了一会之后,她忽然往前一步,凄声道:“……官家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夫君真是遭人如此恶毒杀害?” 这问题方才应明远已经问过了。她又重新理了一遍,不会有错。她当即点下了头,郑重道:“确实如此。” 江夫人登时又要晕过去了。 婢女抽泣着扶住她,哽咽地一声声唤着夫人。 连无关的涂希希都觉得这光景有些令人鼻酸。 片刻后,江夫人清醒了些,她伸手抓住站在她们身边的男人小臂,哀求道:“小侯爷,江行他……总归和长亭侯渊源颇深,念在他对傅家,对大盛忠心耿耿的份上,一定要找到真凶,将他碎尸万段。” 涂希希这才看向一旁默声站着的男人。男人个子极高,目测有八尺,在她身上穿得零零落落的大理寺制衣,穿在他身上熨帖有型,肩平背挺,腰身窄瘦。 他腰上挂着大理寺腰牌,一起还悬了一枚玉佩,一动便发出郎当脆声。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什么时候进来,自己竟然分毫未察觉有人进来。 江夫人说完之后,被唤作小侯爷的男人伸手虚扶一下,随即道:“此案大理寺已经受理,我自当竭尽全力,早日给江大人一个交代。” 说完他扭头,给涂希希一个眼神。 涂希希:“?”什么意思? 应明远推了她一把,说:“傻愣着干什么,少卿大人要你送夫人出去。” 涂希希赶紧应声,垂下头走到江夫人身旁,弓腰从男人手中将江夫人的手接走,低声道:“夫人,为了尽早破案,江大人的尸身我等暂时要收在大理寺中,做进一步的验证。您放心,等真相大白了,一定完好无损地将大人送回府上。” 涂希希将江夫人送出大门,看着人过了转角消失在她面前,才回头。 一进门就听应明远在拼命给她解释。 “不是的,少卿大人,您听我解释,殊途他没干坏事,我就是想让他多学一点东西。这案子不能没有他……。” 大理寺少卿傅长熙抬手止住他,说:“你做错事了么?我要听你什么解释。” 应明远登时闭上嘴,看向涂希希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仿佛在说,兄弟,你保重。 涂希希心想,不能吧,我暴露了吗? 傅长熙侧头看向她,登时冰冷如霜的眼神中露出了凶光,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涂希希本能往后倒退了两步。 傅长熙再勾,她再倒退。 傅长熙脸色拉了下来,说:“再退你就出门左转,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涂希希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踱到了他跟前。她低着头,视线盯在傅长熙那双黑皮长靴上。 傅长熙吐了口气说:“你也自觉做错事了?” 涂希希心说她现在不仅知道错了,还很后悔,早知道干嘛要来这一趟,直接顶着殊途的脸去大理寺里面找线索不就好了? 为什么非要跑这儿来,上赶着送错给人家找。 傅长熙拧着眉,说:“我生平最讨厌的有三种人,一成天看我脸色,二欺上瞒下,三不敢当着死者家属面说实话的人。” 应明远:“……” “下回记得做事之前得先经过我的允许。再有胡乱插手同僚事务,我就让你做个够。”傅长熙点了下涂希希以示警告,随后径自走到江行尸体前,说:“我看你们差不多知道凶手的特征了,来,谁给我总结一下?” 涂希希:“……”什么意思?她是蒙混过去了吗? 怎么混过去的? 涂希希觑着傅长熙的脸色,不知道自己今天算不算是过关了。 殊途的长官,大理寺唯二的少卿大人,长亭侯家的小侯爷,人称笑面阎王的‘大理寺脾气最坏’的人。 傅长熙依旧绷着脸,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办事上起手来,比任何人都要迅猛。 应明远这个专业仵作,都有点看不过眼的伤口,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看了一遍。他指着那个伤口说:“刚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也听明白里面的意思。” “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涂希希一脸问号地看向他。 傅长熙对着她,说:“看我做什么,我提出问题,负责给我解答的是你。” 涂希希收回眼,回神哦了一声。 傅长熙对她这模样不满了,说:“低头不敢和我对视,你心里有鬼?” 涂希希打了个激灵,立刻抬头瞪圆了眼睛看他。 “没有!” 傅长熙冷哼,说:“我接着说,听仔细了。你先前说凶手是先割喉,后断四肢,最后切断颈部经络,致江大人死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涂希希本来还顺畅的思路,随着傅长熙的问话,瞬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脑子‘砰’的一声巨响,卡住了。 傅长熙恶意地笑看着她,说:“回答不了么?刚才不是说得很顺溜么。” 应明远颤抖着转身到了另一边。 傅长熙冷眼扫过他,说:“你们俩跟着我,一起留在这里。找到答案了才准离开。” 应明远哀嚎一声,跪在了地上。 涂希希愣了半晌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她追在傅长熙身后,说:“大人的意思是,我回答不出来,今天就不准回去了?” 傅长熙面无表情地对着她,说:“涂殊途,我很意外,你今天表现太好了,让我发现你原来很聪明。但是,这么聪明的你,为什么解答不了这个问题。”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心想,果然和殊途说得一样,这人很针对他。 尸体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午时大理寺的人过来抬尸体,顺便给他们送饭。应明远看他们充满同情的眼神十分刺眼,扬言一定要办好案子,让他们刮目相看。 为了能办好案子,早日脱离苦海。应明远连饭都不吃,兢兢业业地在偌大的府衙一寸寸地翻线索。 连验尸都可以随意让同僚代自己上的仵作,竟然脱胎换骨,不验尸也要找线索。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节 她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有点对不起他。 可她抬头看向背对着她,站在大堂上,盯了那副青天白日悬画一动不动一个时辰的傅长熙,又觉得自己要是表现地太过了,被他发觉了自己是假冒殊途,就算破案了,结局也会很惨。 她有些犹豫,又觉得不做点什么不太好。心底异常煎熬。 第4章 血迹 应明远看她那模样,愁眉苦脸地靠过来,说:“你别和少卿大人犟啊,赶紧把事情办完,兴许就能回家了。” 涂希希悄悄看傅长熙,问:“他站那做什么?” 应明远扭头看了一眼,午后的日头一些大,从院子里看进去,里面背对他的人黑乎乎,看着不大像个好人。 “想事情吧。”应明远压低声音,说:“咱们少卿大人,一遇上想不通的案子就这样。找个地方,一动不动站那,直到想明白了,或者有别的事情需要他去做的时候,才会回神。” 涂希希诧异道:“就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他想不通里面的缘由?” 应明远道:“咱们小侯爷能当大理寺少卿可不单单因为他是长亭老侯爷的孙子。他是有点脾气和本事的。” “你也知道,他待人处事和别人不太一样,可做事是顶真的厉害。” 涂希希心说,她还没机会感受到这位小侯爷的厉害之处,就先尝到了他的脾气。 她今天还想去大理寺找殊途失踪的线索呢,因为一点流言蜚语不服气,非要争点意气,原以为看一眼,能证明不是她干的就好,结果案子不是一般复杂,而她也顺理成章地被困在这里了。 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傅长熙忽然说:“对了,殊途。前阵子那个越狱的伐木工案,你还记得么?” 涂希希一头雾水看向他。 傅长熙似乎已经有了想法,不等涂希希应他,立刻就朝外面喊。 “人呢。” 门口守着的大理寺吏跑进来,拱手道:“大人。” “去找宋于新,让他将前阵子他们江大人办的劫杀富商案的案卷给我送过来。” “是。” 不多时,府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穿着巡捕制衣的年轻男人,他面带不虞之色,进来便朝她径自走来,将卷轴塞到她怀里,说:“喏,给你。” 说完,他起身朝内堂的傅长熙行礼道:“小侯爷,您吩咐的卷轴我交给您的手下了。” 傅长熙头也没回,只是摆摆手。 宋于新回头就走,半个字都不问一句。涂希希怪异地问:“报案的人是他吧?怎么一句都不问我们。” 应明远将她拎起来,说:“京兆府尹和我们素有往来,相互看不顺眼之历史由来已久。最早就是因为江行是长亭侯旧部,朝中又抑武崇文,导致文武百官相互嫌恶。大理寺是文职嘛,所以……” “不过他们对小侯爷很是看重,所以只要少卿大人在,办事还算顺畅。” 应明远拿了卷轴,朝傅长熙走去。 傅长熙接过转轴,展开来平铺在书记所用的桌面之上,左右看了几眼,目光定在一副手制的图文上。 “这是伐木工案里,死者伤口的模样。你们对江行的伤口已经看得很仔细了。觉得怎么样?” 应明远只看了一眼,立刻道:“切口平整,是出自一个刀工。” 傅长熙吁了口气,勾着嘴角冷笑,说:“所以凶手暂时就是他了。”说着他抬起头,随意扫了一眼涂希希说:“殊途,伐木工刘罡越狱的事情不是你在跟么?有什么线索。” 涂希希一顿,她回忆起来,最近殊途总是早出晚归,每次早上出门之时,必定仔细吩咐他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决计不能开门。 而且殊途失踪前两天,他还将养父母送回了乡下老家,吩咐他们没有他的消息,暂时不要回来。 难道跟这个案子有关系? 她摇了摇头,垂头盯着那份卷轴。卷轴上说,半月前,一南部莱州的富商在京郊遭遇了拦道抢劫,护送他们的所有家养守卫全部给杀光。只留下富商的小姐,幸运逃出,遇上了正出门巡视的京兆府尹江行。 之后没几天,江行便将凶手刘罡抓获。刘罡也供认不讳,承认这十余人全是他一人所杀。 案子确凿之后,江行便安排将刘罡从京兆府转到大理寺关押判刑,不想在转送途中,这厮忽然越狱了。 她的目光落在刘罡越狱的那日,是殊途失踪的三天前。 她顿时心跳加速,心想该不会殊途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失踪的吧。江行死亡的惨状历历在目,涂希希顿时慌了。 那殊途,他是不是还活着? 傅长熙冷静的声音刺入了她脑海中。 “刘罡神出鬼没,时常在山林里出没的人身手也不错,你查不到也情有可原。” “但既然江行的案子已经出了。而且经过比对,刘罡也有可能是江行之死的凶手。那这件事你就不单单是你一人负责得了的案子了。” 涂希希忽然站起来。 “我可以。” 傅长熙抬起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中依然是冷漠,仿佛她这句话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和触动。涂希希也不指望他能理解她现在的急迫。 涂希希抬头看向周内堂周围的血迹,闭上眼思索。 之前她一直觉得走进大堂之后,这里就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这种违和感在江行身上的伤口解释出来之后,稍微缓和了一点。 但在傅长熙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又醒目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凶手……也就是刘罡,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先割喉再伤四肢,最后才下杀手。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和想法。 江行身上这么多的血……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血?刘罡为什么要让江行留那么多血。他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变态。 她低头盯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的血迹。 血迹铺天盖地,除了靠大门那边,没有溅射到之外,其他地方全部都是。她小心地一步步往后退,找到了刘罡下手砍江行左手的地方。随即抬眼,看到了不远处,溅射的血迹。 再后按照其他血迹溅射的方向,找到了他砍右手所站的位置。接着左腿,右腿…… 最后她站到了审案的大理石桌子边上,后面便是台阶,她抬脚,以后退的姿势一步登了上去。 她盯着大堂中央,忽然朝傅长熙说:“您能站那边去吗?” 傅长熙看着她,说:“什么意思?” 涂希希镇定自若道:“一会您就知道了。” 傅长熙转身往大堂中央走过去,回身站好之后,冷眼看着她。 涂希希知道他的眼神是在催促自己给答案。 但她就差那么一点,好像缺了点什么,马上就要勾到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应明远说过的话——“这得是多大的仇啊,下这么重的手。” 她喃喃道:“仇,有仇,仇家,仇人!” 傅长熙拧着眉说:“你发什么疯。” 涂希希几乎跳下来,跑到他跟前,说:“刘罡当时并不想杀江行,所以他没有当场就下杀手。就连后面下手,也只是想要制住江行,让他安静一点,不要乱动。” “但是当时有人在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他察觉了刘罡的意图,最后就逼刘罡下了最后一刀,杀了江行。” 傅长熙盯着她。 “为什么不能是虐杀。” 涂希希道:“虐杀的话,江大人身上不会这么干净。” 傅长熙沉吟片刻,正色说 “你有更确凿的证据吗?” 涂希希心底一慌了,对了,要有证据。没有证据,这就只是她的胡乱猜测,没有任何用途。 她低下头四处胡乱地看。 一开始对方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刘罡的意图?多半是刘罡砍了四肢,做了一些让他满意讨好的举动。 那么当时刘罡做了什么?砍四肢喷出了好多血迹。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她忽然低下头,盯住了傅长熙站着的脚下。 第5章 殊途留下的线索 她盯着那一块地方。 日头的天光照在上面,清晰地照出了这一片干涸的血迹。在四处喷溅的血迹下面,有两滴浑圆的血迹,悄无声息地被盖在了下面。 涂希希伸手过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猛地顿住,仰头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弓着腰,低头凝视着她片刻,忽然将她提起来,转头和应明远说:“你过来。” 应明远跑了两步,走到他面前,狐疑地看傅长熙。 傅长熙抓着她的手,厉声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涂希希腾出另一只手,指着那一块地方说:“那里,有两块和其他不一样的血迹。按照其他的血迹形状,我确定下来凶手拖行江行的方向,不可能有这样的血迹形状。所以我觉得当时这里,应该还站着一个人。” 傅长熙眉头拧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案发的时候,这里除了江行和刘罡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涂希希点头。 “这个人,还受了伤。所以他无法对江行下杀手,只能让刘罡动手。” 傅长熙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后大约是想明白了,松开了涂希希,转头蹲在应明远面前,抬头谨慎地问:“怎么样?” 应明远几乎趴在地上,说:“有纸吗,我想拓印下来这些血迹的形状。” 涂希希连忙抓了审判桌上的纸,又抽了笔筒里的毛笔,双手递给应明远。 应明远低头看了一眼沾上了血迹的毛笔尖,叹气说:“罢了,我就牺牲这一回。” 半刻钟后,应明远将拓印好的血迹交给傅长熙,傅长熙凝神盯着这几个图形好了好一会,慢慢说:“可以。殊途,你很可以啊,这个答案通过了。” 应明远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那我还有事,大理寺里好多尸体还等着我去剖,我……” 涂希希却颇为急迫地追着傅长熙问。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节 “接下来呢?我们确定了有这个第三个人,要怎么办?” 应明远惊恐地盯着她,说:“说什么呢,殊途。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当然要好好休整,仔细想好要怎么做才能下手啊。万一弄错了,浪费人力,又浪费大家的时间。” 涂希希现在哪有心思休整,殊途还生死未卜,万一真被刘罡抓走了,一刀切成片了怎么办。 “那……江夫人还在等着我们给她抓到凶手呢。多拖一天,凶手就有可能多逍遥法外一天,我们怎么对得起江大人呢。” 应明远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殊途,他一把拽住涂希希说:“殊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了,人要劳逸结合,千万不能跟少卿大人学。你还说要识时务,知难而退。你今天不对啊,像换了个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涂希希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心说,没穿帮吧! “今天的殊途确实很不对劲,”傅长熙眯着眼盯着涂希希的后背,喃喃道:“仔细看……你是不是瘦了?才失踪了三天而已。” 涂希希浑身僵住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刚才太过紧张和激动,以及太过投入,一时间忘记了原本应该站在这里的应该是她那个失踪的弟弟涂殊途。 他们只是姐弟俩,世界上长得再像的两个人,仔细看也是不一样的。 她僵硬地干笑着,支吾说:“那个……可能是我这两天太过劳累,没吃好也没睡好。一时间整个人有点懵圈。人在疲累的时候总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是这样。”她闭着眼眼睛瞎说完,心想就这样!穿帮就穿帮吧!人总归有一死!好歹她是为了殊途,不算白死。 傅长熙冷笑,说:“你当我什么人?三两句话就想蒙混过去?” 涂希希使劲摇头。 傅长熙走近她一步,凑近她问:“我之前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了。” 涂希希欲哭无泪,只得说:“我不是故意的……” 傅长熙冷哼说:“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在我眼皮底下,干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你失踪三天去查刘罡的行踪了对吧。线索呢?全部交出来我就不跟你计较背着我偷摸查案的事。” 涂希希:“???” “什么线索?” 没穿帮啊?! 傅长熙厉声道:“线索不拿出来,你想明着跟我造反么。” 涂希希举两指发誓。 “我不是,我没有。我背叛少卿大人就不得好死。” 傅长熙冷眼瞧他,半分信任都无。他大声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大理寺吏又及时冲了进来。 傅长熙盯着涂希希,吩咐大理寺吏说:“回去到殊途的坐过的躺过的,睡过的,去过的地方都给我搜一遍,找到有关伐木工刘罡的相关线索,全部给我带过来。” “是。” 应明远眼睁睁地看着大理寺吏走了,回头问傅长熙。 “大人,这里的案子都告一段落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傅长熙摇头,说:“回去干嘛。人家进不了大理寺,没办法送上门。我们得在这里等。” 应明远问:“这里也有很多大理寺吏啊。他们也进不来。” 傅长熙指着他说:“我不是说你,虽然你就是个仵作。但脑子真没有殊途好。” “殊途怎么找到的刘罡线索?他不会平白无故失踪三天的。”傅长熙看着涂希希,“只不过嘴硬,加上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告诉我而已。” 涂希希:“……不敢。” 应明远瞪她,说:“你有什么不敢的。” 涂希希:“……”喂,你到底站谁那边的。 傅长熙无所谓道:“反正一会殊途的那点小秘密就保不住了。我不急,没找到答案之前,你们就陪我留在这里。” 横竖都要等一会,傅长熙吩咐应明远把江行的验状写了。写完之后,又让他讲验状给涂希希,说:“把你发现的也一并写上。” 涂希希拿起笔,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笔迹和殊途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这一笔下去,不用怀疑,绝对穿帮。 她犹豫了半晌,大门忽然被人推了进来,来人抱着一堆纸张,步伐有力地走到傅长熙面前,行礼后便放在了涂希希面前。 涂希希:“……”这是要她自己翻的意思吗? 她赶紧翻开了殊途书写的资料卷子,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三月初一,晚戊时,回家有些晚了,途径西市口,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不明黑影。根据身形推测,乃刘罡无误。我本打算将他引至大理寺同僚所在之地,抑或京兆府衙附近,八次均失败。之后搭了秦茂家马车回家,遂决定明日再观情形,另做打算。” “三月初二,今日早了一个时辰回家,本想多点时间和刘罡周旋。不想用了十二次诱敌之法,均失败。子时被傅长熙半路叫回衙门,遂……另做打算。” “三月初三,在傅长熙未允许之下,强行同昨日早一个时辰回家。我发现刘罡在我离开西市或者靠近大理寺和京兆府的时候,都会选择放弃跟踪我。我认为这两个地方,可能对他来说比较危险。明日再试探一下。” 涂希希:“……”她弟弟这是跟刘罡杠上了啊?这一根筋的毛病到底像谁啊。他失踪要是和刘罡没关系,她脖子拧下来给自己当凳子坐。 头顶上忽然传来傅长熙的声音。 “你不经长官同意,私自查案,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好说。” 涂希希蹭得站起来,说:“有!我有话!我认为京兆府中有刘罡认识的人,他才会在跟踪我的时候避开京兆府。” 第6章 卫希 时辰将近入夜,夜幕像一团灰纱,逐渐侵入天地间。京兆府大门围着百姓们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大理寺吏们不断地在京兆府衙那扇朱红的大门进进出出。 这几日正好是万国商会,虽说盛京巡城之事不用京兆府出马,但日常鸡毛蒜皮的事却比平时多了几倍。京兆府尹江行刚出事,正巧有事进京找江行的京兆府辖下右京县县尉刘奇被临时赶鸭上架。 夜幕彻底笼罩整个盛京城,京兆府灯火亮起的时候,刘奇带着宋于新终于踏进了京兆府正堂。 刘奇一脸惶恐,进门便直奔傅长熙跟前。涂希希正坐在案前筛看大理寺吏递交上来的询查口供,抬眼准备将一份案卷递给傅长熙,忽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面前多了一个躬身下腰,脑壳差点砸在案桌上的人。 “下官来迟,罪该万死!” 这一声属实有些壮烈,涂希希下意识坐直身,侧眼看向受此大礼的正主——傅长熙正在看她递送过来的询查口供,闻声噌地站起,伸手将刘奇提溜了起来,说:“刘大人,您这等大礼我可受不起。我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您现在是京兆府的头儿,品阶比我高呢。” 刘奇赶忙摇头摆手,陪笑道:“小侯爷折煞我,我哪能……不,下官万死也不能。” 傅长熙给旁边候着的大理寺吏递了个眼神,人立马抬了个干净的椅子过来,搁在刘奇屁股底下。傅长熙伸手示意他坐下,说:“刘大人辛苦。且坐下回我几句问话。” 刘奇毕恭毕敬地端正挨坐下。 傅长熙轻咳一声,扫了旁边一眼。涂希希立刻拿了旁边的搁着的笔,想了下,起来把应明远招呼过来坐下,小声说:“你歇会。” 应明远感动哭了,顺手接过了她递给自己的笔,小声问:“我看你盯着案卷半天了,有什么疑点么?” 涂希希站在一旁,下意识将看过的询查口供中留存着些许疑虑的地方整理了一遍。 “我觉得有疑点的都交给少卿大人过目,想必大人会再深入询问,一会你就知道了。” 应明远一头雾水地看看她,又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略微停顿了下,当即问道:“刘大人此番进京,听说是江大人将您招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奇当即回道:“是为了前阵在我县发生的那起劫道杀人大案。前几日那犯人刘罡越狱潜逃,当务之急要将其尽快捉拿归案。江大人询问我此人平日和谁比较亲近等问话,之后吩咐了我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便让我尽早赶回县中安排,以免出事。” 说着,他往周边看了一眼,小声问道:“小侯爷,莫非真是卫家的人来寻仇啊,江大人死状凄惨,像极了当年他在漳州审查的那起灭门惨案。” 傅长熙抬头看他一眼。 “空口无凭的谣言罢了。刘大人也觉得是?” 刘奇略微顿了下,旋即面露苦恼,低声道:“起初听闻之时下官确实觉得这谣言属实离谱。先不说卫显英不是那种阴狠歹毒之人,纵然当年案子他已认罪,我也一直觉得不似他能做得出来的事。若说是他教养的子女,下官认为也不能做出如此凶狠报复之事才是。” “但听完了宋于新讲述江大人之死状之后,我又觉得这案子或许真和卫家有干系。” 傅长熙颇为认真地看向刘奇。 “为何?” 刘奇下意识拖了下椅子,往傅长熙那边挨近了点,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得说到当年在漳州发生的另一起案子。” 傅长熙问:“什么案子?” 刘奇道:“就是那起……卫家双胞胎姐姐卫希破的虐杀案。” 涂希希下意识抬头看向刘奇,那起案子虽说已经过去许多年,但由于案子离奇,死者死状极为少见,且内情曲折繁杂,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傅长熙往后靠在椅背上,道:“那案子怎么就让刘大人觉得江大人之死和卫家有关?我观江大人的死状和那案子并无相像之处。” 刘奇正色道:“并非是因为江大人死状让下官有所联想。而是案件中机巧排布。小侯爷知晓这个案子大约是从案件描述之案卷上,不曾亲眼所见那卫希是如何判定那案子凶犯。不过当时下官正巧在现场,亲眼见了卫希断案的神奇之处。” 傅长熙似乎被他这番话带了兴致,说:“刘大人请说。” 刘奇坐直了身,说:“当时也是在那虐杀案案发现场,里面也是像这般到处都是的血迹,当时卫希不过八岁孩童,她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当场演示了一遍凶犯是如何虐杀死者。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面目森冷癫狂,仿佛满带了凶手泼天恨意,一刀接着一刀。” 他顿了下,说:“当时我不解,一个还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娃儿,怎么能如此透彻地将虐杀过程重现在人面前。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世上,有一种人,完全可以从现场痕迹之中寻找到凶犯留下的蛛丝马迹,代入到凶犯身心当中。” 傅长熙淡漠道:“那不过就是共情而已。能共情凶犯之人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刘奇却摇头道:“我只是想着,年纪那么小就能共情凶犯,那性子必定比常人更加敏感细致。如果这股子恨真的放到这样的人身上,她又怎么压抑地住自己?” 傅长熙似乎在那一刻被刘奇说服了,他沉默了许久。涂希希冷眼看他眼神中那点疑惑苗头似乎起来了,她当即说:“大人,办案讲的是证据。” 刘奇被她这突兀的一句话说得整个人抖了下,旋即抬头看向涂希希,眼底溢满的恐惧当即收了起来。 傅长熙回神,他点头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说:“说的是呢,咱们办案得讲求证据。还是殊途来问吧。” 涂希希:“……”怎么就她问了。 不就是提醒了点基本常识吗? 应明远似乎观察了他们很久,先前一直用怪异地眼光看看傅长熙,又看看涂希希。这会仿佛抓到了熟悉的点,长吁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艾玛,这才对味嘛。殊途,问话是你长项,就该是你问。” 涂希希头皮一炸,她就是想着自己现在还假扮殊途呢,本着少做少错的原则,尽量闷声做事,凡有疑问全部交给傅长熙去判断。 殊途说过,她思路清奇,比寻常人容易抓住异常点。她要是表现得太过突兀,岂不是越发让人怀疑么? 应明远见她不动也不开口,伸手推了下她一下,说:“平时都是你先问了,少卿大人最后查漏补缺。殊途,你今天特别被动,心不在焉啊,若是想回家,我劝你还是用点心,否则大家一起都得关在这里。” 涂希希小声回他。 “少卿大人不是正问着嘛。这都没问完。” 第7章 隐瞒 傅长熙低着头,说:“给刘大人说的话思绪带歪了,不小心想起了殊途你刚才判定现场有第三人的模样。还是你冷静些,由你来问比较妥当。”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节 应明远顺口接话,说:“瞧,大人都这么说了。” 涂希希皱眉,本能想拒绝。 傅长熙见他犹犹豫豫,和查线索时全然不同的墨迹样,不耐烦说:“别说你觉得方才刘大人说的那段话没可疑之处。” 涂希希当即道:“那倒是有。” 傅长熙眼神一厉,提高了声,说:“那问啊。” 涂希希给应明远拖到了桌前。刘奇见她离得自己有些近,下意识要站起来。涂希希叹气说:“刘大人坐着便好。方才你说江大人将你招进京中,就是询问了那点事情,然后又让你尽早回去。” “刘大人可否将江大人问你的所有话,全部都说出来。” 刘奇顿了下,面色为难,含糊道:“江大人问的我方才都说了啊。” 涂希希道:“不可能。若只是这么点事,派京兆府中他信得过之人给大人送个信,再吩咐下去更为稳妥才是。若非有重要之事必须要当面问刘大人,他不会做如此多余之事。” 刘奇似乎吃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摇头道:“那我就不知江大人是怎么想的了。” 涂希希见他一副不肯说的做派,又问:“江大人不曾问过别的?” 刘奇硬声道:“确实不曾。小侯爷,下官只是江大人辖下县尉。江大人问下官这些事,下官只管回答,不敢多问。说实话,下官也属实摸不着头脑呢。” 傅长熙却不搭理他,转头和涂希希说:“不要问重复的话浪费时间。” 涂希希心知刘奇必定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他偏偏不开口,而且看他先前那副刻意转移话题的姿态,是想将江行之死转嫁到鬼都不知道人在哪的卫希身上去。 是故意的话,他怎么不怕引火烧身。 傅长熙嗤笑了声说:“刚夸你聪明,这会就吃瘪了?平时那副张狂的嘴脸哪儿去了啊。” 他这一通讥诮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吃瘪’的人开口了。 “江大人身上致死的伤口和刘罡先前犯下的劫杀案死者伤口一致,基本可以判定刘罡为首要嫌犯,但刘大人方才却口口声声,犯案的是卫希。只言不提刘罡。”涂希希看向刘奇,眼神忽然咄咄逼人了起来,“刘大人难道想将刘罡的嫌疑转移到不知人在何方,长甚模样都不知道的卫家人身上吗?” 刘奇当下慌了,他立刻站起来辩解道:“你无凭无据,怎能血口喷人呢。小侯爷,下官只是将下官所想告知小侯爷而已。” 傅长熙刚才奚落了一半,这会却是不吱声了。他只是笑笑,抬手朝身旁的人挥手,应明远适时跟了一句。 “刘大人,京兆府正是用人之际。您若是不想成为嫌疑人被拘禁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回话比较好。” 刘奇脸色顿时不好了,他似乎忘记了坐下,站在原地双手兜在一起,佝偻着嘟囔说:“下官,下官都说了啊,小侯爷……” 涂希希道:“刘大人不想说的话,那不如我来说吧。” 刘奇惊得瞪圆了双眼。 涂希希也不等他开口了,自己开口说:“江大人急唤刘大人进京询问刘罡所犯劫杀案,是因为刘罡越狱之后,他发现了案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他认为刘大人有所隐瞒,所以才要把您找过来,亲自站到您的面前,仔细盘问。” 刘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对面这个个头不算高,面目白皙稚嫩,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大理寺官员,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刘奇仿佛见到了江行的幻象,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回忆起昨日,自己矮身进了府衙。江行见他来了,便从主位上走下来,站到了他面前。他小心地抬头看了江行一眼。 江行面色沉郁,质问自己。 “刘奇,你将当初禀报我的案件相关情形仔细再同我说一遍,任何疑点一个字都不许漏。……你可想好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隐瞒过去就真的能瞒过去。” 他再次抬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官员,用和江行一模一样的神色,和他说:“刘大人,我等之所以开口问你这些话,自然是因为我们手中已经有了线索。” 刘奇当下有些惊慌。 “什么?” 涂希希正色道:“方才少卿大人已经明白和您说了,我们已经确定刘罡乃是凶手之一,另一人确定和刘罡有关。江大人之死或许就是和他问您的话有关,刘大人,您只需要把江大人问您的话全部都复述一遍即可。” 刘奇咬牙道:“可江大人当真不曾……”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收了话。 傅长熙事不关己地围观了一会,见气氛卡住了。他轻咳了声,开嗓道:“刘大人,我并没有说你之前所言是故意误导我。说实在,现在第三者是什么身份我并不确定,要说是卫希也不无可能,但前提是你要拿出可以说服我的东西。” “毕竟我在大理寺办案,也是要真凭实据才行。” 刘奇解释道:“小侯爷,下官会说这番话,必定有凭有据。只是……” 傅长熙摆手,“江行和你说了什么。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刘大人。” 刘奇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半晌哽咽问道:“那我若是都说了,就不算隐瞒了吧?” 涂希希心想这人大概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怕事。她当即点头,道:“您说了,只要案情确实和您无关,您就不会有事了。” 刘奇大松了口气,他坐了下去,想了一会,似乎又不放心,道:“小侯爷,能否让这里的人都出去一下,下官实在是……” 傅长熙皱眉。 涂希希知道傅长熙这是要发脾气的前兆,此时不撤,等到何时,忙说:“大人,刘大人必有不能当众说出来的理由,不如我等先撤下,等刘大人说完了,再回来。” 应明远眼睛一亮,登时起身说:“殊途说的对,时候也不早了。刘大人也很疲累,我在门口候着,一会送大人回去。” 傅长熙沉默地看了他们两人许久,片刻后挥手,说:“行吧,今天暂且饶了你们。明远出去安排下,除了必要守在这里的人,其余的都先撤了。” 应明远响亮应声,拔腿就走,生怕傅长熙反悔。 涂希希松了口气,也跟着应明远身后,寻思着明天决计不能像今天这么莽撞了——就让殊途继续失踪着吧。 “殊途你留下。” 涂希希起先没意识到这一声是在叫自己,应明远回头见她利索地跟着自己,脸色一变,拦住她说:“叫你留下呢。” 涂希希本能道:“没叫我啊。” 应明远严厉道:“你平日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不行!你给我回去吧!”说着他伸手把她翻转过来,一把推向傅长熙。 傅长熙又朝她勾手指了。 此刻,涂希希眼中的傅长熙就像一只浑身上下就长着吃人獠牙的恶鬼,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淬满了毒液,她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心想殊途到底惹上了个什么货色。 第8章 线索 傅长熙满意地看她放弃挣扎地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哀莫大于心死地坐了下去。 “给我记好了。”他敲了敲桌,又补了一刀,“少记一个字,扣你俸禄。” 涂希希低头看着笔,半晌找了个借口,说:“我手伤到了,这两天写不了字。” 傅长熙狐疑看她说:“什么时候伤到的?” 涂希希抬手轻拍了下搁置在旁边的案卷,说:“跟踪了刘罡这种凶犯,受点伤也很正常吧。” 傅长熙哦了声,不在意说:“矫情什么。字写得不好看,我不介意。刘大人说吧。” 刘奇放弃了挣扎,说出来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多。 江行果真如涂希希所想那样,是因为发现了刘罡越狱之事有蹊跷,才特意将刘奇招进京中。 他问了刘奇:“刘罡什么时候到你那。” 刘奇答道:“刘罡是七年之前来到我县,当时我看他身上有伤,且那伤不一般,觉得此人危险,便让负责那一带的里正多注意些。不过他平日里不和人打交道,日常除了上山打猎砍柴之外,也没有其他怪异的举动,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意他了。” 刘奇继续道:“江大人接着问我,七年间有没有其他人找他。这事我事先有问过,里正包括平时里时常见到他的乡里邻居,都说不曾见他会过任何人,也没见任何人来找他。” 涂希希记下来,盯着上面的字寻思——若说刘罡没有怪异,那多半是刘奇已经习惯了他的怪异。因为他本身就和常人格格不入。 “江大人还问了一句,那莱州富商家幸存的小姐当时离家里人走得远了些,听到动静赶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全死光了,她不曾亲眼见到凶犯为何人。为何当时我这边提交的案卷说是一人所为。” “当时死了大约有二十多号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极为明显的刀伤,我县仵作也说死者身上所有的刀伤均能致死,且没有其他明显致死伤口。那凶手自然是一人所为不是吗?” “而且当时有人指证案发之前,刘罡确实正好上山,也在他屋中找到了杀人凶器。人证物证俱在,我也不是糊弄江大人不是?”刘奇辩解道。 傅长熙出声道:“刘罡的案子我看过,按照案卷上的线索证据,刘罡一人所为没什么问题。刘大人不必慌张,只管将江大人同你说的说清楚。” 刘奇顿时给他这番话安抚住了情绪,一个劲喊着小侯爷英明,人也一下子坐直了。 涂希希一五一十地将刘奇所说的全部都记下来,写好最后一个字,她低头看了一遍,忽然觉得怪异。 她下意识问:“江大人就问了这些吗?” 刘奇点头,又多看了一眼傅长熙,讨好说:“小侯爷面前,下官不敢隐瞒。” 傅长熙侧头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涂希希见刘奇说完了,拿起供词细细端看起来。按照刘奇回忆,江行问话十分简洁。而且问的都是刘罡和谁有没有接触过,但对刘罡日常的行为举止并没有过多盘问。 寻常案犯逃狱,不该先询问案犯来历,查犯人能去之处么?江行这一通问话,就好像是他觉得刘罡有同伙似的。 她沉默了片刻,转头却看向了傅长熙问:“少卿大人,若你是江大人,刘罡逃狱后,您会问刘大人哪些问题?” 傅长熙略微思索:“我的话,大约不需要问刘大人。盛京除了皇宫之外,我哪儿不能去,掘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出个逃犯。” 涂希希:“……,哦,可惜了这案子还没到您手中。” 傅长熙冷哼,抬手示意她继续。 涂希希道:“我只是想知道江大人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问这些。” 傅长熙思索了片刻,说:“刘大人说说看?” 刘奇拱手,开始思索道:“我认为江大人可能是觉得刘罡是背后有人指使。下官虽然愚钝,但也能看出刘罡逃狱一事非他一人能事成。江大人做事小心谨慎,断不会让人如此轻易逃走才对。” 涂希希闻言又问:“刘罡这样的凶犯逃狱,京兆府当时为何没有全城搜捕?”照理说,按照傅长熙那样的做法才是事半功倍。 刘奇摇头道:“因为最近恰逢万国商会,照江大人的性子,怕是吩咐了府中巡捕,四处搜查。” 四处搜查,但一无所获。江行越发肯定了背后有人指使的想法,才急召刘奇进京问话。但涂希希总觉得江行死的这个时机太巧了。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傅长熙坐在一边,斜眼注视着旁边的手下。在他眼中涂殊途并不是特别热心热血的人。他这个手下,善于思考,擅长冷静。说话做事向来一针见血,虽然并非每次都做得很出色,但很是稳当。 除了他总是很被动,明明能做好,却不喜欢主动,每次非得让他上手段这点让他非常厌恶。 但是今天他却像换了个人。傅长熙可以清楚发现他每次说话,必定切中要害,犀利得让人很期待。 “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他示意道。 涂希希摇头,她确实有想法,但是没有足够证据支持的想法,等于妄想。 傅长熙嗤笑,道:“那我来说。” “江大人没有全城搜捕刘罡,并非是万国商会的缘由,刘大人接触江大人比我多,应当比我了解江大人。他做事一向死板固执,区区万国商会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拦住他的,应该是我们发现杀他的第三个人。” 刘奇大惊失色。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节 “什,什么? 傅长熙说出来的话和涂希希所想不谋而合。涂希希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接话说:“刘大人,您应该还有没说出来的,或者没交代的事吧。” 刘奇胆小怕事,但他方才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分明有理有据。涂希希默默点头。 傅长熙盯着刘奇笑说:“比如,你前面提到卫家的传闻,说有证据。证据在哪?” 涂希希下意识想点头,这会忽然回神。 瞎说什么?那种谣言哪来的证据! 刘奇被傅长熙盯的浑身不自在,含混道:“这……我说那番话,只是希望小侯爷可以搜捕那卫希。不管是刘罡还是卫希,只要抓到人了,案情自然真相大白了。” 傅长熙垂下头,说:“刘罡这案子目前还在京兆府,我是无权插手。既然,刘大人接手京兆府,尽管放手干便是。” 刘奇急道:“可那卫希……” 傅长熙抬头,眼神极冷。 “目前并没有证据指向江行之死和卫希有关系。一个谣言就让我大理寺兴师动众派人搜查,难不成刘大人觉得很合理?” “可是……”刘奇脸上的焦急已经掩不住了。 涂希希皱眉看着刘奇。他太沉不住气了,以至于她现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刘奇并不是因为外面的谣言才认为江行是卫家复仇。 他是真的相信,才会如此着急。 难道他手上真有卫希犯案的证据?她不由得开口说道:“刘大人,是江大人给了您什么东西还是您知道了其他线索。您说出来我们才能做好判断要怎么做。” 第9章 假证 涂希希忽然有些紧张——随着刘奇透露出来的东西越多,她越发现里面关于卫家的部分有她一直想知道,却又一直无法知道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她和殊途两人认定他们的亲爹卫显英是冤死的。 这么多年来,即便为了能活下去她和殊途改名换姓,她极少外出露面。却依然阻止不了他们要寻找真相的欲望。为此,殊途特意进了大理寺,希望能找到当年案子的蛛丝马迹。 这一趟殊途失踪,难道是他已经发现了线索?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刘大人,”涂希希盯着刘奇,道,“卫希哪里得罪您了?即使失踪多年,您不知道她人在哪里。你也要这么着急将她找出来。” 刘奇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两个人竟然可以察觉到这个程度。 他并不是特别聪慧的人,唯一优点不过就是谨小慎微。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并不是能堪大任的优点。 江行那样的人才是。 江行做事大刀阔斧,不畏强权。他在京兆府任上七年,得罪过无数人。但却一直犹如磐石一般稳坐在这把椅子上。能顶得住各方面的压力的江行,于刘奇而言,江行像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他甚至完全没想到这把保护伞有朝一日真的会倾倒。 而江行偏偏在最后关头,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了一无是处的自己。 傅长熙传自己过来问话之前,他有想过要不把东西闭着眼全部交上去好了。反正东西一脱手,这件事就跟自己无关。 但走到傅长熙面前,他没出息地退缩了。他胡思乱想——万一他是江行要提防的人,他把东西交上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江行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自己,他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会把自己小命给搭进去。 他下意识抬手擦脸,擦了一手的冷汗。 涂希希看他抖成了筛子的模样,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 傅长熙做事手段很不入流,但他有时候对人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傅长熙斜靠在椅子上,一副很不得体的样子。他面色不再是起初见到刘奇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此刻的小侯爷,周身都显露出了一股凶态,仿佛对面的人没说点和心意的话,他会当场拧断人家的脖子。 “不想给?还是打算给别人?” 刘奇脸色煞白。 “不不不,小侯爷,下官不敢,真的是……” 傅长熙别开脸,朝应明远说:“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明远,送刘大人回去。” 涂希希:“?”这么好说话? 应明远站起来,冲刘奇笑了一记。刘奇被他笑得经不住往后倒退数步。 涂希希忍不住说:“你们别吓唬刘大人。” 寻常人哪经得起他们这样折磨。 傅长熙扬眉看她,说:“那可真冤枉我。比起我,刘大人应该更怕那些真会下杀手之人吧。” 往外已经走了几步的刘奇忽然停下了脚步。应明远回头看他。 “刘大人?” 刘奇僵在原地,好一会后不太自在地躬身给他作揖,回头朝傅长熙道:“小侯爷,可否让下官单独和您谈谈?” 傅长熙盯着他看了一会,应允道:“可。” 应明远早就想跑,当即道:“那我带人先出去。” 傅长熙点头吩咐说:“除了今晚留守的人,都撤了,明远你在外面候着,待会送刘大人回去。” 刘奇欣喜地应下来,又招呼人都往外走。涂希希见状,松了口气。她还真以为今天一天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没走两步,忽听傅长熙说:“殊途留下。” 涂希希走得飞快,全当自己没听到。应明远一眼看她闷声疾走,拦住她提醒说:“大人让你留下。” 涂希希仰头冷漠看他。 傅长熙接着说:“不知道是谁失踪三天,把公务全推给我做。你想好了,这是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下次了。”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默念她是在给弟弟还债。不是怕他傅长熙。 院子里的人尽数撤走,只留下他们三人。 涂希希坐回到桌前,傅长熙敲着桌说:“接下来的不用记,听着就好。” 刘奇颇有些忐忑,他小心地看了傅长熙好几次,傅长熙没什么耐性,开口说:“刘大人要还是不想说,我便立刻让人送你上……”路。 刘奇慌忙道:“别,小侯爷,下官只是在想从何说起比较好……就从卫家说起好了。” 傅长熙起来的眉头逐渐舒缓了下去。 “这世上大概没人知道,刘罡认识卫显英。”刘奇低声道,“江大人说卫显英还在老侯爷手底下的时候救过刘罡。刘罡之所以杀莱州富商,是因为富商此次进京带了一件卫显英的遗物。当时我听到这番话,觉得不像江大人会说出口的话。” 涂希希心道,他爹遗物?这也太离谱了。他爹死后,娘亲虽然变卖家产度日,但爹留下来的东西,全数收的十分妥帖。后来送他们姐弟俩进京,也一并让他们带进了京城。 “直到江大人,将东西塞到我手中。” 刘奇手依旧有些哆嗦,他掏了好几次,才从衣襟内侧掏出一个布包,犹犹豫豫地朝傅长熙递过来。 傅长熙倾身想去接。忽然身旁的人比他更快一步。 涂希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是她爹的笔迹。脏污了的灰布上面,写着一团血字。 “女儿卫希启,此次爹逃不掉了,但你一定记住,你爹身正于天地,无愧于心。爹是为了保护你和卫殊而死,非冤枉而死,你和殊途日后在盛京小心为上,勿以身犯险,爹求仁得仁,不需你们报仇。切切。卫显英绝笔” 那一瞬间,涂希希仿佛听到了她爹在她耳边振声自白的声音。 傅长熙从她手中硬是抽走了布条,问:“这东西江行从哪儿得来的?” 刘奇迟疑道:“江大人只说是从刘罡身上搜出来。” 傅长熙冷笑,低声嘀咕。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刘奇一听,当即道:“可这事就是这么巧合。刘罡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杀一个富商。七年前他来我县,不正是卫显英身死那年吗?” 傅长熙拎着脏不拉几的布条,道:“就凭这个?算哪门子的证据。” 刘奇瞪大了眼睛。 “但这足够我们找人了吧!人一定就在盛京!” “假的,”一声没吭的涂殊途忽然开口说,“这布条不是卫显英写的。” 第10章 自证清白 刘奇被她说出来的这句话弄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由于先前被这个不大熟悉的小兄弟呛声了好几次,一时间谨慎地没有立刻反驳。 傅长熙杠精附身似的,前头还质疑刘奇给的这东西真实性,这会听到自己手下真的反驳了,竟然回头质问起她来了。 “假的?证据在哪。” 刘奇当即附和说:“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怎么敢在小侯爷面前提供假证呢。江大人也更不能做这种事。” 涂希希反问:“那刘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真的?您说江大人和你说这东西是莱州富商手中抢来的。一个地方富商,为何会有这种对他来说完全无用的东西。” 刘奇皱眉,朝傅长熙说:“小侯爷,这东西是刘罡杀人抢来的。若不是真的,刘罡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涂希希义正词严道:“物证是真是假,非是抢它之人决定的。刘大人,您这样的想法很容易被歹人带偏。” 傅长熙沉吟道:“也是……这张东西是真是假,和它怎么到江行手中无关。应当只有卫显英本人,或是对卫显英非常熟悉,完全可以证明这是出自卫显英之手的人才对。” 涂希希拱手:“少卿大人英明。” 刘奇当即道:“那不还是要找卫希?” 涂希希道:“认识卫显英,熟悉卫显英习惯和字迹的人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找卫希。难不成刘大人舍近求远,有其他的目的吗?” 刘奇给她一句话呛得半天都回不了神。 傅长熙将布条重新丢给涂希希说:“你收着。” 涂希希看他也没有指示,问道:“大人不找人查验吗?刘大人很紧张呢。万一这真的是假证。刘大人会很麻烦的。” 刘奇冷不丁给她反将了一军,当即恼羞成怒。 “你……血口喷人!” 涂希希双手一抱,阴险地盯着他笑说:“刘大人怪罪我了。我不过是替刘大人担心。” 傅长熙怪异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片刻后他问道:“你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啊。你想查验?” 涂希希愣了下——她确实有点想。不管刘奇是不是有意的,但他想找卫希出来的念头非常强烈。 她自认和刘奇不认识,在漳州的时候也没有和刘奇有过半点交集,更不用说仇怨之类。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节 刘奇说自己曾经到过漳州,见过她判案的场面。她仔细回忆那个案子的现场,除了那日来拜访她爹的昔日同僚之外,就是漳州府衙的人。 应当不是和她有仇才对。 所以,刘奇是真的认为她很有可能对江行下手?哪来的自信。 “刘大人还有更直接的证据吗?”她收好那布条,说:“或者江大人交给你这个东西的时候和你说过些什么。” 刘奇恍然道:“对!你提醒我了,江大人交给我这个的时候说过,刘罡肯定也在找她。” 涂希希越发怪异了。 找她做什么。 “江大人说,当年卫显英的案子定的草率,他回想起来,总觉得这里头很是怪异。可当时上面催的急。圣上更是亲自下令尽速结案,让他回京就任京兆府尹一职。” 傅长熙沉声道:“那案子不是卫显英认罪了吗?有何怪异。” 刘奇小心翼翼道:“江大人说……他说圣上亲自下令之后,卫显英才认罪。他还说,之后他本打算好生照料卫家,不想等他在京中事情妥当之后回头,发现卫家已经不在漳州了。” “江大人还说,卫显英死得太快了。他回头再去查案的时候,发现那死了一家六口人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涂希希不想听这些陈年往事,对她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回头再去思考这些事情,除了徒增困扰之外,于事无补。就算江行后来发现判错了案子,回头想去找真相了,也和她没关系。 错就是错,弥补永远都是多余的。 “没有证据的事情,觉得怪异有什么用。”她说:“而且这和江大人之死也没关系。” 傅长熙又多看了一眼自己手下一眼。 他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像他这个年纪,或者相近年龄的人,对案子或多或少都存有好奇之心。就连他都免不了因为刘奇的话对卫家的案子生出了兴致。 试想,江行如果判错了当年的案子,这得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世上冤假错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江行在京兆府尹任上兢兢业业,声名显赫,整个大盛都认他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结果,连他都不是。 想想都很刺激。 “所以,你才觉得刘罡逃狱是把卫希带到了江行面前?江行在卫希面前坦诚了自己判错案,卫希才让刘罡杀了江行。”傅长熙做了一番总结,说:“刘大人,你是这个意思吧。” 刘奇郑重点头,说:“否则,江大人怎么会轻易让别人进来。江大人一定是觉得对卫希有愧疚,才……” 傅长熙摇头说:“我现在才发觉刘大人其实并不了解江大人啊。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觉得确实有可能是卫希。但是江行绝不可能。” 刘奇:“……” 傅长熙道:“江行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没有拿到一定程度可以证明真相的东西,他不会认错的。” “就算这东西真的是卫显英写的。但那也无法证明案子他判错了。” 刘奇一时之间定下来的底气,忽然又虚浮起来。 傅长熙忽然冲他笑了下,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他给你这样的东西,并不是让你觉得是卫希干的。” 刘奇一头雾水:“……那是什么意思?” 傅长熙说:“江大人应该是想告诉你,这个东西是证据。证实有人故意拿卫家的事情做文章,而刘罡是棋子。” “殊途,你觉得是不是?” 涂希希这个时候也大致理清了江行和卫家之间的联系。刘罡逃狱和江行之死表面上看着像是刘罡寻仇,这个时候卫家索魂的谣言出现,让人联想到卫家复仇的事情。 卫家的人没出现一天,即便是这个案子破了,最后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的卫家也重新浮出水面。 连带江行在内,和当年卫显英案子相关的人都会人心惶惶,会觉得这只是开始。 她不知道背后是谁想利用卫家来造势,但她偏不让他们得逞。 她是想复仇,是希望所有造成她家破人亡的罪魁们在他爹坟前跪地认错,以死谢罪那就更好了。 但她不想被人利用。 那感觉太差了。 而且对弟弟的前途很不好。 第11章 嫌疑人的布局 刘奇闷声思索了一会,他看向傅长熙的神色似乎透出了一丝极为隐晦的不满。 傅长熙将他的模样看在眼底,叹气说:“刘大人,我虽然是长亭侯家的小侯爷。但我一开始就和你表明了,我是大理寺少卿这个身份。身为大理寺官员,查案不能夹带个人情绪。” 刘奇忙解释说:“小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但这分明和卫希有关。若真的卫希不在京城,这案子就和她无关,可若是她真是凶手呢。一天不抓到她,多少人会寝食难安。” 涂希希瞪着刘奇,心想这个人怎么那么难缠。 傅长熙摆摆手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做亏心事难安什么?” 刘奇急道:“小侯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关人命。您看京城地上随便一个路人都比下官尊贵。出点鸡毛蒜皮下官都担待不起,这要是出的人命了,您让我可怎么……” 傅长熙打断了他,说:“只要可以证明不是卫希做的,就可以了对吧。” 刘奇:“……” 傅长熙说:“要证明不是卫希做的也很简单。来,殊途,把案卷给我。” 涂希希疑惑,将案卷递给他的时候,小声问了一句。 “大人,您要怎么证明?” 傅长熙瞧她一眼,脸上浮现了一抹欠揍的笑意,嘲弄地看她说:“所谓当局者迷,就是你们这样的。要证明一个姑娘家没有杀人,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涂希希沉脸看他,心说莫不是还要来无法证明是卫希干的,也证明不了不是卫希干的这套? 傅长熙挑衅的看她,说:“不服气?要不这样,我若是证明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涂希希确实很服这位,明明是殊途上司,上位者要人做事,开个口的事情,可这个人老是喜欢拿捏人——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而屈服,而是拿别人的弱点来压迫人。 “大人要小的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小的必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全当时为了殊途,哼! 傅长熙哼唧道:“那多没意思……我就当你答应了。刘大人都等的不耐烦了吧。” 刘奇一脸忐忑,躬身道:“下官不敢。” 傅长熙托着腮看他笑了半晌,忽然间敛了脸上的笑,涂希希本能惊了下。傅长熙周身那股懒散的旁观者气息一瞬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威压。 “不管怎么样,姑娘家和男人是有绝对不同的。”他抬头看向刘奇,说:“发现江大人尸首之后,大理寺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并控制了现场。” “到现在为止,经过搜查,现场出现过的鞋印均有拓印记录。只有一枚女子的鞋印样本。经过大理寺对比核查,乃是清早过来给江大人送饭的江夫人鞋印。” 话说到这里,傅长熙看向刘奇,说:“刘大人,你若是能告诉我,一个鞋印没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她究竟是怎么飞在半空中指使刘罡杀人,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全城搜捕卫希。” 刘奇冷汗都出来了,喃喃道:“这……万一是拿卫希做了手脚……” 傅长熙将案卷递给他,刘奇抖着双手接过来,低头看着案卷卷面,听傅长熙说:“在请刘大人来之前,我等已经查到了现场有第三个人,对方就站在大堂中央的位置。因此,我想除了那卫希会飞,否则,杀人者就不可能是她。” 涂希希后知后觉发现,傅长熙一开始就没把刘奇的话当真。倒是她,被刘奇一句卫希干的给套进去了。 不,不是套进去了,是被影响了。 刘奇哑口无言了半晌,最后无奈道:“……是,是下官……” 傅长熙忽然出声道:“刘大人,我说这番话,除了为了让你承认自己的错误之位,还希望刘大人能够仔细思索一下,到底是什么人给了这种错误的想法。” 刘奇微愣,他思索了一会,往前踏出一步,道:“那东西是江大人亲手给我的,也是他亲口和我说,一定要我保管好这个东西。” 傅长熙却摇头道:“不是江行。江行死之前,并不知道卫希是否在京城,而且我前面就说了,以江行的性格,在真相摆在他面前之前,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判错了案子。” “而给你这个错误的想法的这个人,他所掌握的东西,比你想象中要多的多。比如,关于漳州卫家的很多细节,包括江行对这个案子的想法,和当年发生这起案子之后各方势力对这个案子的反应。” 傅长熙说到这看向涂希希,说:“对手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刘大人可要好好配合我等办案。” 涂希希侧头看了一眼那血淋漓的布条。傅长熙前面已经明说了,这布条确实是一个物证,它并不是证明这个案子和卫希有关,而是嫌疑人留下的如山一般的铁证。 然而这个铁证,却被隐在幕后的嫌疑人充分利用。让人不能轻易交出来,甚至将人误导成这幅样子。 刘奇迟疑了半晌,脸上全是茫然神色,朝傅长熙说道:“小侯爷,请恕下官愚钝……可这东西在我手中这件事,只有我和江大人知道。那嫌疑之人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并引导下官?” 傅长熙嗤笑,说:“我想,嫌疑人并不知道东西在谁手中,对吧,殊途。” 涂希希闻言点头,说:“嗯。对方清早就在外面散布了卫家索魂,卫希杀人的谣言。谣言猛于虎,不管刘大人手中是不是有这个东西,任何人听到这个谣言都会起疑心。而手中握有这个证据,曾经和江大人接触的过你,会更加信这个谣言。” “所以少卿大人才断定,嫌疑人一定知道这个布条,以及他应该很了解江大人,也知道江大人会从刘罡手中拿到这个布条。” 刘奇瞪大了眼睛。 “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心底涌上来了一股即陌生却又很熟悉的热意——正如傅长熙说的那样,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并且很不长眼泼脏水泼到她头上来了。 她呼出一口热气,说:“首先,我认为让刘大人中招的未必就是外面的谣言。像这种广撒网重点捞鱼的做法,必定要做两手准备。但如果江大人出事之后,再和刘大人说卫希这件事,太过刻意。” “因此,我认为,对方一定是在更方便聊天谈话的场合和刘大人提起了卫希这件陈年往事。将它当做是和刘大人多年不见唯一的交集点来当做谈资随性地和刘大人提起来。” 傅长熙没想到,今天的‘殊途’竟然还可以再一次地让他吃惊。 他凝神看着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手下,问:“理由呢?” 涂希希道:“因为,这是最方便,最隐蔽,最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且就算是东窗事发,也有办法脱身的方法。……如果是我的话。” 第12章 胡侍郎埋尸案 傅长熙在心底认同了殊途的说法。 他看向刘奇,问:“刘大人最近可否和人提起过漳州卫家的事情?” 刘奇低头略微思索,片刻后抬头看向傅长熙:“有。下官此次进京,因为江大人传讯太过临时,没有合适的马车。正巧此时礼部胡浩源胡侍郎路径我县回京,下官便搭了他的车。” “胡侍郎当年是随圣上身侧游公公带旨意一同前往漳州之人。当年询问过下官不少卫家的事情。这次进京,他和我攀谈的时候,便提起了卫家。” 傅长熙有些意外。 “胡浩源?” 涂希希当即越过桌案,走到刘奇身边,将案卷拿回来,低头一边翻看一边走回桌边,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抬头看向傅长熙,说:“案卷上提到了这个人。” 傅长熙问。 “怎么说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节 涂希希往他面前跨过去两步,双手将案卷奉给他,说:“案卷上说,这位胡浩源胡大人前一个月,曾好几次拜访江大人,前几次江大人还见见他,但最近一段时间,江大人都拒绝了他的求见。案发那晚,胡大人也来过这里。” 刘奇在旁边说道:“下官对胡大人略知一二。” 听刘奇简单介绍,这位胡浩源胡大人年前刚升任礼部侍郎,之前在礼部中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员外郎不少年头,属于无功也无过,默默无闻的类型。 当然胡浩源和京兆府也是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然而这位无功也无过的胡侍郎,忽然在刚升任侍郎不就,家里碰上了一桩人命案。 刘奇叹息道:“说起那案子,对常驻京中的官员来说,可能并不算是什么大案。而且和胡大人也没有直接的联系。” 涂希希问道:“什么案子?” 刘奇道:“是江大人两个月前判下的一桩埋尸案,死者是一名礼部尚书家的家养戏子。凶手不曾判定,但一开始认定最有嫌疑的是尚书家的大公子。” 涂希希诧异问:“难不成胡大人被牵连进去了?”自己顶头上司家犯下的案子,若是说有关系,那必定是被牵连进去了。 刘奇正色道:“正是。不过不是胡大人自己被牵连进去了,而是胡大人膝下独子。这位胡大人家的公子,也是为了自家老爹的职业生涯,即使不喜欢那礼部尚书大公子酒色缠身,也捏着鼻子勉强过去应酬。可谁也没想到,案子发生之后,礼部尚书亲自上门,要求胡大人让他儿子顶替自己儿子认罪。” 涂希希震惊,心道还能这样? 刘奇叹息道:“这种事,胡大人自是不肯。那是他的独子,是胡家日后的希望。即便是毁了自己前程,也不能毁了自己亲子。因此那胡大人便拒绝了提议。” “没想到,三天后,胡大人的儿子自己前往京兆府,承认人是他杀的。” 涂希希吃惊问道:“为什么?” 默不吭声的傅长熙忽然开口说:“为了自己父亲的前程吧。” 涂希希皱眉,不解道:“为了父亲的前程,自己的就不要了?” 傅长熙道:“很正常啊,这位胡公子既然能为了自己父亲能在官场上顺畅和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混迹,那自然已经想好了要为家里牺牲自己。” 刘奇叹气道:“这是胡大人亲口和下官说的,我也不能保证这不是片面之词。但我认为当时这个话题提起漳州卫家的案子,毫无违和。所以,下官才不曾反应过来……” 傅长熙抬手道:“刘大人,有人解释多了反而让人怀疑呢。” 刘奇登时闭嘴,站在一旁缩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鹑鸽。傅长熙侧头小声问道:“殊途,你觉得呢。” “刘大人的说辞很是连贯,没有违和的地方。案卷上也有和这位胡大人相关的记载。但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涂希希也悄声回他。 傅长熙:“哪里?” 涂希希道:“人是怎么进来的?” 她问完之后,当即又接了话锋说:“先前刘大人提到卫希的时候我就有疑问了。案卷上并没有提到疑似卫希的人来找过江大人。这京兆府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出吗?” 现场只有他们三个人。三个人都不是京兆府相关人士,谁都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刘奇作为唯一比较熟悉京兆府的人,回道:“下官曾经听京兆府的巡捕领头宋捕头提起过,这府衙确实还有一道偏门,只不过,我不曾从偏门走过,具体位置在哪并不知情。” 傅长熙扬声道:“来人!” 侯在外面的应明远小跑进来,带着一些喜色。 “大人。” 傅长熙和涂希希说:“殊途,你和明远一起送刘大人回去。再将宋于新带来见我。” 应明远诧异道:“那我还要回来吗?” 傅长熙摆手道:“送到之后,你就回大理寺,让秦茂带几个人直接前往胡浩源的宅邸找人。” 应明远高高兴兴地应声,立马拖着涂希希出门。 临出门之际,涂希希回头看了一眼独自一人坐在满是血迹的大堂之上的傅长熙,他随意地拿起了方才她特意摆在案头上的案卷,面目冷凝地盯了一会案卷上的内容,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收了案卷。 应明远将刘奇送上马车,随即朝涂希希招手说:“殊途,走了。” 涂希希回神,小跑了两步赶上去,手脚并用往车上爬。应明远看不过眼,无奈说:“你怎么回事,爬个车就这么难?” 他扶着涂希希的腰将人推上去,说:“哪里又伤到了吗?我说你也小心点,咱们又不是武官,成天打打杀杀的,” 涂希希钻进车内,和坐好的刘奇点了下头。 京兆府府衙出了那么大的命案,府衙暂时不能用。刘奇临时代任了京兆府尹,帮着处理相关事宜。也在京兆府附近的住处临时设了办事的地方。 位置很近,大理寺的马车不到半刻钟便到了。应明远送了他们俩下马车说:“我先回去大理寺叫人办事去了,殊途你带人去见大人。” 涂希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马车赶走了,回头和刘奇对看了一眼。 和先前在府衙针锋相对不同,刘奇这会对她十分客气,又是作揖又是弓腰请她入内说话。 涂希希问道:“先前刘大人说的那礼部尚书的案子现在可还在京兆府手中?” 刘奇当即道:“在的。” 涂希希往前靠近一步,说:“我能看一眼吗?” 刘奇道:“这案子并非大理寺管辖,照理说不能给外部官员过目……不过既然胡大人牵扯到了江大人的案子里面,想必这也是线索之一。” 第13章 诱因 涂希希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对这个案子有点兴趣。 傅长熙说过江行是个固执己见,认定了真相就绝对不会轻易更改的性子。这个案子要是有那么明显的疏漏,江大人又是经验老道之人,不应当会判错案才对。 所以江行拒绝见胡浩源实际是表明了态度。 但是后面胡浩源一直不曾放弃来找江行,他真的全是单纯为自己儿子的案子吗? 要真是为了自己儿子,又怎么会现在对江行下杀手? 明明案子都还没到盖棺论定的时候。 刘奇亲自带涂希希进门,门口守着的守卫起初看到她,下意识没好脸色,却对刘奇毕恭毕敬行礼。涂希希想起来应明远提过的朝中文武恩怨,不想竟然真是集体行为,颇为诧异。 而刘奇倒像是习惯了似的,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小声吩咐守卫站在门外去守着,并且安排好出门的马车。 这是个不太大的院落,院子十分幽静,外头都是百姓居住的房屋,离闹市很远。涂希希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跟着刘奇踏进了石径深处的厢房。 厢房外站着一位身穿京兆府巡捕制衣的高个男子,闻声回头。一股森冷的杀气顿时迎面扑来。 涂希希本能惊了个踉跄。 宋于新面色不善地盯了她一会,俊朗的面色露出獠牙一般恶意地笑说:“半路带走无关的大人就算了,还敢找上门来了。你们大理寺真当是目中无人啊。” 这是涂希希第一次独自面对宋于新,本能感受到了他赤裸的敌意。 刘奇上去和他说:“这位小兄弟是奉了小侯爷的命令前来找你过去问话的。我已经吩咐好马车,你且马上和他一起过去。” 宋于新很是不满说:“出事的是我们京兆府,倒是真把我们当成犯人了。” 涂希希忍不住要和他讲道理,道:“和江大人接触最多的便是京兆府之人,不少事情当然是要询问京兆府相关之人。” 宋于新嘀咕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要不是为了江大人,我才懒得搭理你们。” 涂希希额头青筋一起,心想这人是吃了火药么,出口的每个字眼都带那么大的火气。 “啊,前面我就想说了。宋巡捕好像对大理寺,对我很不满呢。”她仰着头瞪着他说:“是男人,有话就直说,阴阳怪气没意思。” 宋于新森冷的盯着他,往前跨步,逼近她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刘奇适时上来,拽住宋于新说:“宋巡捕。公事要紧。” 宋于新拧着眉头,吐了口恶气说:“办完正事再跟你们理论。” 刘奇特地将胡浩源提到的案卷交给涂希希,低声和她说明这案子的关键之处,说:“我是今早看到这个案子,才想起胡大人和我提到的事情。但案子在江大人手上,实际证据已经很齐全,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涂希希接过案卷,恭敬道:“案卷我会呈给我们大人过目,刘大人放心。” 刘奇犹豫道:“这案子……虽说办案不能顾私情,但若真是胡大人所说那样,胡公子是被胁迫顶替罪犯,还是希望小侯爷能够还胡公子一个清白。” 涂希希回道:“真相总归只有一个。若是可以证实胡公子确实不是凶手,那自然要给他一个清白。” 和大理寺的马车不一样,京兆府尹的马车好爬多了。涂希希上了马车后,发现宋于新坐在了赶车的位置上,便问:“宋巡捕亲自赶车吗?” 宋于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说:“京兆府可没有大理寺那么阔绰,还有专人赶车。” 涂希希给他呛了一声,倒是没觉得不好受。当下便接受了京兆府很穷的现实,颇为怜悯道:“真是辛苦啊。” 宋于新呛声没呛到,结果被可怜了一回。 他憋着气说:“那你们倒是快些把杀害江大人的凶手捉拿归案啊。” 涂希希不理他的气急败坏,靠在马车里翻开了刘奇交给她的案卷,闷声回道:“别急,马上就会水落石出的。” 回到京兆府,涂希希一下车便发现守着门口的大理寺人少了将近一半。原本应当在里面等着他们的傅长熙站在了门口。 在她面前呲牙咧嘴的宋于新,在傅长熙面前半声不敢乱吭,规规矩矩地走到傅长熙面前行礼。 傅长熙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马车,便说:“借京兆府的马车一用,我们路上说。” 上了马车后,宋于新才问:“小侯爷这是要去哪里?” 傅长熙道:“去胡浩源侍郎家宅子。” 宋于新纳闷道:“胡大人……和案子有关么?” 傅长熙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说:“没听我的人说吗?” 涂希希看向一脸憋屈的宋于新,心说这位巡捕大哥一路上光顾着和她撒气了,哪有空询问情况。 她轻咳说:“去刘大人那边的时候,我顺便问了刘大人关于胡家公子牵扯进去的那个案子,介于时间紧迫,大人将案卷借我了。” 傅长熙不疑有他,问:“看出什么了吗?” 涂希希将随身带着的案卷交给傅长熙,说:“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单看案卷上的内容,我认为江大人判的不错。” 案子的具体内容和刘奇所述不出所料地有很大出入。 事情发生在两月前,礼部尚书尹贤卿在自家院子里亲手种了一棵梨树,栽下去不到两月,新叶才刚抽出一根芽儿,就被哪个缺德的刨了根。刨根就算了,这位缺德冒烟的主儿还埋了具尸体进去。 礼部是大盛掌管礼仪民俗祭祀的部门,掌管礼部的这位尚书平时最重仪态信奉。埋尸树下这种下作的手法当场将尹尚书气厥过去了。 这案子由京兆府接手,经各方审查之后,查出是胡家公子醉酒后不小心出了人命。事后担心事发,见尹尚书是个特别迷信之人,轻易不会动自家土,又对自己种的梨树精心呵护,时常让人施一些味道极重的肥,于是将尸体埋在了树下面,不想家中的看门狗闻着味就去把坑给刨开了。 涂希希在马车上囫囵看了个经过,忍不住在心底嘀咕说,真是一条好狗。 傅长熙看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看,尹贤卿还真是可怜。” 涂希希问道:“哪儿可怜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节 傅长熙将案卷上的内容全部看了一遍,又将案卷丢还给涂希希说:“你可不能被刘奇那番话给误导了。胡浩源会跟他说这番话,必定是捡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的。” 涂希希知道。 胡浩源当时和刘奇说他儿子是被胁迫后向江行主动投案告罪的,且在话中明说了尹贤卿为了这个事情亲自找他,提过这件事。 但实际上了,面对江行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提过这件事。 外人可能觉得胡浩源是因为尹贤卿的身份地位,为了自己而不敢声张。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找刘奇这个完全对他没用的人说这些? 涂希希觉得这种行为分明就是胡浩源故意的。 第14章 侧开之门 宋于新在旁边打断了他们,说:“这个案子刘大人问过我。我将案卷交给他,并且和他说了这个案子有确凿的人证和物证,胡家公子也亲口承认了。按照京兆府查验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但是,刘奇还是偏向胡浩源了。 按照刘奇在江行案子上的表现,会说这样的话,多半是见过胡家的那位公子。 不过案件当中,最为关键的往往并非一个人的表现,而是这个人深处在案件发生的那种环境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涂希希在脑子里将这个案子的经过过了一遍。 在梨树下刨出来的那具尸体,是礼部尚书家家养的戏子。平时尚书家招待客人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些戏子。两个月尚书府上请来了内阁大学士杨明慧和内阁一干官员,商讨年后国祭以及即将开始的万国商会要事,商议之后闲暇间看了一出戏。当天,那戏子便不见了踪影。 一个戏子失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尚书府虽说押着人家的卖身契,但人是拘不住的。 谁能想到三天后人是找到了,却成了一具尸体。 尹尚书将案子交给京兆府不到两天,曾经上门要求过将案子撤回,说是这案子关系到了自己门下的官员,经过三思之后,觉得还是收回为好了。 一个戏子和自己手底下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得力助手,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尹尚书权衡之后的结果,江行必定不能接受,到他手里的案子查不出个水落石出,他不可能放掉这个案子。 之后两天,便有了胡浩源的独子上京兆府自首,坦言是自己跟随父亲前往尹府,饮酒过多,一时失手将那戏子杀死。 并且同时上交了一柄短刀凶器。 之后,江行收集了人证,随同物证很快便定下了案子。 但涂希希却很是怪异,她一直觉得画在案卷上的那柄短刀和这个案子有种很强烈的割裂感。 傅长熙问宋于新。 “既然这案子各方证据确凿,为何不送到大理寺审判?” 宋于新闻言茫然了一会,片刻后支吾说:“这点我就不清楚了。许是江大人想将这个案子连同其他案件一并交由大理寺。” 傅长熙对这个解释没做过多的质疑。 涂希希却道:“不,我觉得江大人可能是觉得这案子的证据还不够确凿。” 傅长熙淡漠地笑了声,说:“就知道你有不一样的想法。说说看?” 涂希希翻过案卷,将卷面呈现在两人面前,说:“且看这柄短刀。它身长两尺半,实际上已经不算是很短了。这种长度的刀身有些厚重。只有练过之人,才能轻松使用他。再看这里对胡公子的描述,他身长六尺五,体重不过百来斤。身形偏矮瘦。这个身量要拿这种刀具杀人,颇有些吃力。” “按照他的供述是在府中道具库中将人杀害,那地方趁手的凶器许多,为何偏要选这个最不趁手的?” 宋于新很是意外,说:“你的意思是……这案子不是他做的?” 傅长熙当下说:“不,这并不能证明不是他做的。” 涂希希点头道:“确实不能证明,但案发的情景可能比案卷上所交代的情况要复杂很多。” 宋于新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那既然这位胡公子无法摆脱罪名,想必这点疑惑之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涂希希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许多不起眼的小细节,往往最后带出来的更加让人惊奇的结果。我想江大人一直犹豫的,就是担心这案子背后可能牵扯到的真相会更加可怕。他大约是想多查出点内容,所以一直没将案子转递到大理寺。” “毕竟这案子里面,有提到了当时不少朝中重量级的官员都出现在了尹府。” 宋于新听到这,一时哑然。 傅长熙这时候说:“这案子暂时不提。殊途,我让你去找宋巡捕是为了什么,你没忘记吧。” 涂希希一顿,“啊!” 宋于新冷笑:“我也有些纳闷,叫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胡大人这个案子才是。” 涂希希理亏,忽略了宋于新的冷嘲,当即切入正题道:“那个……主要是为了问宋巡捕,京兆府府衙除了正门之外,还有其他偏门,侧门或者后门之类,平时可以供人进出的地方吗?” 宋于新当即道:“有。离大堂不远的拐角,有一道偏门。不过这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安全起见,钥匙都在江大人手中。” 涂希希问道:“有没有被他人复刻走的可能?” 宋于新摇头。 “没有这种可能。江大人对自己保管的东西十分谨慎。平时别说是我,大约连夫人可能都不曾见过那把钥匙。” 涂希希又问道:“那门什么时候会开?” 宋玉新略微回忆道:“依照我的印象,这门除了夫人给我们大人送饭之外,大人从不曾给别人开过。” 涂希希相当意外。 “夫人送饭从侧门走?” 宋于新当即解释道:“我们大人对公事和私事分得非常清楚。不管谁来找他,一律从前头走,私事从不带进京兆府衙。夫人是个例外。” “毕竟夫人是关心大人的吃饭,老是让守卫带进来。一来不让夫人看一眼,夫人会担心。二来老让守卫见到这副光景,对大人的威信也不好。所以,这偏门便是给夫人专门准备的。” “平时夫人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吗?身边不带护卫吗?”涂希希问。 傅长熙诧异看了她一眼。 宋于新摇头说:“平时夫人都是大人亲自安排的人送到偏门门口,夫人下马车后,大人开门。” 涂希希纳闷道:“那就奇怪了。” 傅长熙问:“哪里奇怪?” 涂希希侧头看他,说:“之前在大堂外面的院子里和应明远翻找线索的时候,确实有见过那扇上锁的门。但是那门外面种了特别高耸繁茂的常青树。枝叶几乎盖住了大半,像我和夫人这种矮个倒是没什么。但要是高个点的人,譬如宋巡捕和少卿这样的,就要弯腰。” 傅长熙寻思了下,说:“确实,因为那片树,我都没注意到那边还有门。” 涂希希忽然敛了脸上神色,认真道:“我当时在那边查看的时候,发现树枝上方有一枝细枝被折断了。” 说完,她转头又问宋于新。 “宋巡捕,案发前后,有人曾经从偏门走过吗?” 宋于新断定道:“没人。我刚说了,那扇门除了江大人和夫人之外,没有人会走的。” 涂希希这才定下了心中疑虑,说:“那说明案发的那天晚上,有一个身高差不多刚好够到那一根枝叶的人,从偏门走过了。” 宋于新思索了一会,说:“……但是寻常人是不可能从那边走的。” 涂希希问:“为何?” “因为我们大人曾经身为武将,耳目要比常人要清晰许多,这点少卿大人应该知道。” 第15章 胡宅寻人 傅长熙确认道:“是。江大人习武出身,当年还在我爹手下之时,洞察力便十分突出。” 宋于新欣慰道:“平时夫人送饭,也不需人通报。只要夫人到侧门了,江大人便会亲自来开门。有一回我有事陪同夫人一起过来,江大人开门都不曾看到是我头一句话便训斥夫人,下次不能随意带人过来。” 涂希希心道,真是个好严格的人。 “所以,若案发当晚,当真有第三人,包括刘罡在内,两个凶手应都是江大人自己将人放进来的。”傅长熙出声总结道。 宋于新:“……这。” 涂希希见他一脸难以置信,便道:“除了这个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但,”涂希希又说道,“若是如此,那胡浩源胡大人的嫌疑就小了。” 傅长熙看她。 她便解释说:“因为之前刘大人不是说,胡大人近段时间来拜访江大人,江大人都拒绝见他。案发当晚,守卫也证实胡大人来过了,但江大人不见,最后还是走了不是吗?” 傅长熙扭头问宋于新:“守卫证实胡浩源直接回去了吗?” 宋于新道:“京兆府大门前除了偏门那条小道,没有适合走马车的街道。而且守卫也说过当时并非看到胡大人有下过马车。” 傅长熙沉吟道:“去胡宅确认下胡浩源回去的时辰,就能确定他嫌疑大还是小了。” 胡浩源的宅邸在东市左侧,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段,宅子并不小。涂希希先前看过胡浩源牵扯进去的那案子,上面有提起胡家除了胡浩源这一脉走了仕途之外,其余都是从商。家中全都巴结他这一家,因此家境还不算不错。 马车在胡宅门口停下,三人下车之后,宋于新吩咐车夫先停在一边,自己紧跟在了大理寺一行人之后。 应明远带着一个比涂希希高不了多少,装似少年模样的男人。 “大人。”他上来,小声在傅长熙耳侧嘀咕了几句。 傅长熙凝神听了片刻,期间往大门口看过去一眼。涂希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胡家的宅子和盛京其他官员家不一样,他家日常进出并不是从大门,而是右侧小巷内的小门,此时比人略高一些的小门门外,零星站在几个身穿粗布长衣的下人和一个身穿长衣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缩着脖子,正在和将门口团团围住的大理寺吏们费劲地解释着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胡家的管家。 涂希希略微怪异,大理寺这么多人来了,甚至连傅长熙这种身份之人都到了门前,出来迎接的竟然是管家。 胡浩源以及胡家能说得上话之人都不在吗? 傅长熙低声说了句:“先进去再说。” 说完他大步过去,应明远落在他身后,和另一个小哥一左一右跟在了她身侧。 右侧的小哥挨近她说:“殊途,好几天没见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涂希希本能往应明远那边躲。应明远伸手扶了她一把,仰头和小哥说:“秦茂,殊途这几天受惊了,你别忽然靠近吓唬他。” 秦茂挠了挠头,往边上站了点,狐疑地打量涂希希说:“是吗?” 之前离得远还没发现,这位叫秦茂的小哥长了一对十分机灵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就像看透了自己,让她心底忍不住发慌。 她放慢了脚步,往秦茂身后跨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说:“看我做什么。跟牢大人。” 应明远帮腔说:“就是说啊,我和殊途劳累了一天了,也该是你出力的时候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节 秦茂忽然大喝一声。 “说的对!也该轮到我大显身手了!” 走在前面的傅长熙给他突如其来的大喊惊了下,迈上台阶的同时回头扫了他们一眼,说:“急什么。有一晚上的时间来给你们发威。” 秦茂:“……一,一晚上?大人,这时间有些久,我怕是撑不住……” 傅长熙冷笑着走上台阶。 应明远在后面幸灾乐祸说:“说你多少次了,不要在大人面前热血。你怎么学不乖。” 秦茂:“……” 傅长熙走到门前,招呼负责盘问的大理寺吏过来,问:“胡大人不在家中?” 跟过来的管家佝偻着腰,迟疑道:“……说实在的,小的也不知道我们老爷去哪儿了。今日午后送夫人走之后,我们都见着老爷回了。之后未见老爷出门,可就是找不到人。” 傅长熙略微顿了下,侧头和秦茂说:“你带人进去找。” 秦茂当即带着人进去了。管家看也拦不住,只得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 傅长熙背着双手,看着宅子里面又问道:“你们老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管家反应略慢地回道:“回官老爷,我们老爷昨晚出去之后,一晚不曾回来。今早凌晨回来之后,便忙着让夫人收拾东西,午后便送夫人和家眷们回老家去了。” 傅长熙听到一晚不曾回来,轻吁了口气,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了然点头。 “你们家赶车车夫呢?” 管家连忙招呼了站在门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里面一位,拽着人胳膊站到他身旁,陪笑道:“在呢,就他。我们家就一个车夫,老爷夫人平时出门,都是他赶的车。” 涂希希问道:“你们夫人不是走了吗?不坐马车?” 管家道:“直接租的车,一路上送回老家那边不停的那种。老爷没走呢,京中办事,没个车夫跟着不好。所以便让他留下来了。” 涂希希点头,心说这胡浩源既然做了这样的准备,那绝对不会平白无故自己离开。她往里看了一眼,心底有了不好的念头。 秦茂进去没多久,便小跑出来。 傅长熙看他模样,往前快走了几步,到了跟前沉声问:“如何?” 秦茂拧着眉头,往应明远那边看了一眼。 涂希希心底咯噔一声,心想,看来她的不好念头应验了。 秦茂低声道:“找到了。只是……”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回头和站在门口的大理寺吏吩咐说:“把这个宅子包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离开。明远带上东西,准备验尸。” 管家一听验尸两个字,大惊失色。 “验……验尸?我们家……怎么会有尸……” 傅长熙侧头看了他一眼,说:“胡夫人是午后刚走对吧,需要我等传消息给夫人么?” 管家颇有些六神无主,犹豫了大半天才支吾道:“不敢劳烦官爷,小民让家里人……” 应明远提着工具回来了,闻言说:“你们家里死人了,自然谁都不能离开。照我们大人吩咐的做就是了。” 管家只得哎哎了两声。 第16章 灭口 傅长熙留秦茂在原地问话,亲自带着应明远和涂希希进了后院。 秦茂先前带进来的人守在院子里,见傅长熙进来了,拱手行礼。傅长熙抬手止住他,吩咐说:“守住这里,谁都不许进。” 应明远走在前面,到门口先问了一句。 “人呢?” 守在门口的年轻大理寺吏愣了下才回头朝里面指,低声说:“在地上发现的,只有秦哥进去过。” 应明远点头回头招呼涂希希说:“我们俩进去。” 涂希希快步跟上他,回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傅长熙没有过来,只是侧着头听人低声和他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座宅子像一座没有主人存在的空宅,四处都黑灯瞎火的。只有他们沿路进来的人手中,隔三差俩地提几盏光线模糊的灯笼。 涂希希低头,抬脚踏进大门之际,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她下意识站在原地嗅了嗅。 “愣在那做什么?”应明远朝她招呼说,“过来给我搭把手。……等等,别急着进来,从我包里拿湿帕子包一下口鼻,这里有怪味,不排除有毒。” 涂希希从丢在门口的包里摸了块帕子,就着外面放在地上的水盆里沾了水,包上脸才跨步进去,心说这位兄弟从白天开始就对她使唤上瘾了。她进去后,小声问:“白天少卿大人不就说过不让我插手你的活么?” 应明远小心地往门口看一眼,小声说:“就是搭把手。平时少卿大人让你站一边看细节,你还真什么都不干,干看我干活啊。我知道殊途你良心会过意不去的。” 涂希希心说她是有点良心过意不去,不过殊途就未必。 她和殊途作为双胞胎,性子却像两个极端,她做事容易上头,而殊途则异常冷静。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是自己,不是殊途。涂希希撇嘴,抬手拿过应明远夹在腋下的工具包,帮他提着说:“帮你一下可以,但我不懂的地方,你要好好给我解释。” 应明远眉开眼笑说:“遵命!” 应明远的脸上包着湿帕子,手上套好了护手,伏下身凑近尸体,忽然整个人往前倾了下,脑袋磕在了桌腿上。 ‘砰’的一声响,涂希希吓了一跳,忙腾出一只手去扶,问:“怎么了?” 应明远双手抓住桌椅稳住自己。 “没事,味道有点重。你要是觉得头晕就站到窗户这边来。” 涂希希依言换了个位置蹲下来,低声问:“这屋里的气味……是迷香吧。” 应明远眨巴了下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面部看。 “还不确定,一会带回去验验。桌上的蜡烛看到没?离它远点。” 涂希希刚听他提到这个,挺直腰杆往桌上看,上面有一滩白色的烛油,她这回离得近了,就觉得进门时候闻到的那股香气越发重,熏得人有些发晕。 又听到应明远后面半句,吓得往后退远了。 应明远嘿嘿直笑,说:“殊途的胆子果然很小。” 涂希希:“……” 应明远又解释说:“我可不是拿你开玩笑。来,你看他的脸。” 涂希希凑上去,她并不是认识这位胡大人,但看他的脖子和露在外头的手脚,胡大人应该是个皮肤白皙圆润的模样。 然而此时,他的脸色蜡黑,面部像是被火烤熏黑似的,面皮皱起,皮薄的地方诸如唇部和脸颊,均有夋裂。 应明远又从她手上的工具布包上抽了一把小刀,在那夋裂的鼻梁下方刮了两下,再抬手给她看,说:“瞧,这是什么?” 那一团白花花油层,不是人身体上的东西,分明就是蜡烛的烛油。 涂希希皱眉:“……” 应明远示意涂希希给他递张纸,小心包好后说:“小心点,别沾上手。这东西多半有毒。” 涂希希往旁边挪开了点。 应明远看了他一眼,笑说:“还挺惜命。” 涂希希嘟囔说:“谁不惜命。……为什么脸上会有一层蜡烛油?就算是被拉住熏烤,也不会这样吧。” 应明远的手指在尸体面部触摸了一会,说:“其他地方不多,大部分堆在鼻子下方。”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掀开尸体鼻孔。 “……” 涂希希见他一脸凝重,问:“怎么样?” 应明远道:“不是中毒,是窒息死的。面色异色除了熏烤之外,也有窒息的原因。” 烛油堵住鼻孔,再封口,人才会窒息。 “鼻息受阻,便会本能张口,”涂希希喃喃道,“除非有外力将他封口,否则,尸体的模样不可能如此平静。” 应明远仰头看他,片刻后郑重点头。 应明远又仔细地翻看了死者的头顶,后颈,以及背部,片刻后吐了口气,沉声说:“死者年龄三十余,尸斑按之褪去,一刻钟后再现。死亡时间在三个时辰内。” 涂希希接话说:“也就是下午送走胡夫人之后。” 应明远:“嗯,差不多时间。秦茂应该去盘问这段时间胡浩源做什么,有什么人和他接触过了。一会你直接问他。我和少卿大人说一声,尸体需要带回去剖验。” 涂希希跟着应明远一块出来,见傅长熙还站在院门那边。只是先前和他说话的大理寺吏已经不见了。 应明远从她手里把工具尽数拿走,朝傅长熙走过去。 傅长熙抬头看他,问:“怎么样?” 应明远快走了两步,特意往外面看了一眼,才走近傅长熙,低声说:“大人,初步查验是窒息身亡,但也有中毒的可能。具体我已经交代给殊途。尸体我要带回去大理寺,仔细查验过后才能确定一些问题。” 傅长熙点头,说:“找秦茂去和人家说。” 应明远迈步出了院子。傅长熙朝正站在窗户面前往里面探头的人招呼了一声。涂希希回头看他一眼,犹豫了下才转身朝他走去。 傅长熙疑惑地看方才她扒拉的窗口,问:“刚才你看什么呢?” 涂希希回道:“哦。刚进门的时候,屋里有很重的气味。我看窗又大开着的,所以……” 傅长熙道:“秦茂发现尸体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 涂希希一听,当下觉得这案子怕是不好破。从她进屋开始,她就感觉到这屋里太干净了。弄出那些气味的桌上的那滩蜡烛油几乎是屋里唯一的特别明显的异常。 而且还是直接和死者联系得上的唯一致死原因。 但下手者身份的任何相关信息,丝毫都没留下。 比起江行之死,这个案子做得堪称精妙了。 第17章 寻迹 傅长熙见她有一瞬间的凝滞,便走到窗户的另一边朝里看了一会。 胡浩源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他面目朝天,四肢身形都极为平整舒缓地横陈在那。和江行不同,他的脸上几乎是安详的表情。 像是在无知无觉之中离开人世。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节 涂希希回神,见傅长熙站在她面对看着里面的尸体若有所思,想起应明远出去之前的吩咐,忙说:“死者鼻孔里塞满了烛油,明远观其面色,初步认为是窒息而亡。” 傅长熙掩着鼻口,低声说:“窒息而亡不可能是这副模样。这里面有味道,不是中毒吗?” 涂希希思索道:“……也不排除中毒。所以才要带回大理寺剖验尸体。” 傅长熙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该交代的都已经说了。涂希希看着傅长熙那副凝重的表情,虽然心底明白案子到这里,他们唯一能找到的线索断了,对他们之后的查案只怕是难上加难。 但,她认为这个案子并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她轻咳了一声说:“少卿大人好像有点失望。” 傅长熙面色冷凝,说:“好不容易抓到了尾巴,就这么断了。而且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其他下手之处,谁不失望。” 涂希希说:“我倒是觉得,这作案手法和之前给布条有些相像。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人不是死在刘罡手上。” 傅长熙迟疑了片刻,忽然诧异道。 “你的意思是……” 涂希希隔窗指着里面的尸体,说:“和杀江行的时候不一样,这次的手法明显是另一个人。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个人倾向于这是出现在现场的第三者杀人灭口。” 傅长熙问:“理由呢。” 涂希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理由其实很多。第一管家回忆胡浩源是第二天凌晨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惊惶,并且我们已经得到证实,当晚胡浩源去了京兆府。他惊惶的缘由,在我想来,只有和江行之死有关。” 傅长熙点头。 “确实,但只能证明有关,没有绝对证据。” 涂希希接着说:“第二,我之前就在想,胡浩源没有杀江行的理由。他最近频繁找江行,为的是自己儿子。但是杀江行,肯定不是为了他儿子。所以如果他确实和江行之死有关,那么他必定需要一个比自己儿子更加重要的理由。否则,我认为胡浩源是被人胁迫。” 傅长熙下意识伸手蹭着自己的鼻梁。 “你推论出来的这个胁迫的人,就是杀他灭口之人。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在京兆府的时候就灭口,非要等人离开了,还让人把自己家眷送走了,才来灭口。” 涂希希拍着窗户说:“当然是条件不允许。杀死江行的第三者,在京兆府的时候就没有对江行下手。那他肯定也不会对其他人下手。” 傅长熙略微迟疑。 涂希希又接了一句话。 “这里其实也很好理解。虽然我当时推断出来在京兆府大堂上,那名第三者是因为受伤了才没有下手,但是我想这可能是原因之一。这个人无疑非常谨慎,京兆府杀人的条件太苛刻,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借刘罡之手杀江行。” 傅长熙长吁了口气,说:“所以?” 涂希希说:“所以,他才能冷静精妙地布置出现在这个凶案现场。” 傅长熙说:“但放走胡浩源,让胡浩源送走家眷这点说不通。” 涂希希道:“说得通的。因为胡浩源自己都没想到对方会杀了自己。否则,他不会一个人躲在书房里。” 傅长熙嗤笑,说:“亲眼看到对方杀人后,还觉得自己不会被杀?他哪来的自信。还有,既然不怕为何他还要送走自己家里人。” 涂希希迟疑了片刻,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现在的想法——因为她认为,自己如果是幕后凶手的话,她就会这么做。 有些看上去是疏漏的地方,实际上却是迷惑人的所在。 傅长熙以为她回答了不了自己问题,叹了口气,心想,殊途依然还是那副样子,偶尔会出现很聪明很惊艳的想法,但却连自己无法解释清楚缘由。 ——“但是他们是同伙。” 涂希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胡浩源要参与这个案子。胡浩源在礼部做事,能升到侍郎这个位置,说明该明白的东西他很清楚。 杀江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这点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他们是拴在一根麻绳上的同伙。”她说,“胡浩源认为对方不会杀自己,但不包括自己的家人,所以他要把家里人送走。而且他们两人之间,也许有过协议约定之类或者将他们两人绑在一起的类似于惊天秘密的东西,这东西牵制住了双方必须要无条件为对方做事。” 傅长熙思索了半晌。忽然转身朝外走去。 涂希希看着他迈步离开,也急忙跟上来,解释说:“大人,我说的都是有根据的,不是乱说。” 傅长熙大步往前走,说:“是不是乱说,一会问完了话才可以确定。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涂希希小跑着追在他身后。 秦茂和应明远在前院中央,苦口婆心地和管家解释为什么要将他们老爷的尸体带走。然而那管家像一个闷葫芦,不管怎么说都是摇头。 应明远明显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冒火,插着腰转了过来,一眼看到自家大人,顿时面露惊喜,赶紧大步过来,大喊:“大人!” 傅长熙抬手止住他,步子停在管家面前。 那管家见了他,当即跪了下去说:“大人。小的就是个管家。没法答应官爷们将老爷的尸首带走啊。万一……夫人知道了,小的就算是赔上这条命也赔不了啊。” 秦茂吓了一条跳,下意识要去扶人。 却听傅长熙冷声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且老实回答。回答得好了,带走尸体这种事就和你无关,你不必负责。” 管家茫然地抬头。 傅长熙不由分说地开问:“你家夫人离开之后,家里可有客人来访。” 管家摇头:“没有。老爷送走夫人之后,吩咐小的,今天不见客。下午茶点和晚饭都送到后院门口,放在石桌上即可。” 傅长熙问:“你确定?” “确定,”管家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午后茶点和晚饭,老爷只拿了茶点进去,晚饭不曾来拿。” 第18章 怪异 “什么时候不见的?”随后追上来的涂希希忽然开口问道。 管家被秦茂提了起来,站在他们面前,想了一会才回:“酉时送晚饭过去的时候,茶点就不见了。” 傅长熙当即道:“秦茂,派人去附近问下,昨日午后到酉时之间,有什么人在这里附近停下来过。长相模样都画下来。” 秦茂当即跑了出去。 应明远莫名地看着他们俩,片刻后小声问:“大人,那尸体……” 傅长熙道:“带回去。毒杀还是窒息而死很重要。” 应明远为难地看着他。 傅长熙示意应明远带人进去,自己留下原地和管家说:“尸体我要带走,你家夫人若是有意见,就说是长亭侯小侯爷下的令,有意见尽管去找人告状。” 管家一听,当下腿一软,眼看又要跪下去。 傅长熙却伸手一把提溜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那管家当下脸色变了,整个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应明远动作很快。他带着几个大理寺吏从里面小跑出来,示意他们将尸体先带出去,敷衍似的回头和傅长熙说:“大人,还要看一眼吗?” 傅长熙正要挥手。 涂希希早一步拦住带走尸体的人,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眼。” 傅长熙和应明远疑惑看出去。只见这人提起盖住尸体的长布,先盯着人家的头部看了一会,随即放下又掀起了身侧一角,矮下身盯着人家的手看了一小会。 “可以了。” 她吁了口气,回头重新走到傅长熙面前。傅长熙问:“又看出什么了?” 涂希希摇头:“什么都没看出来。” 应明远皱眉看他,说:“殊途,不是我说你。从前你见到尸体都要躲着,这回怎么回事,忽然喜欢上这东西了?” 涂希希说:“因为人会说谎,但是尸体不会啊。我只是回忆你在屋里说尸体很干净,想起来我之前觉得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所以稍微证实了一下。” 傅长熙问:“违和感?又是你的同伙之说?方才已经证实胡大人没有同伙带回。” 涂希希道:“你说的对,同伙之说太过主观,先丢开。说正事,之前不是说在京兆府现场杀害江大人的第三者受伤了吗?所以我稍微查看了下胡大人的尸首。” 应明远道:“尸身上没有明显伤痕。” 涂希希道:“不,有的。他的脸不是被熏烤变色了吗?面上有明显的蜡烛烛油覆盖,在烛油下,有一条很不明显的划痕。” 应明远闻言一顿,转身快步走到尸首边上,盯着那尸体检查了好一会。 傅长熙侧头看她,问:“那不对吧。如果第三者要杀人灭口,伤痕不应该越明显越好吗?” 涂希希却说:“确实是这样。但要是胡大人身上根本就没有伤口呢?” 傅长熙:“……你是说,脸上这个伤口是凶手做上去的。” 涂希希道:“第一眼看到尸体脸上的烛油,我和明远都觉得很奇怪。这油为什么要弄上去,弄上去有什么用。想半天都不明白。” “刚刚看到尸体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伤口这个问题。” 傅长熙默声地听着她解释这道伤口之下隐藏起来的意图。 “因为屋里香气的缘故,不管什么样的仵作都会保留这层蜡。蜡有保存封口之效,伤口只要不暴露在外,便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伤到,即便后面蜡扣下来了,也无法正确判断伤口出现的时机,以及加上伤口细小,蜡封住之后血封止在里头,也很难判断是怎么出现。” “所以现场非常干净,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另外,这伤口弄得有些急,太过小,在脸部应当不会出那么多血。” 涂希希说到这里琢磨了一下,再次开口说:“所以,出现在京兆府的那个第三者,不是胡大人。” 傅长熙原先对胡浩源的死感到很是失望。但现在,他没有这种想法了。 尸体已经带走,屋内通风也足够,涂希希带着管家进屋,这里已经没留下多少气味了。 “你确定茶点不见了是被你们老爷拿进去的吗?不是其他人拿走的?”涂希希问。 管家一脸困惑,絮絮叨叨道:“小的记得很清楚,晚膳是小的亲自拿过来放在院子门口的石桌上。我们老爷对家里小偷小摸非常忌讳。从前有一回家里一个下人实在太饿,偷摸从准备的膳食食盒里端走了一小盘点心。老爷发现后,直接说这个人一定偷了家里不少财物,要扭送官衙。是夫人拦住了,才没将事情闹大。” 涂希希看了一圈屋内的陈设。 没有任何吃食相关的东西。 而且连一点碎渣都没有,若是胡浩源拿进来了,食盒怎么不见的?她环顾四周,心底隐隐有个念头——若非有人精心收拾过,这里不会这么干净。 站在窗外的傅长熙说:“如果是窒息而死,死者生前一定挣扎过才对。但是现场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确实…… 涂希希盯着干净整洁的地面——这也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之一。 如果是有人在这里,这个现场是事后摆出来的。但死人的模样是做不得假的。胡浩源死得很安详。说明他死前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节 可是一个人窒息而死,怎么会不觉得痛苦?明明他脸色都变了。 莫非真的是先毒杀?装茶点的食盒不见了,是不是因为是毒杀的关键。 可要真的是先毒杀,那因窒息而死的脸色又是怎么来的? 她抬头看向傅长熙问:“我问个问题,大人。您在大理寺中有没有见过那样的案例,就是人是被闷死的,但是死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痛苦,一点都看不出是窒息……那样子。” 傅长熙当即道:“当然有。” 涂希希顿时心底一喜,问:“什么样的案子?” 傅长熙呵了一声,说:“只要是尸体被破坏了,不管怎么窒息,都看不出来。” 涂希希:“……” 傅长熙道:“你钻什么牛角尖。怎么死的等明远那边结果出来了再说。现在我们需要找的谁才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和胡浩源有关系的,目前只有礼部尹尚书。胡宅的下人,以及你猜测的那位第三者。其他的要等秦茂那边查探出来了,才知道结果。” 涂希希想想也对,在这个屋里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用,她现在需要更多有实质意义的线索和证词。 第19章 熟人 秦茂的动作比想象中要快很多。涂希希还在盘问管家一些胡浩源日常习惯,人际关系以及那位现在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面的胡公子相关信息,他已经带了可靠的消息回来。 “大人,在附近的死胡同里找到了这个丢弃的食盒,和胡宅下人证实过,正是白日送到后院给胡浩源的茶点。” “根据旁边路过的人说,是一辆黑色的马车上面扔出来的。里面的东西似乎完全没有动过,银针试过,没有毒性。” 傅长熙问:“谁家的马车?” 秦茂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黑色的马车在盛京不常见,我有些印象,但具体哪家还要再确定。没记错的话,京畿防卫营的军用马车都是黑色的。” 傅长熙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下。 傅长熙沉默了一会说:“你再去查一下,画像了吗?还有礼部尚书家,我记得他家马车也有黑色的。画好直接送我这里,我认得出来。” 秦茂又匆匆走了。 涂希希诧异地看向傅长熙,说:“大人连马车都记得住啊。”好厉害的样子。 傅长熙说:“不巧,我记性特别好。你可别想着在我面前耍花样,我可全记在脑子里。” 涂希希缩了下脑袋,又转回去找管家问话了。 时值夜半。 涂希希跑了一天,这会终于疲乏了。她看了一眼傅长熙,发现这人依旧精神得很,看不出一点疲惫的神色。 半个时辰前,秦茂将画像递给他,顺便将问来的相关信息一一汇报。涂希希清晰地看到傅长熙的脸色越发黑沉了。 她甚至看出了傅长熙想立刻上门质问的神态。 她试探地问道:“是认识之人?要去礼部尚书和京畿守备营那边问话吗?大半夜上门不大好吧。” 傅长熙闻言回神,冷声问,“想回去?” 涂希希听到这个话就发觉自己找错问话的时机了,但她确实很想回去。 对她来说,跟傅长熙相处的时间越长暴露自己是假殊途的可能性越大。而且,她现在掌握了殊途去找刘罡的可能性。 那些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只剩下找到刘罡。 涂希希硬着头皮说:“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人总要休息才能好好做事。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傅长熙道:“我要是不懂不就显得我这个人很没人性。问话问差不多就下去歇息吧。” 涂希希扬眉,面露惊喜。 傅长熙不负她所望地跟了一句。 “这个宅子那么大,我想管家应该不会介意我的手下找个房间休息一会吧。” 涂希希:“……”我可去你的吧! 那管家闻言,立刻说:“宅子里有客房。东西都齐全,官爷们要是想休息,小的带您过去。” 涂希希:“……不,我想回家去。我家在东市,离这里不远。” 傅长熙道:“别人可以回去,你不行。” 涂希希:“……” 傅长熙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她,说:“万一,你又来个失踪,我这案子破地上不上下不下的,谁来替你?” 涂希希:“不是,大理寺这么多人,不缺我一个人吧。” 傅长熙脸不红气不喘地义正词严说:“我缺。若是有你没你都行,我要留你在大理寺作甚?” 涂希希:“……”说的好有道理哦,她完全无法反驳。 傅长熙摆摆手,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模样,说:“想休憩就别磨蹭,离天亮没多少时辰了。天亮之后,你要和我一起一块去尚书府,……还得防卫营办事处一趟。” 涂希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劳累过了,睡着之前她想着,殊途成天面对这样的上司也太辛苦了。等把他找回来,她一定要劝他别干了,这世上能活着的方法这么多,随便挑一个都比在大理寺强吧…… 想着想着,她做梦了。 梦中她亲爹卫显英依旧是当年英挺的模样,他紧紧拽着她的手,凝重地看着她说:“卫希,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娘都不在你们身边,你要懂事一点。卫殊一向比你稳重,要听他的话,不要老是照着自己的性子往前冲。” 她有些生气。 殊途要是稳重,他就不会这么平白无故,一声不吭地失踪,还得连累她假扮成他的模样到处找人。 不懂事的人是他,照自己性子往前冲的人也是他! 凭什么老是说她不懂事。 结果,涂希希被气醒了。床就在窗户边。临睡前她开了一条小缝,此时外面全是悦耳的鸟鸣声,还带着一点庭院中特有还带着潮气的花香。 外面有推门进来的声音,与此同时秦茂的吆喝声传来。 “殊途,快点起来!” 涂希希赶紧在秦茂要进来之前爬起来。好在她昨晚上全身上下都没动,直接躺下了。她睡相够好,不怕睡醒蓬头垢面。 秦茂一脚踢门进来,手上还端了水,看她起来了,嘲笑说:“看你这模样就是刚醒,幸亏来喊你的是我。” 涂希希摸了把脸,说:“睡乱了吗?” 秦茂把水盆放在桌上,仔细打量她,说:“没有。眼睛有点肿,晚上没睡好吧。” 涂希希后知后觉想起来秦茂这个人观察力很是厉害,第一眼见到她就说瘦了好多。她和殊途虽然是双胞胎姐弟,长相非常相似。 但总归是男女,随着两人各自长大,殊途的身量要比她高一点。 涂希希见他转身出去了,才就着盆子里的清水洗脸。秦茂在外面喊她:“盆子放那就好,大人早在外面等我们了。” 一想到傅长熙,涂希希就忍不住紧张起来,她赶紧收拾好自己,小跑出去了。 傅长熙一夜没睡,人却相当精神。涂希希跟着秦茂出去,他站在大门口和守在这里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他们来了,挥退手边人,朝他们喊。 “走了。” 上了马车后,秦茂小声和涂希希说:“清早明远那边送来消息了,说已经确定胡浩源是窒息而死,但身体中含有少量毒。这种毒有些少见,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查。” 涂希希下意识道:“是填入鼻腔中的烛油凝固后堵塞而死吗?” 秦茂点头。 “你也觉得很奇怪是吧,寻常人鼻塞了,可以用口呼吸。但胡浩源就像是忘记了这项本能,活生生将自己憋死了。” 涂希希想了下,又问道。 “尸体的胃中可有食物?” 秦茂转头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盯着涂希希说:“有,满满当当。明远说里面都是未化的点心,应该是管家提到的,下午送过去的茶点。” 第20章 尹贤卿 秦茂怪异道:“可我们找到的食盒也是满的。” 傅长熙沉默,没有吱声。 涂希希扒着窗户往外面看。马车没有走,管家还恭敬站在门口和盘问的大理寺吏说话。 她赶紧朝那边喊:“管家先生!” 刚要起步的马车倏然往前滑了一段距离,涂希希没有坐稳,身体本能往右倾倒。眼看脑袋要磕上马车了,坐在内侧的傅长熙忽然伸手一把护住她的脑门。 秦茂吓了一跳,大喊。 “停!” 涂希希歪着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冷着脸,将她脑门推了回去,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涂希希立刻扭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 大门口所有人都看向她。 大理寺马车当街急刹车,闹出动静惊得整条街都安静了。涂希希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傅长熙没好气地说:“要问话赶紧,都在等你呢。” 涂希希跪在窗前,双手抓稳窗沿,确保自己不会再磕到脑袋,盯着管家,大声问道:“管家先生、劳烦过来一下。” “昨日除了下午送过茶点之外,还有什么时候送过?”她问。 管家仰头和她对视,恭敬道:“回官爷,昨日早晨有客,夫人曾吩咐小的,送一份点心过去。” 涂希希问道:“哪家的客人?是跟着你们老爷一起回来的吗?” 管家回忆道:“不是和老爷一起回来的。小的不知是哪位大人,不过夫人吩咐过小的,说是军部之人,不可怠慢,茶点一定要最好的。” 傅长熙忽然坐直身,朝涂希希说:“问他,那位客人长什么样。” 涂希希依言传话。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节 管家回道:“是个身穿儒服的男子,乍一看像个文人。夫人提说这是军部之人,小的还不信。不过后来送出门的时候,门口多了好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候着。我便信了。” 涂希希侧头看傅长熙,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傅长熙沉默了片刻,摇头说:“走了。先去礼部尚书府。” 尚书府大门口比胡浩源的宅子气派了不少,但是尚书位高,傅长熙过去的时候,门口迎客的乃是尚书府那位有争议在身的大公子。 这位尹大公子对傅长熙有些悚,陪笑着上来,说:“小侯爷,家父已在堂中候着,请随我来。” 傅长熙应声道:“大公子气色不好,有烦心事在身?” 尹大公子脸色顿时给吓白了两分,当即说:“小侯爷又逗我,前阵子的案子,您肯定知道。哎……怪我交友不慎。” 傅长熙迈步进去,说:“当真不是大公子做的吗?昨日我在京兆府的时候,刘大人同我说了,胡大人说那案子是他家独子受尚书老爷的托付,替您顶罪的呢。” 尹大公子当即一顿,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爹什么性子小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傅长熙笑笑。 “别紧张,我就这么一说。京兆府办案自当是有凭据才行。刘大人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不过就是当个笑话说给我听罢了。” 尹大公子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脸色还是不大好,嘟囔说:“这胡浩源也真是,平时我爹如此器重他,竟然给我头上泼脏水,回头我一定不饶他。” 见他忿忿的模样。傅长熙冷不防说道:“胡浩源人已经没了,倒是给大公子省心费力了。” 尹大公子惊得呆在了原地。 傅长熙笑看着他,轻拍他的肩,说:“大公子,你说是不是?运气可太好了。” 尹大公子的脸色更差了,全没了之前那股子愤恨的模样,变得谨慎小心了起来,压着声说:“这算哪门子运气……胡浩源当真没了?” 傅长熙道:“你爹没和你说么?清早我便派人过来传话了。” 尹大公子摇头,他看上去像憋了一口气,看了傅长熙好几眼,最后也没有再出声说点什么。 涂希希看在眼里,心想,傅长熙简直是恶徒,无差别攻击人啊,埋尸案证据确凿。尹大公子刚稳下来的心绪,给他说得气都顺不过来了。 想想被折腾了两日的自己,她不由得暗道尹大公子也着实有点可怜。 尹贤卿在堂上候着,见傅长熙跨步进来,忙起身客气寒暄:“小侯爷,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傅长熙弓腰行礼,一改之前对尹大公子的姿态,生疏道:“尹尚书,下官清早叨扰,还望海涵。” 尹贤卿直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不太自在地看了他几眼,侧头和自家儿子说:“去,让人将茶点送上来。” 涂希希亦步亦趋地跟在傅长熙身后,仔细打量着这位礼部尚书。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对他的了解不过就是昨日在案卷上提到了寥寥几句。 尹尚书是个非常重视礼节之人,凡事看黄历几乎是他必做的功课。他们从门口一路过来,不管是林园摆布,还是家中风水,哪怕是她这种毫无兴趣之人也觉出了期间讲究。 在她来看,这位尚书与其说是个官,更像个走火入魔的风水师。 尹贤卿拦住随手要坐的傅长熙,将人带到另一边说:“小侯爷来之前,我特地为你看了一回风水,坐这个位置,今日办事绝对畅通无阻。” 傅长熙笑看着他,却不肯坐了。 “那下官还是站着说话好了。” 尹贤卿一顿,当即道:“这可不好,哪有站着说话之理,不合礼数。”说着,就要将傅长熙按坐下去。 哪知傅长熙全不吃这套,站着原地纹丝不动。 尹贤卿一个文弱中年,憋了一张通红的脸,对着满面笑容的傅长熙愣是不知道怎么办。 傅长熙道:“下官一会着急要去一趟京畿防卫营见我老师。有要事在身,没法陪尚书大人玩礼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下官进来之时已和大公子说过了。” 尹贤卿诧异看向门口,颇有些不知所措。 “那……” 傅长熙拱手行礼,说:“下官这就告辞。尚书大人若是有想法,我在这里留了人,您一会让他将话转告于我便好。” 傅长熙快步到了门口,听到呼喊声。回头见尹尚书一副全然忘记礼数的模样小跑过来。 “小侯爷,稍等,稍等片刻。” 傅长熙站定,长身玉立般地回头对上尹贤卿,看得涂希希不由得心想,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那尹大公子颇为文弱,大约是因为酒色缠身的缘故,气色和傅长熙比起来差了一个天地。 尹贤卿眼光一向不差,不可能看不出来期间差距。 他放缓了脚步,恢复了有礼的模样,踱步到傅长熙面前,说:“小侯爷。关于胡浩源之事,我一会会将相关情形详述一份,呈送到您手上。不过,介于您接下来要去军备处。我便知会您一声,胡浩源之所以能升任侍郎,全是因为您叔叔的身侧的陈世友举荐缘故。” 傅长熙似乎并不意外,他点头道:“多谢尚书大人。下官告辞。” 第21章 阴湿之人 涂希希很是意外,她没想到这案子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傅长熙熟人头上。她想起之前傅长熙在听到秦茂提到防卫营办事处的时候,似乎显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但是案子面前没有人情。想要破案,任何个人情感都要摒除在外。先前刘奇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对于这种人际关系,涂希希一向不放在眼里。不过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等在马车上的秦茂见他们回来了,当即问道:“大人,防卫营是您叔叔的地盘吧。” 涂希希歪了秦茂一眼,心说好直接——换成应明远和她可能一个字都不会提。 傅长熙端坐在最里面,淡漠回道:“他常年在外,和我不亲。再说查案是大理寺职责,无须看我面子。” 秦茂似乎有些为难,说:“可这不是面子的问题吧,人家是京畿防卫营统领,他若是一句话,我等小喽啰只怕是动都不敢。” 涂希希心道确实麻烦。 京畿防卫营统领乃是当今圣上直接管辖,若是人家大统领一句话说不配合你们查案,哪怕是傅长熙端出小侯爷的身份也不管用吧。 这么一说,之前傅长熙神色有异,莫非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别说傅长熙还是人家的晚辈,话说轻了不好,重了伤和气。她寻思了半晌,说:“不然,我来问?” 傅长熙嗤笑了声说:“你问什么?” 涂希希心想她可以牺牲自己唱红脸,狐假虎威这种事也不难做,要是对方不配合,她还可以拿命案压人家。 反正人家也不是她亲戚。 “我来问话,万一人家不配合,我可以拿命案压他。” 秦茂很是意外,他瞪着涂希希看了半晌,说:“不对啊,殊途。你什么时候转性了。以往这种时候不都是你先打退堂鼓的吗?” 涂希希:“……”有这回事吗?这话好似应明远也说过了。可她明明记得殊途在案子上还是挺积极出主意的性子啊,随便未必是好主意就是了。 傅长熙一路绷着脸,这会忽然脸色缓了下来,他笑着扫了她一眼。 “轮不到你这么积极。我连礼部尚书的面子都不给,还会给我叔叔面子?” 涂希希一想,也是,是她自作多情了。 傅长熙笑完,人往后靠,道:“我担心的不是我叔叔,而是这次要问话之人。” 涂希希诧异:“您说的是陈世友?” 傅长熙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皱眉了,似乎对这个人很是不喜。涂希希寻思问道:“这个人不好对付吗?” 傅长熙吐了口气,说:“不是不好对付。” “是,很不好对付。” 秦茂被傅长熙说的话给唬得呼吸都顿住了。涂希希倒是起了兴致——她年幼接触命案,虽说并非每个案子都难。但碰上难搞之人的概率极大。 但罪犯越是难搞,越是能激起她的胜负欲。 “怎么个不好对付法?” 傅长熙看她一眼,说:“正好,我事先和你们交代一下陈世友和江行的关系。” 涂希希瞪大了眼。 秦茂更是不可思议。 “陈世友和江行认识?” 傅长熙道:“他们不仅仅只是认识。他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 “江行出身盛京江家,江家世代武勋,人丁单薄,且一门忠烈,不仅在盛京,乃至整个大盛都负有盛名,一般门第他们看不上眼。所以江行自小没什么玩伴或朋友。” “陈世友则和他相反。” “陈家是典型的外来小门小户。为在盛京站稳脚跟,极擅钻营。江家不大喜欢这种人家,可意外的是陈世友小时候和江行两人关系甚亲近。后来陈家因牵连进了一桩案子失去了各方门路,只得举家离开盛京。陈世友那时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便知道求江家收留他。” “后来,两人几乎是一同在江家长大。十多年前,江行入伍,陈世友也跟着一起进了军营。” “陈世友的身体很差,经受不住军营操练。江行曾几次劝他不要逞强,谁知他发挥出了陈家擅长钻营的能为。江行不擅长的人际关系,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之后,江行便不再提让他离开军中之事。” 秦茂见傅长熙停下来,别扭道:“总觉得他们俩的关系有些别扭。江大人看上去不像会和这种性子之人有所纠缠才是。” 涂希希心说她也是这么觉得。 “这位陈大人有些像是依附于江大人活着的蜉蝣之物。” 傅长熙摇头。 “并非如此。即便是江行后来不在军中了,陈世友依然在军中很是吃香。他能做到这点,并非因江行。而是全靠他自己。” “所以,你们和他问话的时候要小心点。”话锋转过来之事,他脸上全是肃穆,“他和江行自小就在一起,江行的情况,没人能比陈世友更清楚。” “另外,”他又想了一会,仔细吩咐说,“陈家牵扯进的那个案子和朝中文臣有关,除非他主动提到某个文官,否则不要问他相关事项。那些狗苟蝇营之事,只要他想利用,随时都可以拿出来掩盖真相。” 秦茂听得下意识搓了下手臂,低声说:“军中怎么会留这么阴湿之人。” 傅长熙道:“那只是他生存之道而已。” 马车内一时之间静寂无声。涂希希这会已经明白了傅长熙变脸的缘由了。但傅长熙不也是文官么?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大人好像对陈世友很熟?” 傅长熙被她问得咂舌,不情不愿地说:“……他曾是我的老师。” 涂希希:“……”难怪傅长熙也是个不好惹的刺头。 傅长熙敲了下长凳,提醒道:“总之,要万分小心。” 涂希希道:“怎么小心?”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节 傅长熙思索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但你们要记住,不能被他套话。关于案子的细节和进展,不能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人知道。” “是!”两人均郑重应下。 涂希希仔细咀嚼了一番傅长熙方才说的话。 “大人告诉我们陈世友和江行的关系,莫非是暗示我们陈世友是可疑嫌犯?” 傅长熙微愣,随即道:“谁说嫌犯了,我的意思是要小心这个人,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涂希希立刻又说:“不然,大人没必要专门和我们交代他和江行之间的关系吧。” 傅长熙:“你到底脑子怎么长,我要是有这个意思我不跟你们明说?” 涂希希:“……”也是哦。 她下意识看向秦茂——她对傅长熙不够了解,他要是嘴硬,她也听不出来。 秦茂补了一句。 “大人,恕我直言,我也觉得您是这个意思呢……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2章 陈世友 京畿防卫营平时没有圣上圣令,上至统领,下至兵卒,均在盛京十里之外的京畿防卫营中。 为了方便圣上办事,在盛京当中有一个专门为防卫营中文官设置的办事处,匾额也挂着防卫办事处样。 营中平日没什么要事,京中留守文官至多就是替城外的主营当中传递一些消息文书。这些小事,有一两个人待在防卫处便足够了,并不需要统领和统领随身文官来回奔波。 一般京畿防卫军的人,同兵部往来甚多,重要的大事需要和圣上汇报的都是统领亲自进京。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和礼部的侍郎有瓜葛。 事出意外必有妖。傅长熙想了一路,陈世友没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盛京做什么。 一到防卫处,正好防卫处的马车从另一方向过来。两行人几乎同一时刻停在了门口。 秦茂先下了马车,颇为意外地掀帘和傅长熙说:“大人,我看到大统领了。” 涂希希看向傅长熙,见他愣了下,露出了相当意外的神色,随即抢了涂希希的先钻出了马车。 涂希希下马车的时候,发现傅长熙和秦茂已经不在原地了。她赶紧往另一辆黑色马车那边看过去,果然这两人已经过去了。 秦茂回头见她小跑回来,伸手将她拉到他身侧,低声说:“先前你也听到了,大统领是咱们大人的叔叔。” 涂希希点头。 秦茂在她耳侧嘀咕说:“不过不是亲的,大统领的爹和老侯爷是堂兄弟。咱们大人平时其实和他不大亲近,但我们不能没有礼数。” 涂希希当即站直身:“哦。” 她挨在秦茂身侧,打量对面两个人。站在傅长熙对面的是个身形高挺,面容苍劲,蓄了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挺着腰身,很有姿态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拍着傅长熙右臂。 “年初回来都没见着你,这回有事在身倒是碰上了。”他顿了下,说:“大伯还好吗?” 傅长熙不亲不疏地回了一句。 “身子硬朗。” 傅辛点头,当即推着傅长熙往里走,边走边说:“你不来,我一会也要去大理寺找你。” 傅长熙依旧一副不冷不淡的神色。 “何事?” 傅辛叹了口气,带着他跨进了防卫处大门,随后停下回头跟在他身后的那名身穿浅月色长衣的纤瘦男人,说:“世友,我和乾阳说会事,你带着两个小兄弟进去歇一会。” 秦茂下意识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 傅长熙一点都不给面子,说:“不用了。我带他们来是有事要找老师。等我们办完事,我再来见您。” 傅辛有些意外,往陈世友那边看了一眼,说:“正事找世友?他一直跟着我进进出出的,能有什么事。” 傅长熙一脸正色,说:“礼部侍郎胡浩源昨日被发现死在家中,有人证实,昨日在胡宅之外见到了防卫处的马车,还有老师。所以我带他们过来例行问话。”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世友这时候温声和气地说:“原来是这事。乾阳和统领过去说话便可,我会仔细同两位小兄弟陈述。” 傅长熙还想拒绝,却听傅辛说:“乾阳,我这次回京是接了圣上的旨意。昨日便进宫,圣上亲自交代了一件事,这件事和你手上在办的案子有关。” 傅长熙问:“哪桩案子?” 傅辛道:“江行的案子。” 傅长熙最后还是被傅辛带进去了,涂希希和秦茂跟着陈世友往另一边走。半路遇上防卫处的文官,陈世友仔细地吩咐他们送茶水茶点到傅辛那头的议事堂中,再送一份到偏厅这边来。 涂希希一路观察,这里虽说只是个办事处,看着人也不多,但并不小。他们一路跟着陈世友走了许久,心说不愧是圣上亲自管辖的防卫处,一个防卫办事处都快抵上半个京兆府衙那么大了。 路上碰到的人不再多,陈世友终于开口说道:“这儿偏静,没什么人过来。” 意思是可以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秦茂赶紧跟上他一步,低声问道:“敢问大人是何时进的盛京?” 陈世友半点不犹豫道:“昨日和大统领一起进的盛京,大约巳时到皇宫。大统领进宫之后,我便趁此机会寻昔日好友叙叙旧。” 秦茂当即接话道:“这位昔日好友,可是胡浩源胡大人?” 陈世友道:“胡大人不算我好友。回京之前盛京这边来报了江行之事,我是专为这事去看了江行夫人。这么大的事,我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她,枉费江家对我多年的栽培。” 秦茂点头道:“陈大人知恩图报,乃吾辈楷模。” 陈世友摆摆手,道:“这点算不上什么。江行就任京兆府尹之时,我便说了这位置不好坐。他又是直性子,万事爱追根究底,容易得罪人。只可惜他上任之后,我便到了傅统领手下,经年为了生计忙碌,和他生疏了不少。对了,你们查得如何?” 秦茂应了声,道:“正巧查……” 涂希希前头还听得入神,听到陈世友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她当即回神,上来拉了秦茂一把,抢了他的话,说:“公务之事,不好透露。陈大人海涵。” 陈世友抬眼往涂希希这边看了一眼,说:“如此,是我僭越了。对了,秦小兄弟方才问到我去找胡浩源。我和他并不熟,不过就是早年因为卫家的事情,见过一面。他倒是和刘奇刘大人比较相熟,昨日去京兆府之事,刘奇便同我提起了他的事情。” 他停顿了下,看向涂希希道:“我便是因为刘奇的话,才去找的胡浩源。” 涂希希不明所以地问:“刘大人同您说了什么,您会想到去找胡大人?” 陈世友带着他们进了偏厅,请他们落了座,随即道:“大约刘大人也只是和我发牢骚,按理说我也不该当真,不能将这些私底下说的话说出去……不过既然两位是公事,想必和命案有关。” 涂希希皱眉——她发现这个陈世友说话总是喜欢自己先落一子,把自己接下来要说出来的东西定性,仿佛这事本和他无关似的。 “不管是真是假,和命案相关就应当全部说出。” 陈世友点头叹道:“……刘大人说的是胡浩源胡大人关于他儿子的案子,寻了江行好些时日,江行却始终不见他这事。刘大人便怀疑胡浩源和江行之死有关。” 涂希希面色如常道:“案子还无定论呢。” 陈世友颔首道:“是这个道理。而且刘大人还说自己也只是怀疑,并无实证。我便说我前去问。” 第23章 冲突 涂希希打量着陈世友,他说这番话之时,面色诚恳,言谈中多有哀伤急切,看似确是为江行之死哀恸的模样。 且理由俱全,若她是陈世友,知晓有人同挚友之死有关,也会做些寻常不会做的举动。 秦茂道:“一会我去同刘大人求证。” 陈世友面带歉意,“我也不曾想这番举动竟然给大理寺添了麻烦,看来日后还是做事之前还要三思。” 秦茂直爽说道:“陈大人言重。挚友身亡,想为寻求真相以慰英灵那是应当之事,着急犯错也是难免的。” 涂希希听到着急犯错四个字忽然一顿,她看着陈世友身上安静的气色,这四字和他之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此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偏厅内三人均转头,见门口出现一名军备处的官员,手里提着食盒,跨步进来,站在门口说:“大人,这是您刚刚吩咐的茶点。” 陈世友起身过去,接过来,拍了下他,和气地说:“辛苦了。统领那边也派人候着,有什么情况随时照应。” 年轻的官员恭敬地躬身应下,但他没有即刻就走。 陈世友看了他一会,问:“还有事?“ 官员犹豫地看了偏厅中两名客人一眼,迟疑道:“方才过去厨房那边,婶子让我提醒大人您,您带来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世友忽然接话说:“哦,那个,没事,让他们先给我温在那,我一会去喝。” 年轻官员诚惶诚恐地又偷看了他一眼,哎了声道:“那小的下去了。” 陈世友推了他一把,目送他离开。 陈世友站在原地好一会,回头和他们说:“抱歉,让客人们久候了。” 秦茂拱手道:“陈大人客气。” 涂希希一直盯着陈世友的一举一动,对方才他忽然突兀地出声打断了防卫处官员的举动有些疑惑,她往门口那边看了好一会。 “您有喝东西的习惯么?”这么着急赶来京城还随身携带,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陈世友抿嘴苦笑,说:“身子不好,拖累统领。” 涂希希还想再问细些,秦茂拉着她,朝陈世友道:“那我们快些问完。” 陈世友走回偏厅,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放在两人面前。 秦茂笑着说:“还热的呢,陈大人有心了。” 陈世友笑道:“应该的。各位跟着乾阳,他自小一根筋,脾气也大,寻常还要你们多担待些。” 秦茂刚要开口客套回去。 忽听旁边之人又开口问:“陈大人身体有恙?” 整个偏厅中顿时一静,秦茂更是诧异地看向她。 涂希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世友,陈世友脸色僵了下,随即道:“陈年旧疾了。年幼时落下了病根。到了这个年纪身体越发扛不住,要经常喝药调一下身体。” 涂希希若有所思地点头。 陈世友忽然说:“说起这个,关于胡浩源……前阵子,他曾趁着为我带药和我打听过江行的事。当时我并不知他是为了他儿子案子问我,只是外人提起自幼一起长大,现在名扬天下的挚友,我还是免不了心底为他骄傲,多夸赞了几句。” 涂希希问:“夸赞了什么?” 陈世友笑道:“自然是文武双全了。他在京中为官数年,大概很多人已忘记了他功夫盖世之事,当年长亭军镇守剑门关,江行以一己之力击退外敌来袭,说他一夫当关不为过。”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全是骄傲和艳羡。涂希希看在眼底,心想,他这种倾慕和艳羡倒是看上去相当真切。 陈世友神态有些亢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节 “而且啊,当初他奉命回京接京兆府尹之时,大约谁都不会想到他在文官位置上也能做得如此出色,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可惜在防卫营任职,我不能时常回京,所幸那儿离盛京很近啊,能时常听到百姓夸赞他。” 秦茂笑着说:“可不仅仅是盛京外,盛京内对江大人的威名也是相当盛赞呢。” 陈世友满面笑意说:“可不是。谁能不为这样的挚友高兴呢。可……”他一下子梗住了,面上被无以复加的悲戚覆盖。 他徒自沉默了片刻,再抬头的时候,眼中满是愤恨:“因此,我从刘奇那边听说当天晚上胡浩源曾经说过那样的话,忍不住要去找胡浩源质问。” 涂希希正听得入神,见他极其自然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赶紧问。 “当时您去找胡浩源的时候,他正在做什么?” 陈世友道:“我过去的时候,恰巧看他准备出门。我便下了马车。他一见我以为是我来拿药的,便将我请进去了。” 涂希希道:“这么巧?” 陈世友摇头道:“也不是巧。他同我说,他原本打算要去找礼部尚书的,但看到我来了,就改变主意了。” 涂希希疑惑。 “改变主意?” 陈世友叹气说:“他说,江行出事了,现在他儿子的案子会落到刘奇手上。刘奇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只要上头给他施压,他一定会判他儿子无罪。” 陈世友道:“之所以觉得我比尚书大人有用,是因为尹尚书因为这个案子对他有嫌隙,未必会帮他。但我不一样,我有求于他,必定会给面子。” “当时距离江行身亡过去不过大半天。他确实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我当时便想这个人是不是凶手。于是我质问了他。” 涂希希点头,说:“胡浩源肯定否认,并且他说得好像江行死得好,死得妙。你一定很生气,所以你肯定对他动手了。但你身体实在是弱,一生气,病便发了。” 陈世友满脸惊诧。 涂希希冲他笑了笑,说:“我说的对吗?” 陈世友一脸愧疚,打量他说:“小兄弟厉害。要是江行的话,必定能将这混账打一顿了。我太弱了。起了冲突之后,我便不好在那待着了。之后是我自己循着进去的路离开那里。” 涂希希问道:“期间有谁见到你了吗?” 陈世友疑惑地摇头,说:“这么一说,确实我进出之时只远远看到胡家的管家进了院子。我当时以为胡浩源让他办什么事,便在后院门口那边观望了一会。谁知那管家只在门口站了一会,随后便离开了。” “哦,对,我还见到他将一个食盒放在在那。那时候天色还早。” 秦茂和涂希希无声点头。 那个时候应该是管家下午给胡浩源送茶点时候的情形。 这里倒是对的上。 胡浩源那时候还活着,所以之后将茶点拿了进去,但晚膳那时候人已经死了。所以晚膳一直留在外面的石桌上。 但是食盒呢。 第24章 百密一疏 “胡大人可有给你一个食盒?”涂希希问道。 陈世友略微顿了下,随即回道:“我不曾见到,不过回马车的时候,手底下的人说起过胡浩源曾亲自给他们送了点心,但军中有不食外来食的规定,所以不曾吃过那里面的东西。” “不过我手下说当时闻了有股怪香,等胡浩源离开之后,他们便直接将装点心的食盒扔了。” “我见他们没吃,便放心了些。” 涂希希点头。 秦茂等了一会,见他没有继续问,便清清嗓子,开口说:“陈大人,您应该也察觉到了吧。我们之所以会问胡浩源相关之事是什么原因。” 陈世友迟疑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说:“莫不是胡浩源真的和江行身亡有关?” 秦茂:“……那倒确实有些……不过……” 陈世友怒道:“我就说他这个人小人行径。看样子我去质问他没错。” 秦茂尴尬地说:“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涂希希正色说:“陈大人,不瞒您说,目前我们并没有查到胡浩源和江行之死有直接关系。但是,胡浩源死了。我们现在查他是怎么死的。” 陈世友这回脸上全是惊讶。 “你说……胡浩源,胡浩源死了?何时发生之事!他怎么会死?那他儿子那案子……” 涂希希道:“这些问题,我们也在查。您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接触胡大人之人,因此我们要问清楚。” 陈世友紧拧着眉头,说:“他那样之人身为挚友,我确实恨不得他死。但人非我所杀。” 秦茂解释道:“按照您的证词,您离开的时候,胡浩源还活着。胡浩源之死,应当不是大人下的手。” 陈世友叹气说:“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对了,胡浩源此等口无遮拦之性,怕是平时得罪过不少人。你们再辛苦些翻查一遍,必定会有线索。” 秦茂拱手道:“多谢陈大人建议。殊途,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涂希希这才收回一直盯着陈世友的视线,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想问的了。” 秦茂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说:“那我等便不叨扰陈大人了。” 陈世友送到一半,便将他们交给办事处官员,自己去喝药了。 涂希希和秦茂等在门口,秦茂低声问:“方才你为何会接他的话。” 涂希希回道:“是他希望我们这样想的意图太明显了。我只是顺势说了出来。” 秦茂不太明白,一脸疑惑。 涂希希说:“陈世友这个人在说出结论之前会先习惯陈述当时的情形,让人不自觉陷进他营造的氛围当中,这样很容易让人跟着他的思路走。”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最后说他发病是我擅自加上去。我想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陈世友竟然真的接了她的话茬。 这只能说明他所给出的结论,不能信。幸亏傅长熙事先提醒他们。 好在,并没有全然白费。 她徒自思索了半晌,悄声问秦茂。 “富商劫杀案你记得吗?” 秦茂点头。 涂希希说:“我记得那案子的富商来自莱州,做的是药材生意。” 秦茂道:“有哪里不对么?” 涂希希低头思索了半晌,说:“莱州那边……有做不少稀奇古怪的药吧?” 傅长熙和傅辛谈话比他们想象中要久。两人在原地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两人从里面一边说话一边出来。 待两人走近了,涂希希敏锐地发现傅长熙的神色比他们刚到这边的时候要躁动了不少。看样子傅辛找他谈的事情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傅长熙同侯在一边陈世友道:“改日我再找老师说话。” 傅辛道:“得了吧,你成天在大理寺忙得头不点地。这两天我要去一趟侯府,届时带上世友一起去见见大伯。” 傅长熙绷着脸,犹豫道:“……不许和老人家多话。” 傅辛横他一眼,笑骂了句。 “没大没小,快滚吧。” 上了马车之后,气氛也没有松快一点。涂希希差不多猜出了,事情可能有点棘手了。 秦茂将他们和陈世友的谈话细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期间还包括了一些对陈世友的观察。说完之后傅长熙低着头说:“还是老样子,滴水不漏。” 涂希希道:“既然进出过胡宅,必定有痕迹留下。” 秦茂一拍掌,正色道:“他提到了后院,我再去仔细查看一番。” 傅长熙颔首,没有接着说话。涂希希见他面色凝重,一看就有心事,却一声不吭,寻思着大约不是什么可以开口说出来的话。 谁知片额之后,他忽然开了口,说:“傅辛今天进宫接了个密令,要尽快找到刘罡,将江行之死定下来。” 涂希希一听,心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先前说找我,就是知会我一声。这案子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些,他希望我们配合他先找到刘罡。” 站在涂希希的角度上,为了找到殊途,把刘罡翻出来是前提。她是同意找刘罡的。 但她认为江行这个案子和刘罡完全挂钩起来,这个做法不对。 她依然觉得刘罡只是一个工具,真正下手的人并不是他。 “找刘罡我没有意见,他一直逍遥法外,实在不妥。而且他知道的很多。只要找到了,对我们查案也有好处。” 可是,现在看来,刘罡失踪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傅长熙脸色黑得像个锅底。 “我一早就知道,找到刘罡,这个案子就不会再允许被查下去了。” 秦茂一头雾水。 “为何?” 傅长熙说:“刘罡闯那么大的祸,逃狱之后马上回头杀江行。那么明显的动机摆在眼前。那就是为了让这个案子定性在他身上。” “但是他和那些谣言是一样的。劫杀富商案和江行死后在京城中兴起的卫家索魂的谣言实质上是一个性质。”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江行之后,再将所有的罪名押在刘罡身上,将真正幕后黑手完全从这件事里面摘除出去。” 秦茂不解道:“既然要这么做,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刘罡下手杀江行?” 涂希希说:“因为刘罡不是江行的对手,单独刘罡在场,是杀不了江行的。这个幕后之人是必须要出手的存在。” 秦茂道:“刘罡不是对手,那也可以利用其它的办法,比如下毒之类。” 涂希希解释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留下痕迹。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选择了最正确的方法,现在只要抓到刘罡,这个案子和卫家的流言就要一并止住了。” 傅长熙往后靠,他呼出一口长气,说:“就是这样。” 单独刘罡一人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背后的势力起码在盛京,或者说在大盛官场上有不小的影响力。 涂希希想起一开始傅长熙就否定了尽快找到刘罡这个方法。明明他也知道找到刘罡才是最快找到答案的方式。 “大人当初为何不去找刘罡?”她说完,又解释道:“若是我们先找到了刘罡,人在我们手中,这个案子就不会这么被动。” 傅长熙哼笑,说:“我不是说过,刘罡有京兆府在找。而且当时江行选择低调去找刘罡是有原因的。我想江行之死就是江行选择这种做法的最有效的结果。” 涂希希眼皮跳了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6节 “你的意思是……” “江行之所以死,必定是触碰到了某些人的警戒线。” 涂希希越发觉得自己必须快点去找殊途,但现在已经不是光找殊途就可以了。如果找不到真凶,让案子定下来,那么刘罡就是所有人的目标。 刘罡危险,就等于殊途也会陷入危险当中。 她得尽快找到那个至今游离在视线之外的第三者才行。 秦茂忐忑问:“傅统领让大人您不要再查了吗?” 傅长熙厉色道:“他说什么,我就得听么?大理寺卿的话我都未必能听进去。” 秦茂一瞬间明白自己说的话又碰到了自家大人的逆鳞上:“……” 涂希希说道:“等下,大人我可以理解为,只要我们能找到真凶,即便是抓到了刘罡,这个案子也不会被定性在刘罡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秦茂道:“哪有那么简单,现在抓刘罡可比找真凶简单多了……” 傅长熙却截断了秦茂的退堂鼓,赞许道:“殊途说的对。” 涂希希顿时坐直了,说:“找刘罡我可能没什么能耐,但找真凶,我一定可以。” 第25章 凶手不是刘罡 傅长熙先前失望的时候被他这番话空口激励了一下,真的精神一振,神清气爽。 但这会反应过来了发现自己也是晕头了。这人空口无凭张口就来,除了开始那会误打误撞找到了血迹,到现在也没再拿出点实际有用的东西来。 这话他倒是说得出口! 他伸手用力推开凑近他表态的无比认真的脸。凉声凉气道:“拿点东西来我面前,再说这种话。” 涂希希有点生气。 倒不是因为傅长熙。而是自己,这么多的线索摆在面前,她竟然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枉费她曾经威名! 秦茂看她一脸压不住的燥色,压不住地对着天发脾气,过来说:“你也别这么急嘛?查案本身就得从细微入手。” 涂希希:“收拾得太干净了啊!” 秦茂失笑说:“哪有真正太干净的案发现场,不过只是没找到关键地方而已。” 涂希希被他说得冷静下来了。 “秦茂有见过这种案发现场吗?” 秦茂挑眉,道:“有啊,我见过一个发生在空屋的案子,你猜人是怎么被杀的?” 涂希希疑惑。 “闷死的?” 秦茂笑得好大声,片刻后笑容瞬间消失。 “被吓死的。凶手是那种你无法想象出来的恶人,他将人绑在屋中,蒙上双眼。那屋子很是偏僻,寻常无人经过,凶手却还是门窗用重布蒙上。死者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滴水声。” 涂希希问:“没有找到凶手?” 秦茂说:“找到了。是死者儿子上学私塾的夫子。” 涂希希凑近他。 “怎么找到的?” 秦茂说:“他绑人用了死者儿子的捆书绳,那绳子被死者儿子前一天带去私塾,之后便不见了。” 涂希希困惑。 “那也不能证实是夫子做的吧。” 秦茂道:“单单一根绳子确实不能。但是绳子指向了私塾,私塾里和死者有过节的只有这位夫子。而且,他去买重布的时候,竟然用了这根绳子。若非我们在卖绳子的地方偶然碰到那位卖布的老板,否则还发现不了死者真正的死因。” 涂希希不由失笑。 “百密总有一疏。” “所以盯着有疑点的人,总会有收获。”秦茂问,“殊途,你现在怀疑谁?” 涂希希想了下。 “江行的案子,我现在不怀疑胡浩源了。但我可以肯定,杀胡浩源的人和杀江行的人一定有某种关系。” 秦茂问:“什么关系?” 涂希希道:“从手法可以肯定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可能是从属,也可能是合作。不过我偏向从属。” 秦茂不解问“为何?” 涂希希说:“杀胡浩源之人胆大心细,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线索。在杀江行的案子里,他一定程度上支配了刘罡的思维。不过你说的对,任何案子都会有痕迹留下来,只不过是我们没找到。” 说到这,她忽然停顿了下,又改口说。 “也许未必是没找到,只不过没窜连起来。秦茂,能帮我去查问一下哪家药铺和胡浩源有联系专门售卖特殊药物吗?尤其是来自莱州药材的药。” 秦茂起身,一脸豪爽。 “好嘞!” 秦茂走后,涂希希徒自一人留在原地,一边想事情一边吃饭,片刻后被一阵清脆的环佩声引得收回了神思。 她定睛看过去,只见傅长熙正走到马车边上,和侯在那的大理寺吏说话。 这已经是的她好几次看到这样的光景了,让人觉得傅长熙是不是看他歇着不舒服,和人说她坏话。 她赶紧将最后两口饭扒进嘴里,咽下后,收了饭盒在一旁放好。起身的时候傅长熙已经朝她这边过来了。 “秦茂呢?”傅长熙四下环顾问道。 涂希希往后门那边的小巷子一指,说:“吃完饭去找证据了。” 傅长熙瞥眼。 “找什么证据?” 涂希希说:“先前陈大人提到了胡浩源送药之事。我想查下到底送的是何药。盛京那么多药铺,陈大人为何独独吃胡浩源送的药。” 她犹豫了下,又将自己的想法给傅长熙听,“说起药我就想到了刘罡的那起富商劫杀案。那富商不是做药材买卖的?” 傅长熙道:“你在怀疑陈世友?但按照你们之前的问话,胡浩源死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 涂希希看向傅长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而且,”傅长熙低声说:“我和傅辛证实过了,那天陈世友只离开了两个时辰左右,回来之后就在宫门等他。他出来那会天还没全黑。之后又和陈世友一起去了趟兵部,又去找了守城蓝千总那边。回办事处已经是夜半了。” 两个时辰,陈世友先去的是江行住处,又去了刘奇临时办事的地方,再去的胡浩源宅邸。时间上并不紧张,却也不够宽裕,合计一下根本做不了这么精巧的案子。 陈世友是因为临时圣上招傅辛进宫才会进京,要说事先安排好——那可能性不太大。 涂希希沉思了片刻,却完全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布置一下案发现场一个时辰也过够了。如果凶手有两个人的话。” 傅长熙反问:“你认为刘罡也参与了?” 涂希希诧异道:“杀江行就有两个人,为何杀胡浩源就不能?” 傅长熙沉默了好一会。 “…………说的也是。但你可以证实江行案发现场有两人,那现在应该也可以吧?” 涂希希:“………” 傅长熙低下头看她,眼中全是挑衅。 “不行?那你刚才说的全部我都当成在放屁……” “我可以!我行。”涂希希倔强道。 傅长熙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指使她站到台阶下。 “你说。我洗耳恭听。” 涂希希一步步走下台阶。脑子里快速将所有线索排列组合。 蜡烛油,胡浩源面部熏烤痕迹,脸上被覆盖的伤口,过于舒缓的肢体。 如果江行的现场因为时间和江行特殊能力的原因,必须两人一起出场。那么胡浩源虽然没有特殊能为,但让他有这种神态,对方必然是个对他无害之人。 所以最后死亡之时必定不是陈世友这个对他来说没有十足把握可以掌控,并且还需要自己讨好之人在身侧。 那么……按照江行案子的推测。另外一个是刘罡? 胡浩源认识刘罡?不,不对。如果是刘罡,胡浩源面对这个大街小巷都贴了画像的凶徒不可能一点不害怕。 那应该是个更为无害,更让人舒适之人。 “不对,”她喃喃道:“如果是同样的两个人,那另一个人是刘罡,完全对不上。” 傅长熙哼笑。 “才发现啊?” 涂希希回头。 傅长熙叹道。 “杀人者根本不是刘罡。或者说,不是画像上的刘罡。” 第26章 药 涂希希一时间有些凌乱,如果凶手不是刘罡,那又是谁? “杀江行也不是?不是你说的……” 傅长熙无赖道:“我只是说暂定。并没有确定。” 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害她绕那么大弯!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7节 涂希希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不是刘罡,那劫杀富商案就不对了啊?江大人判错了?” 傅长熙摇头,他朝涂希希伸手。 “过来拉我一把。” 涂希希三两步跑上去,伸手抓住傅长熙用力。 傅长熙借力起身,靠近涂希希耳边的时候,快速说道:“不然,江大人为何要急召刘奇进京?那案子本身就是刘奇上报的证据。” 涂希希想想不对。 “江大人为何会发现?” 傅长熙眯着眼看前方,说话声压低了些,听着有些沉郁。 “因为江行认出了刘罡,你第一眼看案卷的时候没觉得刘罡的画像凶得让人很不舒服?” 他说:“江行说刘罡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他原本是个长相还算俊俏的小伙子。身手也不错。但是,他惯用的左手废了,那样的人不可能使得出这种程度的伤口。” 涂希希听出来了。 “刘罡遭遇过事故?导致左手废了。右手呢。” 傅长熙:“左右手很重要?” 涂希希回神。 确实不重要。杀人者用的是惯常的右手,她早就知道了。 傅长熙松开手,转身往里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你还没拿出证据。我依然要把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当成放屁………” 涂希希跑上去。 “给我时间,我现在刚刚接受了一条新的思路,需要重新思考。” 傅长熙迈着大步。 “多久?” 涂希希极有自信。 “一天。” 傅长熙冷笑:“一天,十二个时辰,等你找到证据刘罡尸体都凉了。” 涂希希绷紧了神经。 傅长熙郑重道:“刘罡现在下落不明对我们有好处。他不能被找到。” 涂希希现在知道刘罡一现身,他就必死无疑,心绪不由得紧张了。 “半天?” 傅长熙道:“傅辛说明早东西两市休整后,便要开始全城搜捕,也就是明早天亮。在那之前必须给我找到证据。”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涂希希恼了。 傅长熙忽然跟了一句。 “你尽管去查,不管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你都可以跟我说。涂殊途……” 他忽然站住脚,回头。 涂希希赶紧站住脚,紧张地看着傅长熙。 傅长熙眯着眼上下看了他好几遍。 “这回要是输了,你就把脖子洗干净了,看我怎么切了你。” 涂希希呆在原地。 片刻后嘟囔说:“你除了会呛声,还会什么?” 傅长熙冷着脸转过身,丢下一句话说:“我还会查案。我要去京兆府的牢里找胡浩源的儿子问话,你……”该干嘛干嘛去。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之人已经冲到了他身侧,说:“我也要去。” 刘奇万万没想到才过去一天又见到这两尊阎罗,傅长熙也就算了,毕竟人家身份地位,做事手段确实有点吓人。关键还是他带来的人。 他也不是没和大理寺的人打过照面,曾经跟着江行那会,见过这个人过来跟京兆府的人交接案件。当时双方气氛剑拔弩张,他至今还记得这兄弟脸色像冬日里南方地上盖着的那一层厚厚的冰霜。 但他没想到头一次自己亲身接触了这个人,竟然差点被对方几句话逼得下跪求饶。 这小兄弟看人和从前跟京兆府人对峙之时全然不同,他不像和大理寺那些人一伙似的。但那种旁观者的审视视线,更让人觉得在他面前,任何秘密都保不住。 傅长熙率先迈步过来,语气还算和气说:“叨扰刘大人了,今日过来是为了见胡浩源胡大人家那位公子。” 刘奇缩着身子躬身跟在他身侧,往里走说:“礼部尚书家那案子是京兆府负责查办,目前尚未转给大理寺,按大盛例律,移交大理寺之前大理寺无权……” 他的话没说完,傅长熙凉凉地接了一句,“无权什么?” 刘奇本能改了话,说:“想必大人来找胡公子,并非是为了尚书家那案子,那下官一定要配合的。” 傅长熙给他自顾自圆话的套路逗得有些想笑,但觉得这个场合又不适合笑,于是伸手拍了拍他,扬声道:“知我者,刘大人啊。” 刘奇嘿嘿笑了过去。但涂希希看到傅长熙越过之后,刘奇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他想要抬手擦脸时,一眼看到自己。 顿时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涂希希想了想,也朝他嘿嘿笑了笑,企图化解这份不合时宜的对视引发出来的连锁反应。 刘奇整张脸都抽搐了两下,一时之间竟然没摆出合适的表情来。涂希希很快走到了他面前,于是放慢了脚步,小声问:“刘大人,来谈点话?” 刘奇腰身压得更低了。 “小兄弟要谈什么?” 涂希希道:“谈昨天陈世友陈大人过来找你的事。” 刘奇一听登时找到了自己该摆上的表情,他一脸愤愤道:“说起这个,我就想说胡浩源真不是人。啊……当然死者为大。” 涂希希跟着笑了两声说:“没事,我们办案之人不忌讳死人。刘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听听而已。您放心,这是咱俩私底下说的话,我绝对不会传出去。” 刘奇狐疑看他,神情全是不相信。 涂希希悄声道:“就算我们大人威胁我,我也不会说。” 刘奇一听到傅长熙,再大的胆子也泄了,他嘟囔说:“小侯爷若是想知道,不管什么样的话,只要有用,下官必将知无不言。” 涂希希笑道:“真的只是我想知道,和少卿大人无关。” 刘奇也笑了起来,说:“说实话,之前下官真的挺怕您的。感觉您看着下官的时候,下官脑袋里不管多少想法,您都一眼全能看出来。” 涂希希夸张道:“这么可怕?” 刘奇拱手道:“能在小侯爷身侧走动的,想必都是有神迹之人。小侯爷是神仙,您便是神使。是有本事的,” 涂希希心道这刘奇拍马屁的实力也是神使级别了。 她跟着笑,接着说:“所以……昨天那位陈大人来做找你做了什么?” 据刘奇回忆,昨日上午……临近正午时分,陈世友便来了京兆府临时办事处找他。和他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 “所以,下官才这么晚做完事去见小侯爷。”刘奇道:“和小侯爷问话不一样,他直接问到胡浩源头上。我当时还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就说到这个人了。” “后来才知道,前日和我一起进京的胡浩源,原来是因为去他那送药,才恰好让我碰上了。” 涂希希诧异问道:“什么药需要胡大人亲自送啊。不能从其他药铺买吗?” 刘奇明显因为他的话顿了下,随即摇头说:“这下官就不知晓了。也许是从胡大人那边拿药方便一些。陈大人身体一向不好。盛京那么多的好大夫据说都束手无策。也许是什么偏方独门秘方之类。” 第27章 上瘾 “胡浩源还知道偏方?他家有行医之人么?”涂希希诧异问。 刘奇否定了她的想法。 “胡家是经商的,胡浩源那鸡毛蒜皮的性子就带了点商人的小肚鸡肠。倒是不曾听说他有什么认识的行医之人。不过偏方多不靠谱,胡浩源又是礼部之人,礼部接触怪力乱神者多,指不定是什么乱七八糟之物。我也曾劝过陈大人要三思。毕竟药不对影响的是大人根本。”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地到了牢房门口,守在门口的守卫一眼看到傅长熙,连忙跪地行礼。傅长熙懒得搭理,回头和刘奇说:“刘大人,帮忙一下?” 刘奇赶紧小步过去。 “下官不敢。这就吩咐。” 他低声道:“还不赶紧起来,挡着小侯爷路了知道吗?” 两名守卫骨碌爬起来,小声问:“大人,江大人在的时候不管谁都不许进呢,这……” 刘奇正要发威,傅长熙忽然说:“我不为难你们。刘大人和我一块进去,看着我问话总行了吧。” 两名守卫顿时往后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涂希希心道这个江行果真是好严格之人,这样的人如果当时她家的案子真有问题,他怎么会判下去? 刘奇这时候才将注意力放在傅长熙身上,他紧紧跟在傅长熙身后,问道:“方才在外头不方便问,不知小侯爷要问那胡公子何事?” 傅长熙敷衍说:“想听他说说他父亲。” 涂希希看刘奇一头雾水,心想也难怪他摸不着头脑。傅长熙哪是会做这事之人。 分明就是要审人。 刘奇带着人过去,其他牢房里关着的人都探头探脑,就内里一人一声不吭,也没什么动作。直到他们站定在牢房面前,他才抬起头。 胡浩源之子,名胡潜,属长相清秀细弱那类。 涂希希一眼看到他的脸,先想起了胡浩源那张脸——脸上有青黑的模样,一半是因为窒息,另一半是因为熏烤将人变得有些面目全非。 刘奇亲自给傅长熙端了椅子。傅长熙也不跟他客气,一边坐下一边笑着说:“刘大人太客气了,这唯一的凳子还留给下官。” 刘奇侯在一边,喃喃道:“应该的,您问话,比我等干站着累。” 傅长熙接受了他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推辞,转向看向牢里的人,问:“胡潜?” 牢里的人当即站起来,一派书生模样作揖行礼道:“正是学生。” 傅长熙直截了当开口:“你爹昨日被发现死在家中。” 胡潜当下有些呆愣,半晌后忽然往前迈出一步,声音一下子变了。 “你说什么?!”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8节 涂希希头一次见到一个人的态度可以在一句话前后变得那么大。前面还规矩文雅之人瞬间凶了起来。 傅长熙似乎不在意他是什么原因变化那么大,依旧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爹死了,在家中……” 胡潜紧紧扒着牢门,难以置信:“他死了?” 傅长熙皱眉,想刚再开口。 涂希希走到傅长熙旁边,郑重道:“死了。凶手不曾找到。公子若有线索,一定告诉我们;早日抓到真凶。” 胡潜迟疑了好一会,忐忑抬头看他们。 “他……怎么死的?” 涂希希道:“发现你爹尸体的地方是你家后院书房,发现时门窗紧闭,里面有一股浓郁的香气。你爹有中毒症状,但人是窒息而死。” 胡潜听着脸色越来越差,听完后又问了一句。 “房中香味可是浓烈的异香?闻之头晕目眩。” 涂希希很是意外。 “你认得?” 胡潜脸色变得极差。 “那是南部莱州产出的一种花,香气极烈。实际是能麻痹人之毒,食用者浑身无感,需要热气汗蒸将毒排出才会有恢复。” “能致死?”涂希希问。 胡潜摇头。 涂希希大致对胡浩源为何关闭门窗有了初步的解释。 说完,胡潜忽然秀气的眉头一竖,嚷道: “可查出有什么人跟我爹见过吗?” 涂希希和傅长熙同时抬眼,涂希希往前一步,“目前查到尚书大人和陈世友陈大人。” 胡潜立刻摇头。 “不,不是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对此药不甚了解。倒是陈世友陈大人……,” “一派胡言。”刘奇出声呵斥,“陈大人和你爹无冤无仇,杀他做甚。” 胡潜冷静地看刘奇。 “学生只是说些事实而已。大人信则听听,不信学生便不说。” 傅长熙:“继续。” 刘奇当即惊慌,看向傅长熙解释。“小侯爷,不可轻信此人胡言乱语。” 傅长熙仰头看他,一边抬手示意继续问,一边安抚。“刘大人莫急。” 涂希希问:“为何是陈大人。” 胡潜这会忽然又不做声了,他低下头,面上全是斟酌。 一会后他又抬头。 “学生不敢说,说了怕是活不过今晚。” 刘奇走向他,大喝。 “话不能乱说,陈大人几时得罪过你?!” 胡潜往里面倒退了几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警惕刘奇。 傅长熙低声催促。 “照你想的问。” 涂希希接着问:“你爹和陈世友走得很近?” 胡潜摇头。 “不,不太近。” 涂希希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胡潜摇头。 傅长熙忽的一巴掌盖在手边桌上,牢中一声巨响。 “刘大人,将埋尸案案卷给我,我现在就连人带案提回大理寺审。” 胡潜一个哆嗦,跪了下去。 刘奇:“……这,小侯爷,要走程序,不能不合规矩。” 傅长熙冷声。 “谁有意见让他去侯府找我。” 胡潜爬了两步,“我说,是因为药。” 涂希希松了口气,“从头说,你爹和陈世友怎么认识的?” “……我爹,”他抽了下鼻子,继续说:“我爹只跟着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宴请客人众多,我爹便接触的多。” 涂希希说:“你的意思是你爹最常接触之人乃礼部尹尚书。两人可有过节。” 胡潜缓慢摇头。 “没有,尚书挺和善的。大公子虽好酒色,但待人还不错。时常会照顾我们。” “听说你爹性子不好,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 “不过就是替尚书大人做些唱红脸之事。大家明知故问。虽然不喜我爹,但也知道不好得罪。”说到这,胡潜忽然停了下,抬头看向涂希希说:“去年年中那会,尚书带着陈大人找我爹说是陈大人身体不好,想让我爹帮忙寻偏方。” 涂希希佯装意外。 “哪来的偏方?” 胡潜正色道:“是一位南部莱州的商人经由尹尚书的宴请认识我爹。尚书大人不方便接待,便由我爹管这些事。于是我爹便介绍给了陈世友。” “那药方和供给药铺的不太一样。我私下听到我爹和商人交谈,说是有上瘾之遗症。曾劝过我爹。” “结果我爹说我太过胆小怕事,军中之人怕什么上瘾,这药若是有效,取悦了那位。日后有他作为自己靠山,他便不用再替尹尚书背黑锅了。” 涂希希听到这里,斜眼和傅长熙交换了眼色。 第28章 凶手 涂希希靠近他身侧,低声提醒说:“之前尹尚书提起过,胡浩源提任礼部侍郎,是陈世友举荐。” 傅长熙歪了她一眼,“我知道。” 傅长熙似乎也没什么要问的了,他站起身,忽然想起来什么步子顿了下,“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爹一般多久给陈世友送药。” 胡潜:“半月送一次,都是固定时候。已经送了大半年了。” 傅长熙喃喃着,“大半年啊,还挺久。关系应该很不错,会帮忙说两句话,提携一番也不是大事。” 涂希希若有所思地看着傅长熙心不在焉地起身往外走。 从京兆府大牢里出来之后,傅长熙破天荒又跟去了刘奇办事的地方,一到那立刻找了先前富商劫杀案,尚书府埋尸案,以及江行身死的案卷,反复来回的看。 涂希希默不吭声地候在一边。 半晌后,傅长熙捏着鼻梁闭眼说:“看不明白,一个药怎么将这几个案子连一起?” 涂希希连忙拖了凳子坐下,将傅长熙面前的案卷挪了过来,问:“哪里看不明白?” 每次殊途查案看半天线索串不起来,她也会像这样将他写下来的线索拿过来,替他理顺。 傅长熙白了她一眼,说:“你这种说话的口气,也就是我好说话,换成别人当场打你板子。” 涂希希:“……下官给您分忧?” 傅长熙这才闭上眼,“嗯。这四个案子的案卷我都看得明白,但一味药而已,如何能全部串不起来,尤其是埋尸案。” “这几个案子,之间至少有一根现在还摸不到的线串起来了。懂?不然我们找不到动机。” 涂希希:“明白了。” 傅长熙不习惯地看向身旁之人,平时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涂殊途总会吐槽他想法挺多,还奉劝他没事不要胡思乱想。 头一回没讽刺他,他竟然很不习惯。 涂希希当即埋头钻进案卷内容当中。 一会后,她抬起头,忽然提起笔,下意识想在案卷上画圈。 傅长熙给她吓一跳,忙提醒,“你仔细想好,这一笔下去,刘大人可能会跪在你面前哭爹喊娘。” 涂希希诧异:“不能写么?”之前殊途的案卷上都有旁注,她以为可以写。 傅长熙面色有些沉。 “江行的习惯,京兆府对待案卷也是极为严苛。刘奇毕竟才接任,坏了规矩他还怎么做事。” 涂希希寻思这人自己不兴这套,却替别人想这么多。她起来找了张纸,在纸上写上了几个字眼,片刻后递到傅长熙面前。 “大人觉得谁会是背后主谋?” 傅长熙闭上眼。 “不谈感情,最有可能的是陈世友。但光光一个药,动机不足。且杀人者必定不是他。” 涂希希向也是,胡浩源或许有可能,但杀江行那么简单粗暴的手法,陈世友做不来。 “那谁是杀人者?” 傅长熙抚着额头。 “想不到。你觉得呢?” 涂希希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 “胡浩源案我有人选了。现在缺证据。”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9节 傅长熙受惊似得抬头看他。 “有把握吗?先前你还说需要理一下。” 涂希希笑。 “替您审问胡潜之时顺带理好了。” 傅长熙不信。 “说来听听。” 涂希希道:“我写给你看?” 傅长熙随意摆手,让她赶紧。 “稍等。” 涂希希徒自在纸张上整理案情,傅长熙扫过来好几次,都没吱声,等她写下卫家谣言,他抬眼,“劫杀案的死者富商是南部莱州人,富商这回来京城是做药材买卖的。和卫家毫不相干,刘罡劫杀案子并非是因为卫家。” 涂希希道:“牵扯到卫家这点本身就特别牵强,一个商人做什么想不开和早年被圣上亲自下令处刑之人扯上关系。胡浩源出自商家,不过不懂这个道理” 傅长熙点头:“照这样看,杀胡浩源和莱州富商的目的是相同的。卫家索魂的目标是为了引起圣上不满,加速结束案件。” 涂希希道:“胡浩源为何会和刘大人提卫家?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太奇怪了。”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 “哪里奇怪?” 涂希希道。 “胡浩源和刘奇提卫家有什么好处?若我是胡浩源,我有求于江大人,便不会提对江大人声誉不利的卫家案子。提劫杀案我倒是觉得可信度高多了。” “为何可信度高?”傅长熙随口问。 涂希希一脸理所当然。 “刘奇不是因为劫杀案才被江行急召进京的么?胡浩源固定要给陈世友送药,没了来源,不着急?他当然会过问劫杀案。” 傅长熙沉默了半晌。 涂希希又说。 “所以,这里至少有一个人说谎了。我个人倾向于活着的那个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你的人选是刘奇。”傅长熙下了结论,“动机呢?” 涂希希放低了声音。 “刘大人对劫杀案被江大人急召进京,本就异常敏感,倘若这个时候胡浩源同他说了一些和莱州商人相关的秘密,刘大人是不是会更紧张?” “以刘大人忧思程度,是不是会想,胡浩源会不会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傅长熙往门口那看过去。 他一到这里,刘奇就贴身跟着他,撵都撵不走。因此,他让秦茂跟他交接案子,将他支开。 先前他只觉得刘奇有些烦人。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异常英明。 “胡潜的案子可能只是个幌子,和胡浩源江行之死毫不相干。”他点着纸上写着的埋尸案,“是不是?” 涂希希没有做声。她盯着四个案子,胡浩源和劫杀案的息息相关跃然纸上。而埋尸案夹在其中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可她还是缺了点关键东西,傅长熙说的对,陈世友不是那种为了一点让他不舒服的药就下这么重杀手的人。 胡浩源为何要冒险和陈世友牵扯上,明明尹尚书才是知根知底之人。 在尹尚书家宴请客人中认识莱州富商真的只是巧合? “……先放着。”她抬头看向傅长熙,“个人认为任何线索都不会平白无故牵在其中。” “……你们谈完了吗?”秦茂大约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探头进来问。 傅长熙摆摆手,收拾了脸上的烦闷,问:“交接完了?” 秦茂跑进来,往涂希希身侧一坐。涂希希下意识往里面挪了一点,眼角余光扫到门外正往他们这边张望的刘奇。 刘奇一脸鬼祟,和她对上了眼顿了下,冲她笑了笑,却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秦茂也往刘奇那边看了一眼。 “都完了。我还特地找话题和刘大人多聊了几句。” 涂希希好奇心顿时起来了。 “聊什么了?” 秦茂道:“我家也是军户出身嘛。就说起当年一些事。刘大人竟然当过传令兵,好生厉害。啊” 傅长熙笑了笑。 “刘大人当年给江行和陈世友之间当传令兵。立过好几次功。” 秦茂很是羡慕。 “传令兵可不是一般人能当,首先就得是亲信,且保证没有二心。性子得实事求是。……殊途,你什么表情。” 涂希希,“你确定是刘大人?” 傅长熙笑出声。 “别说殊途不信,我也不信。可咱们刘大人确实当过。不过是陈世友身侧的传令兵,偶尔也会跟着江行。江行常备身侧传令兵另有其人,名讳我不知道,不过长相………” 说到这他忽然猛地坐了起来,脸上全是惊骇。 涂希希诧异,“怎么了?” 傅长熙面上骇然,好一会才说:“……我想起来,劫杀案的刘罡就是当年江行身侧的传令兵。” 那一瞬间,涂希希在江行之死上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全部都理顺了。 因为江行认出了死者伤口非出自刘罡之手。 所以才急召刘奇过来确认?没有谁会认不出昔日朝夕相处之同仁。 然而刘奇非但说不认识,甚至认定了刘罡是凶手! 第29章 审人就得大人出马 别人也就算了。作为昔日最了解的双方,能看不出来一个刀口? 涂希希越发想找到刘罡,刘罡一旦在场,谁是凶手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偏偏又不能真的将人找出来。 涂希希不由自主觉得,这凶手多半就是刘奇。 因为,是刘奇的话,江行为什么会自己开门让他进来这个问题就顺理成章解决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是刘奇要找江行,而是江行希望刘奇可以主动坦白某些他所隐瞒的真相。 江行急召刘奇进京,分明就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傅长熙脸色有些不好看,说:“有证据吗?刘奇身上并没有伤口。现场的血迹无法解释。这可是你自己找的线索。” 涂希希:“……我知道。但杀江行的人不是刘罡,那会是谁?会是刘奇吗?下杀手之人不一定有伤口吧。” 傅长熙见她满脸纠结,“别瞎猜了。江行案子行不通,就从胡浩源那边下手。” 涂希希眼睛一亮,“刘奇一定去见过胡浩源。按照管家的说法,早上胡浩源回家之后,只见过一趟客人,就是陈世友。” 傅长熙否认道:“管家并没有提到其他客人,秦茂去问过胡家周边的邻居,都说只见过陈世友进出。” 涂希希侧头看他一眼:“但是,管家说过陈世友进出的时候有兵卒跟随。兵卒不是人吗?” 傅长熙沉声片刻,抬头看向门外。 “你说服我了。刘奇这边我来问。你负责找关键证据。” 涂希希略微迟疑:“……怎么找?” 傅长熙:“老规矩,我问话先坐实了他有杀人嫌疑,你找漏洞下手逼问他。” 傅长熙带着涂希希,大摇大摆地晃到门口刘奇面前。刘奇面上心虚,人却不躲,鬼祟却大胆地同他们打招呼。 “两位累了?要不要歇会,下官这就吩咐……” “刘大人,昨日你去过胡浩源家,见过他吧。”这位大人问话从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开口,头一句话就让人心口拔凉。 涂希希眼观鼻鼻观心,希望自己不要露出半点心虚,拖傅长熙的后腿。 刘奇显然中招了,整个人懵了半晌。 “……什么?” 傅长熙看着他,侧脸看着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威逼,只是平淡地接着说:“你,昨天,去过胡浩源的宅子。” 刘奇摇头摆手否认。 “没有没有,昨日下官忙得很。刚接手京兆府尹,又是万国商会最后一天,哪有那等空闲。” 傅长熙道:“昨日我派人去传你,结果你如落西山后才姗姗来迟。我当时也想着您很忙来着。但好像不是这样。” 刘奇微愣。 傅长熙回头,一眼看到涂希希蹲到了他身后。 “……来得正好。昨天刘大人给你的东西还带着吗?” 涂希希微愣,寻思傅长熙也没要求她配合自己,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傅长熙当即拧眉,凶神恶煞道:“问你呢!” 涂希希打了个激灵,诚实回答:“收在证物箱里。” 傅长熙嫌弃地退她到一边,回头拉着一张‘晚娘’脸,冲着刘奇撒气道:“先前我没怀疑刘大人,那证物上有味道也不曾多想。不过现在我开始怀疑了。” “刘大人不是说,那证物一直带身上吗?去了什么地方带了点味道,你不知道?!” 刘奇也打了个激灵,但他的脸色变了。 涂希希悄悄在心底夸了一记傅长熙。 ——厉害。 涂希希看着刘奇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抬头看向傅长熙,心想不愧是少卿大人,三两句就把人给诓跪下了——她记得很清楚,那证物上压根没有任何味道。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0节 傅长熙居高临下地给了刘奇简短的三字。 “交代吧。” 涂希希发现,刘奇是那种一旦事情败露就立刻爽快交代的类型,非常符合他胆小怕是的性子。 那天他确实去了胡浩源的宅子。而且是看着胡浩源忽然死的。 “下官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死了。陈大人也是临时说要带我一起过去找胡浩源,过去之后陈大人和胡浩源没说两句话就吵起来了。” 傅长熙言简意赅:“为何吵?” 刘奇迟疑了下,说:“……为了江大人之事。陈大人质问胡浩源是不是因为江大人不肯撤案而恼羞成怒,雇凶杀人。陈大人还提到了劫杀富商案里失踪的药方,和他所服用之药十分相似,并且怀疑刘罡是不是被胡浩源藏起来了。” ‘药方’这词相当新鲜,但听着又相当关键,几乎一下子就钻进了涂希希的关注词里面,醒目异常——劫杀富商案的案卷上,她似乎在某个角落里见过。 她不由自主地问,“劫杀富商案里的药方?在胡浩源手上?陈大人怎么知道的。” 傅长熙道:“刘大人,好好说话。” 刘奇惊得神情一下子谨慎起来。 涂希希说话不如傅长熙凶得那么浑然天成,但对方以为自己不说话,她就对付不了就错了。她径自说:“和陈世友喝的药有关,对不对?胡潜提到陈世友之时,你就反应极大。” 刘奇摇头:“没有那么复杂,那药方是胡浩源专门为陈大人准备的。陈大人早就觉得这药方有问题,专门去查过。” 涂希希追问:“查到了什么?” 刘奇左顾而言其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 涂希希了然。 “陈大人清楚,对不对。” 刘奇看她一眼,没有吱声。 这一问三不知的姿态,着实很难下手。傅长熙当即拧眉,寻思着要怎么下点狠手。却见旁边之人,忽然往前一步,冲到了刘奇跟前。 刘奇当即给她吓了一跳,本能往旁侧走了一步。 傅长熙也吓了一跳。这刘奇虽然多年不曾在军中行走,但做过兵卒之人的本能还在,寻常人靠近可是一件要命之事。 好在刘奇只是惊了下,没做出什么本能反应。 涂希希问道:“我想知道,大前天晚上,刘大人在哪?” 刘奇给她问得神色一紧,片刻后颇为不悦道:“你在怀疑我?” 涂希希道:“只要您能证明自己不可能犯案,自然就不会怀疑你。” 刘奇无奈。 “京兆府下级官员来京办事都会安置在京兆府附近。近期万国商会,寻不到住处,暂时住在宋巡捕家的客房中。那日见完江大人之后,我便跟着宋巡捕回了他家宅子。之后一直在宋宅里,并非出过门。” 说完他又顿了下,特意道:“这是江大人亲自吩咐。不信你可以问宋巡捕。” “不曾出过门?”涂希希问。 “商会热闹,不过我不是爱热闹之人,便没出门。对了,宋巡捕夜半的时候曾经来找过我,那时候我还未睡下,曾和他说过几句话。” 涂希希抬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道:“宋巡捕作证的话,便假不了。” 涂希希顿时敛了脸上的疑色,道:“看来我错怪刘大人了。” 刘大人摆摆手,道:“罢了,看在小侯爷的份上便不跟你计较了。” 刘奇被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逼问,似乎待不住了,便找了借口下去休息。傅长熙倒也爽快,催促他赶紧回去。 刘奇前脚一走,傅长熙便回头吩咐秦茂。 “盯牢刘奇。” 秦茂会意出去。 傅长熙问:“怎么样?” 涂希希道:“不太对。若我是刘奇,江行开始怀疑我,甚至还派了心腹盯着我,明显不让我接触外人,我一定要想办法通知我的同伙现在的情况。除非,他事先已经和人商量好了。” “但,当时陈世友并不在京中。”傅长熙沉吟,“刘奇即便是想找,也找不到啊。” 涂希希拧眉说:“陈世友,真的不在京中吗?” 傅长熙:“……什么意思?” 涂希希侧头看他。 “大统领赶到京城,不过酉时。防卫营驻地到京城一个时辰必定要的。再加上宫中要下旨送到防卫营。在那之前圣上还要对卫家的谣言有所反应。” “这太快了,就像是不希望案子拖长。必须速战速决似的。” 第30章 赶时间 傅长熙正要说点什么。 涂希希忽然自顾自打断了他,道:“算了,查城门进出太过耗费时间。” 傅长熙问:“又盯上陈世友了。刘奇这边不怀疑了?” 涂希希想也不想,说:“怀疑。我也有办法能查他是不是凶手。刘奇这种手法看着不像是生手,去他县里的案卷查,总能查出点蛛丝马迹。但这也太耗时间了。而且……现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我们也可以先证实陈世友也在现场。” 傅长熙皱眉。 “这也太难了。” 涂希希笑说:“秦茂和我说,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子。只要再仔细一点,再小心一点。就能发现蛛丝马迹。” 傅长熙哼笑:“说得好听。到哪去发现?” 涂希希想了一会。 “我想再去胡家的宅子找一找。” 傅长熙问:“找什么?” 涂希希回:“药方。杀富商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药方是最可疑的点。” 又是夜半十分,大理寺的马车停在了胡家宅子门口。赶车的大理寺吏下车拍门,等傅长熙和涂希希过去,管家已经给他们开了门。 管家一看傅长熙亲自到了,悚得整个人又缩成了一根虾米。 “小,小侯爷。” 傅长熙点头,抬脚踏进大门,低声说:“我们要再去书房看看,你回去睡吧。” 这么大一号人物来宅子里了,管家哪有那个胆子去睡。他赶紧从跟在身侧的下人手中拿了灯笼,将人都谴回去了,自己留下来,殷勤道:“小的给小侯爷提灯。” 傅长熙笑笑,示意涂希希先进去。 “你们老爷人缘不好吧?” 管家迟疑道:“那是外人不了解我们老爷。老爷虽脾气不好,但出手还算阔绰,家里下人有什么事,他也会帮衬。” “也是,人总是各有长短。平时宅子里也没什么人上门拜访吧。”胡浩源在外名声不好,许多人敬而远之,生怕沾上点腥。 管家应道:“确实不多。老爷升官也不过这大半年,这京城门户还不熟悉。” 傅长熙停步,说:“胡浩源也不在了,管家也不用说客套话了。实话实说吧。” 管家僵了下,迟疑了半晌才说:“升官大半年了,这京城大部分官儿都得罪差不多了,自然也没人愿意上门了。” “你们老爷没说过什么?” 管家寻思了片刻,说:“倒是有,之前老爷有一次回来,很是生气。曾说过骂过不少人,最后还说再过一阵子,他便不用受这气了。” 傅长熙问:“何时之事?” 管家道:“大约半年之前吧。” ……正好是和陈世友搭上那时候。这话和胡潜说的虽然相差不多,但情形确实全然不同。 胡潜明显将话中的重点放在了药上。 傅长熙一顿。 等等,药?还是药方? 涂希希径自进了书房。里面摆设依旧和那日她进来的一模一样——桌上的蜡烛还在。 屋中那股香气已经半点不剩了。她还是小心掏出块帕子,沾了水捂上。 她几乎从进门开始,一寸寸地开始在房中找。 片刻之后,有人在窗台上敲了敲。 涂希希趴在地上抬头。 傅长熙问:“找到了吗?” 涂希希愣了下,随即回神说:“没找到药方。” 傅长熙环顾了下四周,说:“找过的地方就不用再找了。秦茂翻东西的实力一绝,他找不到的东西,别人更找不到。” 涂希希闻言站起来。 她看了一圈,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傅长熙将灯提起来,方便她看得更清晰。 “明早让秦茂再过来找一遍。” “不,只剩下一个地方了,”涂希希走到窗边,低头看着桌上的蜡烛油,“有刀吗?” 傅长熙看了她一眼,随即从腰侧摸了一把小刀出来递给她。 涂希希看也不看,开刀三两下把桌上的蜡烛油翘了起来。 她将结成一团的蜡烛油翻转过来,松了口气。 “找到了。” 药方找到了,当务之急就是查验药方上的内容。这方面还是需要应明远出马。回大理寺的路上,傅长熙问:“你怎么知道在蜡烛油里面?”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1节 涂希希其实也不知道。 但她这两天一想起胡浩源,就想起他那张脸。 那分明就是凑近蜡烛的时候才会有的模样。他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说明凶手并不想留下痕迹。 那么这么明显的痕迹,就是胡浩源自己留下的。 “受药性的影响,他当时应该已经昏头昏脑,无法思考了。但他还是本能扑向了烛火。甚至自己拿脸去扑火。”涂希希说,“说明这药方对他比命还要重要。” “刘奇当时在现场,多半被他这种癫狂的模样吓到了,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蜡烛油下压着的药方。” 傅长熙有些失望。 “所以窒息而死只是个意外。” 涂希希却道:“不,我想,就算没有这个意外。胡浩源也是要死的。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只是这个意外,也意外地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傅长熙盯着她,面露犹豫。 涂希希想了下,说:“你在想要不要提醒我,胡潜说的是药而不是药方吗?” 傅长熙:“短短几天不见,你倒是练出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涂希希没接他的话——和殊途相关的内容,她还是避着点比较好。 她直接切入了重点。 “药方,是陈世友想要的。我们要拿这个去跟他换药。” 傅长熙问:“他不会如你所愿,承认自己做的事。” 涂希希转身走出屋,朝傅长熙说:“所以我说了交换。陈世友承不承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证实他是不是在现场。” 傅长熙脸上全是莫名。 “就凭一个药方?” 涂希希没有多说什么。 “嗯。烦请少卿大人带我去见陈大人。” 第31章 确定是你 到办事处夜已深,办事处门口守卫见傅长熙来了,当即上来行礼。 “小的就去通报统领。” 傅长熙喊住他。 “不用了,我是来找你们陈大人的。” 傅长熙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吩咐涂希希要注意点什么。门外就听到了动静。 陈世友来得很快。 “一天来找我两次,看样子这案子和我牵扯得很深。” 傅长熙抬头看着他。 “那我就不用说明来意了吧。” 陈世友面带笑意,说:“还是说吧。谈话嘛,自然要从对话开始。” 傅长熙点头,从涂希希手中拿过了那份药方,犹豫了下朝陈世友递过去,说:“我手下和我说,这东西是您想要的。” 陈世友疑惑地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变了。 傅长熙不等他说话,立刻说:“刘奇那边我已经得到部分口供,您带他去找胡浩源的目的,我已经听他说了。” 涂希希跟了一句。 “和您当初同我们说的不太一样。” 陈世友面色微沉,沉吟了半晌说:“你们看过这个药方吗?” 傅长熙:“看过。” 陈世友道:“那应该知道我为何要将药方之事隐瞒。乾阳,这背后是一件惊天的大事。我没有想过要将你和大理寺牵扯进来。” 傅长熙仿佛没听到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话。 “您要这份药方有何用?” 陈世友别开脸。 “这你就不用管了,老侯爷应当也不希望你管。”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涂希希已经看到他脸上的恼意。陈世友抓到了他的弱点,简直一击即中。 不能让陈世友得逞。 她当即往前迈出一步,说:“陈大人上回说起的药,服了多久了?” 陈世友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大半年了,不见好转,可能要一直吃下去。” 涂希希道:“胡浩源死了,您好像并不担心药的问题。” 陈世友苦笑道:“我这破落身子,吃不吃药都这个样。有药我就吃着,没有了我就不吃了。人生在世,生死有命。” 涂希希若有所思. “是吗?既然吃不吃都无所谓。又为何一直要带在身边吃?” 陈世友拧了眉。 “这是我个人之事,似乎和案子无关吧。” 涂希希顿了一下,随即又说:“或者说,就像胡潜说的那样,那个药是真的能让你上瘾,即使胡浩源死了你都戒不掉。” 陈世友脸色沉下来了。 “胡说……” 涂希希忽然提声道:“是不是胡说,到厨房里找到陈大人白天喝的那碗药让人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场面一下子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涂希希还在脑子里思考要怎么将他和胡浩源真正的关系说出来的时候,傅长熙轻咳了一声,说:“好了。这么凶做什么。老师也是受害者。你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陈世友撩了他一眼,借势去端了手边的茶水,平静地喝了一口。 傅长熙低声陈述。 “老师,你知道胡浩源给你的药有问题。却还是坚持吃下去了,为的就是这一份药方,这是大义之事,为何要隐瞒?” 陈世友看向傅长熙的眼神有警惕。 他将茶水缓慢地咽下去,迟疑了一会说:“你们怎么查到的?” 傅长熙随意道:“胡潜偷听到的,现在胡浩源死了,他想活命,就需要将功抵罪。再者,我想他跟我们供述这件事,可能是想告诉我们,你是杀他爹的嫌疑者。” 陈世友嗤笑说:“就我这破落身?别人可能以为我在军中有什么本事,乾阳你应该很清楚。我和江行那是云泥之别呢。” “滴水都能穿石呢。”傅长熙瞧了药方一眼,道:“老师谦虚了。你看这不就是让老师拿到这个了吗?” 陈世友也顺势看了搁置在桌上的药方一眼,扯了下嘴角。 他深吸了口气,说:“没错。你说对了。是我故意接近胡浩源,想要这份药方。”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 傅长熙朝涂希希使了个眼色,说:“你下去吧,我和老师说会话。” 涂希希立刻领命,快步走出厅堂。往后厨那边快步走去。 涂希希一走,陈世友便开口说:“你这个手下不简单。” 傅长熙道:“性子不好,三天两头给我找事。” 陈世友沉吟道:“我们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说,你们查到了哪里。” 傅长熙抿嘴笑笑:“说出来怕老师您今晚会睡不着。” 陈世友愣了下,片刻之后低笑了声:“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 傅长熙一手围着面前的茶杯,一手托着脸,他有些出神地看着那茶杯,话语声变得有些悠远。 “老师,您有溶血症吧。” 陈世友本能顿住了。 “说什么呢,我要是有这个病,还能在军中走动?” 傅长熙叹道:“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治之症,可惜老师您身体太差,总是治不彻底。因此一直在求偏方,这是真话。” 陈世友无奈。 “军中刀枪无眼,若我真有这种病,不可能没人知道。”; 傅长熙迟疑了好一会,半晌后抬眼看向陈世友。 “老师,您知道的。有没有这种病,找个大夫查一查便知道。” 陈世友盯着他半晌,长长吸了口气,不解道:“你非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我在你叔叔麾下挺好的。并不想离开。别做和江行一样多余的事。” 傅长熙自嘲笑道:“老师眼里我就是和江行一样的好人吗?” 陈世友有些不悦,沉声道:“那最好。我不喜欢你们这种好意。” 傅长熙想了想,说:“老师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只做恶事。我也不瞒你,之所以问您溶血症的事,是因为杀江行现场就有一人有这病症。” 陈世友当即脸色大变。 “这不……不是,乾阳你在怀疑我?” 傅长熙道:“不是怀疑。而是确定是你了。老师。” 陈世友一时间有些无语,他放下茶杯,脸上沉郁,面色沉思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话。 傅长熙却完全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2节 “我的那位不简单的手下方才去厨房取您喝的药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大理寺的路上。老师,您站在那个样子的江行面前,可能是您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候吧,紧张到你都没有察觉到有血滴落在地上。” “就是这个血迹,让我们判定了现场有第三个人。” “才会追查到胡浩源,再查到您的头上。” 陈世友往后靠近椅子里,看着傅长熙。 “我的手下曾经试探过您,您一定有印象。” 陈世友动了下嘴,片刻后沉吟道:“啊,我有印象。我好久没遇上这么有能抓到我的试探还能反过来试探我之人了。当时一个没忍住,逗了他一下。” 傅长熙忽然敛了笑,说:“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当年您为何拒绝江行的邀约,要留在军中。” 陈世友:“人各有志。再说当时我和他已经有了分歧,勉强在一块共事,早晚出问题,不如早点散了。” 傅长熙道:“后面这句听着就很假。” 陈世友:“……” 傅长熙忽然又开了口。 “为何要杀江行。” 陈世友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了。 第32章 就不信说不过你 傅长熙仔细观察着坐在他对面的瘦削男人。和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陈世友时,自己对他产生的印象几乎没什么差别。 江行是典型的盛京人士长相,身板刚硬面貌俊朗,仿佛自带一身正气,不管何时出现在人群当中,都是聚焦目光的类型。一直在他身侧的陈世友自然而然就显得瘦弱。 那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喜欢这个人。 这个清清瘦瘦的男人细胳膊细腿,风大点就能吹折了他,出门还得专门配个人高马大的兵卒给他挡风。 偏偏他还没半点自知之明,拒绝了江行的提议,厚着脸皮贴身跟江行。 哪怕是后来他长大懂事了,客观上明白了陈世友并不是靠着江行才在军中站稳脚跟。但他还是不喜欢这个人——他虽然明白了,人与人之间除了力量高下可以争斗之外,聪不聪明也是衡量能力的标准之一。 尤其是聪明这把刀刃安在了陈世友这种擅长钻营的人身上。 “你利用了刘奇对你的忠诚,让他成为你的刀,替你做那些阴暗之事。只为了满足你个人的私欲。”傅长熙思有些懊恼,“我一直都知道您是这样的人,但当真碰上了,还是觉得很恶心。” 陈世友神情未变,方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像是幻觉似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特地等傅长熙将话说完,然后把手中的茶杯轻放在一边。 傅长熙在他将视线看向自己的瞬间,浑身上下像被裹进了寒气当中,经不住哆嗦了一下。 “乾阳,这么多年,虽说你一直嘴上喊我老师。但我很清楚,你一直看不起我。” “当然,并非是因为我之出身。长亭侯家养出来的小子,不会有这种念头。你只是不喜欢像我这样弱的人一直在你原本就想待着的地方。” 傅长熙哼了声。 “不要定性我。您也不是不了解我。” 陈世友面露苦恼:“那我想不出你为何会对我有那么大的偏见。以至于觉得我会杀江行。” “江行身死,我比谁都悲痛。凌晨时分我在防卫营接到消息,几乎立刻去找大统领。希望他允准我即刻回京。若非大统领拦着我,哪怕是坏了律例,没有圣上准允,我也是要来京的。” 傅长熙:“刘奇给你传的消息?” 陈世友没有任何犹豫。 “是。” 傅长熙:“你要如何解释你的血出现在京兆府大堂上?” 陈世友道:“我需要解释什么?我人在防卫营,第二天接到刘奇的消息,大统领特地安排人进宫禀报了谣言之事,圣上才传了密令让我们进京。” “蓝千总那边有详细的进出登记目录。你可以让人去查。”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心想,果然早有准备。 门口忽然传来了清亮的声音。 “蓝千总那边的登记目录秦茂刚送过来了,大人您要过目吗?” 傅长熙登时坐直了身,看着原本应该前往大理寺的手下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个布袋,看上去装了不少东西。 陈世友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面上显出了一点气急败坏的神色。 涂希希看在眼里,抿嘴和陈世友笑了下。 “属下正想着,这些东西应当会用得到,出门之时,便让人去知会秦茂了。……方才属下听到陈大人提到蓝千总的登记目录。正巧和秦茂交接之时,属下顺便看了一眼。” 傅长熙朝她招手。 “有问题?” 涂希希从布袋里拿出册子,走过去呈给傅长熙。 傅长熙只拿到手里,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 “换了新册子?” 涂希希道:“蓝千总说昨日商会结束之后,旧的册子便交到兵部整理以备查验,昨日防卫营以公务为由要走了,现下应该在陈大人手中吧。。” 说完,她回头看向陈世友。 “昨日陈大人和大统领去过蓝千总那边吧。听说还找了江大人出事那两天的守城兵卒问过话。” 陈世友失笑。 “不过就是问了胡浩源之事,这个不能问么?。” 涂希希似乎也不在意。 “说的也是哦。” 傅长熙将手上的册子扔还给了他,问:“还有吗?” 涂希希:“有。胡管家那边的车夫,我过去询问了一番。他说大前日入夜之后,他曾和他们老爷一起出门,经过了京兆府不远处的宅子接了一个人。按照车夫描述,那人应该是刘奇无误。” 幸亏那天他们动作快,一过去胡宅,直接将人都关在了里面,一直到现在还没放走。否则离开了那座宅子,那车夫能不能活命都两说。 “巧的是,半夜时分,他们又去了城门那边,从小侧门那边又接了一个人。车夫说这个人看着很是眼生,但身上有股极重的药味。上车之后,他们老爷曾殷切问这个陌生人,药够不够。还将随身带出来的药递给了对方。”涂希希盯陈世友,“那天我和秦茂过来问您话之时,办事处的官员曾经轻声提示您药之事,说的就是这些药吧。” 陈世友摇头,道:“那是胡浩源前不久刚给我送的……” 涂希希忽然抢声道:“胡浩源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他做事相当细致?会上瘾的药,不能吃过量,否则要出人命。因此他会仔细记载,并且选择固定的时日来给您送药。即便是时间不对,他也不会送多余的量。” “您知道他是怎么算量的吗?” 陈世友拧眉。 涂希希道:“他在每一张包药的纸上都写上了送药的日子。只要您打开贴药,仔细找便能找到他细心标注在纸上的时日。” 傅长熙夸张地显出一副震惊的神色:“……真的假的?” 涂希希道:“方才在胡浩源书房里面翻找药方之时,看到了包药的纸张。说起来胡大人做事当真是细致。不仅包药自己亲自算量配药,甚至连点心,上午和下午都亲自检查过是自己家做的才会拿出来招待呢。胡大人可是个相当惜命之人。” 说着,她朝傅长熙眨巴了下,心想自己这话虽然说得相当隐晦,但傅长熙若不是傻子,应当想得到那书房中含在蜡烛里的过量的花药必定不是胡浩源错放的。 那么书房中过量的香味是怎么来的? 那就特别耐人寻味了。 傅长熙笑出了声。 “我的手下确实很不简单呢。” 陈世友也跟着哼笑。 “确实呢。” 傅长熙一直悬浮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老师,你还有什么辩解吗?” 陈世友摇头。 “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傅长熙:“我可以当做你承认了?” 陈世友却正色道:“我承认我去见过江行,但我没有杀江行。” 涂希希忽然扬眉,看着陈世友说:“可是,刚才刘奇跟我们坦白。当天晚上确实他去见了江大人,但人不是他杀的。” 陈世友道:“走了个前后脚吧。杀江行之人不是早就确定了是刘罡吗?” 涂希希道:“从前的刘罡,或许可能的。但是现在的刘罡不行吧。毕竟他惯用的左手已经废了。陈大人不知道吗?” 陈世友脸色沉了下来。 “我也不是任何人之事都知道的啊。这个人不是常年住在刘奇管辖县内吗?刘奇很熟吧。” 第33章 冷血之人 涂希希一拍手,显露出一点俏皮的神色。 “那不如,就将事情摊开来说吧。请大统领过来镇着,我想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了。” 陈世友很是不悦,难得拉了脸,道:“大统领明日还有要事,且这深更半夜,惊扰他作甚。” 傅长熙唱反调。 “事关明日大统领要办之事,他应当在。不劳烦老师,我派人去请。” 陈世友沉默不语,但神色已极差。 傅长熙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去。” 涂希希一股脑儿将布包塞到了他怀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傅长熙无奈叹气。 “做事毛糙,一点都不稳重。”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3节 陈世友似乎心情不好,没搭理他。 敌人心情不好,傅长熙的心情自然好了。他拿手指捏着布包边缘掀开往里窥视了一眼,吃惊道:“嚯!准备了这么多。” 陈世友眼皮跳了下,下意识朝他看过去。 傅长熙抬眼瞥他,两人对视上,傅长熙提起布袋朝他晃晃。 “想看吗?” 陈世友别开眼,深吸了口气,看他脸上僵硬的神情,看上去在很努力地压住脾气。 陈世友实际上脾气很不好,傅长熙很清楚。 这个人身形细弱,手上也没劲,但他打人可是真疼。当然他倒不是不敢打小侯爷,是傅长熙替人挨过那么一下。 小时候的疼痛,通常能记一辈子。 更何况,傅长熙自认自己是个爱耍小性子的记仇人。 “还是等叔叔来了之后再看吧。”他反手将布袋搁在桌上。 堂上又安静了下来,傅长熙倒是轻松写意,翘着二郎腿一面打量着对面如坐针毡之人,一面轻敲着身侧的桌子。 片刻之后,陈世友憋不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 傅长熙冲他笑了笑,说:“不想怎样。” 陈世友冷着脸,闻言哼了一声。 傅长熙坐直身,看着陈世友。 “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这不过分吧。” 陈世友沉着脸,说:“真相已经如你所愿,全都告诉你了。” 傅长熙扬眉。 “我不信。” 陈世友吐了口烦躁的气,说:“那我也没办法了。” 门口传来嘈杂脚步声,陈世友先是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即起身,低声道:“大统领来了。” 傅长熙跟着起来。 傅辛只披了个外衣,行色匆匆。跨步进来脸色就不大好,他径自往里面走,看也不看陈世友,便到了傅长熙跟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傅长熙略一低头,道:“查案查到点线索,找老师对峙而已。” 傅辛往他手边看了一眼,随即压低了声说:“跟我来。” 傅辛将几个人带进了侧门之后。傅辛指着里面,低声和傅长熙说:“带着你的人先进去等我。” 傅长熙拱手,招呼涂希希径自往里面走。 涂希希起先低着头跟着傅长熙,踏进院内的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傅辛个头要比陈世友高上一截,此时他和陈世友站得极近。傅辛几乎居高临下地对着陈世友,路旁的灯火映出他愠怒的脸,却衬得陈世友脸上神情越发淡漠。 她不由得想,这个人是不是比她想象中更加冷血。 傅长熙低声催促道:“别看了,快进来,我问你几句。” 涂希希赶紧回头,三两步追上去。 傅长熙快步走到最里面坐下,压低了声音问:“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 涂希希道:“秦茂给我的。您让他去跟踪刘奇。他便一路收了这么多东西,我随意翻了下,大部分都很实用。” 傅长熙:“……刘奇可真是个人才。” 涂希希笑道:“可不是。不过到这个节骨眼上,说明刘奇对陈世友不放心。咱们这出离间计说不定可行。” 她是真的觉得他们这么做没问题。然而傅长熙似乎不这么认为。他眼神中有些不放心,涂希希看他往门口看了好几回。 “……陈世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经不住好奇心问道。 傅长熙几乎下意识地回她:“很有手段之人。” 说完,他将手里的东西全数又塞回到她手中,低声说:“一会你来说,我就负责补充。” 涂希希:“?”这种大场面,不应该是他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开口,而她这个小喽啰负责适当的时候跑腿用的吗? 傅长熙一眼看到自己手下很不情愿的表情,咂舌道:“给我摆脸色?” 当事人急忙摇头,很保守地解释了一句。 “不是。……就是属下人微言轻,有些话不好说。” 傅长熙哼笑,理直气壮。 “怕什么,有我在。” 涂希希心想,他们即将面对的是真正的权贵,虽然傅长熙也是,但他本质只沾了个贵字,在傅辛和陈世友面前,他的权仿佛鸡蛋碰石头。 不过他自己也说过,连礼部尚书他都不放在眼里,傅辛有什么好怕的。 就信他一回吧。 这么一想,涂希希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她挺了挺腰杆,轻咳了一声说:“大人,说好了,您可一定要给我撑腰。” 一只手当即按在她的腰身上。 涂希希只觉得后腰一麻,本能想要跳开。门口恰好传来了脚步声。 她只得硬着头皮站好,身后的傅长熙沉声道:“放心,大人我会一直这样撑着你,腰软腿软你都给我挺直了。” 涂希希:“……” 傅辛带着人走到门口,在高高的门槛外站住,随后先往里面看了他们一眼。涂希希试图给傅长熙使眼色,让他站起来。 不想这人仿佛眼瞎,依然正儿八经地端坐在那。 傅辛脸色黑沉,跨步进来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和落在他身后的陈世友说:“别跟着,去把刘奇给我带过来。” 涂希希惊了下,往前踏了一步。 傅长熙率先开了口,说:“叔叔,刘奇在我手上,现在怕是不方便让老师去带人。” 傅辛略微顿了下,摆摆手道:“罢了,进来找个地方坐下。” 陈世友默声进来,在傅长熙对面坐下。他抬起头,视线对上了涂希希之时,冲他轻笑了一记。 涂希希直觉一股寒气从双眼一直窜到了四肢百骸。 陈世友镇定自若。 “小兄弟,我不知道你们手中拿到了一些什么子虚乌有的证据。但我确确实实没有杀江行。” 涂希希感觉到后腰给傅长熙推了下。 她当下一挺腰,扬声道:“现场有您的血迹。” 陈世友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受伤了。对方拿江行的性命威胁我,我只能听话啊。杀人者乃是刘罡,他逼迫我交出药方下落。我怎能随意拿胡大人性命交给对方?因此我选择了保密,追查幕后黑手。” 涂希希仿佛一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江行之性命对他来说,当真比不上一张药方吗? 第34章 讲道理的时候不要谈感情 “呵”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涂希希打了个激灵,身后之人将她往前一推——这是要她说话的姿态。 然而正当她准备硬着头皮怼上去的时候,身后之人忽然说话了。 “老师好像搞错了点事。”傅长熙说话的声调依旧是那副慵懒无畏的姿态,好像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表出来的态都与他无关,“大理寺的职责是查明案件真相。您当时是胁迫,亦或是主谋并非您一家之言说了算。” 陈世友正色:“乾阳说的是呢。那现在怎么办呢?难不成是强行让我将这罪认下来么?” 说着,他转向傅辛,起身拱手,一身肃然。 “现下刘罡下落不明,盛京谣言愈演愈烈,若是大统领认为需要属下认下这个罪名,属下当万死不辞。” 傅辛提了口气,摆手道:“不是你做下之事非要你认下来,岂有此理?” 他示意陈世友坐下去,稍迟疑了下侧身转向傅长熙。 “乾阳,依我看,这事不像是世友会做。江行和他乃至交啊,世友再怎么不是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杀人。” 涂希希清晰地听到身后之人也提了口气,一副要跟对方理论到底的姿态。但现在是理论的时候么? 涂希希在心底告诉自己。 ——这分明是讲事实,说真相的时候。 她吐了口气,将脑内所有的杂乱思绪全部抛开,往前迈出一步,面对站着她不远处的陈世友。 “陈大人,您说当时您在案发现场是被胁迫的,可否仔细详述当时的情景。”她说到这之时,停顿了下,“您口中的刘罡是如何对江行下杀手。他是如何制住身手比他强的江行,又怎么对江行下的杀手。” 陈世友脸色沉了下来。 “你要我回忆江行是怎么被杀的?” 涂希希郑重点头。 “不管您是被胁迫还是主谋,只要您在现场,就不可能不知道凶手如何杀死江行。” 陈世友浑身发抖。 “江行和我犹如亲兄弟,你要我亲口说出他在我面前怎么被杀死的?” 涂希希盯着陈世友。 “有什么问题吗?即便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江夫人,当时之境况也要如实说清楚。除非,陈大人并不希望找到真相。” 傅辛开了口。 “世友,这案子早日真相大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陈世友转身,低头应是。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4节 涂希希紧盯着陈世友。 陈世友当时就在现场,这点毋庸置疑。他一定可以详细表述出来,受他指控之凶手是如何下的杀手,对方只是他的工具而已,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差不多午夜子时刚过,我深夜进京见胡浩源取药。之后应胡浩源请求前去找江行替他为他儿子求情。” “但我身份特殊,不能从前门进京兆府。加之胡浩源又被京兆府拒绝相见,我想起江夫人曾经说过江行有开侧门的习惯,便想着从侧门那边碰碰运气。” “江行不愿意见胡浩源,我便让胡浩源马车停在远处,我自己一人下车,前往侧门。不料,在江行开启侧门之时,刘罡忽然现身,以我为人质,利用我进了京兆府。” “之后,我当时因为断了药,溶血症发作,伤口血流不止。江行以他自身换我之性命,希望刘罡放我离开。刘罡钳制江行之后,先是割其喉,逼我交出药方下落……” 陈世友说到这,停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再断江行四肢筋,当时我已经生出要救江行,放弃药方念头。但江行打算以死明志。我知他品性,倘若我真如此做了。只怕他会自尽,因此我……” “不对。”涂希希扬声打断了陈世友的详述,“陈大人您说对方目的是要逼您交出药方下落,才割江行喉骨。既然江大人着急要送你离开,只要你在现场,凶手以你性命作为威胁,江行便不会随便开口说话,那为何还要割喉。” 陈世友:“那是凶手想法,我怎知道为何。” 涂希希:“我先不问凶手为何知道药方之事,以及怎会认为你知道药方在哪里。但我若是凶手,必定不会在一个身手比我好的人身上下赌注。直接拿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要您交出药方比利用江行风险低多了,不是吗?” 陈世友沉声。 “我说了,我不是凶手,我无从知道他之想法。” 涂希希却道:“但你就在现场,你看得到凶手。你却无法清楚描述出他之动机和想法。” 陈世友恼了。 “我都说了,凶手是为了药方,才对我们下手……” “凶手针对的是你,杀的却是江行。最后还放走了你,”涂希希看着陈世友,“陈大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大堂上一片静逸。 涂希希跟着沉默了片刻,说:“陈大人,若非凶手是受你所控制。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陈世友沉默了许久,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脸上全是纠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傅辛无奈道:“世友,事到如今,该说出来就说出来罢。没什么好隐藏的了。即便你真是凶手,必定是为形势所迫。” 陈世友喃喃道:“不,我不是凶手。我怎么可能杀江行。” “我当时也不清楚,为什么刘罡不杀我。或许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下手杀。”片刻之后,他忽然又否定了,“不,凶手目的是药方,他是不会杀我的。” 涂希希立刻抓住了其中漏洞。 “陈大人的意思是,刘罡认定药方的下落只有你知道?” 陈世友反问:“虽然我不知道刘罡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我能想得到的,只有这个理由了。” 涂希希点头,又道:“那么,陈大人是已经确定了,杀人者就是刘罡了,对吧。” 陈世友迟疑了下。 “这里有问题吗?” 涂希希摇头。 “您确认是刘罡了,那就没有问题。” 陈世友皱眉。 “我确定了是刘罡,又怎样?” 涂希希道:“刘罡越狱之后,我曾经在东市和京兆府附近碰见过几次刘罡。他跟踪了我好几次。我反之也跟踪了他好几回。先前,我一直都以为对方不过就是胆大包天,寻我开心,意图挑衅我大理寺。但现在我想,他可能是希望我多出现在那附近。” “在这之前,我强调一番我的身份。我是大理寺官员,涂殊途。若我当时直接将此事上报我的上司大理寺少卿。那至少京兆府附近会多出不少人,但是我没有理解刘罡当时要表达的意思。” “一个要杀江行的凶手,为何要事先在大理寺附近挑衅我大理寺?我不明白。”涂希希道,“陈大人,你明白吗?” 陈大人面露意外。 “你见过刘罡?” 涂希希道:“见过。而且我敢肯定。就算是现在,他应该也还在离京兆府附近很近的地方躲着。即便他知道,很快将会有很多人来要他的命。” 陈世友哼笑。 “那不是很好吗?明日大统领应当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刘罡。” 涂希希却道:“陈大人是希望找到活的刘罡,还是已经死透的刘罡?” 第35章 稳住傅辛 傅辛似乎被涂希希的问话给提醒了点什么。他迟疑问:“有人要杀刘罡灭口。为何?” 涂希希道:“回禀大统领。据我们目前所查到的线索看,刘罡未必真是富商劫杀案和京兆府尹案的凶手。” 傅辛面露苦恼。 “江行之死虽说现真相未定,但那富商劫杀案是罪证确凿,且凶犯已经认罪。难不成你要说江行判错了?” 涂希希指着陈世友,正色道:“是不是江行判错富商劫杀案先暂且放一边。我们来说江行之死,按照我等初步推断,现场应当是有人控制了凶手,令其杀害了江行。现下陈大人又亲口承认了自己就是现场的第三者,那么按照我们推论,陈大人是幕后黑手呢。” “既然是幕后黑手,那凶手是否真是刘罡,又有待商榷了,那刘罡之性命便成了关键。他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他活着,才能证实陈大人是否清白。” 傅辛有些犹豫。 “那我若是全城搜捕刘罡……” 涂希希道:“我想刘罡能活命的几率会很小。” 傅辛沉吟片刻。 “可刘罡总归是要找出来的啊。” 涂希希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大统领若是信得过大理寺,刘罡便交由我们来找。至少我们一定会将活的刘罡送到大家面前。” 傅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朝向陈世友问道:“世友,现下看来很是麻烦呢。刘罡若是真死了,你是否清白也无从证实。这刘罡性命事关你之清白。明日我还是进宫一趟,将搜捕之事,再往后拖延两日。” “大统领不用顾念世友,圣上旨意有其道理,为了江山社稷,政局稳定。世友暂且认罪也是无妨。总有一天,世人会还我清白。”陈世友一身凛然正气,无畏地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看着他——这不是在抵死挣扎的模样。陈世友就是要这个结果,现在傅辛站在了他那边,只要刘罡一死,这个罪名就落不到陈世友身上。 傅长熙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叔叔,不用宽限两日。一日就足够了。” 他侧身,往前一步越过了涂希希,朝傅辛说:“我会亲自带刘罡到大家面前,将真相全部公诸于世。但在那之前,我有个要求。” 傅辛道:“说。” 傅长熙转头看陈世友。 “请您看好老师,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从现在开始,请老师身侧不管是谁,都不能离开办事处,也不能接触办事处外面之人。同时,请允许我的人在办事处附近监视。” 傅辛怒目:“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拘禁我?” 傅长熙:“为了刘罡的安危。您进宫我会亲自陪着您的。” 傅辛瞪了他半晌。 “……罢了。这事过去之后再跟你算账。” 傅长熙笑道:“随您的便。” 走出办事处之时,已是后半夜。秦茂侯在外头,见他们全须全尾出来了,激动地想扑上来。傅长熙一手推住他那张圆脸,按在马车车厢上,低声吩咐说:“刘奇那边怎么样?” 秦茂一双眼睛四下转了一圈,侧头在傅长熙耳侧低声嘀咕。 “盯着呢。” 傅长熙问:“他来盛京这几天去过的地方全部都走了一遍?” 秦茂迟疑道:“那倒没有。一些为了公务之事和其他人一起去过的地方他并没去过。” “和其他人一起去过的地方都没去过?”傅长熙重复了一遍,“他和谁一起出去过。” 秦茂推开,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嘀咕说:“他出门一般都会带上宋巡捕。但前几天宋巡捕因为有巡街任务,实际上和刘奇一块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看下……去过内阁那边见过杨明慧,去过西市梧桐街见过一家商贩,还去过……” 傅长熙抬手止住他。 秦茂问:“大人需要派人都去核查么?” 涂希希一步上来。 “宋巡捕家也没去过吗?” 秦茂疑惑。 “宋巡捕家?刘奇去过宋巡捕家做甚?” 傅长熙若有所思。 “刘奇自己坦白他到京城那一晚,是住在宋巡捕家的客房当中。第二日江行出事之后,他临时接任京兆府尹,才搬出来住到办事处。” 秦茂迟疑道:“我这没记录呢。我现在就去看看。” 傅长熙拦住他。 “我亲自去。秦茂你去盯着刘奇。他若是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一定要防住。最紧要的是不能让他死。” 秦茂:“……刘奇?” 涂希希顿时明白了傅长熙的用意。 如果刘奇才是真凶手,找到刘罡之后,就可以证实这个真相。那到时候刘奇的生死就是这个案件的关键了。 傅长熙转身对着涂希希说:“你留在这里,看死陈世友。” 说着他立即转身跳上了马车。 涂希希伸手一把抓住马车上的大理寺吏,认真盯着他说:“听到了没。少卿大人吩咐了,一定要看死陈世友。这里一只苍蝇也不准靠近,也不准里面的苍蝇飞出去。” 赶马车的大理寺吏一头雾水。 傅长熙屁股还没坐稳,立刻就起来,掀开帘子,皱眉看着这幅光景。 “干什么?要造反?” 正在造反的涂希希目中无人地努力爬上马车,说:“我要去那边,里面有些事情我还想不通,需要证实一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5节 傅长熙黑着脸。 “什么想不通的事我不能去给你证实?” 涂希希翻身坐在马车边上,想了想说:“刘奇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会被我们盯上,还要去这么多地方把这么多线索提供给我们。我想不通。” 傅长熙:“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涂希希说:“他要不是故意的,我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凳子坐。” 傅长熙皱眉看他。 “这和你要跟着一起走有什么关系吗?” 涂希希低头,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底有些念头——如果他是刘奇,他一定会想摆脱陈世友这样的人控制。那什么办法是摆脱这种控制最有效的方法呢,毫无疑问就是扳倒陈世友。 可陈世友拿捏住了自己的把柄。 他要怎么办呢。 除了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把柄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其实一直在想。”涂希希喃喃着。 殊途为何一连几天都见到了刘罡,又跟他走了几场无声的追捕,最后会选择跟着刘罡一起失踪,“刘罡是不是碰上了有足够能力帮助他的人,这个人帮他策划了后面的一切,保护他不受生命的威胁。” 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她首先想到了殊途。 面对突发事件,殊途能做到比任何人都冷静,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他可以仔细安排好刘罡。 这么多年前,他们姐弟俩可以平安无事生存到现在,殊途的冷静可谓是功不可没。 傅长熙觉得面前的人像是在盲目地笃信了什么东西。这是他从前从未曾在他手下脸上见过的神情——涂殊途在他眼中,是个冷静到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希望可言的人。要不是殊途年纪不大,他都要觉得这人是不是经历过多重的生离死别,人生大风大浪了。 第36章 找到弟弟 “不行,”傅长熙还是拒绝了他,“这里必须有人看着。陈世友会耍各种花招。一般人防不住他。” 涂希希想说她就算死守在这里,也防不住陈世友。 “你不是说,陈世友要是想动手,他手里有无数的棋子可以用。你觉得我这种程度货色,能防得住他。” 傅长熙确实也觉得自己手下没有拦得住陈世友的实力,但他这一趟并不希望有人跟着他。 “至少你够铁面无私。陈世友只要无法将精确的命令传达出去。光靠外面那些无头苍蝇,想要赶上我的行动。那是不可能的。啧……你给我下来。” 说着,他伸手要去抓涂希希。 涂希希一个骨碌爬进了车厢。 傅长熙顿时气急败坏。 “你……找事呢。” 涂希希看着爬上来追捕他的傅长熙,理直气壮地反驳:“防不住的东西,就不要去防了。只要我们更快找到刘罡,将他保护好,优势就在我们这边,不是吗?” 傅长熙道:“你跟着我除了拖我后腿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涂希希:“我不会拖你后腿。” 傅长熙面貌狰狞了。 “别怪我不客气。” 涂希希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马车里面躲。 ……却见傅长熙一抄手,利落地解了栓在马车架子上的缰绳,翻身上马,侧头和趴在车厢里的涂希希说:“有本事你自己靠两条腿来追我。” 涂希希目瞪口呆:“……喂!” 秦茂眼疾手快地上来撑住马车,将人从车厢里面拉下来。 “赶紧下来。” 涂希希:“……这人有毛病吗?我都说了我要去。” 秦茂看着跑远的人影,说:“大人明显不想把你牵扯进危险中啊。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内情怎么样。不过看大人脸色我便知道这事必定很是危险。” 涂希希诧异问:“那他一个人不是更危险?” 秦茂吃惊地看他,一会后他忽然喷笑出声,嘀咕说:“我要不知道殊途你和大人水火不容,我要真觉得你是真在关心大人了。” 涂希希心说她确实有点关心,虽然这并非主要原因。 重要的是她要去啊。 最关键的是万一碰上殊途呢? 涂希希扭头一看马车面前还有一匹马,那马目视前方,双眼透着无尽的茫然。好似在思索自己同伴为何可以走,但他不行。涂希希一把推开秦茂,说:“秦茂你安排一下,找个可以相信的人守这里就好……我自己去。” 秦茂看着她死命往马上爬,那马却嫌弃她笨手笨脚,一个劲把她往下甩,几次险象环生。 他立刻抬手将赶车之人抓过来,说:“你看好这里,听好了。不管谁要靠近这里,听话就劝退,不听话抓起来。我不信有人当真不怕坐牢。” 赶车的大理寺吏一头黑线。 “可我就是个赶车的啊……秦哥,真不是我不干,是我做不了。” 秦茂摸了个牌子甩给他,说:“用我这个。万一我这不管用,就拿大人压他们。甩锅总会的吧!” 秦茂先将人扶上马,不解说:“这么大个人,你不会骑马么?” 涂希希赶紧坐好。 “……会啊。”小时候和殊途一起学过,但她很多年没出过门,更别说骑马了,活马都碰不到。 秦茂利落地翻身上马,扶住她,说:“我带你一程,但只能到附近。太远了得耽误事。” 涂希希感动地热泪盈眶,心说这不比傅长熙像人? 秦茂要赶京兆府去盯着刘奇,宋于新家离那边很近,于是便在路口将她放下去,指着那一条幽深的小道说:“宋于新家就在里面。一直往里走,一刻钟就到了。记住,别跟大人说我让你来的。” 涂希希挥手致谢,扭头往里跑。 “我不会出卖你的!” 秦茂遥遥挥手。 “你小心点啊。有事一定要回来找我知道没!” 涂希希顺着小道一路往里跑,不多时就见到一匹马被随意地栓在附近。凌晨时分,已经有人家起来开始一天作业了,涂希希跑过去,发现马脖子上有大理寺挂牌——是傅长熙牵走的那匹马。她往里探看了一眼,正巧见有户人家开了门,正在往她这边探看。 她赶紧小跑上去,轻声打了个招呼。 “这位哥哥,请问宋巡捕家在附近吗?” 探头探脑的男人顿了下,问:“你哪家的?” 涂希希往光里走了一步,客气道:“大理寺的,找宋巡捕有事。” 男人哦了一声,指着街里头说:“官爷往里走,走过一个路口见到一户白墙红瓦的大院子,那就是宋巡捕家了。” 涂希希谢了声,拔腿往里跑。 那男人见人跑了,嘀咕道:“怪了,这人前两天刚来问过吗?怎又来问了。” 凌晨的风带着一点凉意,但不冷,正好可以褪去涂希希己跑出来的一身热意。指路人说的很是精准,她跑过了一个路口,当真见到了白墙红瓦的一户看似大户人家的院落。 里面灯火通明,宋家的人似乎已经惊醒了。 她往前到了路口停下。 宋家大门口,傅长熙背对着路口这边,正对着门口出来的人说话。路口和大门口离得有些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鲁莽上前,万一被傅长熙发现了,多半要挨骂。 虽然挨骂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人总归不喜欢被人骂。 涂希希小心翼翼地靠着墙角,打算尽可能在被傅长熙发现之前,能够顺利潜进去。 宋家的墙头比她想象中要矮,意外的是,院子墙外还有放着一只石墩,正好给自己垫了脚。她提了口气,翻身过墙,顺利地爬进了宋家的院子里。 落地之后,涂希希自己都很意外。 “……”她就这么进来了? 管他呢,反正进来对她来说是好事。即便是被发现了,她有大理寺身份做靠山,也不会被人扭送见官。涂希希大着胆子猫进了后院。 她记得,刘奇说过,他刚进京之时,被安排在宋家的客房里。 虽然她并不知道宋家客房具体在哪里。只凭着记忆中刘奇当时需要夜晚外出的需求推断,必定是住在不会轻易引起人注意的地方。 后院就很适合。 她小心地扶着墙,蹑手蹑脚地往院子里面摸,忽然间后脑刮过了一阵风,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喉咙,嘶哑的声音出现在了她身后。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住手!” 身后之人捏住她小命的手顿了下。 涂希希冒了一身冷汗。 要是刚才这个声音晚了一点,她现在只怕是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道熟悉的声音又问:“你是何人,谁让你来这里的。”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 “殊途?” 第37章 亲情无价 涂希希几乎是被人提进屋里。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又不会引起提着自己的人反感,她小声嘟囔:“不能让我自己走?” 对方给了她非常合适的答案——把她极其粗鲁地丢进了屋里。 殊途适时扶住她,将她带进里面。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涂希希仰起头看进一双熟悉的异常冷静的眼睛当中——果然是殊途。想起刚才的遭遇,她心头登时火起,脱口而出。 “你先给我打一顿,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你这个很没礼貌的问题。”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6节 屋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涂希希被按在床上坐下,旁边立着个随时会要人命的黑影——这人悄无声息,像鬼一样,涂希希寻思她要是随便动一下,这人会不会把自己脖子给拧断。 但她真的很想伸手拉一下站在自己另一边的人。 “殊途。” 涂殊途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在。” 涂希希吸了口气。 “能让他走远点吗?” 涂殊途拒绝。 “不行。我知道你想对我动手,所以不行。” 涂希希恼了:“我不能生气吗?” 涂殊途停顿,片刻后冷静地反驳了她。 “能。但现在不是时候。傅长熙在外面,你动手的动静会引来他。你不希望穿帮吧?” 涂希希只得把这口气先吐出去。 “好吧,他是刘罡?” 涂殊途没有回答,刘罡看着也不像是会主动介绍自己的那种人。 涂希希心说真以为他不开口她就不知道吗? “我现在需要刘罡出面和陈世友对峙,让这个案子水落石出。让江行的死真相大白。” 涂殊途出乎意料反对:“这个案子不重要。我要想办法带着刘罡离开盛京。在那之前,刘罡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然他必死无疑。” “因为那张药方吗?”涂希希问道,“陈世友也是,刘奇也是,现在连你也和他们一起疯。这药方值多少钱,值得这么多人一起不要命似的疯。” 涂殊途叹气,他终于开了话匣,一股脑儿地将要说却一直未和涂希希说的话全部倾倒了出来。 “姐姐,这不是一张药方的事情。你应该听到了满大街都在传卫家索魂的谣言,我要知道谁在背后传谣。谁又在害怕这个谣言,当年到底有哪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不能让他们逍遥自在。” “你代替我在大理寺和小侯爷一起查案就好了。” “傅长熙是个识人知面之人,他知道这个案子很复杂,需要你这样的帮手。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就不会对你追根究底。” “为了这一天,我一直没干什么正事。现在你完全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暂时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殊途的说话声仿佛卸下了许多年来沉重的包袱,“这么多年了,姐姐你也该重见天日,做你一直想做的事了。” 涂希希现在才明白为何这几天她表现出了无数和殊途不一样的地方,但大理寺的人好像眼瞎似的,谁都没发觉她不是正主。 原来这个位置是殊途特地给自己准备的。 涂希希莫名有些鼻酸。 可她不想要这些啊。 “殊途,谁跟你说,我想要重见天日。谁又跟你说我想在这个位置上。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以为我代替你在大理寺重新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就会很开心?” “我才没有脑子坏掉。那本来就是你应该站的位置……”殊途反驳。 “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再说话。”涂希希忽然大声了起来,张口就把殊途的话全部堵了回去,“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亲人了。我脑子坏了才会把别人的生死看得比你还重要啊?” “你是我亲弟弟,你要是出事了,我要这个位置干什么?”她实在是有点像动手打人,手痒得不行。 她憋不住朝身侧的黑影说:“刘罡,我现在要动手打我亲弟弟。你有意见吗?” 堵在她身侧的影子默不吭声地往边上挪了一下。 涂希希一个暴起,兜头扑向旁边的人。涂殊途下意识往后退。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摆了个凳子在床边,他一脚撞到了凳腿上发出一声咚的闷响,他压着声嗷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让涂希希找到了机会,一把将他按住,接着铺天盖地的拳头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涂殊途的脑袋上。 涂殊途慌乱地伸手抓住她胳膊,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想去推她扑上来的身体。 涂希希熟练抬膝,精准打击了他的重点部位。 涂殊途闷哼了声。 涂希希随即开始往他脑袋上再次攻击。 期间,她嘴也不停。 “我告诉你,涂殊途,你要是不改这个想法我见一次打你一次,有种你就死天边去,这辈子别让我碰到。” 殊途憋了一肚子气,抱着头求饶:“……住手,别打了,要是让外面的人发现了,我们就都完了。我认错了还不行嘛,我以后会跟姐姐你商量的。” 涂希希满意地收了手。 “这还差不多。你记着,下次还说这种话,我就打得你找不到北。” 殊途抱着头,往边上挪了点,意图离她远点。 屋里一片沉默,涂希希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殊途虽然对她心软不会还手,但他打定的注意,谁都改变不了。 端看他不管不顾离家出走的架势,就知道他是认真想要去翻出那些人出来。 老实说,她也不是不想,只要殊途能保证自身安全,她其实都无所谓。 “我是根据你留下来的记录,再加上刘奇提供的线索,才找到这里。”涂希希回答了殊途最早提出的问题。 殊途属实无奈。 “这你都能找得到……” 涂希希怒道:“从小到大,我哪次丢过你?你藏哪个犄角旮旯里,我门儿清!” 殊途:“……” 涂希希哼道:“江行的案子必须查清。不然刘罡休想平安无事走出盛京。再过两个时辰,防卫营就要开始全城搜捕他了。” 殊途大惊。 “怎么会?” 涂希希低声将事情的经过简述了一遍。 “总之,这案子必须跨过去。” 一直没出声的刘罡忽然说:“我同意小姐。江行于我有恩,为他之死昭雪是我之责。” 涂希希:“人家都这么说了!” 黑暗中,殊途叹气说:“事情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啊。那起富商劫杀案,是刘奇做的。刘罡为了保住刘奇,顶了他的罪。” 涂希希听得有点蒙。 “等下,为何要替刘奇顶罪。” 刘罡嘶哑着声回她。 “刘奇是我兄弟。和你们一样,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涂希希:“……”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啊。 刘罡代替了殊途说话:“我想着为了刘奇死了也就算了。但是江行认出了我,之后他说这个案子并不是刘奇一个人犯下的,他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这个人控制了刘奇。” “我要救刘奇,所以选择了越狱。” 涂希希听着脑仁疼——谁说这案子不复杂的,这都要绕上天了。原来这就是他们一直想不通既然是别人犯下的案子,为何刘罡要那么爽快认罪的缘由。 涂希希又问:“然后呢,殊途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殊途喃喃道:“我跟踪了他三天。第四天终于被我抓到了,之后……” 刘罡忽然动了。 殊途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外面。 涂希希顿时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第38章 关键人物刘罡 门外传来了傅长熙的声音。 “怎么不说了?正好是关键地方呢。” 涂希希:“……” 屋内一片寂静,三人似乎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涂希希快速转动脑子——傅长熙何时到的,他站在门外多久了。 是不是因为她没忍住打殊途,闹腾出来的动静把他引过来的。 越想她越是紧张,想站起来。 涂殊途按住她,用力道让她噤声。 门外傅长熙似乎等了一会,又开口——他就像在对死囚似的,用森冷无情的语调下了最后通牒。 “涂殊途,你现在给我开门,我还可以给你一个解释机会。你若抵死不从。我立马踹门。” 涂希希:“……”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过来,马上她就可以听到关键的地方了! 殊途压低了声音,问:“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吗?” 涂希希低声回他。 “我和他一伙,我会自己一个人悄悄摸进来吗?!” 殊途轻吐着气,无奈道:“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左右看了下,起身拉开了窗,说:“我先出去躲着。怎么对付傅长熙你看着办。” 正当她爬上窗台,要翻身出去,傅长熙的声音又来了。 “宋家几代巡捕可不是吃素的,你能跑的出去就见鬼了。刘罡,你旁边的人可是我大理寺的,不想跟我作对,就和他一起投降。” 殊途忽然一把将她扯了回去,自己钻进了床底下,朝她做了个手势——你上。 涂希希:“……”她不要。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7节 殊途低声哄她,说:“来不及了。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跑得了。刘罡,不能对傅长熙动手。他是长亭老侯爷的孙子。” 刘罡低低地应了他一声。 门砰的声音被破开。傅长熙裹挟着夜风一步踏进来,精准地看向了站在他右侧角落里面的刘罡。 “看来我误会了,殊途你好像不是人质呢。” 涂希希看着面前的傅长熙,刚才对着涂殊途蛮横无理,现在面对傅长熙的蛮横无理她忽然懂殊途的无奈了。 “那什么……大人请听我解释。” 傅长熙转身对着刘罡,说:“准了,我听你们解释。在那之前,把灯点了。我要看着你们说话。” 涂希希端坐在床沿,绷住了全身,纹丝不敢动。 傅长熙看自己手下似乎也没有要给自己搬椅子的自觉,自己拖了个椅子在门口坐下,双手一抱,看着他们:“老实说,我之前就在想,刘奇能在江行出事的那晚离开这里,却没有被宋于新发觉,多半背后有因。” “这个因就是你。”他犹豫了下,问:“你跟踪他?” 刘罡沉默地摇头。 傅长熙思索。 “也是。你要是跟踪他,应该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京兆府的人一直在抓捕你,所以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刘罡点头。 傅长熙坐直身。 “你知道刘奇之前住在这里?” 刘罡迟疑了下才点头。 傅长熙皱眉。 “除了点头和摇头,你不会说话了吗?” 涂希希连忙开口:“他嗓子坏了。说不了几个字。” 傅长熙看向她。 “你知道的挺多?” 涂希希讷讷地解释。 “……进来的时候差点给他抓住了。” 傅长熙嘲弄道:“你可真嫌自己命大。既然如此,你来给他解释?” 涂希希别开眼。 “我不知道啊……” 傅长熙忽然拔高了声音。 “那你开什么口?我让你说话了吗!我现在问的是刘罡,你插哪门子的嘴!” 涂希希:“……” 刘罡嘶哑着声音开了口。 “我知道,刘奇的事,我都会注意的。” 傅长熙转移了注意力,说:“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罡犹豫了一会。 “刘奇……出去杀人了,和在县里那时候一样。他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了血腥味。我本来想现身问他,但有人过来找他了。他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离开之后没再回来。” 傅长熙问:“他没发现你在这里?” 刘罡摇头。 “我想那时候他应该太紧张了。按理说,他应该发现得了我。但他没反应。” 他停顿后,接着又说:“后,后来我才知道他杀的是江行。” 傅长熙:“有什么办法可以证实你不是凶手。” 刘罡迟疑了半晌,没有开口。 傅长熙道:“陈世友不会放过你们俩个。尤其是刘奇。你现在不说,刘奇早晚要死在他手上。” 刘罡低声说:“我现在说了,刘奇也活不成吧。” 傅长熙道:“自己造的孽,总要自己还。刘奇他心里有数。而且我想他自己现在也不想再被陈世友控制了。” 刘罡抬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说:“我们现在很多证据都是刘奇自己提供出来的。陈世友应该也发现了。” 刘罡徒自自我挣扎了好一会,最后终是开了口:“有……有一只带血的护手,他那时候太慌乱了,丢在了屋里。我给他收起来了。” 涂希希大松了口气。 事情比她原先想象中更加顺利。 但最顺利的还是殊途半途插手了,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拿到刘罡的信任。 刘罡将护手拿出来的时候,傅长熙观察了许久,说:“你的左手真的废了?” 刘罡全身僵住了。 傅长熙道:“陈世友企图把所有罪名都推在你头上。我必须要了解你还能不能用出那种刀法。” 刘罡别开脸,抬起自己的手。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 方才她潜进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发现了,殊途之所以能够及时喊住他,并不是因为他对刘罡有影响,而是刘罡的手在抖。 他拿着刀的手一直在抖。 现在她更加清晰地看到刘罡的左手,根本握不住刀了。 “右,右手可以使,不过没有以前那么准了。七年前,因为一点意外,被人挑断了手筋。” 傅长熙抬手,将他那只模样已经畸形的手按下去,低声说:“我知道了。” “你们是拜一个师父门下学的这个刀法吗?”片刻之后他又问了一句。 刘罡抬头看傅长熙,他大概猜到了傅长熙问这句话的意思。 “嗯,我胆子大,学得快,也比较好。刘奇胆小,学了很久,但下刀总是犹豫,得有人逼着他,他才能做好。” 涂希希心道,他们当初大概完全没想过,最后会有这么个人逼着刘奇,让他成了一个和他表面完全不一样的刽子手。 陈世友真的是个可怕到让人毛骨悚然的人。 第39章 被压迫者的挣扎 傅长熙听得出神,以至于刘罡说完了好一会,他都没反应。涂希希轻咳了声。 “大人……还有什么想问吗?” 傅长熙抬眼,看向刘罡。 “我有些不太明白之处。” 刘罡迟疑了一会,摇头说:“我所知就这些了。” 傅长熙呵了一声:“糊弄人这方面,你比刘奇差远了。你提到富商劫杀案之时为何紧张。还有你说你顶了刘奇的罪,我不怀疑你,但是人不是说顶罪就能顶罪的。你知道的至少和刘奇差不多,否则江行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刘罡垂下头,涂希希心想大约他还是不信任他们。 “你在担心刘奇吗?” 刘罡警惕地抬头看她。 涂希希心道果然是。 傅长熙也不急,只说:“我要知道刘奇到底替陈世友做了多少事。陈世友到底想做什么。他手里到底握了多少牌。” 这个人连江行都说杀就杀,之后还能表现得如此淡定。要说他手里没有足够把握,傅长熙不信。 和人对峙,重要的是知己知彼。傅长熙和陈世友背离数年,对他目前掌握了多少东西没有底。 要扳倒他,就要好好计划。 刘罡也不傻,傅长熙说得很直白了。 “……小侯爷的意思是,要刘奇出面指证这些?没用的,这么做除了把刘奇的性命搭上去,没有任何用处。” 傅长熙问:“陈世友手里捏着什么牌,让你这么害怕。” 刘罡道:“……他手里有不少文官的把柄。抖出来虽然不至于全都落罪,但绝对会掉一层皮。” 傅长熙似乎想到了什么。 “药方是谁的把柄。” 刘罡摇头。 “不知道。刘奇还没同我明说,不过当时有猜测,和礼部尚书有很大关系。” 涂希希道:“胡潜那起案子是陈世友故意送人进去当导火线的。” 傅长熙笑着拍手,说出来的话却冷若冰霜:“这可真是厉害了,一炸炸一窝呢,难怪尹贤卿那么紧张,专门跑胡浩源家两次,甚至亲自前往京兆府希望江行把这个案子撤了。” 涂希希猜测道:“那么这次的事情,背后支持陈世友的可能就是武官们了。看得出来你叔叔在有意保陈世友。” 傅长熙面色沉郁。 “他想对付谁我都没意见,但是杀江行不行。他惹到我了,最起码我要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动的。” 涂希希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决议。 “那您打算怎么办?” 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现在关键的问题就剩下怎么抓住陈世友的七寸要害之处。 刘罡现在身份已经暴露,即便他自己不愿意走,也必须得离开宋家了。 天际破晓的天光渐渐显露,夜幕还在做着最后无畏的挣扎。涂希希想着等天亮之后,傅长熙若是没拿出任何诚意,傅辛就要下令全城搜捕刘罡,届时他们不管躲到哪都没用。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8节 傅长熙适时起身,朝涂希希招呼说:“时候差不多,我们该走了。” 涂希希心想确实差不多时候了,她站起身,下意识朝刘罡招呼。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等这个案子真相大白,你就自由了。” 傅长熙拉开门,跨了一步出去,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冷冽杀气,他下意识回身,一把拖了涂希希,疾步退出了屋。 凌晨的夜风带着清凉扑在涂希希脸上,她眼前有些恍惚——前一刻还站在她身侧,喃喃低语的刘罡,不知何时又化成了一团鬼似的黑影,他立在漆黑的屋内。 “谢小侯爷将现下外面的动静以及刘奇现状告知,接下来我还有事要做,就不给小侯爷添麻烦了。” 黑影似乎在屋内闪了一下。 涂希希本能想追,却被傅长熙扔到了他身后。 傅长熙一步追到屋里,屋里已经空了,哪还有刘罡的身影。 涂希希对刘罡临走之时,那双渗满冰冷杀意的眼神惊得心头发颤。她认得这种眼神,曾经她在许多个杀人如麻的凶犯身上都见过这样的眼神。 傅长熙越出了屋内的窗户,追了出去。 涂希希转身,正要一起追出去。 涂殊途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说:“别追了。你追不上的。” 涂希希一个回头,双手抓住殊途双臂,大声说:“你们是商量好的吗?他要去哪里。你是不是要去和他会和。” 涂殊途按住她说:“你别抓着我啊,放我出去,我才能找到他。” 涂希希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亲弟弟。 “你确定能找到他?” 涂殊途无奈道:“不然呢,” 涂希希心道,这也太突然了。明明在他离开之前,刘罡表现地相当配合,若他真的是为了套傅长熙的话,没必要冒着被傅长熙抓回去的危险啊。 是不是刚才他们之间的谈话,哪里刺激到他? 傅长熙忽然从窗户那边现身,朝屋里说:“殊途,刘罡抢了我的马跑了。我猜他多半是去找刘奇,要带人远走高飞。” 涂希希给他忽如其来的出现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殊途又钻回了床底下——好在,屋里灯给刘罡弄黑了,这会屋里的情形看不真切。 她大吸了口气,让脑子冷静下来,随即道:“不,我认为他那个样子不是去找刘奇的。” 那杀气太过明显了。刘罡既然能为刘奇顶死罪,他必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刘奇,给刘奇添麻烦。 傅长熙注视着站在屋里纤瘦模糊的身影,片刻后沉声道:“你怎么想?” 涂希希缓缓又将那口气吐了出来。 此时,她心底对刘罡的意图大致上已经有了了解。 “刘罡能做到为了刘奇,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可见刘奇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而就在刚才,您告诉了他,现在对刘奇来说,威胁最大的是什么。” 傅长熙抓紧了窗沿。 “你是说……他去找陈世友了?” 涂希希点头。 “刘罡临走之前,谢了您将现下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情况,以及刘奇现在所处的情境告知他么?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去解决这些事情。” 傅长熙捏紧的拳头闷声捶在窗边,他站直身,说:“我去追刘罡。殊途你去办事处将刘奇带出来。” 涂希希见他要走,追了两步。 “大人。” 傅长熙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边往墙那边走,一边回话。 “既然刘罡最看重的是刘奇,那么刘奇才是拉住刘罡的缰绳。我们只有把刘奇拿在手里,才能控制得了刘罡,让他按照我们所想的做事。” 涂希希朝他后背道:“可……”万一陈世友真的找人对刘奇下杀手呢? 傅长熙一提气,翻身上墙,站在墙头低头和窗户内里的人对视。 “再多说两个字就不像你了,涂殊途。既然现在已经认定了陈世友是凶手。那他会怎么想,怎么下手,以你的能为,理应可以猜到。” 涂希希皱眉,心想这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先不说陈世友手中有多少牌,她现在还不清楚。 就算她真猜中了,以盛京里那些人的手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又拿什么抵挡。 傅长熙却说:“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只管做你能做之事,其他我会全力配合。我大理寺之人可不是废物。” 涂希希脑海中闪过了秦茂和应明远。 傅长熙转过身,之留下了一句。 “动作快些。” 便纵身跳下墙头,不见了颀长身影。 涂希希吐了口气,推着窗沿回头。 殊途靠在门口,似乎在等她。她迈步过去,说:“他明明吩咐的是你,偏偏要我来做这些事。” 涂殊途伸手,拉着她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面另一处,说:“原路进来就原路出去。” 涂希希仰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她之前翻墙进来之处。殊途嘀咕着:“我特地摆了个石墩是方便我自己进出的,结果倒是方便了你。” 涂希希被他扶上墙,侧头看他。 “原来是你干的。我就觉得这手法有点眼熟。” 殊途对她这种借花献佛却半点不记他的好这点很不满意。 “所以,为了报答我。傅长熙那混账吩咐的事,也由你去做。我就不奉陪了。” 涂希希本就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方才应下来这差事,也是想到了有殊途在,她不是自己一人努力,多少有点底气。 现在他说不奉陪? 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 涂希希扑上去,一把箍住他的脖子,将人使劲提起,说:“再说一遍?” 涂殊途给她箍地脸色发青:“……放开我,听我解释。” 涂希希满脸凶狠:“前面还说有什么事情会跟我商量呢,这才过去多久?立刻翻脸不认账了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涂殊途快要断气了,翻着白眼使劲扒拉她,才将她藤蔓似的胳膊撕开了点。 “……我没有不认账啊。”他大喘了口气,抬头看涂希希,“我要去追刘罡,我还用的着他呢,怎么能让他轻易去送死。” 涂希希放开了他。 “真的?” 涂殊途摸着被勒疼的脖子,嘟囔说:“从小到大都这么蛮横,这世上谁还压得住你这暴脾气啊。” “问你话呢!”涂希希心头火起。 涂殊途本能闪开。 “你好烦。我说到做到,一会在防卫营不见不散!” 涂希希松了口气。 “好。” 涂殊途走到了院门口,侧头看向涂希希,见她手脚并用,一身狼狈地爬上墙头,忍不住笑出声:“好好替我们大人办事啊,姐。” 涂希希艰难爬上了墙头,送了涂殊途一个气愤的‘滚’字。 第40章 风雨欲来之前 涂希希眼疾手快,半路以身拦下了一架兵部送文书的马车,硬着拿傅长熙的名号逼着人先将她送往京兆府临时办公务处。 好在路不远,不到半刻便到了。 兵部的人见她火急火燎地跑下去,连让她给她顶头上司带个话都来不及,只得在马车朝她大喊。 “我们尚书大人说是近日要拜访小侯爷,劳烦带个话啊!” 涂希希头也不回,只随意给人家招了个手,示意她听到了。 涂希希带着风冲到办事处门口,守在外面的人见到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不想,还是没逃过她的魔爪。 涂希希几乎扑上了其中一人,双手紧抓着人的胳膊,逼近人紧张地问:“你们大人呢!秦茂呢!宋于新呢!” 守卫梗着脖子往后躲:“……” 旁边的同伙赶紧上来扒拉她。 “都在,都在。全在里面呢。你干什么呢,快放开他。” 涂希希又火速扔掉了手里的人,往里面冲。 宋于新依旧守在门口,见她远远冲进来,站直了身,一副睥睨的姿态挡在她面前。 “有事?” 涂希希伸手要去抓他胳膊,被宋于新伸手推开,她踉跄着往旁边退开了两步,视线落在了里面。 秦茂就在里面。他靠桌边站着,刘奇焉了吧唧地颓坐在那,小眼神不住往秦茂那边看。 收眼那一会,见到了涂希希出现在门口,刘奇坐直了身,眼巴巴地看着她,双手撑在桌上,半起身朝她问:“小侯爷那头怎么样?” 涂希希朝他摆摆手,对秦茂说:“秦茂,大人让我把人带防卫营那边。说是那里安全。” 秦茂皱眉。 “之前不是说那里不安全吗?” 涂希希往宋于新那看了一眼。 “让我进去说话?”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29节 宋玉新眉头紧锁,瞪了她半晌,转身不情不愿地说:“跟我来。” 涂希希进门后先大喘了口气,拉着秦茂走到旁边小声说话。 “找到刘罡了,但是跑了。我怀疑人是去找陈世友要命了。大人的意思是刘奇是刘罡的缰绳,带着就能拴住他。命我过来将人带过去。”换句话说,只要将事态的发展稳住,刘罡也不是非要死之人。 秦茂听得云里雾里,脸上全是茫然。 “缰绳?刘罡和刘奇什么关系啊。” 涂希希抓了他一把,说:“到那边你就知道了。” 刘奇失声道:“什么?找,找到刘罡了?人现下在何处?” 涂希希道:“之前藏身在宋家,现在不知道。” 宋于新都惊了:“……宋,我家?” 涂希希朝刘奇说:“你和刘罡的关系大致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刘罡是关键。能不能安然了结就看大人您了。”她刻意不将刘罡交代了一部分事情说出来,刘奇这人小心得过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事落不到他头上。 只能仔细引导他。 刘奇一脸纠结。 涂希希说:“在傅辛跟前,陈世友闹不出多大的浪,但在别处就说不定了。你应该很清楚。你之前的小动作,我等尚且看得清楚,陈世友未必就看不出来。” 刘奇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脸上徒自茫然了一阵,片刻竟有些手足无措地朝涂希希问:“那……小侯爷怎么说?这可……不仅仅是见个人啊。” 涂希希道:“您当面问他不就好了?我们现在只能保证刘大人不会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这四个字属实过于重,刘奇听得浑身颤抖,不住抬手擦汗。 宋于新忽然像专门挑时候说话似的,立着板正的身形,沉声道:“大人现下是京兆府尹,属下有职责护您周全。请您不必担忧。” 这话似乎相当出乎人意料,甚至让一直胆战心惊的刘奇呆愣了许久。 现在在他面前,和他说出这话的可是京兆府的巡捕头儿啊。 从前京兆府以江行马首是瞻,刘奇对他们的印象,永远全是高高在上,和江行一样不苟言笑之人,是他高不可攀的人群。每次在这些人跟前,刘奇总是不自觉自降三分的姿态,仿佛自己生来就比他们低人一等。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在他面前低下头了——若是他们最后知道了江行死在他手中,决计会后悔对他如此礼遇吧。 刘奇不由得觉得自己趁现在不做点什么,当真是浪费了之前自己的努力。 涂希希有些心急——现在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得尽快将人送到办事处。 “刘……” “罢了,走吧。”刘奇整个人像是泻出了一身低沉的气,人也不抖了,脚步也不踟蹰了。 他整了下衣冠,朝门口这边迈步过来,又朝涂希希以及在场的几个人一一郑重地作揖。 “劳烦几位护送在下一程。” 防卫营办事处 傅长熙带着他的人离开之后,陈世友和傅辛便一直坐在这堂上。这儿是专门为陈世友办事待客置出来的,比不了前堂宽阔亮堂,但相对于其他地方偏静许多,是个适合静心谈话之处。 继方才在门口大致询问过情况之后,傅辛心底有了新的想法。只是不管怎么思索,都不是什么会有好结果的话题。 “世友,”他想了好一会,还是开了口,“你跟在我身侧也有七年了吧。虽我不能说对你知根知底,但这些年你做的事,我大约也是清楚的。” 陈世友起来,躬身朝他行礼。 “大统领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铭记于心。” 傅辛应了一声,却没有看陈世友。 陈世友抬起头,看着坐在堂上之人——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青花瓷茶杯上。 和许多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将领不同,傅辛其实算是大盛朝中少有的‘贵胄’——沾的自然是他伯伯长亭侯的光。他身上有不算特别浓厚的征战沙场的将军雄风,也有朝中权贵的清贵威仪。除了江行之外,傅辛是陈世友心目中第二位让他感叹出身胜于一切之人。 只是相对于江行,傅辛又要内敛懂事许多。 长亭军解散之后,昔日荣光已经支撑不了家族荣耀。比起七年前的大统领,现在的傅辛更加小心,和善,对龙椅上的那位几乎是耳提面命。 但这也是陈世友从前极为少接触的‘高层人物。’ 比起江行,在傅辛面前投其所好地做事,要难很多。 就比如现在,没有发话的傅辛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对他犯下的事察觉到了什么程度。又会容忍自己到何种程度。 陈世友不由得有些忐忑。 第41章 三方角逐 陈世友实质上并不担心傅长熙能查到什么程度。 大理寺查案不过就是个流程,即便真相真的被扒拉出来,摆在众人眼前了。决定他生死的也不是这些真相。 更何况,他已经妥善排布了一切,以他对傅长熙的了解,这个对人情世故的处置仅止于非黑即白的侯府小少爷察觉不到人心险恶到什么地步,也就无法揣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么一想,他忽然安心了许多。 他面带了和煦笑意,扬起脸和傅辛说:“大统领是认为这些事是我做下的吗?” 傅辛神色坦然。 “这些事并非你做不到,端看你是不是认为值得做。先前我同乾阳说,你没有做这些事的必要,这话不是随意说的。” 他停顿了下,陈世友觑他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堂堂防卫营统领,背后有长亭侯撑腰,面对他这种货色,竟也会犹豫。 “大统领,有话直说便是,这里也没有外人。” 傅辛闻言笑出了声。 “说的也是呢。……那我便直说了,胡浩源手中的那份药方,当真是从杨明慧那帮人手中流出来的么?” 陈世友原本平和的心绪,在听闻傅辛问出来的话瞬间,惊涛骇浪了起来。 傅辛这会才盯住了他。 他的眼神不再是先前那股护犊子的姿态,而是带着一股逼人的威压,似乎无形地告诉陈世友——既然不是外人,那就应该没什么隐瞒我的吧。 陈世友不由得又在心底开始猜测。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猜测到了什么,他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又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傅辛往后靠进太师椅里面,双手拢了下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衣,喃喃道:“夏日都要来了,这清晨还是有些凉意呢。” 陈世友的手心渗出了汗——此时此刻,他半分也不曾感觉到些许凉意。 傅辛站了起来,他从主位上迈步下来,一手搭在后背,往前迈步:“我知这也不是好回答的话,你且想清楚。乾阳那孩子虽说性情外露,但总归是我傅家的孩子,他可比你想象中要有能耐得多。你好自为之吧。” 后堂上一片清冷。陈世友一人独自坐在堂中。 傅辛临走前最后留给他的那番话,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江行曾经劝他莫走歧路那时的光景。那时他受不住军中严苛训练,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江行满是怜悯,同他说了这一句沉重的‘好自为之’。他嗤笑出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好自为之,都是不得而为之。 他面前的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往前迈之外。 陈世友枯坐了大半夜,凌晨时分听到了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才陡然惊醒,他缓了好一会才起身。 门口跑进来一个防卫营的士卒,面露慌张朝陈世友道:“大人,外头来了一人,自称刘罡,指名点姓要见您。” 陈世友意外。 “刘罡?” 一直销声匿迹之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陈世友快步出后堂,问:“就他一人?” 士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就一人。大统领已经命人将他围住,才叫小的过来唤您过去。” 陈世友乍一听刘罡来找自己还有些紧张,这会听到傅辛已经动手了,心下松了口气。 傅辛叫自己过去,想必是为了江行的案子。 “消息没带出去吗?”陈世友低声问,竟然还让刘罡找上门来了。 那士卒左右看了下,低声道:“带出去了。小侯爷去了宋家的宅子,我们无法靠近,后来刘罡一人出来了,本以为能动手了,不想小侯爷竟然也追出来了。” 陈世友心说这傅长熙真是难缠。 “另一边呢?”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死一个,这事就算成功了。 “另一边已经派人过去了,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属下寻思着问题应当不大。那边也就刘奇有点能耐。” 陈世友侧头,盯了他一眼。 “不要大意。不管怎样,刘奇必须死。……还有,先前跟着傅长熙一起过来的那名大理寺之人,也一并除了。”一想到这个人,陈世友就莫名觉得心浮气躁。 这个莫名其妙之人总能抓住他自己都觉得意想不到的疏漏。 让人猝不及防。 “大人您一定要去吗?您也可以以身体不适,暂时将事情往后拖延。大统领还没进宫和圣上提延后搜查之事,现在刘罡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将人扣在这里。之后我们再寻机下手。” 陈世友沉吟。 确实,现在这种消极的做法比较稳妥。 但他想起傅辛先前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现在这种消极稳妥的做法,无疑是在跟傅辛说他心里有鬼。 傅辛对自己的姿态要比任何人都重要,现在不是他消极的时候。 “大统领会不高兴的。我去一趟也无妨。” 他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就在现场,又是受刘罡所胁迫。傅辛要的就是自己的一个态度——现下人就在面前,自然要当场对峙,将案子真相查清楚,他才好和皇宫中龙椅上的那位有所交代。 防卫营的办事处一直是个宽敞的大院子,平时进出之人不多,尤其显得空旷。然而今日却又是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 陈世友踏进前院,见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一院子人,下意识愣了下。 区区一个刘罡,竟然劳师动众到这等地步。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并不仅仅是因为刘罡一人。 刘罡前脚被围了,后脚傅长熙以迅猛之势赶到,及时止住了防卫营之人要拿刘罡——当真是好一个半路杀出坏事的程咬金。 此时,傅辛站在人群中最前头,听到守在他身侧的守卫低声同他说:“陈大人来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0节 他当即侧过身,朝人群外的陈世友招手,道:“世友,站到这边来。正好刘罡也现身了。乾阳的意思是不管真相如何,趁此机会必定要将话说清楚。” 陈世友就着让开的人群,拢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到傅辛身侧。 他先朝傅辛躬身应了声是,旋即回神,目光掠过场上众多眼熟之人,最后落在站在人群中央那个一身大理寺制衣的傅长熙身上。 初夏的日头已经越过了地平线,耀眼的光线裹在傅长熙的身上,将他衬得仿佛天神降世一般。 第42章 胆大包天之行径 傅长熙背着光,站在靠近大门入口。先前正和他身旁之人正在说着话,这会像是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陈世友这边。 两人对视了片刻,傅长熙转了身。 清脆的环佩声在嘈杂的窃窃私语中蔓延开来,傅长熙摘下了他随身佩戴着的印章,高举喝道:“我乃大理寺少卿傅长熙,刘罡是我手底下案子的嫌疑之人。现下案情未明,若是有人趁机对他下手,那便是杀人灭口。必当幕后黑手处置。” “傅统领应当无异议吧。” 傅辛哪肯妥协,摆手道:“个人所为与防卫营无关。若真出此事,按大理寺规矩办事便可。” 傅长熙略微寻思觉得也可,便满意地收了手中印章,侧头同刘罡闭眼瞎吹:“我说的没错吧,陈世友一早便料到你会来,早就做好了防范,我若晚了一步,你非但杀不了陈世友,甚至连自己小命也得搭进去。” 刘罡面冷心硬。 “我不在乎自己小命。” 傅长熙仿佛这才想起来,又补了一句。 “抱歉,忘记了你只在乎你兄弟——放心,只要你死了,刘奇在陈世友手心里自然过得生不如死。” 刘罡脸色一沉,身上杀气乍现。 周围全是习武之人,当即全都警觉起来。士卒们手中刀剑铿锵震动,要不是傅长熙当场立在那若有似无地挡着刘罡,只怕当下便要打起来了。 傅长熙一手死死地按在刘罡手腕上,沉声警告。 “你想好了。真想刘奇万劫不复,你就动手。” 刘罡这会已经不是之前在宋家的伏小作低姿态,他毫不在意道:“只要你不拦着我,我便能杀了他。” 傅长熙已经感受到按着的那只手在刘罡的冲劲下手腕酸麻——刘罡脱缰只在片刻间了。他沉声道:“在那之前,总要把话说清楚。你死也要死地值点不是吗?” 傅辛见双方迟迟不曾开口,便轻咳了声道:“乾阳,人都到齐了,有话还是抓紧些时辰。” 傅长熙扬声道:“不急,还差个最要紧的人未到。” 陈世友迟疑片刻,忽然间像是明白了傅长熙口中之人究竟是谁,脸色沉了下来。 涂希希一手死死抓着刘奇的胳膊,另一只手死命拽着马车内的栏杆。 虽然心里早就对他们要遇到的事有了准备,但当真遇到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骂娘。 ——他们离开办事处不过一个路口,就出事了。 盛京大街上盛产纨绔,当街纵马三天两头都会上演一出。即便是江行在世那会,这种深恶痛绝之行径也是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更不用说现下能管得纨绔的江大人已经不在了。 这几个“纨绔”大约眼瞎了似的,看到京兆府出行也不慌,绕着马车驱马走了两圈,盯着宋于新那张棺材脸,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京兆府的巡捕头头嘛,今儿还是这么一张凶恶嘴脸呢。” 宋于新绷着脸,喝道:“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扰乱公务,别怪我不客气。” 带头‘纨绔’拍着胸脯夸张道:“哎哟,我好怕怕哟。可惜江行不在了,你说这话半点底气都没有。” “铿”的一声,宋于新随身带着的佩剑出鞘了半分。马车内伸出一直白皙的手按在他后背上。 “宋巡捕不要生事,赶路要紧。” 宋于新沉默一会,将气压下去,起手甩缰绳,也不顾是不是会撞上这些人,马车嘎吱一声巨响,从包围群内冲了出去。 涂希希当下松了口气,心想着得亏是宋于新胆大心硬,这要是换成别人,只怕是要被困在大街上了。 可她这口气还没松下来,马蹄的颠簸声清晰地从马车后方传来,与此同时还夹带着那波人的叫嚣声。 “别让他们跑了,你们绕过去,今天我看他们怎么跑出少爷我的手心。” 涂希希:“……”这是哪来的深仇大怨? 刘奇笑笑,安抚道:“别急。一群纨绔而已,我们宋巡捕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宋于新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涂希希早在第一次在京兆府见到他之时,她就感受到了。 现在在狂乱颠簸的京兆府马车中,她的感受越发深刻。 宋于新面上冷硬,出口狂妄凶悍,做事风格更是犹如狂风骤雨一般。这要不是他们现在赶着要去防卫营,她想着宋于新可能当场会动手把这几个人的脑门给卸下来。 而后方这波人依然懵懂无知一般,不断地在宋于新的理智界限上踩踏。 正事要紧,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先稳住自己,趁马车平稳一点之时,掀开帘子朝宋于新说:“这批人指不定就是陈世友找来的,我们得尽快到那边。” 宋于新冷哼。 “少管闲事,坐好。” 涂希希:“……” 刘奇微微颤颤地拉了涂希希一把,在一阵阵咣当声中和涂希希说:“我,我得交代你点事。”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有一半的字眼被马车撞击声给吞没,但奇迹般的,涂希希竟然听懂了。 “什么?”她将自己的耳朵凑近刘奇。 刘奇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在她边说快速地说了一堆话。 “我若是死了……” 虽然涂希希依旧只听到了三分之一的字眼,但这些字眼足够让她震惊了。 “你是说……” 她不太确信地同刘奇重复他说过的话。 “……你是说,胡浩源那里找到的那份药方,并不是原稿,是陈世友抄录了富商要带入盛京的药方,送给胡浩源的?” 刘奇含混的双眼盯着她,半晌后点了点头。 涂希希不敢置信。 所以她一直认为陈世友做下一切只是为了一张药方,他想拿药方去邀功才犯下了那么大的案子——这个想法一开始就错了。陈世友根本就是自己制造了这个莫须有的药方,通过这个莫须有药方想将横亘在朝廷中的一方势力从高位上扯下来。 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刘奇呆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 “你竟然理解了。” 涂希希莫名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刘奇无奈道:“我这种什么都做不到的人无法理解陈大人这种想法。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某种执念已经陷入了无法回头的疯魔当中。” 涂希希拧了眉头。 “什么执念?” “我也不知道。”刘奇看了她一眼,说:“我曾经怀疑过,他可能是想重回当年和江行并驾齐驱的时候。我曾经见过陈大人站在江大人身侧,和江大人交谈时候的模样。那会的陈大人当真是意气风发。自从江大人回京任京兆府尹之后,陈大人的身上便再也没有那种气息了。” “但是……为什么要杀江行?”涂希希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将江行看得如此之重,为何又要将人杀了。 刘奇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惶恐和畏惧。 “大概他觉得,只有江行死了。人们的目光才会落到他身上,才会听他说话,注意到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第43章 导火线 涂希希不太相信刘奇所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她问道。 刘奇道:“陈大人是真的很喜欢江行。早年还在军中,每次江行送过来的信件,不管是给谁的,他必定先抄录一份,将江行原笔亲书之信件藏好,将自己抄录的那份让我们交出去。” 涂希希听得一时间有些窒息。 这种感情怎么说的…… 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就像一开始傅长熙提到陈世友之时,秦茂的表述——像藤蔓似的依附于江行的存在。 但是不对。 傅长熙说过,陈世友并不是那种被感情牵着鼻子走之人,他是有能力之人。他不可能为了那点虚无的仰慕之情,做这种阴湿之事的人。 一个因为自尊而拒绝江行好意之人不会像藤蔓似的依附他人。 可他抄录信件又是为了什么? 涂希希苦思冥想,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了刘奇第一天转交给傅长熙的那份传说中她爹的遗书。 她依然记得那破烂的皮面上他爹的字迹——非常像。若非她太过熟悉他爹日常一些小习性,寻常和他爹只是熟识之人怕是分不清上面的字迹。 傅长熙的话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江行会将他留给刘奇,说不定并不是因为这份遗书的内容,而是这张遗书的本身,就是线索。” 当时她没有深究这句话所含意思。 现在回头看,傅长熙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份线索的意义。 京兆府的马车陡然停住了——这一路的折腾,将它颠成了一副行将就木的颓废样,架子七零八落地松散开,仿佛再多用力一下,便成了一堆废柴。 怎么说呢……看上去越发穷酸了。 宋于新却像个赶车老手似的,拍着手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越过扶着刘奇要下车的涂希希之时,涂希希看到他嗜血似的舔了下嘴角,面露凶光,往马车后面迈开了大步。 她本能抖了下,刻意按着刘奇,尽可能不惊动凶神恶煞一般的宋于。……等人过去了,她才猫着跳下马车,回神敷衍似的小声吩咐刘奇。 “刘大人,小心些。” 刘奇整个人有些晃神,目光涣散,人似乎已经去了一魂五魄,他勉强着微微颤颤地跳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咱们也不要装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了。” 涂希希愣了下,转过看着刘奇软着一双腿,左悠右晃地往办事处大门迈步进去。 但涂希希却意外看出他的身形不佝偻了,虽然走得不笔直,但身形还算挺括——和她记忆中的刘奇成了两个人。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1节 刘奇扬声报到之时,正好是刘罡和防卫营的士卒们剑拔弩张,眼看着两边人已经崩到了极限,稍不留神就要动起手来了。 “傅统领,叨扰了,下官来迟。” 紧绷的气氛随着他刻意拉长的声线稍稍缓和了一点。刘罡往后退了一步,走到傅长熙身侧,背靠着他回头看进来的刘奇。 刘奇进来前后左右全部都先拜了一圈,做足了礼。 随后站直了身,说:“下官坦白,江行是下官杀的。” 一时间整个防卫营顿了下,傅辛几不可闻地拧了下眉,沉声问道:“你说你是凶手,可有证据?” 刘奇想了下,环顾了下四周,笑着说:“总不能杀个人来证明一番吧。” 所有人齐齐往后退开。 傅长熙压低了声音和刘罡说:“我可没逼他,是你兄弟自己选择的。” 刘罡黑沉着脸,他握紧了手里的凶器咬牙。 “我一直都比他强,杀人他怎么可能比得过我。” 傅长熙伸手拦住他。 “你现在杀人,除了多背一条命之外,对刘奇没有任何帮助。” 傅辛这时候沉声问:“可有人指使你,强行让你作这等事?” 刘奇一派轻松自在。 “没有。只是劫杀富商案暴露了,趁江行还没有察觉到凶手是我之前,先下手为强,灭口而已。” 傅辛连脸都皱起来了,似乎对刘奇这种轻忽的口气很是不满。 “江行乃盛京青天,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竟被你……你堂堂朝廷命官,又为何要劫杀富商。” 刘奇道:“劫杀富商当然是为了钱财。虽说我们县在京师脚下,但江行管得极严。油水实在太少,杀个过路的富商又算不上什么大事。” 傅辛对他这番好不讲究的直言不讳很是不屑。 “照此说来,杀人之事乃你一人所为,和他人无关?” 刘奇似乎才想起来,闻言道:“哦,陈大人。拿药方之事威胁您,属实是在下太过狂妄了,还请海涵。” 陈世友沉着脸看着他胡言乱语。 傅长熙开口了。 “刘大人你在说笑吗?陈大人再不济也是大统领身侧之任,也是你能拿区区一张药方可以威胁的了的。更何况你杀的还是江行。” 刘奇夸张地愣了下,说:“哦,那还是陈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包庇我了吗?那还真的多谢陈大人之器重。” 傅辛眉头紧皱,对刘奇之轻忽越发不满。 “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当这里是你京兆府衙门吗?” “我,”人群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我有话要说。” 人群当即分开,涂希希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三个人。她快步从外面跑进来。 “抱歉,刚刚在想些事情,才回神。” 傅长熙看她跑到自己身侧,低声问:“你搞什么明堂。” 站在他身侧之人眉眼含笑,神情之间说不出清爽顺畅——这是傅长熙几天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清气爽的模样。 “都理顺了,也明白了中间的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他笑着说,“现在不管什么问题,我都可以解释。” 涂希希对着傅长熙说完,转眼看向对面的陈世友。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陈大人是包括劫杀富商案,江行之死,胡浩源身亡,以及礼部尚书家那起树下埋尸案的幕后指使之人。” 现场众人一阵哗然。 陈世友身后之人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了异状的陈世友侧头瞥了一眼,双手背在身后,颤了一下。 他深吸了口气,硬是在脸上扯出了一抹‘不跟你一般见识’的从容笑意。 “你在胡说什么?” 涂希希扫了一圈,视线却落在了傅辛脸上。 涂希希说:“有件事,我需要傅统领毫不隐瞒地为我证实一番。” 傅辛迟疑。 傅长熙开口道:“事关重大,大统领可不能藏私。” 傅辛无奈道:“问。” 涂希希扬声道:“此次傅统领带陈大人回京,原意是不是要将陈大人留在京中。您打算日后让陈大人留守京城,处理一些日常无关紧要之事,不再让他参与防卫营要事。” 陈世友脸色大变。 傅辛却神态自若,回道:“确实有这么回事,虽说还未定。这事和这些案子有什么关联?不过就是寻常的调任而已。” 涂希希:“对您来说,不过就是寻常调任。京中事务比常年驻守军营更适合陈大人这种体弱多病之人。但这恰恰就是陈大人铤而走险,下决心犯下这些大案之动机。” 第44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有些时候,压垮人最后一根稻草的并非是绝望的悬崖。 那可能是有些人无意间的一个眼神,又或者是一句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 陈世友自认自己这一生所经历过的东西,足够让他成为一个自内而外都是铜墙铁壁一般无懈可击之人。 直到傅辛复刻了当年的江行,自以为是地为他的人生划定了一条安稳的路线。 他们甚至都没问过他愿不愿意——相比之下,因为自己的努力,当初和江行在军中平起平坐,让他有足够底气和能力反抗江行。 然而面对傅辛,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傅辛象征性地‘询问’了他的意见,在他‘平和’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之后,便开始积极地为他安排所谓的‘后路。’ 防卫营在盛京之中的办事处虽说在防卫营中可有可无,但陈世友这等地位之人过去之后,办事处的地位将是空前的‘不一样。’陈世友也不是不明白,日后这个办事处将会成为傅辛重新掌控京中势力的枢纽。 只要他再努力熬个几年。等傅辛的事业有了起色,他将会有另外一番的飞黄腾达。 可他发现自己等不了了。 涂希希张口抓住了压垮陈世友的稻草。 “常年在军中负荷的生活,让陈大人积劳成疾。您本身身体就不好,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溶血症在您年轻之时尚且有影响,更别说现在了。这病……怕是已经压不住了吧。” 陈世友脸色异常苍白。 他别开脸,避开了众人探索的视线。 涂希希继续说:“陈大人并不想要傅统领的好意,因此他急于想要立功,做出一番让大统领觉得陈大人是自己必不可少之人的大事。才能重新回到自己当年可以反抗江行安排时候的底气。” “按照他手中掌握朝中文官的把柄,陈大人选择了最不容易将事情闹大的礼部尚书家。制造了树下埋尸案。” “这个案子的案卷并不在大理寺,但我从京兆府的案卷上看到过案情的描述。其中有一点对凶手的描述,让人尤其在意——案卷上描述凶手杀人凶器乃是一柄两尺五六的长刀。胡潜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便是有人帮忙,那这案子的凶手也并非他一人能为。但最后却是他一人去认了罪。” “当然凶手确实就是他,胡潜也不是单单是因为家父才去认的罪。而是有人告诉他,日后这个案子只要翻了,他就是最大的功臣,等到那时候,便是他翻身之日。” “而给他希望之人,告诉了他药方之事。希望他等到东窗事发之际,记住药方才是他翻身的资本。” 胡浩源本身就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但他不管是小心谨慎,尖酸刻薄,小气抠门都是对外。他可能万万没想到,自己家里人也被收买了。胡潜偷听到了胡浩源在陈世友药中动手脚的消息,劝说不听之后,为了自己的前程,将这件事告知了陈世友。 于是,陈世友便定下了自己必杀的第一人,胡浩源。 涂希希转身,对上了呆立在场中的刘奇。 “接着,我们来说劫杀富商案。” 刘奇惊了下,抬头看向她。 涂希希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助的脆弱。刘奇本身就是个胆小之人,这点她已经在刘罡口中证实了。她其实也想象得到,像刘罡这种护弟狂魔手中宠出来的,不大可能是个胆大包天。 刘罡大概也无法想象,自己护了一辈子的兄弟,结果被人硬逼着干杀人越货这种勾当,他知道了对方是何人之时,心底那股子冲天的邪火会压不住也属正常。 “刚才,刘大人已经亲口承认了自己是杀人凶手。接触过这个案子之人,应该还记得半个月前刘罡也亲口承认过自己是杀人凶手这件事。但是不是凶手,并非只要承认就可以的。江大人本想用事实告诉世人杀人得看人有没有这个作案的能力。然而阴差阳错没来得及说出来。” “刘罡七年前因为一点小意外,右手废了。那种神乎其技一般的刀法,现在的他完全用不出来。更不用说,用同一种刀法连续杀二十多口人。不过和他一同学过这种刀法的刘奇刘大人,确实有这个能力。” 站在门口的宋于新一直沉默地听着。 听到这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震惊地看向防卫营的人群当中——那里站着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 宋于新一直对刘奇这个人没有多大好感。他心目中的京兆府尹,是江行这种顶天立地,不畏强权,面对任何人都能摆出应有姿态的体面之人。 刘奇这种见谁都点头哈腰,遇事哆哆嗦嗦,来个官职大点的人物都紧张到气都喘不匀的小人物,着实入不了自己的眼。 但他在京兆府临危之际接了这么个烂摊子——他们手中还有无数个需要硬着头皮跟京中那些大小官员去杠的案子。刘奇虽然没什么姿态,但最后还是磕磕巴巴地做下来了。 宋于新原以为即便不合自己的意,但他勉强也算是合格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 涂希希忽然提高了声。 “但是刘大人有这个能力,并不代表他有这个想法和动机。” 傅辛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耐不住性说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说幕后黑手是世友。直接说重点,不用讲那么多前因后果。” 涂希希拱手。 “不错,指使刘大人一口气杀富商二十余口人的,就是陈世友陈大人。” 陈世友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被涂希希打断。 “陈大人,您要问我有没有证据,对吧。” “证据当然是有的,而且就在两个时辰前,我们亲自交到了您面前。” 陈世友皱眉。 涂希希道:“就是那份彰显您大义的药方。” 陈世友脸上闪过一次惊慌神色,但他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 “药方是你们从胡浩源手中找出来的,与我何关。”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2节 涂希希道:“怎么会与您无关?这份药方就是您写的啊。” 陈世友当即神色大变,怒喝道:“你话说八道什么!” 涂希希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向傅长熙,朝他伸手道:“大人,您之前说江大人留给我们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那份卫显英的遗书,可否借我一用。” 傅长熙迟疑问:“你知道了它的用途?” 涂希希冲他笑了笑,说:“之前我并不知道,不过刚才有人把他真正的用途告知我了。” 第45章 真相(上) 傅长熙低笑了声,侧身从随身的衣兜里拿出那张破烂的遗书,郑重地将它交到了自己手下手中。 “这是江大人亲手交托给我的证物。” 场中一片安宁。 傅辛听到卫显英三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之前略有些焦躁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浮现出了一点难得的专注。 涂希希双手接了傅长熙交给自己的遗书。 虽然它是个假的。 但她认为如果是陈世友临摹出来的产物,也许她爹是真的留了这么些话给自己。 这么一想,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肃穆。 她沉重地转身,将这份遗书举过头。 “这是江大人曾在刘罡身上‘搜’到的物件,上面是写着卫显英的遗书。在场的大家应该不解,为什么案子里面忽然掺杂了卫家人的身影。” 现场鸦雀无声,就在涂希希以为应当没人会在意这个的时候。 傅辛冷不防开了口。 “为何?” 涂希希定睛看向傅辛。 傅辛看着自己的眼中有股说不出的凝重,仿佛卫家人的分量对他来说超过了一切。 “因为江行是当年判下了卫显英罪名之人,现在他死状极惨,不是正好印证了那句冤有头债有主吗?” 傅辛失笑。 “卫显英不是那么小气之人。” 涂希希很是意外,竟然有人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一句‘公道话’。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卫大人想必听到此言,应当十分欣慰。不过能像您这样的想之人这世上太少了,大部分百姓都相信因果报应。盛京谣言越演越烈便是这个原因。……而且,这也是您此次被急召进宫的原因之一吧。” “散布谣言就和吩咐几个平时和京兆府不对付的纨绔子弟半路找麻烦一样,都不是很难的事儿。想要找出源头,自然也不难。” 人群外的宋于新专门挑这个时候口出恶言:“几位滋事者,京兆府已经带回去问话了,剥一层皮下来我就不信问不出东西来。” 现场顿时安静如鸡,防卫营的士卒们不由自主地往内里挤了挤,意图离门口这个恶煞远一些。 “这谣言目的很明显,便是为了给圣上施压,让他找您进京抓捕刘罡。”涂希希停顿了下,说:“至于圣上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不用京城禁军或者其他身侧之人,而找到大统领,给您一个进京的机会,我想着应该也是陈大人的本事了。” 陈世友脸色依旧苍白,但听到这句话,气色竟然转好了一些。 傅辛顺势道:“确实,若非世友中间斡旋,我找不到此等机会面见圣上,得圣上如此青睐。” 涂希希倒也不奇怪傅辛对陈世友有如此信赖和赏识。 但这和他杀人毫无关系。 她提了口气,振声道。 “胡浩源家的车夫,人弱位卑。若非我们大人反应快,派人守了胡家宅子,能否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都两说。因此,我们也得了他的证词,前一晚,我们陈大人便出现在京城。” “这一趟,除了安排所有的事情之外,我想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来见江行的。” “原因,就是这份遗书。” “最了解您的江大人发现了其中端倪,将东西给了刘奇,暗示刘奇,将您带来京兆府,当面和他对峙。江大人大概做梦都没想过,您当真对他动了杀心。” 陈世友终于开了口。 “说这话可是要有负责任的小兄弟。指人是凶手,可有证据。就凭这一份破烂之物,便要定我杀人之罪,未免也太过狂妄了。” 涂希希看着陈世友凝霜似的脸,淡漠道:“我只是说您动了杀心,杀人不是说杀便能杀。尤其是对您这种心思缜密之人来说,杀人更是一件兴师动众,劳心费力之事。” 陈世友抿嘴看着他,片刻后冷笑。 “一派胡言。” 涂希希只当他是气急败坏了。 “刘大人乃是当年您还在长亭军中时候贴身传令兵,他应该非常熟悉您的字迹。江大人将他急召进京,这应当也是原因之一。”她说着转身,面向刘奇,“刘大人可否能有足够证据,证实这是陈大人所写?” 众人目光又转到了刘奇身上。 刘奇似乎很是犹豫,但片刻后,他忽然想通了,叹气道:“……陈大人身体虚弱,仿写有力道字迹,便会在最后一笔泻力。因此有些字看上去会显得头重脚轻。这些年来,这种书写方式大约已经成了大人的习惯,拿出一些大人写过的文书,对比之下便能辨认得出来。” 涂希希低头仔细看那布条——熟悉的字迹在刘奇提点之下变得陌生了起来。她当初以为只是因为熟悉她爹的字,现在看来,应当那是气息很不一样。 傅辛着人上来索要布条。 “世友现在之字迹,这里我应当是最熟悉的了。我看一眼便知。” 涂希希将手中的布条递到傅辛护卫手中。 傅辛没有拿护卫手中的布条,只是低头,装似随意地看过去。当下,他便往陈世友那边抬眼扫了一眼。 陈世友面色苍白,此时却没有出声替自己辩解。 傅辛缓缓点头,挥手示意将布条还给涂希希。 片刻之后,傅辛抬头目视前方。 “世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世友先前眼神还有些茫然,看上去像是三魂失了一魂,这会听到傅辛的话语,忽然整个人一震。 “我承认药方和这封遗书都是出自我之手。” 傅长熙大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往前跨步一步。 “为了这点东西,你就要杀江行?” 陈世友嗤笑道:“急什么,我只是说药方和卫家谣言都是我安排的。可我没说,江行是我杀的。” 他转头盯向了站在原地,同样盯着自己的涂希希。 “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命人杀人。即便当时境况复杂,江行是我多年的至交好友,我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要杀他。” 然而他所面对之人面色不改,脸上全是笃定的姿态。 “不,你杀了。虽然你没有亲手杀江行,但和亲手杀没有区别。当时你的杀心已经超越了理智,甚至都没有察觉有血滴在地上。不然,我们事后也不可能在京兆府的大堂上找到你的血迹。” “我听说溶血症发作之时,不能有半点受伤。您所受的伤应该就在脸上。是被京兆府侧门的那枝枝叶刮伤的。” “您在京兆府大堂上没有察觉,但是离开之后,冷静下来才发现。但之后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后来你见我们过来询问之时,特意想套取案发现场的线索。” 陈世友捏紧了拳头,面色黑沉,正要出声辩解之际。 涂希希忽然又说了一句。 “当然,这个不重要的。江行的的确确不是你亲手杀的。但你手上也不干净,因为你亲手杀了胡浩源。” 第46章 真相(中) 让人沉沦之快感 陈世友咬牙,片刻后自顾自地深吸了口气。 “你说我杀人?我在军中十三年,上过战场,跟随将士们守过关隘,送过粮草,带过兵线。但我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你以为是我不想吗?是我根本做不到。” 他徒自沉郁了一会,眼神有些恨意,但马上他闭上眼将那口气缓缓吐出来,那股恨意也跟随着那口气缓缓消散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具备在军中生存的最基础条件。所以我才努力想要从另一方面去弥补这个缺憾。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着他转头看向傅辛。 “此次伪造药方和书信之事,确实是我太过急躁了。大统领需要这个机会,需要我,但我时日无多。为了大统领的知遇之恩,我也要拼尽全力为大统领找寻这个机会。” “……杀江行是不得而为之。若是需要我为之付出代价,我甘愿。反正我早就习惯付出代价了。” 涂希希看着一脸慷慨激昂的陈世友。 不知道内情之人,一定会被他这番话所折服。这里所有人对他的认知大约都在他体弱多病,出行需要人左右护送这一面。许多人在心底除了对他之地位不服之外,多半对他的情况或多或少有些同情。 因此,谁都不认为陈世友有那个能力去杀人。 但是,这世上,杀人者未必都是有能力杀人之人。时常接触案件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体弱之人为了杀人,会有更加缜密和细致的计划和行动,这样的人犯案才更凶残,可怖。 ……也更会有强烈的,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满足和快感。 端看陈世友在看到刘奇杀江行之时,无法抑制自己情绪,忽略了自己流血这点便可感受得到,他当时有多疯魔。 她往前迈出了一步。 陈世友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涂希希看着他,再次开口。 “胡浩源,是你杀的。陈大人可能自己没有发现,当初您在追问我们之时,将您去见他胡浩源的细节讲得十分详细。” “虽然现在回头看,几乎都是假的。” “但这足以说明,您早就做好了计划。人不可能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假设太多莫须有的东西。您去找胡浩源的目的,已经不是您当初说的是为了江行去找胡浩源算账。” “那么你和刘大人又是为了什么才去找胡浩源的?胡浩源和江行之死毫无关系。至多,就是您提早一天到京城的事情,多了一个胡浩源知道。” 陈世友沉着脸看她,却没有马上开口。 涂希希不疾不速,道:“还是我替您回答这个问题吧。因为您当时去找胡浩源,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但是胡浩源正在遣送他夫人与其他家眷离开。您自以为是隐蔽上门,结果还是被他家里人发现了。”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否则你所做的事情将全部都要败露。”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3节 陈世友脱口而出。 “血口喷人。我的药还需要胡浩源,我怎么可能杀他。” 涂希希立刻反驳。 “这个借口,您自己都觉得不靠谱,才会冒着刘大人办砸事的风险,半途离开胡宅吧。” “结果刘大人不出所望,没您盯着,他真的将事情办砸了。”说着,她往刘奇那边看了一眼。 刘奇一脸忐忑,不住抬手擦汗。 “您特地让胡潜换进去的迷香蜡烛,并杀不了胡浩源。原本计划好的让刘大人斩草除根。但刘大人意外看到胡浩源发疯了的模样吓坏了,自己跑出来了。” “你得知之后,再让刘大人回去灭口已经来不及了。” 陈世友道:“那也不能说是我杀的人吧。在那之前我已经离开,且之后一直都和他人在一起,中间并没有单独一人过。” 涂希希很是佩服陈世友,即便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和刘奇果真是天差地别的谨慎。 “据我大理寺的问询,您当日离开胡宅之后,去过兵部和蓝千总城门那边。时间最接近胡浩源死亡的是前往兵部那会。” 陈世友当即道:“兵部是我与大统领一同前往,交接的过程中大统领也在。只不过中途大统领与兵部尚书元大人有事要说,我不便在场,便先出来而已。大统领随后回来,中途不过就是一刻钟。” “我若中途去胡宅杀胡浩源,那一刻钟,根本做不到及时赶回。” 涂希希道:“做得到的。” 陈世友狠狠地拧眉。 涂希希正色道:“胡宅离兵部大约隔了一条街,兵部过去往右拐便是您之前进出的侧门。但您并没有从侧门走,因为胡浩源的管家有些担心自家主子,会站在不远处看动静。” “所以您走的是捷径。有人将您带进去的。至于是什么人,那必定是随身跟在您身边之人。” 陈世友冷笑。 “你这莫须有之人,捏造地也太过生硬。” 涂希希抿嘴笑笑。 “确实有些生硬。但他并不是捏造出来的。大理寺找到丢食盒的地点,恰好就在胡宅和兵部停马车之处捷径之上。因为提这个食盒走在街上太过招摇,胡浩源之死被发现之后,必定会有人来询问相关线索。您让对方处理食盒,对方也要考虑自己身份不宜暴露的问题,于是就会选择当场丢弃。” “这个食盒和早先胡浩源送给防卫营其他人的食盒并不是同一个。但它只能存在一个。所以早先那个早就处理掉了。” “再来说路,这条路径我仔细看了一下,选得相当精巧。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也会出现赶不上大统领回来的情况。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毕竟您当时好好的不要兵部马车相送,想要自行走路过去,不是吗?” 陈世友正要张口辩解。 涂希希又说:“关于这件事,因为恰好今早去找刘大人之时,兵部送文书的马车好心搭了我一程。其中有人恰好提到了您前日拒绝了兵部过路的马车送,选择走路这件事。” 陈世友堪堪将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也无法证实是我杀的人。只不过是恰好。” 涂希希道:“我们大人时时提点我,当一个案子出现那么多巧合之时,那便说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事实确实如此。我曾大言不惭和大人说胡浩源是自己把自己意外弄死的。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刘大人留在书房之时,书房里只是迷药。这也是胡潜为何答应您换蜡烛进书房的原因。迷药不会害胡浩源性命,但是我们大理寺的仵作却在胡浩源体内发现了毒。” “那毒是怎么来的呢?” “自然是后来过来灭口之人,不放心他还活着。所以才给他下的毒。但其实胡浩源在您进去将他压在烛火上熏烤,再将烛油塞进他鼻腔之后没多久他就已经身亡。” “不过,这毒虽然并不是致死他之根由,但依然是您因为时机紧迫,留下了遗漏之处。” 陈世友辩解:“我并不知道什么毒。我也没用过毒。” 涂希希道:“你有。因为那个药方上,唯一改变的一味药,那便是产自莱州的毒。从莱州富商那边得到的真正的药方,应该还在您的手中。” “既然熟悉原药方的您会写出现在的药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味毒呢?这毒才是药方的关键。” “是不是,陈大人?” 第47章 真相(下)代价 场中一片静逸,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原先还站在陈世友身侧之人此时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先前还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全都不见了。场上却多了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躁动不安。 傅辛此时往前跨出了一步,朝涂希希说:“小兄弟,说到这里,四个案子你都已经讲清楚了。应该没有需要说的了吧。” 涂希希犹豫了下,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江行这个案子,知道的最多的其实是傅长熙。 她回头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 傅长熙朝她招手。 “过来。” 涂希希以为他有事要吩咐自己,连忙小跑了两步,走到他对面,小声问:“我还漏了什么吗?” 傅长熙抬手按在她肩上,力道有些沉,却没有压迫力。 涂希希莫名地看了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忽然往下一滑,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以维护的姿态面对防卫营所有人说:“大统领,别跟我说,到了这个份上,您还要护着他。” 傅辛道:“陈世友怎么说都是我账下之人,我没有处置权吗?” 傅长熙直言不讳。 “您要护着我也不拦着。但您要仔细想好了。这件事关系到杨明慧手底下的一帮子人,我要是一个不高兴。把事情捅过去了,那最后您会怎么样,我就不好说了。” 傅辛皱眉。 “乾阳,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很不适合?” 傅长熙当仁不让。 “没有。职责在身。在我站在这之时,我便说了我是以大理寺少卿身份来的。我想即便您看不上杨明慧那帮人,我也不靠我爷爷那点身份,以江行夫人娘家的势力,我也可以送个本子给圣上过目一下。” “您这些年积极经营,现下圣上终于对您生出了点青睐,也怪不容易的。不值得为了一个不懂事的手下,断送了好好的前程。叔叔,您觉得呢?” 傅辛迟疑了许久。 陈世友仰天长叹。 “大统领,小侯爷说的对,为了我这种不懂事之人,确实不值得断送您的前程。我跟小侯爷走。” 他往前走了两步。 倏然间,一直静静地站在傅长熙身侧的刘罡动了。 一直藏在手中的短剑,被他轻抛后反手抓住剑柄。院中忽然间刮起了一阵微疾的旋风,撩起了的土尘四散而开,随着那阵风扑向院中所有人。 傅长熙反应过来之时,他发现晚了一步,已然追不上刘罡如游龙一般的身形。 ——刘罡刹那间便掠到了陈世友跟前。 陈世友本能往后退。在刘罡靠近他的顷刻间,他下意识抬眼,看进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当中。 那一刻他心底漏跳了一拍,仿佛回忆起了压在了幼年时候记忆中的某一幕。 耳畔幻听似的乍然出现了江行的惊呼声。 “躲开!”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抹灰影忽然间横在了自己眼前。剑刃破开衣物,划开皮肉声音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是自己被伤到了,还是梦幻中的江行又一次救了自己……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江行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像小时候护着自己了。 傅长熙晚一步,虽不是很及时也算赶到了。他一把抓住了刘罡紧抓凶器的那只手的手腕,喘出了一口粗气。 “你想干什么?” 刘罡的目光盯在面前这个挡在陈世友面前之人,片刻后冷漠地说了一句。 “总要有人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涂希希吓得心口骤停,好一会回神,傅长熙已经提着刘罡拖到另一边,扔给防卫营的兵卒吩咐把人看好了。刘罡却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替陈世友挡刀的刘奇。 “你可真是好样的。” 刘奇踉跄着被人扶起来,他也看着刘罡。 “我是很胆小,做事总是手忙脚乱,这也怕那也怕。可我没说过,我是狼心狗肺。你说的对,总要有人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和陈世友做过的事,代价我们自己付。用不着你拿自己一辈子来替天行道。” 刘奇说完,大大地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勇气,微微颤颤地将自己受伤的胳膊递到傅长熙面前。 “小侯爷,这是刘罡亲手留下的伤口。照这个伤口,便可以证实他不是富商劫杀案和杀江行之凶手了吧。” 傅长熙莞尔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扒拉了下他手臂上的伤口,装似随意道:“你一直站在那里,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吧。你就知道刘罡会动手?” 伤口似乎真的很疼,刘奇浑身上下都在抖。扶着他的人开始找布条给他扎手臂,防血流过多——手法甚是熟练,大约是料理他们的陈大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他哆嗦着给傅长熙拱手致歉。 “抱歉,下官……不,我现在是个罪人了。罪人只能这副德行回您的话。” 他看着已经被拖远的刘罡,低声喃喃说:“刘罡他其实有些自以为是,觉得他自己足够了解我。他可能觉得我这种自私自利胆小畏事之人不可能了解他。但我要说,这世上最了解他之人,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了。” “我知道他顶罪了之后想了很多,最后才发觉,除了结束一切,好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还有啊,咳,容罪人多说两句,您别嫌弃哈。”他转头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陈世友,“陈大人虽然……就是那么个混账,但他对我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我这样的人,本也应当是人世尘埃。是陈大人让我见到了江大人这样的人。让我过了一段像模像样的日子。” “也算是没白活。” 傅长熙刻意等了一会,见他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即便是陈世友指使你杀人,但你手中命案繁多。……你也算是任过京兆府尹之人,应当明白大盛刑律。” 刘奇有些艰难地开了下嗓子,出声干涩了许多。 “按律当诛,不过念在我受人胁迫的份上,您给求个情,不要诛九族了吧。” 傅长熙摆摆手,回头朝守在门口的宋于新招呼说:“宋巡捕还有力气吧,将人先待会京兆府,一会我派人去你们京兆府提人。” 宋于新提着受伤的刘奇和陈世友先回了附近的京兆府。傅长熙脸皮极厚地问傅辛要了马车,准备带着涂希希回大理寺办手续。 就在傅长熙去磨傅辛脸皮之际。涂希希见刘罡给防卫营的兵卒推出了防卫营——他前面刚出了那扇门,后脚就被人提溜走了。 她赶紧追了几步出去,朝拐角喊:“殊途。” 已经隐没在拐角的殊途探出了半个头,朝她招呼说:“人我带走了。傅长熙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刘罡行走江湖去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4节 涂希希心说他就没有别的话跟自己交代吗? 人在京城这段时间,他都不知道给他捎个信报平安。不在乎她就算了,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呢,他也不管了?接下来他就要离开盛京了,那岂不是越发无法无天? “等等,半个月一定要想办法捎个信回来。知道没?” 她小跑过去,想再追几步。 然后殊途跑地极快。 “知道啦!” 转眼间,人已经从拐角消失,拐角进去的小巷子也无影无踪。 涂希希:“……” 第48章 扒马甲 涂希希跟着傅长熙回了大理寺,刚进门就见秦茂早就候在那了。 “大人,您吩咐我的事,我办妥了。” 说着,他顺手便把东西递到了涂希希跟前。 下意识朝秦茂伸手的傅长熙接了个空,涂希希莫名地接了过来,看向脸色有些沉的傅长熙,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涂希希反应过来,当即反手把东西双手呈到了傅长熙面前,多此一举地解释道:“秦茂是怕您劳累。” 傅长熙当即收了手,也不接涂希希毕恭毕敬献给自己的东西,径自转身走到自己位置上,姿态高傲地掀着衣袍下摆落座。 “行吧,那你代劳。” 秦茂疑惑:“……平时不都是殊途先看的吗?”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绷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指着秦茂说:“就因为你这样,才养成殊途这种无法无天,目无长官的脾气。” 秦茂头一次挨傅长熙这么严厉的批评,当下看向涂希希,低声询问。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涂希希:“……”她比窦娥还冤。 傅长熙点了点她,说:“你不是对陈世友犯案的过程掌握地非常详细了吗?就不想知道你推出的那番话,依的是谁给你的底气?” 涂希希倏然回神。 确实,她在推案过程当中,因为时间紧迫,不少证据都还没来及证实,虽说她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但陈世友手中有足够的人手,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能够猜到哪些东西会给他造成致命威胁。 只要在他们拿到之前,全部毁掉了也可以让他完美的逃出升天。 她低头看向手中拿着的纸张。 纸张叠得很是仔细,上面隐约带着她在陈世友身上闻到过的药味。秦茂献宝似的凑上来,悄声同她说:“就是这份药方。大人吩咐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口,让我潜进去把药方找出来。” 涂希希忽然间警铃大作。她警惕地看向傅长熙,视线不敢抽离半分,只能别扭地斜着下巴问秦茂。 “何时找到的?” “你带着刘奇到之前我便找到了。不过大人不让我拿出来,说是怕在人家的地盘上生出意外。” 涂希希:“……” 放狗屁的生出意外。傅辛是个十分谨慎,不会做这种让人诟病,有失颜面之事。 傅长熙笑看着她,说:“我认为你应当有话要跟私下我坦白,我给你这个机会。秦茂,出去。” 秦茂大约是习惯了他们长官总喜欢对同僚动私刑,当即双手一拱手,转身潇洒得往外走了,连句保重都不给。 涂希希转身追了两步。 身后之人恶意道:“你现在走了,我马上就让人去找蓝千总,从今天开始,城门一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涂希希双脚给他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涂希希倒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瞒一辈子,殊途老喜欢给自己画饼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她早该明白这人绝对是想把自己推到这个火坑的罪魁。 也就自己傻兮兮地信了他说的为了这一天他在大理寺做了很多准备。 傅长熙明明根本不是会让他偷懒耍滑之人啊。 她咬牙切齿,心底把涂殊途大卸八块,半晌之后放弃似的吐了口气,回身。 傅长熙:“我照你的吩咐,派人回府里问了老侯爷涂家的事。老侯爷嘴硬什么都没说。我想他应该是想给你一个在我面前坦白的机会。毕竟老人家向来对自己手底下之人的家属相当仁慈。”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带着探索的意味,冰冷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一开始就对卫家十分关注。而且还一口咬定了那份遗书不是卫显英写的。笔迹这种私密的东西,我想和卫家之人不过萍水相逢的涂家,不至于这么熟悉吧。” “恰好,”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说:“我对卫家的人还算有点熟悉。我十三岁那年,在老侯爷的寿宴上,见过一对双胞胎。” “一个叫卫殊,年纪不大,但做事很是谨慎小心,颇有卫显英沉稳的风范。相对而言他那位和他颇为相似的姐姐,显得特别张狂无畏。当时在寿宴上发生了一点事。让这位姐姐出尽了风头。” 他适时收了回忆,注视着涂希希。 “我记得,她应该叫卫希。” 涂希希艰涩地开口。 “我不是……” 傅长熙忽然截断了她的话。 “你如果想否定,最好拿证据说服我。虽然对一个姑娘念念不忘有些难以启齿,但当年我对卫希的印象十分深刻,加之刘奇真是把你好一通说,让我早就淡化的记忆忽然间鲜明了。啊。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再叫你殊途就不合适了吧。” 涂希希挣扎了半晌,嘟囔道:“……涂希希。” 傅长熙看着面前实际上和殊途只有八分相像之人。 殊途的神情实际上和眼前之人很不像。只不过之前殊途和他们之间相处总像是隔了一层纸——对他之了解就很模糊。 加之殊途不是存在感如此之强之人,也没人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他长相极像之人忽然在某天代替了他。 傅长熙确实不认得现在的涂希希,起初被她几个动作就推出现场有第三者之能为唬得惊为天人,当时他还真窃喜自己将殊途那个懒惰性子给改了。可后面越看越是不对——殊途虽然平时就是个懒散不听劝之人,偶尔脾气上来也很倔,但殊途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他绝不会从凶犯角度去思索凶犯做案时之想法。 至今他清晰记得涂殊途曾经说过一句——“这世上勾心斗角也好,处心积虑也罢,倘若用在害人上,那这种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然而这样的想法,他很难从涂希希身上感受到。 就像刘奇说的那样,涂希希有时候身上会表现出那种凶犯才有的神情和气息,旁观者容易被她身上的这股气息惊吓到。 或许,如果没有涂殊途长年累月跟在她身旁,当年凶残的卫希也并非不可能重现人间。 那样的卫希,或许能对他完成自己多年来之寄望有所帮助。 他轻吐了口气,盯着涂希希,没来由想像陈世友那样对这个人逼一逼。 “涂家也不是什么权高位重我不敢动之人,他们还很听老侯爷的话。” 涂希希面露苦恼:“……小侯爷,您这样威胁人不好吧。” 傅长熙愣了下,回神似的咂舌了下,换了个姿势坐好。前面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顿时换成了另一幅稍有些正经模样。 “不威胁你也可以。甚至要我帮你保密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听我的。” 第49章 长亭小侯爷 “什么?”涂希希怀疑自己听错了。 先不说求人办事不是傅长熙这种姿态…… 即便她很担心自己卫希的身份被发现——这会连累养护了他们姐弟俩七年的涂家夫妇俩。 但这并非她要受傅长熙随意差遣的理由。 她对傅长熙还不够了解,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让她去做点为非作歹的事,她绝不愿意做第二个刘奇。 傅长熙挑眉,不满地敲着桌道:“让你听我的,替我办事。这种事很难理解吗?你要是假扮殊途,这不是应该的吗?” “等等,”涂希希正儿八经和他理论,“殊途只是您的下属,我代替他在大理寺不过也就是替您办个案。大理寺案件之外的事,恕难从命。另外,我已经照您的意思把江行的案子办完了,劳烦您兑现当初答应我的条件,放我回家去。” 傅长熙平白被她呛了一脸,这模样属实和殊途重叠了,当即恼羞成怒。 “谁跟你说案子办完了?案卷写完了吗?证据都搜罗回来了吗?这么大的案子,圣上亲自给防卫营下令捉拿刘罡,现在刘罡不见了踪影。我们不好好拿完整的案卷去给圣上交代,你有几条命填坑啊。还有,你以为这案子真就了结了?” 涂希希恶狠狠地喷了口气。 心想,关她屁事。 她知道陈世友身侧必有一些势力抬着他,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端看傅辛即便知道了最后的真相也要保他便能看得出来,陈世友背后之势力非同一般。 可那又如何。 她早就不再是当年在父亲保护之下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之事的姑娘了。她要为自己考虑,要为自己家里人考虑。 这些狗屁倒灶,蝇营狗苟之事,她半分都不想沾。 傅长熙再是不会看人脸色,也能看出涂希希这死也不要的脸色了。 他想起了卫家悲惨的结局,难能可贵地多想了一点——这姐弟俩能这样平安活着也属实不容易,不想破坏他们现在的生活也是自然。 他家老侯爷当年为了保住卫家这两根独苗,确实也费尽了心机。现在让涂希希为了他这个毫无纠葛,对她也不是很好,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效忠之人抛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确实也不大现实。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 还是想太简单了,总觉得这世上总是在乎自己的人多一点。 差点忘了卫希非一般人。 涂希希紧绷了自己的神经,寻思着傅长熙要是给她来硬的,她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明白自己不会屈服。 身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秦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人,兵部的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他们尚书大人想约您见个面。” 涂希希一顿,忽然想起来了一件大事。 秦茂的出现无疑给了傅长熙一个完美的台阶,他当即顺势下来,打算出声让秦茂将帖子送进来。 忽听涂希希大声说:“啊,对了!忘记这茬了。先前搭了兵部车马,他们让我给您传个话,说是他们尚书大人有事要和您商议。” 傅长熙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5节 “说了何时么?” 涂希希回:“今日。” 傅长熙:“……”你可真会带话啊。 门外秦茂又敲了敲门,声音忽大忽小,忽慢忽快,其中夹杂着的迟疑透着诸多思绪。涂希希一开始不理解他在纠结些什么,等她开了门见到秦茂看到她之际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忽然明白了。 他在担心自己。 涂希希刹那间生出些许感动——殊途个性乖戾,除了自家人之外,对外人不甚亲近——虽说这也是因为他们家遭了大难,对人不信任也是理所当然。但人在外讨生活,身旁没个能在关键时刻搭把手的朋友,她这个做姐姐的很是担忧。 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是个爱交朋友的时候啊。 但她属实没想到殊途在大理寺中竟然无形之中真有了担心他的朋友。 哪怕这些人实质上却真的确实靠不太住。 秦茂看着她,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低声说:“看着好像气色不错,我多余担心了。” 涂希希看着他放松了下来,重新跨步进去,将手中拿着的拜帖朝傅长熙递过去。 ——别放松这么早啊。你们长官确实对她不怎么怀好意吧! 傅长熙翻开帖子看了许久,抬头和秦茂说:“这几天你们也累着了。待会我去找寺卿大人多请几日休沐假,让你们多歇几日。带上殊途……她。你们几个日落之前将案卷细节和证据全都整理好,让她交给我。完事了便都回去吧。” 秦茂感动地无以复加。回头一把拖了涂希希,说:“殊途,听到没。” 涂希希:“……听到了。” 秦茂推着她的后背往外走。涂希希有些意外傅长熙竟然没在这个时候出声要拘着她。她诧异地回头看。 傅长熙低垂着头,神情肃穆。说句公道点话,傅长熙只要不带着目的看人之时,脸色沉静,目光平和,他那张五官立体分明的脸带了一点内敛的异域色彩,看着还怪赏心悦目的。 她想起年幼时候,父亲曾经同自己提到过傅长熙这个人。 父亲说,傅长熙的母亲来自异域,当年曾是番邦送给皇室和亲的公主。这位公主身份了得,自带兵权。按理说皇室不管怎么样都要拽在手心里的东西。 然而不知当时的圣上是出于对手握兵权之人的忌讳,还是怕会带兵打仗的番邦公主身上的血煞之气冲撞了皇室血脉……还是为了试探手握军权的长亭侯是否有二心。竟然将公主下嫁给了当时的长亭侯。 谁都不知道期间用意,但当时这门亲事震惊了整个大盛。 成亲之后的长亭侯夫妇俩在数场战斗中威名大盛,提到长亭军几乎每个百姓都津津乐道。皇室的威名相比之下显得很是单薄无力——大盛达到了武力巅峰之气,周围的番邦国家甚至听到长亭军都会闻风丧胆。 后来,就出了那一件玉门关事变,长亭侯夫妇俩命丧边关。长亭军遭遇兵败,损失惨重,临危之际,老侯爷出山,带着长亭军稳住了大盛江山。 傅长熙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长亭军中。 父亲说,不过七八岁的孩子,长得精致,细皮嫩肉,拿兵器一点都不稳当,却还是倔着性子要练武,那模样一点都不像英武的长亭侯,倒是和王妃像到了骨子里。 老侯爷对下属和蔼可亲,但对自家亲孙却异常严厉——他不准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子习武,每每见到他拿棍子拿短刀,起手先打了再说。 “秦茂,你知道陈世友什么时候给我们大人当过老师?”涂希希好奇地问道。 她想或许就是那时候,老侯爷才将傅长熙交给陈世友,让陈世友教他处世之道。 第50章 非她不可 秦茂带着涂希希离开之后,傅长熙便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沉思。 堂堂尚书亲自来约他见面,还是兵部的那位,太匪夷所思了。 会觉得怪异,也不是傅长熙想太多,实在是那位尚书大人有些特立独行。 大盛武官一家亲。长亭军散了之后,不少军中任职的官员都分散到了各部军中,也有不少转成了文职,诸如江行。现在大盛的武官虽说并不全是长亭军中退下来之人,但十有八九都是和长亭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是这兵部。现下兵部里十个起码有八个家中有人是朝中武官,去往兵部不过就是踏板。 这位尚书却和长亭军八竿子打不着,既不是武官世家出身,也和长亭军无任何瓜葛。 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姓钟,名信,字天行。傅长熙记得很清楚,钟信是十年前大盛科举选中的探花郎,被当时还年轻的圣上亲自点到了兵部任职。 经历了大约六年的兢兢业业,任苦任劳任打骂之后,才坐上了现在尚书之位。可谓是大盛朝靠吃苦当上尚书第一人。 钟尚书非常保守,身为文官,从不和朝中任何官员私底下有什么交际,平日里恪守尽职,在大盛京师中任何一个当官的,哪怕就是个小小守城门的官吏都会有点小错误,但他完全没有。 钟信小心谨慎,却和刘奇很不一样。他很是自信……, 那种自信的姿态,非要说像谁——傅长熙在脑海中搜罗了半晌,只想到了江行严苛和陈世友谨慎相结合,是个真真正正的无缝之蛋。 印象中,钟信好像从未私下里拜访过什么人,那他忽然给自己递这个拜帖是为了什么? 傅长熙思虑再三,忽觉猜测他人用意之事,比办案累多了。他下意识伸手捏了捏自己发紧的额头,半闭着眼想着早见早投胎。 于是,他坐直身,提笔将回帖三两下写完,塞回帖子里。 将回帖递给手下,仔细吩咐亲自送到兵部之后,傅长熙回转身,下意识往隔壁房那边送过去一眼。 殊途从前不太喜欢去停尸房那边,但现在的涂希希好想对停尸房并不排斥,这姑娘一点都不像个寻常女子——连个正常人都不像。 寻常姑娘家见尸体仿佛见鬼,不惊声连叫三声都显得自己不够当姑娘的资格。 而这个涂希希非但不怕,还喜欢凑上去盯着尸体看,连应明远这个专业仵作都不爱做这种事。 他忽然心底起了点好奇,转了身,刻意放轻了脚步,一点点地往停尸房那边靠近。 停尸房中,应明远正在里面剖尸。秦茂和涂希希坐在外间。两人相互对着,秦茂负责提笔将线索链一点点抄录下来,涂希希半趴在了桌上,一边叙述一边指着上面的线索,三不五时地给秦茂解释一番。 傅长熙过去之时,正巧听到秦茂听完涂希希解释陈世友作案动机。似乎是顺口说了一句。 “殊途,你方才问我陈世友什么时候给大人当老师。” 涂希希一直叭叭叭不停歇的嘴顿时一收,整个人来了精神,一脸兴趣盎然回。 “对啊。” 秦茂略微回忆。 “我记得……应该是十年前前任长亭侯和王妃战死在玉门关之后,老侯爷重新挂帅上了战场。那时候战况胶着,为了能够稳住局势,老侯爷没日没夜守在前线。那时候小侯爷好像对长亭侯夫妇战死很不理解,成天闹着要去找人问话。” “老侯爷脾气再好,也耐不住自家孙子这么闹腾。小侯爷每闹一次,老侯爷也不管是非对错就先打一顿。我听说那时候小侯爷不过才七八岁的孩童,成天挨顿打,趴在榻上半个月下不来。可就是不长记性,还越战越勇,甚至后来自己都敢命令人带自己离开营地。后来,陈大人看不过眼,便过来求老侯爷将小侯爷交给他带。” 涂希希好奇问道:“陈世友也会主动做这等好事?” 秦茂笑道:“这人也不是一直都坏的嘛。” 话是这么说,但涂希希总觉得很是怪异。老侯爷在大盛朝的分量不可估量,但帮老侯爷做点细碎的琐事,不如在他面前立下大功来得有用。陈世友也不是这种喜欢管小孩之人。 若是身旁有女眷带着也就罢了,平白无故在战场上带个闹腾不听人话的孩子,谁会愿意。 更何况,那时候长亭侯夫妇身亡,长亭军内部出了问题,眼可见的开始捉襟见肘,全靠着老侯爷的威信在强撑一口气。 对陈世友来说,分明是个表现自己,立功的大好时机。 傅长熙背靠在门外。 他再一次确信了涂希希就是卫希。她对陈世友之心态的了解,超出了寻常人对凶犯的了解。 当初他被陈世友带着,确实不是陈世友自愿。而是江行让陈世友这么做的。 而他之所以知道陈世友为人,是因为陈世友人前对自己和蔼可亲,摆出一副悉心照料的姿态。可每当自己不听话闹事的时候,他总会想出让他这种皮孩子胆寒的法子不留痕迹惩罚自己。 当年自己能够老实下来,也拜陈世友所赐。 涂希希大约是自己想出了答案,忽然又换了另一个问题。 “小侯爷那么不听话,为何老侯爷还要带他上战场?侯府那么大,还看不住个孩子吗?” 秦茂怪异地看她,说:“你好像很关心我们大人啊。” 涂希希笑笑,说:“就是好奇。你想想啊,战场是什么地方,平白无故,谁会带孩子过去。一般不是兵卒的大人都不让进军营吧。就算小侯爷身份特殊,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不是吗?” 秦茂沉吟,他若有所思了半晌,摇头道:“事隔多年,谁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方才和你说的这点也是我听家里人提说,才记下来的。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们大人自小脾气不好,你平时听话点,别惹他生气。” 涂希希不满嘟囔。 “我哪有。” 傅长熙忍不住笑,随即又敛了这点笑意。 当时情况相当复杂。由于他爹娘死于意外,娘亲手中掌控的军队在娘死之后,立刻脱离了长亭军。这也是导致长亭军在大敌当前,忽然兵败的重要缘由之一。当时他大哥二哥远在大盛遥远的另一片边疆守关,赶不过来。他爷爷——长亭老侯爷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盛京,便随身带着他上了战场。 很多年他都不理解老侯爷为何那时候要带着自己上战场,总以为他是在防着自己独自一人闹事。 但有一天他发现并非如此。 后来他发现了他年幼之时直觉没有错,他爹娘死得非常蹊跷,而老侯爷大约知道了其中部分真相,害怕他也会被卷入其中,死于非命。才将他带上了随时都有可能出人命的战场。 老侯爷虽然一直死犟着不肯说他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傅长熙知道,真实之死因绝对要比上战场更加让老侯爷害怕。 而这样的心思,不过就查了一个案子,就让涂希希察觉到了这个程度。傅长熙心想,果然还是得要她才行。 第51章 留人 等应明远出来整理尸检部分,已经日落西山了。秦茂埋怨应明远磨磨唧唧,平时哭着喊着要休沐,现在机会来了,反而他是最磨蹭了的那个。 应明远当场把包衣往他脸上扔,怒气冲冲道:“少一个线索到时候少卿大人扒我皮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帮我一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 秦茂踩着小碎步闪开,捏着鼻子把包衣踢到一边去。回头不耐烦地招呼正在洗手,熏衣的应明远说:“麻溜点,就剩你那部分了。” 应明远相当嫌弃自己身上那股难闻的味儿,还是忍无可忍去旁边的屋里净了个身,换了一身衣服才回来落了座。 涂希希盯着他。 “什么尸体啊,这么费神?” 应明远抬了一眼,脸色一时间有些意味难明,他略微迟疑了下,往门口看了一眼,问:“殊途,你有兴趣?” 涂希希猛地点头。 应明远当即就要起来,好在秦茂眼疾手快把他按下去,用力一拍桌上。 “给我写!” 应明远咂舌,嘟囔说:“写就写嘛,凶什么凶。” 秦茂没好气地说:“不凶你,我明儿早上都不一定能回家里睡个好觉!” 涂希希对秦茂想回家的迫切心情已经从这一巴掌里面深刻体会到了,她当即从善如流地和应明远说:“你写,咱们写完了再慢慢说。” 应明远虽然爱偷懒,但真做起事情来,手脚相当麻利。江行和胡浩源的尸检部分细节,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秦茂拿回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抬头问:“殊途,你要再看一遍吗?”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6节 涂希希对他们的案卷流程不是很了解,先前对案子的细节部分已经描述过了一遍,想着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漏之处了,便摇头道:“不用了,给大人过目一番,他觉得可以,应该就没问题了。” 傅长熙同她提过,这个案子还要呈上去给圣上过目。能给圣上看的东西,她一个完全不了解之人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让傅长熙亲自把关吧。 秦茂和应明远对看了一眼,忽然将手中的案卷仔细卷好,将绑带打好结,放在涂希希手中。 “那么,最后收尾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们俩能做的事情已经完毕,现在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涂希希:“……”为什么是她? 涂希希到底还是接下了这份沉重的差事——不过就是去给傅长熙交个作业,交完了她还能顺带亲自和他说一声自己要回家一趟,免得这人又找到借口跟自己撒泼。 三天没回去了,虽说走之前她有留了字条,但这么多天了也没个音信,父母亲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了。 她抱着案卷快步往傅长熙所在的屋那边跑,刚拐过弯就见门口大庭院里进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傅长熙本人和另一个穿着大盛朝官衣的中年男人,两人亦步亦趋地走着,边走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中年男人身后跟了几个抱着文书的小吏,昂首挺胸,身板笔直地跟随着。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适合交案卷和跟傅长熙说明自己要回家的时机。 涂希希皱眉,寻思着自己有点倒霉,早半个时辰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巧了。 一行人走到半路,忽然其中一人抬头瞧见了她,当下起手和她挥手。 “哎,小哥!大理寺的小哥!” 涂希希眨巴了下,借着灯光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是之前兵部送文书之人,当时借着搭马车的时机,相互认识了一番。虽然她没有报上姓名,但知道对方叫穆云青。 这动静起来颇有些热闹,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傅长熙转眼看过来,见涂希希站在拐角,一开始人看上去有些迷糊,但马上像是回忆起来了什么,脸上浮现了笑意。 她似乎立刻又反应过来了什么,马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起来之时又指了指怀里抱着的案卷,大意是跟自己说他是来交案卷的。 来交个案卷都这么循序渐进,哪来这么多规矩。换成秦茂和应明远早就把案卷丢在桌上,跑没影了。 他侧脸和钟信说:“刚刚办完的案子,让他们整理好给我送过来。” 钟信面目凝重,正色道:“江行的案子?” 傅长熙点头。 “此案出乎意料地牵连甚广啊。您来此也与这件事有关吧。”他坐那想半天,最后寻思除了这件案子牵连到了一点点兵部,似乎最近大理寺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和兵部扯上关系的。钟信有时候太过谨慎小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会看中也不是不可能。 钟信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小侯爷知我之意。哎……” 这一声长叹,傅长熙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无奈,他思索地看向涂希希,放低了声说:“此案之细节,我这名手下十分熟悉,不如让她也在场听听,说不定能为钟大人解惑。” 钟信很是犹豫。 “此人可靠吗?家庭背景如何,可有在朝为官?” 傅长熙心说卫希真正的身份要是说出来,只怕这位钟大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他父母乃是老侯爷相熟之人。现在不在朝中为官,不过是寻常百姓。钟大人放心,我手下都是牢靠的。” 钟信听出了傅长熙对他怀疑自己手底之人有些微词,忙道:“小侯爷海涵。那便……有劳这位小哥了。” 涂希希原本在纠结自己是暂时退回去等一会再回来交案卷,还是在门口就将案卷交出去,顺口说两句话就走。还没纠结完,那边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傅长熙先请钟信进去,自己站在门口招呼涂希希。 涂希希以为他是特地给自己机会,快步跑过去,边跑边说:“应明远和秦茂先回去了。我把案卷带回来,顺便跟您说一声,我也要回去一趟。” 傅长熙从她怀里把案卷拿在了手中,在她拱手作揖作势要退之际,将人拽住。 “去哪?” 涂希希一脸莫名。 “回家啊。” 傅长熙道:“回什么,这两天你养父母都在侯府,等事情办完了,你跟我一起回去便好。” 涂希希:“?” 什么意思?她父母怎么会在侯府? 第52章 暗潮隐现 傅长熙很喜欢看她脸上一时懵的模样,仿佛真的拿捏住了她似的。 “你以为我为何能确定你之身份?”他低声在她耳侧说:“你父母见你三天没音信,又不能出门寻你。便到了侯府找老侯爷。” 他家老头已经多年不管事,即便外头天塌下来了他也能装聋作哑,全当不知道。平日里最让他不知疲之事便是找他孙子麻烦。 头一回如此主动主动差人来找他,问的却是他手下之事。当时他就觉得蹊跷,当下便回了一趟侯府。于是顺理成章地见到了涂家夫妇。 涂家夫妇和老侯爷是一门而生的锯嘴葫芦,问半天至多给他不知道三字。 可他也不是听到三句不知道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毛孩了。加之他本身就对涂希希之身份有所疑心。见到涂家夫妇不过就是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事而已。 涂希希当下有些尴尬,亏她之前还想否认地干净利落,结果人家早就拿捏住了她爹娘。 傅长熙也不顺势踩她七寸,很有耐性地转了话,看着里面已经纷纷落座等着的一行人说:“你既然认得兵部之人,应当知道他们身份,为首那位是兵部尚书钟信。” 涂希希沉默地点头。 傅长熙接着说:“方才我和他确认了他只来意——是为了江行的案子。陈世友杀人之事稍牵扯到了兵部。钟信是个典型的谨小慎微之人。他和刘奇陈世友之类完全不同,他之谨慎小心在于,任何事,他都不会主动牵扯其中,平时只做分内之事,稍超出丝毫他都不予理会,是个铁面无私的异类。” 涂希希:“……”这世上竟还有这种当官之人。 “待会你只要把和兵部牵扯到的那部分说清楚便好,其他的看我眼色再说。”傅长熙嘱咐道。 涂希希不解。 “只是为了这点事?”这大半夜的匆匆赶过来,似乎不该只是为了这点小事,明明派人过来询问一番就能说清楚。 傅长熙迟疑了下,原先他还觉得自己的想法应当没错。 但被涂希希这么一问,忽然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越发觉得得将涂希希留下来。 “嗯……总之,先进去再说。” 傅长熙带着她踏进门,钟信当下站起来,往门口看了一眼,回头朝跟在他身侧的兵部之人吩咐道:“云青留下。其他人带着文书去跟大理寺交接事宜,办完事之后在大门那边候着。” 除了穆云青之外,其他几个人当即得令,从穆云青手中抱了文书,快步走了出去。 傅长熙寻思着涂希希方才说的话,试探得客气道:“这大半夜的,兵部也很辛苦啊。” “哪里,都是分内之事,哪有在前线打仗守关的将士辛苦。”钟信说到这,侧头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接着出神了片刻,又说:“不知道江行这案子,关于兵部之事,那陈世友说了些什么?” 傅长熙往涂希希那头看了一眼,招呼说:“去把门关上。” 涂希希正要回头,却见穆云青快了一步,朗声道:“小的去关门。” 涂希希堪堪把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心说这兵部之人都好会做人。 屋门关上,外界的一切嘈杂都被屏蔽在了外面。傅长熙也放开了声,说:“大理寺有两位少卿,一位在对面院子里,大部分和朝中文官相关案子都在他手上。我亲手办的案子实际上不多。” 钟信叹了口气,说:“朝中文武如隔山,大家相互提防,也是难免。” 傅长熙倒是没想到钟信能把这话说出来,颇为意外。 “我先前以为钟大人不过是因为被陈世友牵扯了点鸡毛蒜皮,才跑来询问我。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钟信失笑。 “说来惭愧。钟某为官十数载,自认从不曾有过偏离正道之事。但有些事,并非自己觉得是正,那便是正。为官者明哲保身纵然不对,可若是自身都保不了,又如何护得了身后族人。哎,难啊。” 傅长熙琢磨了半晌,道:“……莫非钟大人是为了陈世友手中拿捏着的东西而来。” 钟信当下一顿,抬头看傅长熙。 “小侯爷果真查到了?” 涂希希听得云里雾里,她诧异地看向傅长熙——她是知道傅长熙在行动上总比她迅速,有些她没反应过来要去做的事情,他总会提前一步想到,甚至做到。 他口中提到的陈世友手中拿捏着的东西是什么? 若说是文官的把柄,她认为朝中那些平时风气就不大正的官员才会如此寝食难安,像钟信这种一直都明哲保身之人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才对。 ……难不成,陈世友手中掌握了的东西,比她所想的要多得多? 钟信迟疑了好一会,见傅长熙没有开口应自己,大约是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当即道:“这事恐怕不止我,朝中大多数文官,甚至包括杨明慧在内,都有牵扯。” 傅长熙不动声色。 “陈世友有这么大本事吗?” 钟信无奈摇头。 “我也不信。陈世友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统领副官……可圣上此次竟然急召了傅辛进宫密谈。盛京要找个犯人,能用之人圣上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让原本就不能随意进京的防卫营进来插一脚。除非……” “除非?”傅长熙装傻反问,“咱们圣上也不是什么偏听偏信之人,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他心里门儿清着呢。” 钟信有些急了。 “正因如此,若非真的有确凿之证据,圣上又如何会如此?” 屋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穆云青从衣袖中摸出了块帕子,递给钟信,低声道:“大人莫急,小侯爷自有分辨。” 钟信接了帕子,深吸了口气,擦了把脸,抖着手将帕子丢给穆云青。 穆云青看向对面一脸震惊的涂希希。 涂希希接到了他的视线,送了个疑问给他,这也想太多了吧,圣上还什么都没说,就把他可能已经对他们不信任了,甚至联想到马上可能会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想法差点要摆上台面了。 再说,杨明慧那行人就算真有龌龊,这也和钟信无关啊。 和自己无关之事,为何上赶着要把自己给牵扯进去?这钟信好生怪异。 穆云青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吧? 傅长熙这时候出声说:“这不是重点吧,钟大人。您担心的缘由不是陈世友吗?是不是有人跟大人胡说了些什么,让大人误会了。” 钟信当即回神。 “对,扯远了。我说的是陈世友之事。……小侯爷明鉴,确实是有人同我说了。那陈世友有抄录信件,将原件藏之喜好。我便是特来询问,小侯爷搜罗到的信件中,可有……与我相关的信件?” 第53章 京兆雪(完)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7节 涂希希平日里就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之理。 现下这一幕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上演了。 ‘铁面无私’的钟信,竟然惧怕一封信件到如此地步。 傅长熙闻言寻思了许久,半晌后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似的。 “啊,这么一说,确实似乎见到过您之名讳。” 钟信给他这一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好在多年官场沉浮,最终还是稳住了,他堪堪将自己起了一半的身又重新压了回去,低声喃喃道:“……只要还在小侯爷手中,那我便安心了。” 傅长熙笑了笑,说:“您之名讳在朝中还有些威信,我一个四品小官真不敢随意碰。您若是不提,我便直接送到圣上面前,由他定夺了。” 钟信又从穆云青手中拿走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讪笑说:“小侯爷言重。不知……可否将信件交给在下?” 这低声下气的姿态着实让涂希希开了眼界。 傅长熙点头道:“倒不是不可以。不过钟大人,您就为了这点事么?方才还说您对江行的案子颇想了解。” 钟信这会已经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惊慌失措之模样。 “信件之事乃是其一。此番前来,也为江行究竟是为何而死之真相而来。京中传闻和当年卫家有关……” 涂希希当即皱眉,心说都这个时候了,明明真凶都摆在面前,怎么还提卫家。 她正要出口澄清,傅长熙忽然开了口。 “此案和卫家无任何关联。非要扯上点关系,是有心之人想要利用圣上对卫家之事的关切,故意为之。” 钟信松了口气,喃喃道:“我想也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无缘无故将逝去已久之人再掀出来的道理。” 傅长熙这才转向涂希希,说:“你来将江行怎么死之经过告诉钟大人。” 涂希希朝钟信拱手,站直身将陈世友如何利用江行对刘奇认罪之心理,将他带到江行面前。在江行毫无防备之下,指使刘奇反水,将江行杀害之经过一五一十告知钟信。 钟信一个文官,自然听得面目惨白,惊骇不已。听完了之后,恨声道:“……真是可恶至极。陈世友真是万死不能赎其罪。” 傅长熙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钟大人,有件事还需要您出马替我等办一下,倒是不枉我偏袒您一回。” 钟信一听便知他在和自己谈条件,忙道。 “小侯爷但说无妨。” “想您替大理寺发一封文书,告知天下,江行之死和卫家索魂全然无关,江行在军中服役数载,为人清正天地可鉴,卫家即便对他判案有恨,也不至于索魂索到江行头上。您在朝中不属任何派系,大盛朝野对您为官也颇为信任,您说的话,比任何人都有分量。” 钟信听完,迟疑了片刻。 “这……前头半句无可厚非。江行之品行有目共睹。要我兵部为之昭雪也不是不行。” 傅长熙道:“后面半句有何不妥?” 钟信道:“卫家之事,不该是我来说。且我说了分量也不足够。您觉得呢?” 傅长熙微愣,他下意识转向涂希希,见对方正一脸不敢苟同的神色看向自己。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确实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味。于是摆摆手,道:“那就前半句吧。后面的话我收回。” 钟信大松了口气,侧头和穆云青道:“云青,记下来。明日写好文书交予我。” 穆云青恭顺地应下。 送走钟信已是夜半。回头之时,傅长熙忽然问了涂希希一句。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多管闲事?” 涂希希倒没有觉得傅长熙多管闲事,只不过是觉得他有点偏心。钟信那句话确实说的不错,卫家的事情,只有卫家才有资格来说明。江行之死对卫家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应当是卫家当事人来体会。 “我只是想替江行做点什么。世人对他之看法,我管不了,也无法管。可听到人污蔑他名声,我就是很生气。” “你可能觉得我太偏心吧,”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出声,说:“真该拿面镜子给你,让你看看自己的嘴脸。” 涂希希摸了下自己的脸。 傅长熙吐了口气,说:“收收你这个想要打我的脸色。趁我还没跟你计较。” 涂希希哼道,她都没跟他计较,这人倒是有脸跟自己埋汰。 “七年前漳州卫家的案子,我当时有了解过,”他将自己当时其实是因为想找卫希,希望她能帮自己的想法隐晦地掩盖了下去,低声说:“你爹认罪之后,江行也查过一段时间。但当时圣上忽然不明缘由,连下了三道密令,要求江行速速判下案子。” “圣上连江行若是不听话,便替代他办案的人都准备好了。你觉得其中意味着什么?” 涂希希道:“圣上要让我爹死。” 傅长熙失笑说:“现在倒是承认了?” 涂希希没有回声,她其实没有想过这么多。七年来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年少轻狂,才会导致家里人家破人亡。她完全没有想过,期间还有其他缘由。 傅长熙又说:“你现在脑子肯定是觉得罪魁祸首原来是那个高高在上之人。不过,听我一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得想想圣上平白无故为何要让你爹死。” 涂希希仔细回忆当时还在漳州时候的记忆。 在案发之前,不管是家里还是漳州和她从前过的十几年前一样,并没有任何异样。 那场灭顶之灾几乎是忽然之间从天而降。 傅长熙突兀地说了一句。 “只要查清楚当时那个案子牵扯到了谁,谁又在里面从中作梗。你想知道的东西就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涂希希不解道:“不是圣上在背后捣鬼吗?” 傅长熙摇头道:“未必。圣上只不过是一把权势滔天的刀,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锋利的刀了。就好比刘奇,他也是把刀,关键是站在刘奇背后利用这把刀之人。” 涂希希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利用圣上,借刀杀人。” 傅长熙一时间有些语塞。 “当然我也不能确定这件事真无圣上之意在里面。可这一切……” 涂希希忽然说:“只要查清楚了真相,便能知道缘由了,对吧。” 傅长熙诧异地回头看她,半晌才迟疑得点头。 涂希希正色道:“好,我查。我帮你查你要查的真相,你也帮我。” 傅长熙:“……”他发现了,涂希希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不到需要的时候绝不拿出来跟他明说而已。 他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重担似乎轻了许多。 《京兆雪卷完》 第54章 上司的气度 按理说,傅长熙谈完了话之后就该兑现自己之前定下承诺,好歹要稍微给她同盟者的信心——让她回家和父母亲见上一面。 不想,傅长熙前头话说完,后脚一转身重新走回了屋里。 “啊,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你若是疲了,自己找个地方先歇会。等我做完了,再带你回去。” 涂希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兴致高昂地重新坐了下去,心说这人是铁做的吧,连着几日没好好歇息了,寻常人这会早该昏过去了。 他还有心思看案卷? 反正她是毫无在这里找个地方歇会的念头,满心全是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回家见父母,跟他们好好告殊途那个不孝子一状! “不了。”她漠声道,“属下现在只想回家。您若实在太忙,我自己一人过去便可。” 傅长熙原本正在低头看案件,闻言抬头。 “先前不确定你是卫希,也就罢了。” 现在跟自己提这个? 涂希希挑眉,心说她还没跟他计较先前将她当牲口使的事呢。 傅长熙慢悠悠地将案卷翻起来,竖在自己面前,视线重新收回到案卷上,继续说:“现下知道了,我会让你独自一人走夜路吗?” 涂希希当即辩驳道:“您放心,大理寺这么多送文书的马车,不会让我独自一人走夜路的。” 傅长熙这会已经不想搭理她了,只给了她一根指头,往殊途原来的位置上一指。示意她做那闭嘴照他的话做。 涂希希:“……”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心说自己跟他辩解也属实是吃饱了撑的。反正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份,干脆破罐破摔…… 理他作甚! 她一扭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傅长熙西阴恻恻地出声。 “站住。” 涂希希给他这一声喊住了脚,根据她和这个人共事的这几天所得之经验,说出这两个字多半接下来不会有好事。 傅长熙大叹了口气,嘀咕说:“你是三岁孩童么?不顺着你意就跟我闹别扭……” 涂希希当场反驳。 “我没有……” 傅长熙不听人话,自顾自说:“这案卷我要趁早送进宫里。免得傅辛为了捞陈世友出来,在圣上耳边吹风。” 这话说得,好像她有多不懂事似的。 涂希希当即回道:“少卿大人诸事繁忙,日理万机。属下万万不敢耽搁您的大事。所以,我自个儿去侯府见人便好。不劳烦少卿大人了。” 傅长熙一时间没找到驳她这番善解人意的话,涂希希当下找准了时机,立刻回头。 “属下这就告退。” “等等,”傅长熙这会已经站起来了,他低着头,将案卷仔细卷起来,埋怨说:“你着急什么呢。跟你比起来,你父母现下安全多了。什么时候见不是见?” 涂希希本能不太想和他说明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七年前失去了至亲,这七年里涂家夫妇待她如亲人一般。此时一想到他们正在着急找寻自己,自己又如何能泰然自若? 傅长熙嘴上埋怨,手上动作倒是快。他三两下收拾好了案卷,又临时卷走了桌上几本其他的案卷,走到涂希希面前,忽然一股脑儿全都丢给了她。 涂希希:“?” 傅长熙道:“出门门房那边问起来,就说同我一起出去送案卷。你以为大理寺马车,谁都能说搭一程就搭一程的么?”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8节 他的视线越过她往对面院子甩过去一眼,低声道:“江行的案子破完之后,盯着我们的人会多起来。尤其是对面那位少卿大人。” 涂希希给他说话的口气弄得有些紧张。她顿时提了心胆,收敛了自己的气性,大气不敢出地坠在了傅长熙身后。 门房见今晚上竟然是傅长熙亲自过来要派马车,特地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涂希希。见是熟人,便松了口气,说:“这么晚,两位大人还要出门办事啊。” 傅长熙夸张道:“可不是,那么大的案子,总得善始善终。你也瞧见了吧,今儿兵部尚书钟大人都亲自找上门了。” 门房毕恭毕敬地将马车牌子奉到傅长熙面前。 “小侯爷,何时回来?” 傅长熙收了牌子。 “顺带回去,明早还要去一趟宫里。看圣上何时放我回来,我便何时归还马车。” 门房登时噤声。 傅长熙甩着牌子出了大门,指使涂希希爬上了停靠在门口的马车。自己登上去指使回头和赶车的大理寺吏说:“直接回侯府。” 门帘厚重地挂了下来,傅长熙长吐了口气,在最里面坐下。 涂希希左思右想,还是耐不住性子说出了口。 “您是故意说给门房听的吧。” 傅长熙闭着眼。 “免得有些人胡思乱想罢了。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是长眼的。这会杨明慧那帮人必定得了消息了。” 涂希希对这些人其实都不了解,只能从傅长熙说话之时提到这些人的口气听出来些端倪。 别人他都一概用这么多人概括了,唯独将杨明慧这三字摆在了台面上。先前胡浩源之死也牵扯到了这个人名,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傅长熙的脸色有些沉。 “杨明慧是何人?”她问道。 傅长熙沉吟了片刻才回她。 “内阁大学士,当今文官第一人。杨家原是前朝功勋世家,几代鸿儒,桃李遍布朝野。现在在朝中报的上名号之人,几乎都和杨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杨明慧和杨家前几代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他说到这顿了下。 涂希希以为他接下来会朝贬低人这条道上一去不复返。 片刻后,却听傅长熙叹了口气。 “……虽然不大想承认,杨明慧从政真是一把好手。任何政务上的关卡,只要到他手上都会十分顺畅。去年西南大瘟疫,太子被圣上派去历练,不到两月灰头土脸跑回来说人不听话,各个都想造反。杨明慧便指点他带上尹贤卿,做了一场法事,再给当地民众送了药。竟真的平复了当地躁动不安的百姓。” 他不由得感叹道:“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说来,这点倒是和你有些像。” 涂希希听得入神,冷不丁听到他这种半损半褒的话。 “好端端,寒碜我做什么。” 人家是内阁大学士,做事做人都是上等人,哪是她这种连真实名姓都不敢露面之人可比的。 第55章 做错事总要付点代价 傅长熙倒不是寒碜她,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在天赋这点上,涂希希是个难能可贵的天才。 不过仔细想想,以为人来说,把她和杨明慧这种人比,确实寒碜了她。在做人上,杨明慧给涂希希提鞋都不配。 宁静的夜色当中,马车一路驶向位于位于皇城东侧的长亭侯府。 到侯府时,已过夜半,偌大的侯府外悄无声息,除了马车的动静,什么都没有。涂希希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下马车却发现马车边上已经静静地候着人了。 对方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子,个头挺高,有些细瘦,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见他们下来了,殷勤地小跑上来,利索地从涂希希手中抢走了所有文书,笑出了两颗虎牙,压着声唤了她一声。 “殊途哥,今晚也被小侯爷抓来办事了啊。” 涂希希微愣,下意识摸了下脸。 跟在他背后要下马车的傅长熙不大客气地伸手将她推下了马车,皱眉说:“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连我的路都敢挡的人。” 男孩子利落地躲开了忽然砸下来的人,嘿嘿嘿看着他们俩直笑。 涂希希摔下马车,险些腿软跪在地上,回头朝傅长熙瞪了一眼,正要数落傅长熙手黑,忽听傅长熙目光看向了另一边,问:“怎么,这么晚还有客人?” 涂希希当即收了话,顺着傅长熙的视线望过去。 侯府大门口比想象中的气派,红漆大门高耸地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地蹲在左右两侧,虎视眈眈地盯着出现在大门口之人。 石狮上方各挂了一列自门上方排下来的红灯笼,只亮了最后一盏大灯笼——这门口实在有些大,这一盏灯笼映照出来的光有些铺不过来,弄得四周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此时,立在灯笼下方,有一抹颀长身形。对方立在石狮左侧,身影正好嵌在大门一角,一脸视人命为粪土的漠然,看着和凶恶的狮子相得益彰,配得很。 来人正是京兆府的宋于新。 涂希希迟疑地回身看向傅长熙,问:“他怎么来了?” 傅长熙轻弹了两下衣袖,左手往后一搭搁在后腰上,望着宋于新道:“看着不像带着好消息来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涂希希莫名看着他抬步走向宋于新,心道关我屁事。 人家一看就是来找小侯爷的,她又不好管闲事。 宋于新特地等傅长熙走上了台阶,才迈步走过来,弯腰拱手还算恭敬地行礼。 “小侯爷,深夜叨扰。” 傅长熙抬了右手。 “客套免了,说正事。” 宋于新当即拧了眉,跟着傅长熙过来的涂希希愣了下——从她接触宋于新的经验来看,这人脾气贼大,作风刚硬,举止和性情从来都是顺意而为,这次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不情愿的模样。 宋于新似乎还有些纠结,涂希希走到傅长熙身侧,看他这副难开口的模样,问:“莫不是刘大人之事?很难以启齿?” 宋于新冷哼。 “瞎说什么。” 傅长熙道:“为了你们江大人的案子,我们辛苦了几天没合眼了。现下疲得很,没心情和你站在干瞪眼。有事就说,没事请回。” 宋于新重重地吐了口气,说:“是陈世友。” 傅长熙要转身离开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涂希希也很意外,陈世友应当对傅长熙无话可说才对。毕竟这个案子一直盯着他的就是他的好学生。 傅长熙收回了脚步,重新站在宋于新面前。 “他死了?” 涂希希惊了下,宋于新还没开口呢,这人就咒自己曾经的老师死。这得是有深仇大恨了吧。 宋于新缓缓地摇头说:“我私下去问他为何要杀江大人。他说,想知道就找您过来。除了您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傅长熙嘲弄道:“你听错了吧,这种时候他不应该抱好他家大统领的大腿吗?” 宋于新盯着傅长熙。 “小侯爷,下官不开玩笑,您知道的。” 傅长熙磨了会牙,摆摆手说:“明日他就能见到我了,让他耐着性子等一会。你们小侯爷是人,非草木,为了他我几天没合眼了,这会容许我休息片刻。” 他说的话里很是客气,但神态是货真价实的嚣张跋扈——他用眼神告诉宋于新,不见。 老实说,涂希希有些理解傅长熙现在的心情。 倘若害死自己父母亲之人要求在临死之前见自己一面,她也觉得很是恶心,别说是见面,即便只是听到这个人的名姓,都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傅长熙脸色冷了下来,他侧头朝候在大门口的男孩子说:“流星,把那几个小案卷拿出来,交给宋巡捕。省得你殊途哥专门跑一趟京兆府。” 说着,他径自便往大门那边走去。 宋于新看着傅长熙无情的姿态,心底莫名有些爽快。但随即他便想起了陈世友在他拒绝之后,摆出的那副恶声恶气的模样。 “你告诉乾阳,若是他不想知道江行究竟为了什么而死,便当我也死了吧。” “等我死后,下了地狱见到江行,我便同他说,他心心念念,觉得是世上最好的小侯爷。在他死后半分都不想知道他江行究竟为了他愤怒了点什么。” “真是可怜啊,一个个的,全是懦夫。只是因为江行死了,便什么都不敢面对了。” 宋于新提了口气,侧了个身,面对傅长熙的背影。 “小侯爷。陈世友知道您不会见他。因此让下官给您带了话。” “他说,您当初问过他为何要杀江行,现下若是想知道答案还来得及。过了今晚,大约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回答您问题之人了。” 傅长熙又停住脚步。 涂希希听出了宋于新这话中之意。 “这话是何意?” 宋于新侧头看了一眼涂希希。 “听得出来就不要装傻了。” 涂希希看向傅长熙。 “杀人灭口?谁给他们那么大的胆子。” 傅长熙沉声道:“我给的。” 涂希希一时间无言,这话似乎从傅长熙口中说出来,让她觉得不太真切。 傅长熙转过身,面对着他们俩,说:“我若是想要救他,今日在防卫营那头我便可以将他带到大理寺。我亲自看管,这会早就该问出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一旦知道了所有,他便没有了灭口的价值。反而活着才有用。” 涂希希确实对他竟然没有将刘奇和陈世友先带回大理寺的做法颇为不解。她以为傅长熙心底有了打算。 却没有想过竟然是这种打算。 傅长熙漠声道:“人做事,总要付出点代价。他陈世友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自己看透了一切吗?” 第56章 青出于蓝 傅长熙一早便料定陈世友会想办法让人来找自己。 这世上并非什么人都能做到像江行那样看淡一切,不为任何事牵扯自己的七情六欲。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39节 尤其是陈世友这种算计了一辈子的人。 越是钻营之人越是放不下自己所得,这便是人性。 “宋于新,”傅长熙背对着他们,低声道,“你被陈世友拿捏住了,他知道你想要什么,便会顺着你的欲念,利用您来为他求生。” 宋于新被傅长熙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傅长熙转身跨步进了大门。空气中夹杂了一丝他遗留下来的冷漠,昭示了他的答案。 涂希希看着僵在原地的宋于新,好奇地问:“你好像很在意陈世友为何要杀江大人。” 宋于新侧头瞪她。 “你懂什么……” 涂希希平白给他呛了一脸,却觉得这人心地是好,情绪外放,忠于人也忠于心,是个脚踏实地的好人。 她侧头看了他片刻,问:“小侯爷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自己设了这个局要陈世友的命,便不会给陈世友机会翻身。你何苦要让陈世友得逞。” 宋于新咬牙切齿,半晌松了口,眼眶却红了。 “若非为了江大人,我也不愿被这种人摆布。” 涂希希盯了他好一会,忽然回头朝还站在不远处的小孩儿招手。 “流星,把小案卷给我。我送宋巡捕回京兆府。” 流星有些意外,他转头往大门内看了一眼,犹豫道:“可小侯爷说了不见啊。” 涂希希快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将上面的几卷案卷挑走,低声说:“和你们小侯爷说一声,就说我出去一下,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若是一个时辰我还没回来,劳烦请侯府的马车过来京兆府接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朝宋于新说:“走吧,我陪您去一趟。” 宋于新拧眉看着她,说:“陈世友要的是小侯爷,你去了有什么用。” 涂希希拉着他往京兆府的马车走,说:“你的话已经传给小侯爷了,他要是想去自己会去,你守在这也没用。” 说完她想了想,接着说:“我去是因为我想见陈世友。” 她想知道父亲的遗书是否真在他手中。 京兆府的牢房就在京兆府衙的后方——和府衙之间有一道起码有三人之高的白墙隔着,出口也在相反方向。 进门之前,涂希希好奇地说:“寻常审案之时押解犯人要绕那么大一圈,不是很费时?” 宋于新深吸了口气,看得出勉强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冷声道:“审案之前,犯人会提出来押在大堂一侧候着。” 涂希希恍然大悟——盛京果真和地方大不相同。审案还有如此多的细枝末节。 宋于新正要停下马车,却听涂希希说:“别停,去办事处那边吧。” 宋于新侧头,一脸不耐烦:“你搞什么花样。” 涂希希抬了下手中的案卷,说:“正事总要好好办,不然小侯爷又要罚人了。” 宋于新没好气地嘟囔。 “一天到晚的,就你们大理寺事多。也最烦人。” 涂希希将案卷送到办事处,又问宋于新借了一身京兆府当值守卫的外衣。看着她就地将衣服裹上,宋于新才反应过来。 “你们大理寺的人是不是个个脑子里都有百八十条弯道。什么话不能讲清楚,非要拐着弯来做。” 涂希希听出来他意思是先前不说自己是为了借衣服之事特意来一趟办事处。 “本就是隐蔽之事。再说了,这事和大人您无关不是吗?就当全是我个人所为,到时候小侯爷怪罪下来也和您无关了。” 宋于新翻身下了马车,白了她一眼。 “真要做就像样点,这马车该你来赶才对。这世上哪有领头给手底下赶车的道理。” 涂希希顶着宋于新嫌弃地不行的模样爬下了马车。 “那我可不敢在您这样的行家面前动手赶车。” 宋于新一路带着人进去——京兆府牢中比涂希希想象中要干净许多,里面几乎没有特别脏污的东西。牢房中供有床铺和桌子,看着有模有样的。 大约是担心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宋于新率先说:“这些都是犯些小奸小恶之人。不是什么大罪,没必要让人关得难受。” “江大人亲自置办的?”涂希希明知故问,宋于新不打人就已经是善待人了,这种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宋于新歪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即便是宋于新没有说话,涂希希也能感受得到宋于新对江行之倾慕是真心实意的。江行所做的任何一点事,对宋于新而言都有着非常意义。 也难怪他会为了江行,即便违背自己本意也要去求傅长熙。 “其实我也很是不解,比起让陈世友以命抵命,宋巡捕为何觉得知道江行为何而死比较重要。” 宋于新沉默着往前踱步,快到门口之际,忽然低声说:“江大人在京兆府七年,没有一桩案子半途而废。即便是有他人从中作梗,该列之名目,也从不含糊。” 涂希希大约懂了宋于新这番作为之意。 宋于新却还是郑重道:“我就想着,也不能让江大人自己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得给大人一个交代。” 涂希希心底不由得再次赞叹,果真是求仁得仁。江行大约自己也不曾想过,自己死后,有人也会同样对待自己。 陈世友被关在京兆府最里面的角落之中。大约是听到了他们过来的动静。涂希希过去的时候,他站在了牢门那边。 见来人非傅长熙,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果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把我冷漠无情这点学了个七成。” 涂希希冲他笑了声,说:“九成吧。我是背着他来的。是我自己有事想要找您问,和少卿大人无关。” 陈世友沉吟了片刻,问:“陈某和小兄弟有过节?” 涂希希摇头。 “我只是想问陈大人一句,卫显英的遗书,真是您临摹的?” 陈世友迟疑了片刻,不答反问。 “……我就说从前你在乾阳身侧也没见有多能耐。这次竟然展露如此能为。原是和卫家有关系啊?” 涂希希也同样无视了他。 “刘大人当初将那份遗书交给小侯爷之时,很是纠结。起初我以为是他害怕交出这份证据对他不利。现在看来,其实是怕陈大人知道,对吧。” 这份东西,在刘奇手中,刘奇就是安全。一旦交出去,陈世友一眼看到便知道刘奇背叛他了。 陈世友哼笑了声,没有回答。 涂希希提了口气。 “我先申明一句,我换这身衣服进来是为了不让您得逞。将您搅浑的浑水泼到大理寺头上来。” 陈世友一顿,看向涂希希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涂希希镇定地回视。 “即便您一个字都不会和除了我们少卿大人之外的人说,我也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 陈世友眼神微闪,片刻后他扯了下嘴角。 “……不可能。世人除了我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我有多少底牌,你又算什么东西?” 涂希希转过身,背对着陈世友。 “江大人和您不一样,他对人生际遇看得很淡。他足够豁达大量,除了他自己犯下的错。” “那日晚上,江大人为何动怒。是您给他看了什么吧。” 涂希希迟疑了会,又说:“让我想想……江大人对您的笔迹非常熟悉,他可以一眼看出您临摹的字迹,知道了刘奇背后的人可能是您,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并非是江大人仁慈,想要给您一个认错的机会吧。” 陈世友呵笑了声。 “他那样干净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这种脏污之人弄脏自己的手。” 涂希希点头。 “所以是因为您将一切告诉了他,终于让他对您起了杀心,对吧。” 陈世友面色幽暗了下来。 涂希希接着说:“然后,您趁着江大人对您起杀心之时,命刘奇动手。刘奇在您和江大人之间两难,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您。” 那时候的陈世友,应当在那一刻尝到了胜过江行的滋味。 蝼蚁食之味髓,有一便有二。 陈世友尝到了甜头,胆子瞬间膨胀,才有了自己动手杀胡浩源的念头。 陈世友身体中的战栗感被涂希希的一语道破带起来了。 “……乾阳真是好眼光。” 涂希希对他之褒奖无动于衷。 “少卿大人说过,江大人临死之前,面露怒气。” 陈世友道:“输给了我这样的人,他当然会生气。” 涂希希冲他笑了笑,道:“您自己都说了江大人是个淡漠之人。又怎会像您一样在意胜负呢。江大人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发现当年救了一个不能救之人。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不过,好在还有我们少卿大人在。” 陈世友有些意外。 涂希希说:“您以为依旧捏在自己手里的保命符,我想早在您今日在防卫营与我等对峙之时,少卿大人便让人去搜查了。您以为少卿大人为何会有底气不来见你?” 陈世友面色大变。 “不可能,我明明……” 涂希希道:“我想了想,少卿大人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在他面前的伎俩,完全不够看呢。” 第57章 小侯爷是对的 陈世友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凝视着涂希希,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探索,似乎想竭尽全力看明白方才的那番话有几分真相。 涂希希却一语将他的意图打破。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0节 “我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今晚不会连兵部尚书钟信都来找我们少卿大人。” 陈世友紧抓住牢房大门,短促地追问。 “只有钟信?” 涂希希歪了他一眼。 “是啊,只有钟信。” 陈世友眼神都直了,神色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 看陈世友如此惊惶不定的模样,涂希希觉着现下就是好机会。 “你私藏的东西……” 她话音未落,陈世友突然大声道:“对!你不是想要卫显英的遗书吗?我藏在了另外的地方,你若是帮我一个忙,事后我便把遗书给你。” 那一刻,涂希希感受到了傅长熙说的那句——他会顺求你的欲念来控制你帮他做事的含义。 父亲的遗书不重要吗? 很重要。 但她不愿意照着陈世友的话去做,那不是父亲所希望看到的。 涂希希笑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卫显英的遗书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陈世友像是被她这句话扼住了喉咙,突兀地瞪大了眼睛。 “你……” 涂希希侧眼往宋于新那头看过去,却见宋巡捕依旧一脸淡漠,似乎对陈世友的模样半点兴致都无。 她忽然想起,宋于新最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江大人为何而死。 她当即提了口气,又开了口道:“对了,江大人是否同您说过这样的话——‘我早就说过,你不该留在军中。我让你好自为之,你就这样做的吗!’” 和江行当时说话的口气比起来,这道声音显得更加的冷酷无情。 陈世友从慌乱的情绪当中抽身,脑海中回忆了那晚情形。 江行当时非常生气。 他们从七岁那年开始,便一起长大。陈世友很清楚,江行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轻很淡,除了江行自己之事。 起初,是他故意用江行练武的木刀打伤了自己,才让江行勉强和自己成为了唯一的挚友。 世人都觉得是江行在怜悯自己,将他带在身边,他才有后来的成就。 但陈世友并不这么认为。 所有的机会都是他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期间江行没有出过任何力,甚至他还拖自己的后腿。 知道自己为了留军中,用了什么手段之后。他永远忘不了江行看自己的眼神,以及说的那句话。 “陈世友,你不适合军中。你若是不想回家中,我找人帮你在朝中谋个职位。以你的能力,文官更适合你。” 这就是江行,多么自以为是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他愿意不愿意。 “果然,小侯爷不来见你是对的。”涂希希说,“真正冷酷无情的人,分明就是陈大人你啊。” 陈世友一时间有些恼怒。 “你又知道些什么?” 涂希希道:“你太卑微了,又太无情了。任何人对你的好意,你都能当成人家是在害你。” “窥视一个人隐私,是不是能让你更有安全感?特别是江行的隐私。” 刘奇说过陈世友的这点癖好,是从江行身上开始的。一个人平白无故不会去探他人隐私,尤其是光明磊落自信之人,对自身道德品行有极高的界限。 但是像陈世友这种本身长于算计之人,窥探他人隐私几乎是一种刻进骨血里的本能。 “好意?”陈世友冷笑,“不过是觉得我碍眼而已。他江行堂堂名门之后,却每次都有人将他和我这种人捆绑在一起,只会觉得恶心吧。” “他几次三番想要将我驱赶走。就像当初江家人想要驱赶我家人一样。可我不是我家中人,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涂希希道:“江行在信中说过这样的话?” 陈世友道:“他知我秉性,且当时军中所有出去的信件全都过我之手,怎么可能说那么明白。” 涂希希看他脸色,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陈世友。 “但你还是不放心。” 陈世友看了她一眼,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涂希希第一次看到的苦涩的笑意。 “你不会懂的。当你最崇敬之人全盘否定你的那种绝望。” 涂希希非常意外。 她忽然又想起来先前还在长亭侯府大门之时,傅长熙对宋于新说过那句话——你被陈世友拿捏了,他最明白你对江行之心情。 她以为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谁知,这里面竟然还有同病相怜这一层。 陈世友道:“江行对任何人都能做到见人所长以勉之,唯独我。我从不曾听他说过一次我配得上他身旁之位。” “他总在信中说我这也不合适,那也不适合。甚至当着我的面说我不能再留在军中。我适合其他之路。” 他沉默了片刻,又扯了出一个嘲弄的笑意。 “最后,我不也证明了,我比他更适合生存在军中。” 他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格,提高了声气,理直气壮道:“长亭军散了之后,大盛武官之地位每况愈下,老侯爷明哲保身,拒绝了几位将军的殷切请求。” “大盛的武官要在朝廷上争他们的一席之地,不被文官三两句话打压,就需要有人来给他们铺路。” 他抬起眼看着涂希希。 “你瞧,这不就是专门为我这样的人量身定做的时局吗?若是江行不逞能,若是没有你……” 他闭上了眼,片刻后却道:“不,我还没有输。” 涂希希看着陈世友,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苦心钻营了一辈子,结果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大人如此,是为了证明自己给谁看呢?” 陈世友看她。 涂希希道:“江行吧?可您为了证明自己,将江行杀死,江行又怎么看得到呢?” 陈世友摇头。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了。” 涂希希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了陈世友在杀江行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大概忽然之间想通了。他发现了自己要走的路,才会断了自己过往。 就像当初为了自己的人生,断了自己和家里人之间的关系那样。 多么决绝的人啊。 临走之际,涂希希问他。 “现在外面要杀你的人多的是,你有没有后悔。” 陈世友却是一脸坦荡。 “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从牢房里出来,涂希希担心宋于新回头再去找陈世友,便多此一举说了一句。 “你知道了吧,他要杀江行的原因。” 宋于新刚才出门之时,脸色铁青。 出来之后,沉默了许久,这会听到涂希希的话终于赏了她个面子,开了尊口。 “……小侯爷是对的。” 涂希希抿嘴笑了笑,说:“陈世友身上没什么值得人放弃尊严去谋求的东西。江大人若是知晓了,也不会认同您的。” 宋于新恼羞成怒。 “要你多嘴。” 涂希希正要开口逗他两句,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冷冽之声。 “大半夜,不好好在府里候着跟别人跑出来就算了。还敢让人留话指使我来接你。你怎么不上天啊?” 涂希希不可置信地转眼看过去。 傅长熙负手立在漆黑的大理寺马车边上,月光照在他的后背上,将他周身镶嵌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这层光冷得像把刀,要将她劈成片状似的。 第58章 大事化小 涂希希小跑到了傅长熙跟前,垂头认错。 “我错了……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要了结一下。” 傅长熙冷着脸,目光像把冰冷刀刃似的刮着她的脸皮。涂希希自觉有些承受不住,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傅长熙却在这个时候侧身,低声说:“上车。” 涂希希绕着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正要钻进马车之际,听到傅长熙沉声说话:“现在满意了吗?” 她以为这句话是在对着自己说,侧头看过去,却发现傅长熙正对着迎面站在路口的宋于新。 宋于新正对着他们,月光照在他凝霜的脸色,杀气腾腾的。 他弓着身朝傅长熙拱手道:“小侯爷恕罪。” 傅长熙原先背对着她,这会侧了身,似乎要回转身过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1节 “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不要说这种违心之话,看着不舒服。” 宋于新这下索性将腰身压得更低了。 “小侯爷……” 傅长熙顿住了要转过来的身,脸朝向宋于新说:“记着这份人情,是你欠给她的。往后会有用得着你之处。” 说完,他才豁然转身,一眼看着蹲在车头上的涂希希,拧了眉。 “看什么看,让你进去等着,没听到?” 涂希希被他这句凶狠的话惊地一骨碌滚进了车里面。傅长熙随后进来,眼刀扫她,正要开口训斥,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可是长亭小侯爷的驾车?” 傅长熙当即收了声。 两人凝神听着赶车的大理寺吏回话。 “大理寺公务车,敢问哪位?” 对方当即回过来。 “内阁大学士驾车,我家大人有公务在身,正巧路过,有话想同小侯爷说一声。” 涂希希小声问:“黑灯瞎火还能认得出你?” 傅长熙嘟囔。 “专门候着我呢,不肯像钟信那样寻我,便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真是好一副‘文人风骨’” 涂希希还记得傅长熙同她说过当今内阁大学士正是杨明慧,乃是当今大盛文官之首。 “又是为了陈世友之事来找你?” 傅长熙迟疑了下,又站起来,漠声道:“说了是公务路过,必定是——见我不过就是打个招呼,随口问点事罢。” 只不过这随口问什么事,就看杨明慧在忧心些什么了。 涂希希下意识要跟上去,却被傅长熙伸手按了回去。 “在这等我。” 那么大个人物登场,让涂希希在马车里面干等着一眼不看那是不可能的。她悄悄地掀开马车帘子,妄图透过人脸大的口子探一探,却一眼先看到了宋于新。 这厮没有走,依旧立在门口。 他察觉到了涂希希这偷偷摸摸的架势,迈步过来,站在窗下仰头看他,说:“想看?” 他眼神中全是骂她窝囊的神色。涂希希扒着窗拼命往街上看,气息不顺地回他。 “少卿大人不准我下来。”否则,她早就跑到人跟前去了。 宋于新嘲弄一笑。 “你连防卫营大统领都不怕……小侯爷担心你在大学士面前班门弄斧大放厥词吧。” 涂希希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是那么没有礼数之人吗?” 宋于新这回却没有呛她。 “这杨明慧和傅辛可不能相提并论。文官口诛笔伐是行当,陈世友说咱们大盛朝堂上,文官三两句话就能打压武官可不是夸大其词。” 傅长熙几步到马车前,杨家赶车的下人跳下来给他行礼,随后往门帘那边一指,低声道:“大人在里头候着您了。” 里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训斥。 “放肆,岂有让小侯爷来见下官之理。” 门帘当即掀开,里头坐了不止杨明慧一人——他自己端坐在正坐上,两侧都有人。右手边是一名年轻的男子,车内灯光照在他俊秀的脸庞上,随着帘子掀开,男子也从里面出来,落在了傅长熙面前。 “小侯爷。”对方拱手,温和有礼,俊秀的面庞带和煦笑意,一派温文尔雅,正是杨明慧的长子杨天颖。 “子荆兄,”傅长熙拱手,“这是……” 方才他没有看错的话,坐在右侧的是位年纪不大的姑娘。杨天颖尚未娶妻,也不曾听闻有定下合适的姑娘。 ……内里多半是杨明慧的幺女,杨婷。 杨天颖往车内看了一眼。 “刚从宫里出来。家父唤住小侯爷,也是为了此事。” 杨天颖回头朝车内朗声道:“父亲,我同小侯爷说便可,你们稍等我片刻。” 杨明慧在里面沉声回道:“长话短说,不可耽搁小侯爷公务。” 杨天颖引着傅长熙走到边上,压低了声说:“这回京兆府的案子,圣上对大家都不满意。深夜将父亲召进宫中好一顿骂。不过对小侯爷您办案能为倒是夸了一通。特意嘱咐家父一定要过来见见小侯爷。” 傅长熙站得笔挺,心说难怪大半夜家也不回了,专门在半路上堵他。 “分内之事。” 杨天颖沉吟了片刻,道:“圣上让家父给您带个话,明早带着案卷进宫见他。” 傅长熙有些犹豫。 “明日我打算跟防卫营大统领一同进宫。” 杨天颖忽然伸手拉着傅长熙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这种时候,小侯爷还是别和防卫营走得太近了。” 这话中有话,傅长熙却愣是假装听不懂。 “子荆兄的意思是我和防卫营不能一同进宫?” 杨天颖无奈地摇头。 “圣上不仅对我等不满意,对防卫营自犯大错那更是不满意了。总归来说,这次的事件不就是咱们朝中文武官员内斗么?平时嘴上斗斗就算了,这闹出人命了,就太不应该了,小侯爷您说是不是?” 傅长熙有些想笑,这是嘴上斗斗和闹出人命这么简单之事么? 分明就是文官们想把这个案子定性在这上面。 让圣上觉得是武官们小家子气,为了一己之私殃及性命。 然而确实过错方在武官这头,傅辛捏着鼻子也要认下来。 可这事跟他什么关系? 他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说句难听的,即便这案子定下来,也要过大理寺卿那一关,他说了又不算数。 傅长熙微笑着看杨天颖。 “子荆兄同我说话,该不会就是跟我发这通牢骚吧。” 杨天颖也温和地笑了笑,说:“那是自然。父亲严苛惯了,遇事也不愿大事化小。不过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大家和气一些。” “这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端看小侯爷怎么看待了。” 话说到这,杨明慧的意思已经明摆在这了。 杨家代表了文臣,这次的案子错在武官,然而文臣那边也不在理。杨明慧可以压着文臣不以此为借口找武官们麻烦,但武官这头……长亭侯这边也要有给这个诚意。 傅长熙呵笑了声,这一口一个小侯爷,原来用意在此呢。 “这话说的……我不过就是个少卿,这案子对杨大人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对我小小少卿,可就是天大的案子了。” 杨天颖依旧笑着。 “小侯爷过谦了。任何之事,在没到圣上眼里之前,都是可控的。” 傅长熙下意识觉得杨天颖这句话比他想象得到的事要重得多,但他不喜欢这种不可控的话语,当即提声,打算让他说得梗清楚些。 这时候京兆府大牢内忽然跑出来了个守卫。 “不好了!” 宋于新惊了下,侧头训斥道:“慌什么,没见到杨大人和小侯爷都在?” 那守卫见他还在,惊惶地扑过来说:“头儿,不好了。陈世友……” 宋于新一听这个名字脸色就杀气毕露,当下说:“大惊小怪什么,死了再来跟我报丧。” 那守卫失措道:“就……就是死了。” 涂希希失声道:“什么?!” 他们才刚出来多久? 杨天颖往他们那边看了一会,淡漠道:“看样子出事了。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幸亏有小侯爷给我们作证,只是路过。” 傅长熙定睛看他。 杨天颖拱手行礼,起身依然是一派温和的模样。 “离明日不早了。还是希望小侯爷多替那位听您之令办事的人想想。下官这边先告辞了。” 第59章 警告 傅长熙目色幽暗地看着杨天颖倒退着一边行礼一边回了马车。 杨明慧倒也没有张狂到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地步。等杨天颖上了马车之后,掀了帘子,也跟着下了马车。 傅长熙见他过来,便快走了两步。 杨明慧朝他走了两步,侧身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竖子无状,小侯爷海涵。” 傅长熙听不惯文臣的这种假惺惺礼数,直言道:“您的意思也是要把这次的事就这么揭过去?” 杨明慧收回视线看他,低声说:“天颖虽说轻狂了些,但有些理并不错。圣上为何如此着急要傅统领进京,便是因为他不喜人翻陈年旧事。” 他说着状似警醒似的对傅长熙沉吟道:“陈世友自觉这是拿捏了把柄,殊不知这些东西也可能会是要他命的刀。现下这些东西若都在小侯爷您手中,小侯爷也应当好生思量,如何处置。” 杨天颖同他说话之时,尚且留存了一点商量的意味,然而到了杨明慧的口中,变成了警告。 傅长熙低声嗤笑了声。 “杨大人您是让我好自为之吧。” 杨明慧扫了他一眼,负手道:“老侯爷身侧就你一人常年伴着,别让老人家操劳心神了。” 说完他便转了身,在车夫的搀扶之下,登上了马车。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2节 掀帘之时,扶着杨明慧进去的杨天颖松手之际,又朝他拱手致意,他对面的姑娘好奇地打量他。 傅长熙这才看清了她的面貌——和杨明慧的儒雅以及杨天颖的清俊不同,杨婷容貌偏于艳丽。傅长熙记得她年纪尚幼,杨明慧对家眷管束甚严,极少让自己的儿女参与朝中人家官员的交际。 大约一年前,曾听秦茂提起过他对面另一位少卿大人院中的大理寺吏传出来杨家的这位幺女和太子定下了姻亲。 这个时候被圣上召进宫中挨训,岂有带上小女儿之理。 “哼,”傅长熙冷哼。 杨明慧和杨天颖面上看着风轻云淡,但看得出来,这一趟多半是带小女儿进宫替他们斡旋的。 涂希希见傅长熙面色不虞地爬上了马车,没敢吱声。 傅长熙坐进里面,沉重地吐了口气,问:“宋于新进去之前有说什么吗?” 涂希希道:“他让我不要担心,今晚之事他会担下,不会将我牵出来。” 傅长熙低声哼道:“算他有点良心。你且记好了,今晚我们是来送文书的,不曾见过陈世友。他为何而死,我们一概不知。这事京兆府不想担也得担下。” 涂希希也不敢说什么,这次她确实有些鲁莽。 差点就把傅长熙给拖进坑里了。 傅长熙忽然问:“你同陈世友说了点什么?” 涂希希愣了片刻,回忆起来在京兆府牢中和陈世友说的那些话。 “不过就是证实了我一下无端的猜测。” 傅长熙抬眼睨了她下。 “我知你的猜测都有自己的道理,不是张口胡说。只是让你说来听听。” 涂希希寻思道:“我猜测陈世友要拿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来说动你,其中不乏有您非常在意的东西。但看之前兵部尚书来找过您,我想以您的行动力,应当早就下手了。而且傅统领也拦不住你。” 傅长熙点了下她。 “没错,猜中了十之八九。” 涂希希心道,所以她这一趟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去。但她还是觉得这一趟没有白去。 “但是您还是很在意江大人为何临死之前如此生气。这里我也问出来了,陈世友将自己的计划全部都告知了江行,勾起了江行的怒气,以此来搅乱江行的意识,刘奇就是趁此时才下的手。” 傅长熙沉吟片刻,低声道:“他的胆子依旧那么大。” 涂希希一直觉得傅长熙对陈世友之态度很是怪异,他好像从不曾对陈世友有过贬低的姿态。从一开始碰上这个人之时,他之态度一直都异常谨慎小心。 “大人您是把陈世友当成真正的对手看待吧。” 傅长熙道:“我对他足够了解,虽不及江行。江行交代我之时,他凝重的姿态比我更甚。”这是了解对手有多难缠之时,才会有的忧虑。 涂希希莞尔道:“陈世友说您学了他七成,我却不赞同。我同他说,小侯爷的能为早就超出了他,并不是他可以比拟的。事实确实如此,您走的每一步都在他之前了。” 傅长熙有些意外。 “这时候奉承我?还是拐着弯夸你自己。” 涂希希愣了会。 “我?我有什么好夸的。若非小侯爷反应及时,我也做不了什么啊。” 傅长熙哼道:“……算你识相。” 马车沉寂无声地回了长亭侯府,天际晨光若隐若现。傅长熙把涂希希赶下马车,吩咐说:“就因为你,搅得我一晚上没合眼。” 涂希希回身正要抱歉,就听傅长熙怨声怨气地呵斥她。 “给你一刻钟,滚进去和你爹娘报个平安,完事了赶紧去找流星带上案卷给我出来。” “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侯在门口的流星朝她喊,“殊途哥,动作快些。时辰不早了,您还要和陪小侯爷一块去宫里。” 涂希希心说谁要和傅长熙一起去宫里,她有那个资格进宫么?连傅长熙要是没有长亭小侯爷身份傍身也不一定能跨得进宫门吧。 流星跟赶鸭子似的拖着她进门,指着进门中庭的一处空地,说:“你在这等我哈,我去去就来。” 涂希希稀里糊涂地看着他快步跑远了,心想傅长熙不是让她进门见她爹娘的么? “希儿”涂氏从内院的角门处探出了个头。 涂希希闻声扭头过去之时,涂氏赶紧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涂希希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立马提着下衣摆跑进去。 “娘,”她抓着涂氏的手臂,咽了口气,低声告状道,“这事不能怪我,都怪殊途。屁点大的人也敢背着我……” 旁边有人重咳了一声。 涂希希闻声无措地抬头,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涂家老爷。 “……” 涂家老爷军户出生,平日里言行举止甚是粗糙。从前他们姐弟俩刚到涂家之时,这位老爷就毫无长辈的架子,在外头见人是什么样的,在家里也是什么样。今日这声充满警醒意味的咳声,属实不太像他的作风。 涂家老爷无奈叹气,朝她招手。 涂氏推了她一把。 涂希希立刻转向涂家老爷,提着衣摆几步冲到他面前,张口就接着说:“爹,殊途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一定要好好跟您痛斥他那目无长姐之行径……” 涂家老爷忽然一把提溜了她的胳膊,将她提到跟前。 “先别急着跟我告状。来跟我一同见过老侯爷。” “……”涂希希这才发现这角门后面的院子里的石桌边上还坐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 对方看着他们,眉开眼笑的。 “哟,回来了,我家那小子呢。” 涂希希略微迟疑,想起来应该说的是傅长熙,忙拱手回话。 “回老侯爷,小侯爷在外面等着我,说是……一会要去宫里面圣。” 老侯爷面上笑意一收,问:“面圣?所谓何事。” 涂希希觉得这事情要说清楚,有些费时,傅长熙给了她一刻钟,耽搁了又得发脾气了。 “公务我不敢随意说。等小侯爷回来了,还是您亲自问他罢。” 第60章 只是开端 老侯爷倒也和气,挺讲道理地点了点头。 “你们俩也见到人了,现下总放心了吧,老涂,坐下陪我喝喝酒。孩子们有事,就让他们办去。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在府里等他们回来就是了。” 涂家老爷似乎有些不太愿意,将涂希希安置在一边,殷切地走到老侯爷身侧。 “老侯爷,希儿她一个姑娘家。跟着小侯爷进进出出怕是不太方便。还是我带着她回家去。殊途之事,届时我找个理由,和小侯爷说一声便是。” 涂希希这才发现涂家夫妇还不知道傅长熙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事。 她赶紧拖了涂家老爷一把,低声在他耳畔说:“爹,小侯爷知道我身份了,咱们不用费心遮掩。” 涂家老爷瞪大了眼。 “什么?!那他……怎么没……” “怎么没把你抓起来丢进牢里?” 他压着声问涂希希。 涂希希:“……”连别人都说您是这样的人啊少卿大人,您真的得好好反省一番。 涂家老爷惊慌失措地拖着涂希希要跟老侯爷掰扯。 涂希希拽着他,低声道:“我又没犯事,而且我办案能力还要比殊途强一些。人家小侯爷不计较我骗他之事。”虽然押着她代替殊途给他办事呢,至今都没说他要她帮着查什么。 想必应该是查案之类的吧。 涂家老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涂希希,又看看老侯爷,半晌挤出一句。 “老侯爷,您看……要不我现在就把人带回去,您跟小侯爷说一声,就说看在我老涂的面子,之前事全当不曾发生如何?” 老侯爷没吱声,自顾自地喝着小酒吃着小食,闻声朝涂家老爷招手。 涂家老爷期期艾艾的过去。 老侯爷将他招呼在桌边坐下。 “我不去说。你想说就自己去。我年纪一把还跟孙儿低头算个什么事?那日后我还怎么管教他。” 涂家老爷:“……” 门外传来了流星的唤声。涂希希赶紧往外跑。经过一脸茫然的涂氏她顺手拽了她一把,急促道:“娘,我先走了。您和爹在这等我,具体的等我回来我再跟您细说。” 老侯爷看着人三两下跑出了门,低声喃喃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去啊。” 涂家老爷满脸忧心,迈步到老侯爷面前,抱着拳,一身的歉意。 “老侯爷,等那孩子回来了,我和我家那口子便说说她。她和从前不一样,现在很是听话。我让她不要再掺和,她很懂事,一定会明白的。” 老侯爷侧头看着他。 “她若是想查她爹那个案子,你要拿什么理由按住她?” 涂家老爷一时无言。 老侯爷沉声道:“总归是我们亏欠了她。她要查,便让她查吧。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豁出去了,总能再护她一两回。” 涂家老爷笔直的腰杆平白弯成了弧状,他看着有些不安地凑到老侯爷面前。 “……万一护不住了呢?那……可是天威啊。” 老侯爷沉默了良久。 “那就只能看他们造化了。” 涂希希抱着案卷,骨碌地爬上马车。 傅长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什么正形地推着案卷爬进去,糟心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像点样。殊途可不是你这样……” 涂希希自己坐好,拍整了身上的衣物,说:“我不习惯嘛,日后爬多了就不会了。” 傅长熙朝外面喊。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3节 “去西直门皇宫入口。” 马车缓缓地启动。 涂希希忽然说:“大人为何要带上我。我并不能进宫的吧,您原本就准备自己一个人去。” 傅长熙挑眉。 “我改变主意了。你比殊途还不像样,万一和殊途一样人跑没影了,我到哪儿去逮你?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涂希希:“……”不是,她总要回家的吧,他总不能真的连家都不让她回吧! 半途,傅长熙伸手将案卷推回到涂希希面前。 “今日你也见着了杨明慧,他之态度也明了了。” 涂希希狐疑地盯着他。 傅长熙似乎对现下情况有些糟心,道:“杨明慧多半是午后得了消息立刻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进宫。想将这件事压下去。” 涂希希一听到他说杨明慧想将事情压下去,便想到了他们离开京兆府大牢之前,狱卒跑出来说陈世友身死之事。 “陈世友死的时机也过于巧。” 傅长熙摇头。 “不是巧。而是故意为之。圣上那头杨明慧多半已经压住了。杨天颖刻意提前同我知会了,他爹是圣上亲自点了要来见我。便是提醒我这件事圣上要止于我同杨明慧之间。多余之事不要拿到圣上面前说了。” 涂希希听懂了。 “杨天颖是在提醒您。” 傅长熙道:“杨明慧亲自同我说的那番话,明摆着就在压我。” 涂希希道:“那岂不是证明了那些东西确实有威胁到他?” 傅长熙闻言一愣,抬眼瞧涂希希。 他在官场上混迹了四五年了,虽说还年轻,当初进官场之时那股子轻狂劲却早已消磨掉了。这回若非死的是江行,他也会考虑许多,甚至最后有可能迫于某些因素,不接这个案子。 像涂希希这样明显还没有被现实洗礼过的神色,在他看来有些刺眼。 “你想查杨明慧啊?胆大包天啊你。” 涂希希一顿,忙收敛的神色,摆手道:“没有没有,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少卿大人您就当我不懂事。” 傅长熙点了下案卷,甩着脸色道:“不懂事的人就得先学会看案卷。查案办案不过是前戏,要真正做到乾坤朗朗,让真相公之于众,现在才是开端。” 涂希希琢磨了傅长熙这句话许久也不曾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大理寺查案和她从前在漳州查案,在她看来并没有多大不同——都是寻找凶犯作案动机,揭发凶犯作案手法和犯案过程,为死者为何而死正名。可傅长熙的话却说,这些只不过是前戏。 听着好似……并不是特别重要的样子。 她满心疑惑地翻开案卷。 案卷上的纸张已经重新换过了,上面的字迹已经不是她和秦茂等三人留下的模样。 新换的纸张字迹工整,方正小楷看着规规矩矩,和傅长熙的为人很是不搭。 她明明记得傅长熙在案卷上留下的自己比这个狂野多了——这分明不是他写的。 傅长熙扫了她一眼。 “流星抄录的。我字迹不行,太过张狂,圣上不喜。” 第61章 文武之争浮上台面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嘟囔说道:“您那字不挺好看的吗?” 傅长熙垂眼。 “字迹通人心,老侯爷自小就想让我学陈世友那样规整的字迹,可我学不会。那种浑身筋骨都绑起来的写法,若非本身性情,强行压制日子久了,人都要废了。” 涂希希心说有这么严重么?但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傅长熙皱眉。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让你看内容,没让你看字迹!” 涂希希:“……哦。” 案情陈述之内容和之前她整理的相差不多。唯一大改的有两处。一处是开头卫家传言。按照涂希希的思路,这里应当是陈世友将自己临摹的卫显英遗书交给刘奇,刘奇原本将遗书留在劫杀案现场,造成卫家为了遗书杀富商的伪证。 不想刘罡顶替了刘奇,将遗书带进了京兆府,落到了江行手中。江行对卫家的案子心有疑虑,便仔细查验了遗书,这一查便查出了端倪。 然而案卷上这一段已经完全被另一个所谓‘真相’替代了。 卫显英遗书子虚乌有,全是陈世友自编自导。 陈世友故意利用刘奇将卫家的遗书送到江行面前,再指使刘奇在京兆府附近散布卫家索魂之谣言。 她仔细对比了一番,发现这份新的案卷,将江行的疑虑全部摘除,把卫家的线索在案件中指引江行这点全部抹除得干干净净。 涂希希想起了之前傅长熙说过,他也不能保证在卫家的案子里面,圣上并没有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您摘除了卫家在案中对江大人指引的作用是为何?” 傅长熙正阖着眼,听她问话,幽幽地回道:“和你家不一样,江家在盛京中还有不少家眷在。江夫人自己便是名门之后,这一大家子,还要活下去。” 涂希希当即敛神,心说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这傅长熙之前面对钟信之时,就很偏心。 傅长熙这时候忽然又补了一句。 “想我护着你,你就给我好好做事。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只要真心实意好好给我做事,我都会护着。” 涂希希:“……”这位小侯爷你也知道自己没别的优点啊。你就不能改改脾气吗? 傅长熙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那发牢骚的眼神,敲了敲车厢地板。 “继续看啊,做点事还要我催着。你离我主动护你的时候还远着呢。” 涂希希赶紧将案卷展开了点,继续看下去。 案卷第二个大改动之处,便是查抄部分。这里更加简单粗暴,直接将查抄部分全省了。 涂希希疑惑道:“钟信之前就是为了您手中的东西来的吧,您不是说要交到圣上面前么?” 傅长熙嗤笑,说:“那是气话。我又不傻。把东西一口气全交上去了,圣上万一心情不好,一眼不看,岂不是白交了。” 他忽然睁开了眼,盯着涂希希说。 “陈世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涂希希不明所以。 傅长熙带着笑,说:“杨明慧觉得压住了我,让我不能把把柄交出去,就算是得逞了?笑话,捏在我手里的,那才叫把柄。” 涂希希皱眉,说:“杨明慧知道东西在您手上,那会对您不利的吧。” 傅长熙无所谓道:“我成天披着小侯爷的皮是白披的啊,杨明慧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欢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我就等着杨明慧犯点小错。” 涂希希寻思着傅长熙早先对杨明慧的评价,心想让杨明慧犯点小错大概比登天还难。 倒是傅长熙将文臣那方的所有矛头都拉拢在了自己身上,日后在朝中办事,怕是阻碍会越发的多。 她仔细看傅长熙。 他不是傻子,明明情况很清晰地摆在眼前,但他还在这样做了。 明哲保身人人都会,然而这种揽事的做法,却是很少有人有这个胆量去做。 涂希希大约明白了这份案卷背后的意义。她仔细地将案卷卷好,小心地放在了傅长熙的手边。 马车内一片静怡。外面的人声渐渐地嘈杂了起来。 许久之后,傅长熙忽然问:“看完了?有什么遗漏之处。” 涂希希思索了好一会。 “没有,抹得很干净。” 傅长熙哼笑。 “学着点。” 涂希希不客气地说:“不用了,没您这魄力。满朝文官千八百个心眼甩在身上,我可能会被戳成马蜂窝。” 西直门宫门口,傅长熙翻身下马车,嘱咐涂希希在马车里等他。 涂希希窝在角落里,听着傅长熙仔细吩咐车夫,要是把人看丢了,就等着挨收拾吧。 涂希希不满道——她是犯人吗?看这么紧。 大理寺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也不知道哪里扎人眼了。傅长熙进去之后没多久,便开始时不时有人上来探一探。 起初充当车夫的大理寺吏还能回一两句,后来人多了,不乏还有些高管。这位兄台就开始战战兢兢地掀帘来询问她。 “殊途,大人们都想问询呢。怎么办?” 涂希希犹豫了下,觉得自己这样避而不见,反而会给傅长熙增添麻烦。 她想了想,起来一步跨出了马车。 外面围了一圈官员,见里面出来个细皮肉嫩的大理寺官员,纷纷往后退开了点。 涂希希先坐在车沿,随后往下一跳,站定了之后,抬手朝各位官员拱手道:“各位大人们,这是来找我们大人的么?” 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文官们相互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站在前头的一名身穿朝服的文官拢着手往她面前走了一步,侧头挨过来打量了一番,问:“这位小哥是……” 涂希希道:“少卿大人手底下的小官。” 那文官后面有人小声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那文官诧异地多看了她两眼。 “那小哥可知京兆府那案之详情?我等听闻江大人之惨状,属实夙夜难寐。” 涂希希道:“我们大人已经进宫陈述案情了。想必一会各位入朝之后,便能知晓案情真相。” 旁边另一文官又凑上来,低声问。 “那凶犯……” “凶犯交给京兆府关押。京兆府大牢守卫森严,且嫌犯身份昭然,逃不了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4节 一圈人纷纷松了口气。 宫闱内传出了早朝入内的唱声,文官们开始整理衣冠往宫门内走。 涂希希站在原地,看着百官黑压压,却极为规整地迈着官步往里走去。 文官一侧浩浩荡荡,武官在另一侧,却是鸦雀无声,细看文官这头神态自若,而武官那一侧满脸惶然。 江行这一案虽说被傅长熙抹了大半真相。 但毫无疑问,文武之争已经浮上了台面。 第62章 杨天颖寻人 傅长熙出来之时,已过了午时。西直门外一片空旷,只余下涂希希和大理寺吏两人饥肠辘辘。 涂希希一眼看到傅长熙出来,仿佛看到了美味的佳肴,径自朝傅长熙招手。 “大人,您可出来了。” 傅长熙看她那两眼发绿的模样,将手中的案卷丢给她,说:“哭一下就更像了。” 涂希希一头雾水,跟着傅长熙爬上车。 傅长熙道:“我首尾完好从宫里出来,不得喜极而泣?” 涂希希“那倒不是,只是您出来了,我等才有的吃。” 傅长熙给她一句话说得恼怒不已,抬手作势要打她:“……” 涂希希闭眼躲开,马车晃了一下,外面之人后知后觉道:“启程了,两位大人坐稳。” 傅长熙推着涂希希手臂,将人推开说:“半个时辰不教训你就蹬鼻子上脸。殊途都没你胆子这么大。” 涂希希心说她说的实话啊,这人不是说了他最不喜的就是在他面前不说实话之人。她正要张嘴呛回去,马车忽然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诧异问:“这就到了?”她记得过来之时,路程并不短啊。 门外传来了大理寺吏的声音。 “……大人,杨家人又来拦我们的车了。” 傅长熙皱眉,低声道:“有完没完了。” 涂希希看他掀帘要下去,旁边窗户外却有人轻唤了两声。 “嗯哼!车里谁人在啊。” 是个姑娘的声音。 涂希希诧异地掀开窗户上盖着的布帘,只见对面马车的窗口挂着一张艳丽好看的脸庞,似乎没料到真有人应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僵硬地摆了个笑脸,同时探出一只手同她打了个招呼。 “小哥哥好。” 涂希希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远处传来傅长熙的声音。 “子荆兄这是第二回拦我公务车了吧。” 杨天颖一派和气,道:“非是故意,只是想约乾阳兄一起吃个饭。” 傅长熙不大客气地直入主题道:“有事?” 杨天颖笑得十分委婉道:“……有些事,想请乾阳兄帮个小忙。” 涂希希被他们之间的对话吸引过去了注意力,对面的姑娘忽然又开了口,说:“其实是我有事想找小侯爷帮忙。我哥是被我硬抓过来约人的。” 涂希希诧异问:“你哥?” 那是杨家的公子吧,那这姑娘是…… 不远处,杨天颖顶着不大友好的神色,依旧温言道:“圣上一直对朝中文武之间争锋相对之状况很是忧心,我等若是有所结交,想必圣上也宽慰不少。乾阳兄,你说是不是?”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忽然身后有人嘟囔了一句。 “少卿大人,属下要饿晕过去了,求您让小的吃点东西。” 傅长熙:“……” 一行人就近找了个酒楼歇脚。傅长熙被杨天颖拖着进门,上楼之时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涂希希不知何时和人家小姐搭上了。 涂希希走在前方,杨婷脚步慢落在了后面,小声唤了一下。 “小哥哥,等我一下。” 涂希希下意识回头看她,神色稍有些歉意地回头走了两步,走到杨婷身侧。 “抱歉,习惯走快了。” 大理寺个个健步如飞,稍慢一点都会被人催命,才几日功夫她就习惯了。 杨婷也快了步子,追着涂希希低声连珠带炮道:“小哥哥,你真是小哥哥吗?大理寺长得像你这样温和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刚从宫里出来么?有听到什么消息么?” 涂希希:“……”她要先回哪个问? 走在傅长熙身前的杨天颖忽然提高了声。 “杨婷!” 杨婷顿了下,敛掉了脸上的好奇之色,仰头给杨天颖扮了个鬼脸,嘟囔说:“知道了,不问便是了。小气鬼。” 四人齐齐上了楼,杨婷也不避嫌,拉着涂希希先坐下,指使杨天颖去点单,侧头和涂希希说:“我哥好小气的,所以这次我出钱。你们随便点,想吃什么都可以。” 杨天颖去问掌柜要了单子才进了屏风之后,听到杨婷的话沉声道:“姑娘家家的,矜持点。爹知道了你又得吃罚。” 涂希希已经许多年不曾跟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家说话了,一时间有些新鲜,将自己名姓告知后,便听着杨婷兴致勃勃地同她说些新鲜事。傅长熙沉默地坐了许久,等着菜上来了,才问道:“方才子荆兄说的事是何事?” 杨婷顿时停住了,她往杨天颖那边看了一眼。 杨天颖颇有些无奈,低声和她说:“说好了,只问消息。” 杨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杨天颖招呼了傅长熙开席,随后低声说:“昨晚上听说钟信找过小侯爷。想必小侯爷若是肯开口的话,会方便些。” 傅长熙一听,当即拒绝地干脆利落:“和兵部有关?公事的话,我不便参与。子荆兄还是自个儿想办法吧。” 杨天颖忙否认道:“不,和公务无关,只是想问个人。” 傅长熙道:“打听人的下落?” 杨天颖点了头。 “那人原是兵部侍郎,大约一年前了……因为一点私事,得罪了我爹。之后兵部便将之贬派到了外地。我爹不许我们查对方下落,朝中文臣的门路避不过他的耳目。兵部之人平时嘴又紧,寻常人都撬不开。小侯爷……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杨婷在旁边点头附和道:“只要知道下落便可,其他的我们不劳烦小侯爷。” 傅长熙寻思了半晌,喃喃道:“兵部有两位侍郎。前阵子因为边关粮草药物之事,钟尚书派了一位侍郎专门前往边关巡查,另一位……似乎因为长期缺位,一直都尚书大人自己亲自处理诸事。” “好似并不曾听说有侍郎贬派外地,不知子荆兄所言的是哪一位?” 杨婷有些着急,出声道:“他叫穆景山,小侯爷不曾听说过么?从前在盛京还颇有些名气的呢。” 杨天颖低声道:“杨婷,此事和你无关,少多嘴。” 杨婷不满道:“你说话支支吾吾,半天话都不全。我这不是着急嘛。”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将杨婷往边上一指,警告说:“你再胡乱插嘴,今日就此作罢,我让人即刻送你回家去。” 杨婷顿时不满得闭了嘴,不敢吱声了。 “好嘛……” 涂希希听到穆景山三个字,先是想起了跟在钟信身侧的那个年轻小哥。她记得人家名叫穆云青。她侧头端详傅长熙。 傅长熙笑道:“穆景山啊,知道。去年我办了个案子,不太合他心意,他还带头写折子弹劾过我。熟人了吧。” 杨婷:“……” 杨天颖轻咳了声,道:“同在朝中做事,总会有些许摩擦。过了就算了。” 傅长熙从善如流道:“也是。” 第63章 未来太子妃 涂希希朝傅长熙问道:“先前钟信带过来的兵部之人,有个和我相熟的小哥,我记得名叫穆云青。不知和这穆景山可有关系。” 杨婷霎时转头看向她。 傅长熙略微寻思,说:“兵部和其他五部不同,时常会收一些军中退下来之人,若是军户,确实有可能是一家子。” 涂希希当即道:“那要不要我……” 傅长熙提声打断了她,说:“你拿什么名头去见人家兵部的人?这几日还不够你忙乎是吧。” 话中明显是不让她掺和这件事。涂希希霎时被他说得清醒了一些。 杨婷越发着急,一路给杨天颖使眼色,片刻后自己也耐不住性子,伸手扯了下涂希希的袖子,小声道:“小哥哥,我不要你帮我去问人家,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叫穆云青之人住在何处。” 涂希希摇头道:“我和这个穆云青不过见过两回,还不曾熟到能知人家住处的程度。” 杨婷面露失望。 傅长熙问道:“我有个问题,你们回答我之后,我再考虑要不要替你们带这个话。” 杨天颖抬头道:“乾阳兄尽管问。” 傅长熙一双眼睛骨碌地在杨天颖面上逡巡了许久,片刻忽然间落到了杨婷身上。 “杨三小姐过不了多久就要和太子大婚了,对吧?” 杨婷整个人一顿,脸色霎时白了一些。 她略微显露出了点不安,忐忑地看向了杨天颖。杨天颖迟疑了一会,伸手按在杨婷放置在桌上的手背,沉声道:“瞒不过子荆兄的眼睛啊。” 傅长熙低声道:“求人办事要讲规矩。总不能一概不知,稀里糊涂地被人拖下水吧。我们都是有家累之人,得想多点。” 杨天颖含笑道:“乾阳兄教训得是。” 傅长熙说完便收了视线,说:“那说吧,说完我看情形考虑一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5节 杨婷很是不满,反手抓住了杨天颖的手,低低唤了一声哥。杨天颖朝她点了点头,说:“我这个三妹,有一件东西落在了穆景山手中。此物关系到三妹和太子的大婚,必须要找回来。” 傅长熙低声道:“何物?” 杨天颖大叹了口气,说:“乾阳兄,姑娘家的物件不方便明说,不过这东西只有杨家姑娘才有,可当信物。” 说完他迟疑了下,又压低了声道:“子荆自认人微言轻,前日事先提醒已是尽力,日后也未必有能为助小侯爷。不过日后家父有何举动,做一些提醒之类的小事,子荆自当全力而为。” 这种话对于杨天颖来说,算得上真的竭尽全力了。杨明慧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哪怕只是事先提醒,对长亭侯一脉的人来说,已算是天赐之机了。 傅长熙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涂希希听着里面怪异得很,看看杨婷那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的模样。又看向杨天颖面色略有些沉郁冷漠的样子,直觉这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内幕。 傅长熙沉吟了半晌,笑出声道:“信物?” “什么程度的信物,我方便知晓么?” 杨婷脸色当即变了。 杨天颖按住她揪紧自己的双手,低声道:“乾阳兄,知道有这件事是一回,知道是何物又是另一回事。” 傅长熙伸手在桌板上敲了片刻,忽而停了下来。 “我们大理寺接案子有规矩,若非事关重大,且无圣上旨意,寻常之事轮不到大理寺。所以,子荆兄,非是我等不愿意。只是规矩摆在那。” 说着,傅长熙站起身,朝涂希希说:“三小姐这顿饭我等没有福气吃,还是跟我去街角路边摊上吃碗面算了。” 杨家兄妹俩默不吭声。 涂希希跟着起来,她扫了杨婷一眼。她不住地看向杨天颖,到底年纪小,和杨天颖这种沉得住气之人比起来显得浮躁不少。 傅长熙率先走出了门,站在门口朝涂希希催促。 “快点过来,方才哭着喊着饿晕了的人是你,现在磨磨蹭蹭的人也是你。不想吃了我现在就带你回……” “是我的……”身后桌椅相撞之声传来,盖住了傅长熙絮叨的骂声,涂希希回头,见杨婷甩开了杨天颖的手,追了他们几步、 杨天颖面色沉郁,大声道:“杨婷!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没数吗?” 杨婷恼怒地回头。 “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啊,哥,你也说了,爹刚摊了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顺脚踩我们杨家。”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 杨婷追了几步,到了涂希希面前,先伸手拉住了她。抬头和傅长熙说:“小侯爷,我哥不说是担心我。这事和我有关,还是我来说好了。” 傅长熙靠在门框上,双手报胸往杨天颖那边看了一眼。 他讪笑了声,道“看着好似真的是大事呢。” 杨婷拉了下涂希希,凑在她耳边说出了四个字。 涂希希当下脸色也跟着变了。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什么时候丢的?” 杨婷眼眶微有些红,说话也带上了些许哽咽。 “半年之前。我们都不知道,那天若非景……穆景山来了杨家,这事只怕是要捅出大篓子了。” 傅长熙探头道:“半年之前,现在才来着急啊?” 涂希希见杨婷一脸羞愤,回头朝傅长熙说:“我饿得走不动路了,还是在这儿吃两口算了。” 傅长熙人是重新坐回来了,但那之后杨婷的情绪很是低落,杨天颖哄了两句没见成效,脸色也不大好了。 傅长熙这种从不看人脸色的大爷,倒是心情舒畅地一边吃一边指点涂希希哪道菜好吃,吃完了拿了旁边的帕子一抹嘴,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脸色不好的兄妹俩,说:“吃人手短,人我替你们问。” 杨婷双眼一亮,脸上浮了点笑意。 傅长熙盯着他们。 “但这事,和我们无关。子荆兄,你明白的吧。” 杨天颖默声和傅长熙对视,半晌后嘴角也浮了点笑意道:“乾阳兄,无需多心。” 市井熙熙攘攘,这会快到正午,人声更是鼎沸。傅长熙吊儿郎当,坐没坐相,杨天颖前脚一走,他自己晃晃悠悠坐正了。 “此时能让杨家这般着急的,应当和马上到的大婚有关。太子大婚事关官家颜面,稍不留神,哪怕并非我们本意,也会被卷进去。” 涂希希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当即点头道:“即便是我们受人所托,事到临头杨家人也未必会替我们说只字片语。” 傅长熙吁了口气。 “你很懂嘛。算我多事。”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接着吐出这口气的时候微微有些抖。 “杨婷和我说那四个字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了。” 傅长熙瞧了她半晌,忽然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涂希希定睛看着他。 “生辰八字。” 傅长熙听到这四个字,也愣了好久。 “……那可真的不得了了。” 第64章 暗潮汹涌 杨家马车上 杨婷靠在最里头一声不吭。杨天颖沉着脸,独自沉思,半晌后忽然听到了旁边的啜泣声,下意识皱眉。 脸上的不耐闪过一瞬,他深吸了口气,压住了烦躁,侧身挪过去,伸手抚在了杨婷手臂上。 “别哭了,这事怪不得你。既然生辰八字不是你拿出去的,那必定和宫里有关系……我们不能急。” 杨婷抹了把泪,哽着声道:“哥,你说就这样的人,我却要嫁给他?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人当真是我们杨家需要攀的吗?我现在就要担心日后这婚要是没有成,反而把我们杨家卷进去可怎么办。” 杨天颖顿了下,随即喃喃道:“胡说什么?” 杨婷看了他一眼。 “还有景山的事……他是无辜的啊。若非认识了我,他也不会被逼到这份上。……他前途尽毁在我手上。” 杨天颖揉了下她的头,苦中作乐道:“难为你想这么多。这事你放心,既然找了傅长熙,不管他帮不帮,哥都有办法让他替我们顶下这桩事。” 杨婷却不太放心。 “我看未必,我都把事情说到这份上了,那小侯爷半点反应都没有。哥,我早就说了,不能靠外人,咱们杨家的人,事事得靠自己。” 杨天颖就着杨婷的话喃喃了半晌。 “靠自己……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他轻拍着杨婷后颈,低声道:“反正日子还没定下来。我们还有时间。不要着急。” 杨婷往里靠着出神。杨天颖收回了手,扫了失魂落魄的杨婷一眼。 杨天颖最了解自己这个妹妹,杨婷自小就知道自家爹亲的厉害之处,哪怕杨家陷入翻天的境地,杨明慧也有办法顶住。她这幅模样并不是在担心杨家会如何,她担心的从始至终都是姓穆的那小子。 这性子,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杨天颖忍不住嘀咕了句。 “杨婷,不要冲动,做事之前要同哥商量,明白吗?” 杨婷嘟囔。 “知道了……” 傅长熙带着涂希希回了大理寺,他亲自将文和帝点头过了的案卷递交给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姓尚,名渊。文和元年翰林院院士转的大理寺入职,六年前掌管了大理寺,是个铁打的杨党。按理说,这案卷是要他点过头之后才能递到圣上面前。 若非圣上让杨明慧带话给傅长熙,让他亲自带着案卷先进宫见他。这案卷只怕抹得比现在还要干净。 尚渊正在看案卷,只抬了一眼,抬手指着旁边的架子,低声说:“圣上都看过了,我也没什么好看的,直接搁上面。” 傅长熙一抬手就把案卷扔了上去。回头说了句您忙,转身就要走。 尚渊忽然百忙中开了口。 “乾阳,这案子……算结了吗?” 傅长熙回头,和抬着眼看他的尚渊对视了一眼,随即他笑了记,道:“都查明白了。圣上也说点到为止。” 尚渊收了眼神,似乎寻思了片刻,低声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回去陪陪老侯爷。也让跟着你的人,歇息几日。我已关照过,俸禄照算。” 傅长熙当即笑得更开了。 “多谢大人体恤。” 涂希希平白被傅长熙拖着走了一天,总算在日头落山的时候回了侯府。 涂家夫妻俩一早便侯在大门口,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涂希希下马车的时候,第一眼先看到两尊望夫石一样的人儿瞬间活络了起来,撒腿就往她这边跑。 涂家老爷先扯了她一把。大老爷们下手没有轻重,这一拉差点把她甩飞出去。 幸亏涂氏追在后面,扶住她开始骂自家老爷没个轻重。 傅长熙随后从马车上跳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一副天伦之乐的景象。 涂家老爷当即回头,点头哈腰,作势要下跪给小侯爷行礼。 傅长熙两手不动,居高临下一声不吭地盯着涂家老爷。他一个字没说,就把少根筋的涂家老爷钉在了原地——不敢真跪却也不敢不跪。 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流星从大门里出来,遥遥朝傅长熙喊了一声。 “老侯爷让我来喊各位进去吃饭。” 傅长熙皱眉,面上似乎有些不情愿。 涂家老爷一时间踟蹰再立在原地,心说他哪敢留在这吃晚饭,这小侯爷都上脸色了。 涂希希将老夫妻推到边上,回头和傅长熙说:“我带他们俩回家去了。殊途的事还要细说。就托小侯爷给老侯爷带个话,下回有机会我再跟老侯爷赔不是。” 傅长熙很满意涂希希的识时务,抬手朝她招手。 涂希希不明所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6节 傅长熙啧了声,一巴掌重重拍在马车上。 “让你们乘马车回去!省得回头又埋怨我不体恤手下!” 涂希希恍然大悟,心想这傅长熙也真的奇怪,关键时刻别说是体恤了,张口闭口都是让手下体恤他。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又特别要面子。 倦鸟回巢,涂希希破天荒睡了整整一天,睁眼却是身心疲累。 这一天浑浑噩噩迷蒙之间,她做了一个噩梦。 说起来,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做和卫家有关的噩梦了。早年刚到盛京那阵子,刚从颠沛流离中落定下来,心神还没那么快安定,她就成夜成夜地做噩梦。 卫显英的尸首,娘亲的哭声,殊途按着她呵斥她的声音,充斥着她所有的思绪。 直到几年后他们在盛京安定下来,殊途进了书院,过上了正常日子,她才逐渐撇开了被噩梦纠缠的恐惧。 涂氏在外面叩门,涂希希嘶哑地应了一声才推门进来。 涂希希翻身下床,抬头见涂氏手中拿着个物件。 她忙起身,理了下微乱的墨发,走上去瞥着涂氏的手。 “啥玩意?” 她凑上去看了一眼,是个布头包成方正的东西,看着鼓鼓囊囊,像里面团了点什么。 涂氏有些迟疑,面色不太自然地笑了下,低头捻着那包东西,低声支吾道:“我和你爹商量了下,觉得……” 涂希希看了一眼涂氏。 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涂氏夫妻俩在殊途失踪了之后都没有什么反应,偏偏在她离家两天便慌到去侯府找老侯爷帮忙寻人。 他们是对自己不放心。 涂氏在盛京也没什么门路,平时涂家老爷在外面做点工,挣不了几个钱。现在仔细想想,他们家除了殊途带钱回家之外,能在盛京平安无事地活下来,背后必定有长亭侯老侯爷相助。 老侯爷保她七年已经够意思了。 卫家的案子牵扯过多,她若是身份被揭穿,极有可能会连累长亭侯。 涂氏这紧张的模样,多半是想要送她离开盛京。 涂氏长叹了口气,捏紧了手里的东西,伸手拉起了她的手。 “希儿,娘管不了那么多。只问你,你是不是愿意跟着小侯爷去办案?” 这一句话似乎出乎了涂希希的意料。 她一时间有些无措。 “……也不是很愿意。”傅长熙真不是个好上司,在他手底下做事成天得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小侯爷不顺心拿自己出气。 涂氏认真盯着涂希希说:“你若是不愿意,你爹和我即便是豁出去了,你要去跟小侯爷说明白了,咱们家不缺这个钱。” 涂希希:“……”等下,这是缺钱的事儿吗? 第65章 拿人手短 涂希希洗漱干净,到了堂前,才明白涂氏那句‘咱们不缺钱’这话是为何而来的。 傅长熙也不知道大清早哪根筋搭错了,让人送了一盒子的银元过来。 送东西过来的流星一脸‘不用客气’,豪气冲天说道:“殊途哥,这是防卫营大统领昨晚上连夜送到侯府的东西。说是这次升迁多亏了小侯爷,把小侯爷气得够呛。我家小侯爷看着这些东西就气不顺,还回去又觉着实在是亏。于是想了想,就分了几分,让小的给你们送过来。给大家一起替小侯爷分忧的机会。” 涂希希只听出了这些东西让傅长熙很不高兴,但这分忧从何而来,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有谁?”她含糊得问着。 “秦茂哥和明远哥都有,放心,他们俩和您一样。我们小侯爷亲自分了三份,谁也没多,谁也没少。日后真的使唤你们,肯定是大家一起来。” 涂希希登时明白了这分忧是何意,心道,那可真谢谢他了。 流星笑了一口白牙,忽然间一顿,从身侧掏出了个纸封,双手俸给了涂希希说:“这是小侯爷吩咐我专门交给哥的。说是这个只有你有,其他两个没有,还请殊途哥不要说出去。” 涂希希有些犹豫,前面是为以后的事情安排的。那这纸封又是为了什么?傅长熙做事不按常理,她也摸不清楚这人会出哪些路数。 流星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上来一把将纸封塞到她手中,回头给涂氏夫妻俩行了礼,便喊着要赶紧回去和小侯爷报告就跑出去了。 涂氏夫妻俩大约从没见过这等路数,等人跑出去了才反应过来。 涂氏推着老爷出去追人,回头纳闷道:“从前……殊途好似也没如此过啊,这小侯爷是几个意思?” 涂希希也拿不准傅长熙的意思,但是流星的话里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些是傅辛送过来的礼。如今傅辛入了文和帝的眼,即便是长亭侯这样的身份,不收这份礼显得太过清高不合群。 不过在涂希希看来,傅长熙这举动多半还是做给傅辛看的。 傅辛拿自己最倚重的手底下人换来的东西,而傅长熙这边拿到礼,第一时间就犒劳给了自己手下。这其中的讽刺味都快冲上天了。 关键还是这封纸封里的东西。 涂希希犹豫再三,寻思着她都收下来,不打开看就等于不知道傅长熙在想什么。这关系到她日后和这个人要如何相处,这来日方长的磨合还得从细处去摸索呢。 这么一想,涂希希便释然了一点,她抬手撕开了封口,原以为会看到银票之类贵重物品,结果里面塞了一打纸张。 不是值钱东西让涂希希松了口气,她慢条斯理地抽出里面的纸张。 涂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识相地退了一步,低声问:“这是小侯爷有吩咐?” 涂希希嘟囔说:“有吩咐我也不去,其他人这几天都在家休憩呢,凭什么我就得第二天就被拖出去做事。” 她又不是侯府的人,没有追在傅长熙身后的义务。大理寺的职责就是该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事情绝不沾一分——这是傅长熙教的,涂希希记忆犹新。 她心态平和地展开了纸张。 看到上面的内容忽的一窒。 傅长熙在上面写了好些字——“封口费,东市西侧偏角有一处小院,赏你一人的,不要谢我。改案卷的事情要是漏出去半分,你就得同我一起死。另外,收了我的院子你就是我心腹,日后我叫你办事的时候,敢给我推三阻四,我随时可以捏死你。” 涂希希:“……”她有些慌乱地从纸封里又掏出了一张纸。 她的手有点抖,一时没拿稳,那纸张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涂氏赶紧俯身去捡,涂希希一把扯住她,洪水猛兽似的盯着地上的纸。 “别捡,有毒。” 涂家老爷这时候推门进来,见两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顿时紧张地快步进来。 “怎么了!” 涂希希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踏在了那张地契上,顿时哀嚎出声。 涂氏听说小侯爷出手阔绰地送了个房子松了口气,她平静地将那地契收起来,转手交给涂家老爷吩咐他仔细收好。 随后回头安抚涂希希说:“给了就收着,别看小侯爷出手阔绰,这些啊,其实是早年咱们老侯爷捏在手里的家底。长亭侯从前封赏多,这些独门独院的小院子弄了好几处,都是专门给军中退下来没地方去的人暂时备着。咱们这院子也是这么来的。” 涂家老爷也很是习惯,点头说:“不想留盛京的,侯爷就给些银两。再帮忙走些门路,让人安定下来。” 涂希希扫了一眼自己还捏在手里的信件。 这傅长熙的用意明显不是。 他是要封自己的口,至于要封哪些,涂希希思来想去,大概还是那天他隐晦地告诉自己他想查的事情。 原先她还思索着傅那日他们谈完之后,傅长熙没有再提这件事,是不是傅长熙心里觉得她也不是特别靠谱,要当那天说的事情不作数。亏他心底还松快了一会。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他是认真的。 那么她是不是也要把自己那时候一时脑热提起来要查自家那起案子也提起来啊。 涂希希这一犹豫,就犹豫了四天。 第五天,她感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殊途失踪前的日子,那段没日没夜查案的时光如同梦幻泡影一般不真切,像做了场梦似的。 直到门外的马蹄声打破了她的幻想。 傅长熙就跟进自家似的,大跨步地进了院子。人还没见到,先开了口。 “涂希希,出来,上工了。” 正在饭桌前吃饭的涂希希手一抖,手里捏着的饭碗差点摔在饭桌上。 涂希希连滚带爬地跑进自己房里找殊途的衣服换装,涂氏三两步出去拦着要进门的傅长熙,说:“小侯爷怎么来了。” 傅长熙对长亭侯这些旧部和对待自己手下完全是两副态度,他一见涂氏,当即笑了起来,走上去伸手扶住涂氏,低唤道:“涂婶,打扰您吃饭了?” 涂氏拉着他进了厅堂,将他按坐下去。 “吃饭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吃了吗?婶儿手艺没侯府的好,你可不能嫌弃。吃菜。” 傅长熙当即给塞了个干净的碗:“……” 涂希希换了衣服出来,见到傅长熙占了她的位置和涂氏边吃饭边说话,那模样看着比殊途还要乖顺不少。 她扫了一眼旁边吃了一半的饭碗——饭是不可能再吃了,可惜了她啃了一半的鸡腿。 傅长熙嚼着菜,回头看到她。当下把菜全扒嘴里,站起来朝她使了个眼色。 涂希希转身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稍等片刻,傅长熙便出来了。他一边抹着嘴一边径自往外走。 两人出了门,不等涂希希开口,傅长熙低声同她说了一句。 “杨三小姐出事了。” 第66章 离奇失踪 今日天气极好,初夏盛京的日头难得有些烈,出门便照得人睁不开眼,涂希希眯着眼跨步出门,跟着傅长熙上了马车。 马车内闷了点暑气,涂希希上了车便掀了帘子。 傅长熙就着从帘子那边吹进来的风,吩咐马车慢点走,低声和涂希希交代事情:“我们见杨家兄妹的第二日,圣上便下了旨意将杨婷和太子大婚提前,催着着礼部定下大婚的日程。昨日礼部定下大婚之日在五月初五,不过两个月不到,谁都觉得这日子实在太急了。” 太子大婚和平常百姓成亲不能相提并论,文和帝讲究排场,放着现成的东宫不用,要造新殿,宾客要点——随着万国商会落幕,接下来进盛京商谈的使节必定也要定在大婚宾客之类,这么多的人要安排吃喝拉撒。 这是一场可以预见得到的盛会。 傅长熙大约也想到了期间哪怕出一点意外,将会使得整个盛京都乱。然而谁能想到定下这一切的开端不过第二日,便出了事。 他一只手搭马车里的充当桌子的木板上,盘算似的轻敲着。 “今日杨婷前往盛京外大昭寺祈愿。” 涂希希下意识接了一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7节 “为何现在去祈愿?” 傅长熙扫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念叨了一句。 “这场婚宴承载的可不仅仅是她和太子成婚。圣上着礼部安排,这一点就已经说明这是一场国事。” ‘国事’二字,将这件事定性得相当沉重。 傅长熙却依然说得轻巧。 “为了防止意外,接下来的一个月杨婷将在杨府中闭门不出,直到大婚当日。” 涂希希了然。 “今日是杨婷最后一次作为杨家女儿离开杨府的机会。” 傅长熙颔首:“但也和上回见我们那时候也不一样了。” 涂希希下意识顺着傅长熙所说的这些思索。 杨婷现在身份特殊,身前身后都有人盯着,出个门兴师动众,有百八十双眼睛盯着。 傅长熙低声喃喃道:“前往大昭寺路上都平平静静,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大伙眼看着杨婷进了大昭寺大殿都松了口气。 谁知她这一进去,杨婷就没再出来。” 涂希希目瞪口呆:“一个大活人,进了到处有人盯着的寺庙里,当着众人的面烧香拜佛,然后,凭空不见了?” 傅长熙扫了她一眼。 “我也不信,所以要带你一起亲自去大昭寺看看。” 大昭寺位于盛京京郊,由于它紧挨着皇陵,四周草木基石都经过能人巧匠们亲手修葺过,肉眼可见的金贵。 里面的庙宇建筑巍峨雄壮,非是寻常寺庙可以比拟,又被盛京人称为国寺。 “这些都是次要的,”傅长熙走在前面,忽然回头低声和涂希希说:“最主要的是这里有圣上亲自指派的禁军守卫把守。” 说着他叹了口气,又说:“原本这件事轮不到我来,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杨明慧对于自己女儿失踪似乎很不放在心上,倒是太子大清早火急火燎派人过来请我去大昭寺。” 涂希希小心地睨了一眼傅长熙。 傅长熙意兴阑珊地嘀咕说:“我还以为今天来寻我的会是杨天颖呢。” 她静声琢磨了片刻,低声道:“我看这么多天都没来找您,也许人家自己找到人了。” 傅长熙笑了声,说:“他要是能找,早就自己动手了。平白送我一个把柄?杨家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涂希希反问:“不来催您,平白熬了四五天,忽然憋了这么个大的?” 傅长熙抬着手指指着她,说:“说到点子上了。杨婷失踪,所有人都觉得这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连太子都急得不得了。按理说应该最急的人的杨家当家,可杨明慧却半点姿态都没有呢?” 涂希希寻思片刻。 “杨大人如何?” 傅长熙忽然坐直了身。 “只怕要等上两天,杨婷真的没有消息了,杨明慧才会开口。” 涂希希很是诧异。 “自己女儿失踪也不紧张?” 傅长熙压低了声。 “这里头必定有内幕。先去趟大昭寺见见太子,之后寻个机会再去找杨明慧套话。” 在马车和傅长熙谈这件事的时候,涂希希对杨婷这趟出门身旁有人盯着还只在想象当中。然而等到了现场才发觉,发现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当日杨婷进入大昭寺之前,禁军就已经将大昭寺围了个水泄不通,据说内里还有其他随着杨婷从城内一路到大昭寺的人。 若非杨婷这个未来太子妃,大概也没有谁有这待遇。 可就是这个身份,这个排场,让这个杨婷的失踪变得越发离奇。 傅长熙带着涂希希到了门口,门口禁军铁面无私,直接拦了路。哪怕是傅长熙的腰牌也没用。 涂希希一时有些无言,低声道:“这么严?怎么还能把个大活人给弄丢了。” 傅长熙低声说:“这是皇陵那边临时调过来的禁军,皇陵是个什么地方。但凡有点疏忽,就是陪葬的活,这些人就是被这么训出来的。” 不多时,一名身穿灰色官制长衣之人从外面匆匆进来。此人个头不算高,身形结实有力,看着就是行伍之人,但他的面色过于苍白冷凝,毫无生气似的迈步行走,活像一具活死人尸首。 铁面无私的禁军守卫见了这位活死人,当即转身抱拳行礼。 傅长熙悄悄和涂希希说:“这位是禁军皇陵部的统领,名唤黄昭。黄昭是兵部出身,曾经在军中有打磨过几年,三年前才调到禁军。早年我还在军中见过他几次,也算是个意气风发的好儿郎,没想到几年过后,成了个守墓人。” 说话间,黄昭似乎听到了守卫提说了傅长熙他们,回头扫过来一眼,当下愣了下。 这是涂希希从第一眼看到他到现在为止,唯一看到他摆出像个活人似的表情。 黄昭当即回头和守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立刻回头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涂希希看在眼底——要说黄昭先前那活死人样像个长官,颇有点威仪,这会却有些毛头小子紧张。她看着毛头小子跑过来,先是朝傅长熙行了礼,有些无措地说:“小侯爷不要见怪,他们平日被我教训多了。养成了对事不对人的习惯。” 说着他低声说:“并非故意要拦着您。” 傅长熙伸手轻拍了下他,也跟着低声说:“说什么呢,带兵打仗和看守皇陵是两回事。这皇陵但凡出一点差错,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哪能对人不对事。” 黄昭嘿嘿笑了笑,像是得了褒奖似的。 第67章 委托寻人 有黄昭在,进大昭寺就跟进自家门没什么两样了。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涂希希尾随在傅长熙身后,听黄昭给傅长熙小小声说着情况。 “三小姐这一趟出门,并非是禁军负责其进出护卫。我们主要还是守在大昭寺外围,以防闲杂人等进大昭寺扰乱。”他说着又压低了声,“主要负责三小姐行程的是东宫太子亲自配给的亲卫。” 傅长熙闻言低声道:“难怪太子要大发雷霆。” 涂希希大致也明白其中关窍。自己亲自看守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见了,对方还是杨明慧的女儿,这事万一一个弄不好,杨明慧在文和帝面前委屈个两句,他这个太子就难受了。 黄昭带着他们一路进到内里,快到正殿之时,见守在正殿外面的守卫换了服饰,暗黄的色泽和禁军藏青制衣全然不同,看人眼色不同。 傅长熙刚过去,守卫便低头行礼,侧身让开了道:“太子在里面候着了,小侯爷请。” 黄昭有些意外。 “太子何时来的?” 傅长熙和涂希希对看了一眼——铁面无私的禁军守在外头,结果人太子说进来就进来,守在门外的禁军什么都不知道? 这杨婷刚失踪,谁见了这种情形不会多想。 黄昭当下有些不高兴了。 “三小姐刚失踪,殿下若是有其他进出门道,可一定要同我等明说。” 东宫亲卫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显然半分都没把黄昭放在眼内。 黄昭一时有些恼,可又不敢发作,眼见着神色不大好了。 傅长熙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说:“劳黄统领在这等我,我们进去看一下情形便出来。” 说着回头和那名东宫亲卫低声道:“这位是大理寺丞涂殊途,我得带他进去记录线索,能放进去么?” 东宫亲卫有些迟疑,多看了涂希希两眼,为难道:“这……还是小侯爷亲自进去询问殿下的意思吧。” 傅长熙当即不乐意了,他撩了对方一眼,忽然一扯涂希希,又推了黄昭道:“既然殿下都不愿意见我们,那就当这一趟我们白走一回吧。大理寺那么多案子等着我们回去呢。忙得很。” 他刚转身,没走两步,那亲卫便火急火燎地跑上来。又不敢伸手拉傅长熙。 “小侯爷,殿下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傅长熙冷眼俯瞰着他,说:“那你去回殿下,我这人办案不太靠谱,又才疏学浅,脾气太大。手底下没人带着,这案子我就不会办了。让他另寻他人……啊对了,大理寺不是还有个少卿是杨家二房的上门女婿么?他比我能干多了。我回去叫他过来。” 说着,傅长熙带着人就往外大跨步走了回去。 那亲卫相互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快速使了个眼色。那名亲卫当即往里面跑。剩下这个又跑了两步,这会也不敢走到傅长熙前面了,只是坠在他们身后低声劝道:“小侯爷您别气,方才我想起来,是我等记错了殿下吩咐的意思,小的罪该万死。殿下和您自小一块长大,您的脾气他是最了解的。且,临出宫之前,圣上传了旨意,一定要找到三小姐,殿下正着急着,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只有您了。” 这小亲卫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总算是在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一听期间有圣上的吩咐,傅长熙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冲着涂希希眨了眨眼——涂希希拧了眉,这眼神实在太熟悉了。 她第一次到京兆府,傅长熙让他送江行夫人那会就是这样给自己使眼色的。 但当时有应明远提醒自己要怎么做,现在她实在有点难以把握要做到是程度——对方可是东宫太子啊。 黄昭比她想得少些,他当即停住脚,扯住傅长熙,一脸的苦口婆心。 “小侯爷,事关太子大婚,那是大事。三小姐又是首辅亲女,大盛未来的太子妃,人还是要尽快找出来的。” 傅长熙明显不吃这套,眼一转,丢下涂希希就往外走,涂希希歉意得看着黄昭,道:“抱歉啊,我们那里大人说了算。” 回头又朝亲卫道:“你们有规矩,我们也有,抱歉哈。” 那亲卫看看着两人疾步往外走,一脸菜色,忙拖着黄昭低声道:“黄统领,您先前怎么把这祖宗哄进来的?快同我说说。” 黄昭一脸漠然,佯装没听到他的话,盯着傅长熙的后背。 涂希希小跑着跟上傅长熙,悄声问:“不是说要问太子殿下借势么?这样回去怎么去跟杨明慧套话。” 傅长熙侧头和她说:“殿下那头也不是我说借就借得到的。我得让他明白,这事不是我的事,是殿下自个儿的事。” 涂希希皱眉,这十八道弯的事儿果然还是得傅长熙能顺得起来。 两人快步往外走,眼看着要出了大殿广场, 忽听身后传来了一声熟稔的喊声。 “长熙,留步!” 涂希希头一次听人直接唤傅长熙的名,印象中和傅长熙稍熟的长辈或者同龄之间唤他都是表字乾阳。 这一声‘长熙’听似生疏,但不带姓的叫法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傅长熙闻声停住脚步同时回了头。这回他没有执拗着继续往前走,而是停在了原地,等着来人追上来。 涂希希定睛看过去。 匆匆而来的是一个头戴玉冠,面貌斯文白皙的男子。涂希希打量了好一会,下意识侧头要看傅长熙,却听傅长熙低喝了声。 “跪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8节 涂希希不明所以,就见黄昭以及还在他们跟前的亲卫齐齐跪了下去,她顿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当下也跟着屈膝下去。 傅长熙比他们稍慢一步,特意等着人到了跟前,才掀袍作势要跪。 来人跨了一大步,正好扶住傅长熙交握的双手,气息微沉了些。“长熙,这里没外人。” 傅长熙倒也不拘谨,顺势站稳了脚。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跪在傅长熙脚边的涂希希歪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您把人叫出来的吗? 朱沥深吸了口气,面色很是不虞,他绷着脸,喷出了一口气,伸手扯着傅长熙往里面走。 涂希希听着他低声数落傅长熙。 “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傅长熙嘿嘿笑了两声,跟了朱沥两步,忽然停了脚步。 朱沥脚步给扯住了,顺势回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几人,拧眉说:“长熙,杨婷是未过门的太子妃,事关皇家颜面,不可外传。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一句为难,倒像是傅长熙蛮不讲理了。 黄昭当下会意地伏在地上。涂希希见状,也想依样画葫芦……不想傅长熙却道:“黄昭是带我进来之人,他职责在皇陵,确实不好僭越。但他旁边这个是大理寺丞,跟着我办案的。他不进来,我怎么做事?” 他特意顿了下。 “找人这么着急的事,我一人也办不了。” 朱沥收了眼,颇有些燥气地问:“那你当如何?” 傅长熙指着涂希希说:“黄昭不带我理解,但这个人一定要跟着我。” 第68章 心有所属 朱沥的原意只是不想让知道内情之人太多。 “人能尽快找回来就成了,但不能闹得人尽皆知……长熙,我是想把这事交给你,而不是交给大理寺。也是父皇听闻了便让我找你。这事万不能交给杨家那边,尤其是杨天颖!” 他最后三字说得咬牙切齿,让涂希希有些莫名杨天颖竟然能让太子如此忌惮。 傅长熙一听他这番话,当下就不干了。对他来说,案子交给他,和交给大理寺可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找人本就费时费力又费人,您还不让我动用大理寺。我怎么找。” 朱沥面色铁青,半晌后吐了口气,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罢了,你要带就带进来吧。可你得保证,这事不能节外生枝。” 傅长熙敷衍道:“是,是。” 根据涂希希的观察,朱沥是真心实意的不高兴。 傅长熙被他带进去之后,周围没了黄昭等‘闲杂人等’的目光,朱沥就开始叨了。太子殿下头一眼看上去有些斯文弱质,张嘴却是不怎么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傅长熙太过熟悉了,言语间颇为肆无忌惮。 “你说这杨婷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大婚之前好端端的在家里不待着,要跑出来上什么劳子的香。” 傅长熙却是气定神闲,一副天塌下来关老子屁事的嘴脸,一双好看的眼睛四处不安分的乱看。 比起观察四周,涂希希实际上更喜欢观察人。朱沥就是挺有意思的一款。 涂希希凝神听他撒气胡说了了片刻,半晌听出来朱沥似乎对杨婷这个人并不是很在意,反倒是对杨婷失踪这件事相当烦躁。 傅长熙截断了朱沥的数落,问道:“殿下,杨婷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沥猛得刹住了自己的话锋,迟疑了下,大叹了口气,说:“杨三小姐京中传闻长熙你不知道吗?什么知书达理,貌比西施……” 傅长熙笑出了声。 “这些我当然知道,不过寻人和同杨家名声绑定的杨婷没什么关系。我主要还是想知道杨婷平日里是什么样的,惯常和什么人接触,有什么爱好。” 朱沥闻言沉默了半晌。 涂希希看他并没有张口说任何不耐烦的话语,神情反而镇定了些许。她快了一步,跟到了傅长熙身后,盯着朱沥。 朱沥回忆地相当专注,好一会才说:“她……性格挺讨人喜欢,寻常也没什么书香闺门的架子,待人很是和气。她进宫的次数不算多,但至今没人对她的品行有过诟病。……杨家人嘛,看看杨天颖那种滴水不漏的模样,也看得出来杨婷必定是杨明慧严加管教过的。” 涂希希仔细听下来,倒是和她见到的杨婷对的上。 杨家幺女确实是个好姑娘。 朱沥说完之后沉默了半晌,明明刚才的话全是夸赞,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不大好。 傅长熙看在眼里,低声催促道:“还有呢?” 朱沥咬牙道:“只可惜她心有所属。和我成婚,大概她心底很是委屈。” 涂希希相当吃惊。 “啊?” 她这一声在安静的正殿内听着很是清晰,傅长熙和朱沥齐齐转头看她。朱沥更是皱了眉,不满道:“怎的?你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涂希希连忙后退,躬身道:“不是……” 傅长熙适时上来,压低了声音同朱沥说:“姑娘家清誉等同性命,杨明慧对家中儿女管束也极严,殿下这番话……” 朱沥烦躁道:“我知道,我懂。这不是为了能尽快找到人嘛。心有所属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父皇內宫安置了这么多嫔妃,也不是全都从始至终心里只有父皇一人。” 傅长熙:“……” 涂希希:“……”这太子心直口快的程度超出了她的常识。 傅长熙直觉朱沥能说出越发不像样的话来,只得低声吩咐涂希希道:“你四处走走,看看哪里不太对劲的,记下来。一会出去了我们在仔细商讨。” 涂希希躬身退到了一遍,侧着身绕到了大殿侧后方。 大昭寺里头的佛像雄伟壮阔,正殿依照殿中那座身量极高的佛身高度所建,据说大昭寺正殿内的佛像高余五丈,因此正殿之穹顶极高。涂希希仰着头绕着走,先被顶上吸住了注意力——顶上雕塑着密密麻麻的佛像,神态姿势各异,十分状况。 她盯了一会才感觉到眼开始发涩,收回眼时,眼前浮上了许多黑晕。 正当她收眼时,眼角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下,黑黝黝的。 涂希希揉了下眼,定睛看过去。对面是一排错综复杂的堆叠在一起的佛像。 “看花眼了吧。”她嘀咕道。 殿前,朱沥见傅长熙主动将人支开了,瞬间胆子更大了,他挨到傅长熙身侧,低声说:“长熙,我知道你前阵子破了江行那个极为复杂的大案。听父皇说里面杂糅了四个案子。现在不过就是找人,对你来说不就是小菜一碟。” 傅长熙推托道:“死人和活人能相提并论么?找死人简单,找活人那可难多了。” 朱沥当下皱眉。 傅长熙忽然问:“你一直想单独找我说话,是不是知道杨婷失踪的原因?” 这话说出来,傅长熙也开始不大客气了。 “殿下前面说杨婷心有所属,但您没说是谁,可见手中无明确证据,不好随意乱说这个道理您懂。那些话不过就是不吐不快。” 朱沥轻拍他,脸上有些无奈。 傅长熙接着说:“至于原因,应当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听听,殿下应该不会不想说给我听吧。” 朱沥还是有些迟疑,他看了傅长熙一眼,压低了说话声。 “这些话当我是私底下和你一个人说的,你千万可别说出去。……等找到人了,就把这个烂在肚子里,听到没。” 傅长熙看他硬撑出一点凶气,有些啼笑皆非道:“殿下,当务之急是寻人,那些日后再说。” 朱沥面色很沉,脸上夹杂着羞恼,低声说:“去年我便知道了杨婷心里喜爱之人到底是何人,我心底不高兴……这不能怪我。谁碰上自己未来的妻子喜欢别人,心里总会不高兴。” 傅长熙郑重点头。 “所以我让人打了他一顿。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脑子抽风了还是怎的。他竟然去杨府求亲。这事虽然被杨首辅压下去了,也没传出来。可我是太子,什么风不会吹到我面前来,尤其是关于杨婷的事儿。” “之后,杨明慧便找了个借口,让钟信将人贬派出去了。说是巡查,不过听说没个三五年回不了盛京。” 朱沥说着吐了口气,梗着脖子说:“我猜,杨婷大概是受不了这个事,偷偷要去找人。” 第69章 杳无踪迹 傅长熙道:“那不能吧,她不过是一个大家闺秀,说句难听的,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单独一人出门过。且她这一趟出门排场几位隆重,周身有侍女贴身伺候,带不了任何东西。”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朱沥,道:“殿下也很清楚,她模样出挑。别说是千把个护卫。即便出现在寻常认面前,也会被认出来非一般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办得到私底下离开盛京去找人这种事。” 朱沥没吱声。 他说着伸手拍了下朱沥后背,顺了下太子殿下的气,低声劝慰道:“你们毕竟还未成婚,私底下接触的不多。也许其中有些误会。” 太子殿下大约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了,但是他心底很气,傅长熙所言虽然有道理,可心气不顺的时候横竖都觉得自己委屈。 他口气不善地阴阳怪气道:“那……对方也可以回盛京来找她。马上就要大婚了,一旦她进了宫,这辈子就别想再见那人了。人家都为了她被贬派出去了,杨婷心疼见个面也不是不可能。” 傅长熙听他说得有板有眼的,显然这人大概已经在内心编排过好几次那样的场面了。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属实活该。 “这兴师动众就为了见个人,范不着啊?杨婷也不傻,知道自己失踪意味着什么。” 朱沥一时间反驳不了,但看他面色依然还没有让自己放下这点成见。 但是,朱沥吐露出来的只是一部分,傅长熙仔细结合了一番前几日杨家兄妹俩找他寻人的事情。 既然杨家托他寻人,那么这人必定不容易找。 他故意没当回事,晾了杨天颖好几天,为的就是看看杨天颖所说的生辰八字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随着大婚之日接近,杨家兄妹俩必定会再次找上他。 然而这五天,杨家兄妹一点动静都无。 反而在第五天传出了杨婷失踪的消息。 怎么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径——莫不是真像涂希希说的那样,人家可能自己找到了。 生辰八字这件事不能声张,杨婷意图亲自去找穆景山,想亲自了结这件事。 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杨婷的生辰八字,傅长熙又想起来涂希希当时问过一句——“生辰八字怎么会到穆景山手中?” 这问题的答案有太多的可能了。 他思虑再三,没头没尾地问了朱沥一句。 “杨婷的生辰八字,在你手上吗?” 朱沥想也没想,便皱眉说:“那怎么可能在我手上。这婚事又不是我可以做主的。生辰八字自然在做主的人手中。”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49节 杨婷和太子朱沥的婚事表面上文和帝亲自督促而成,但实际上文和帝一直都表现得很拖拉,杨明慧自己也很清楚,这亲事能不能成全赖文和帝的心思。倒是皇后有些心急,三不五时地找杨婷进宫,在文和帝面前晃荡。 这生辰八字以及婚书,自然就在皇后手中。 傅长熙直觉有些可疑。 “殿下没诓我?” 朱沥一提气,当下愤愤道:“骗你作甚。杨婷的生辰八字也不是多金贵的东西,我还要仔细收好。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上也不是只她一个女认,我还真不稀罕。” 傅长熙看他怒气未消的模样,玩笑道:“气话还是少说点。看看人家不见了,你就第一次跑来这里,圣上都明白你有多急了。” 朱沥扭头要否认。 忽听傅长熙低声喃喃道:“失踪才半日,也不要太过着急。先在附近多找找,万一不过就是贪玩迷了路呢。” 杨婷失踪当日,东宫亲卫百余人加上黄昭所率千余禁军在大昭寺附近找了一整天,未果。 杨家 杨天颖和杨明慧一个人分作一边坐着,面色一样的沉郁。杨夫人躁动不安地在大堂上来回走,目光频频看向门口。 外面传来嘈杂的的脚步声。 杨天颖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几乎和杨夫人同时奔到了门口。 杨家护卫跪在地上,艰涩道:“禀二公子,夫人。黄统领派人传消息过来,尚未寻到小姐踪迹。” 杨夫人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杨天颖伸手将人扶住,交给一旁守着的侍女,低声吩咐将夫人送到后院歇息。 杨夫人却是死死抓着杨天颖的手腕。 “……一定,一定要找到你妹妹。不管怎么样,只要人活着,一定要带回来。” 杨天颖重重地握了下手,道:“儿子亲自去找。” 杨夫人被扶了下去,杨天颖侧头往杨明慧那边扫过去一眼,收回眼之时,右脚踏出。 “不许去。” 杨明慧沉声喝住他。 杨天颖没有停顿,适时地收回脚,转身道:“但是娘很担心,至少我要去探探情形。” 杨明慧深吸了口气。 “不许去。明日我便进宫奏请圣上,将这门婚事撤了。等圣上恩准了,我们再去找。” 杨天颖微愣。 “那婷婷以后……” 杨明慧道:“先把这事办过去,才轮得到她。是生是死都难说,以后的事等她有命再提。” 杨明慧默声道:“不管是意外还是歹人所为,从她失踪开始,这门婚事最好的结果就是撤销。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命。” 杨天颖一时间有些怔忡。 杨明慧站起身,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说:“你也下去休息。不许去找人,听到没。” 傅长熙忙活了大半天,等到黄昭将杨府来探消息之人打发之后,才上前低声道:“半点线索都没找到?” 黄昭一脸百思不得其解,道:“今日也算是守备齐全了。” 他歪着脖子的模样,有些僵硬,神色像是见鬼似的,片刻之后,忍不住凑近傅长熙,低声道:“从昨日开始,大昭寺里外便清了人。那可是按照国祭的路数清的场子啊。”黄昭的意思很明显,杨婷虽然只是内阁大臣的家眷,但人未来是太子妃,只差一步便是尊贵的皇室中人。 他未雨绸缪,必定要将这事办漂亮。 不成想,办得这么漂亮也砸了。 他有些愤慨,不敢在那帮亲卫面前泄气失面子,找了一天人人精神疲累,脾气也上来了,忍不住了只能在傅长熙面前发牢骚。 “您说一个姑娘家家的,平白无故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傅长熙早在和朱沥谈完之后,出来的当口就听涂希希说了——杨婷进正殿之时并不是独自一人,身旁有侍女以及大昭寺的召远大师在侧。 根据侍女交代,杨婷在进正殿之前,几乎和她没有分开超过半尺,她一直都随身伺候着。召远大师倒是在陪着他们进大殿,同杨婷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从进来的大门退出了正殿。 涂希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先前便说这正殿是不是有隐藏起来的偏门,她这番话吓得召远大师举两指朝天发毒誓,正殿只有一出进出大殿的出入口,若是有其他偏门,他甘愿受佛祖所罚,身降修罗道。 涂希希是不明白修罗道是什么罚,但看召远大师的脸色,她明白了这话不能随便说。 好在傅长熙告诉他这大殿是当年文和帝重修皇隆之时,特意吩咐大昭寺各殿要照着皇陵的设置来。大殿不得有偏门,以防万一。 然而以防的万一,即便没有偏门还是出了。 第70章 天网疏漏 朱沥既然将事情托在他手中,傅长熙也不好随便撒手回去,只能在大昭寺里候着。他一边吩咐黄昭继续派人轮流着找,一边琢磨着这天网之中的疏漏到底在何处。 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现在杨婷失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掳走了杨婷,二便是杨婷自己躲起来了。 要在天网中将杨婷悄无声息带走,或者藏身在某处,难如登天。 至于第二种可能性…… 杨婷那样的相貌也不可能混在人群当中——东宫亲卫是太子的人,黄昭的禁军是天子直属,除非不要命了否则也不可能帮着杨婷。 涂希希也不知道是自己进了大昭寺正殿之后,看穹顶佛像看出了幻觉,总觉得眼角余光有黑影在晃动,像是有人一闪而过。她本能对周围十分警惕,傅长熙察觉了她的异状,便问:“怎么了?哪里有不对劲吗?” 涂希希观察着四周,摇头道:“在大殿内看穹顶看花眼了,之后就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傅长熙闻言唯一一顿,他下意识抬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入夜之后的大昭寺依旧灯火通明,但夜里总归不比白日亮堂,昏暗的角落四处都是。 “别想太多。这里全是要找杨婷的人,盯我们做什么。” 寺内外已经被东宫亲卫和禁军刮过了一层,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这会已经开始了第二轮,但结局已经能够预见—第一遍找不到,第二遍通常也找不出来。 临近天亮时分,禁军们还在一寸寸地刮着大昭寺的地皮。 一个小乞丐敲响了杨府大门。 今夜杨府外撤了守卫,封门不见客。 敲门声响了许久,内里才出来了杨家护卫,那护卫原本想将那小乞丐拖离大门前,谁想提着人没走两步,木箱掉落在地,摔了一地的血光。 杨天颖听闻了动静便往外走,半途见管家微微颤颤地提着个箱子跑进来。 “不,不好了,二公子,有人送信来了,一起还有一只血淋…淋的手。” 旭日悬上天边之际,傅长熙见到了杨天颖,他面色惊惶,身后带了不少杨家的护卫。他先是见了黄昭,让杨家的人混在禁军当中,一起找人。 杨婷失踪之后,傅长熙第一次见到杨家的人出现在自家小姐失踪的地方,看着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子荆兄。” 杨天颖心神不宁地往大昭寺里走,一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傅长熙。他微愣,似乎对傅长熙会出现在这里很是意外。 片刻之后他才端上了得体的神色,径自往他这边过来。 “乾阳兄。” 傅长熙看他脸色煞白,眼角带着点倦意,看得出来一夜无眠,精神很是不济。 看到自己讨厌的人不好,他心情顿时好了,一夜无果的疲倦立马少了许多。 两人相互拱手作揖,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一番,傅长熙主动开了口。 “三小姐失踪,太子殿下很是着急,昨日午时便将我召过来了。” 杨天颖面目沉郁,但傅长熙却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听杨天颖讷讷地开了口:“劳太子挂心。父亲……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婚事只能作罢。今日他要奏请圣上将婚事取消了。” 说到这,杨天颖顿了下,抬头长叹了口气。 “等定下来,杨婷失踪便只是杨家之事了,小侯爷无须操劳。还请稍候片刻。” 傅长熙看着杨天颖,片刻后侧身看着不远处的大昭寺内的菩提树,低声道:“真是如此,不是正好合了你们的心思吗?” 杨天颖恼怒。 “小侯爷觉得是我们故意的?我再怎么不是人,也不能拿我妹妹的命做这种事。” 傅长熙神色却很淡然,他低声道:“禁军和东宫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得围着。昨日黄昭亲自清的场子。这里又靠近皇陵。这种排场,别说是三小姐了,即便是我,也未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 “杨公子是个聪明人。” 他顿了下,低声道:“唯一的解释便是三小姐不是靠着外力不见的。而是……” 他的话音未落。 杨天颖忽然打断了他。 “今日凌晨,杨府门口来了一个小乞丐,送了一只黑布包着的箱子。” 傅长熙收了话锋,整个人警惕了起来。 杨天颖抬头看向他,眼中包含焦灼。 “……里面,有一只血流不止的手和一份索要黄金千两的信件。那……是杨婷的手。” 傅长熙听得一时间有点懵,他后知后觉才发现从杨天颖出现在这里开始,他的神情不是很对劲。 他迟疑了半晌,像是才找到了话。 “那乞丐呢?” 杨天颖恍然回神,他双手交握在身前,口气虚浮,像是找不准平时自己说话的模样,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有些断断续续。 “还在府里,让……人看着。父亲不信,盯着那乞丐要问出谁让他送的。” 傅长熙听到这里也找回了点思绪。 “你是如何确认那是杨婷的手?有胎记之类的东西?” 杨天颖摇头。 “前几日,我和杨婷同你们见过之后,杨婷心绪有些不稳,回府下马车的时候踩空了脚。当时手腕内侧伤到了。” “她当时心绪不宁,没注意。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肿起来了。出去的事情又不能同爹娘说,这几日她都避着躲在房中。我也是今日凌晨她出门的时候才发现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0节 傅长熙低声道:“切断了手,也未必就是杨婷的。” 杨天颖却很是笃定。 “不,一定是她的,我从小就牵着她的手,碰一下我就知道。” 傅长熙见杨天颖似乎陷入了某种臆想当中,整个人看着都不太正常,他赶紧将杨家带来的护卫叫了一个过来,让人扶到边上。 涂希希适时上来,说:“杨婷失踪后一整天什么消息都没有。一天后才送了一只断手和勒索信件。” 她略微停了下,低声又道:“不管那手是不是杨婷的,送信之人必定和杨婷失踪有关。信件上具体怎么说,勒索钱财必定有如何交钱。这是找到杨婷唯一的线索。” 傅长熙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杨天颖。 “问他问不出来,我们得去一趟杨府。” 按照杨天颖所说,杨明慧对送上门来的这只断手有很大的异议,杨明慧是内阁朝臣,见多识广,遇事必定要比杨天颖冷静。或许他看出了点端倪来了。 这一趟是太子朱沥私下请他们办事。傅长熙不能将大理寺的人叫过来,只能吩咐黄昭盯着点,并且仔细吩咐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立刻派人前往杨府寻他。 第71章 灭顶之灾 傅长熙乘着侯府的马车到了杨府大门。 杨府大门口几个守卫一脸肃然,见有马车过来,便急哄哄跑上来拦住,头还没抬就意图伸手驱赶。 谁知一抬头,看到了掀帘出来的傅长熙,当下一惊,本能把不太规矩的手收了回来。 “小侯爷。” 傅长熙探头,直截了当地说:“去跟你们老爷通报一声,就说太子殿下派我等过来看看。” 杨府府内每个人脸上都是神情惊惶,浑身上下也都透着朝不保夕的紧绷。涂希希镇定地一路往里面走,路过中庭,见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围着一群人。 她眨了下眼睛,扯住了走在前头的傅长熙。 傅长熙脚步没停,只往她这边侧了下身。 涂希希便往前探了一点,低声说:“那边有个大理寺的人。” 傅长熙抬眼看过去,随即低笑了声,说:“你还记得我先前和你说,大理寺还有另外一个少卿大人吧。” 涂希希恍然,但随即又生出了问题。 “怎就他一人。” 傅长熙只扫了那边一眼,低声说:“说明杨明慧并非不想找自己女儿,但大婚前夕,在没有找到杨婷之前,这件事决计是不能闹大的。所以只能寻自己知根知底之人过来。” 涂希希有些唏嘘,喃喃道:“那我们现在找来,是不是耽搁了他去找圣上?” 傅长熙想了想,说:“不,我们若是不找来,他说服圣上的理由就少了一个。” 涂希希不明所以。 傅长熙道:“杨婷失踪不过一天,若是事态不够严重,他去找圣上,就显得很刻意。我们就是给他带‘严重’消息过来之人。” 涂希希听得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他还希望事态越严重越好?” 傅长熙道:“皇家最重颜面,未来太子妃失踪不要紧,受伤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太子妃是不是完整。” 涂希希沉默了片刻, “天家面前,人命当真只是草芥么?” 傅长熙听着她这突如其来的感慨,悄无声息地扯了下嘴角。对于卫希来说,怕是这世上没有比她更能体会期间残酷了。 七年前,漳州卫家就是被名声这东西毁掉了一切,一夜之间千夫所指,家破人亡。 他下意识往涂希希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她那张素净脸庞上尽是漠然,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似的。 她周身笼罩了一层肉眼凡胎见不到的疏离,仿佛在无声地说——看吧,这就是现实。 对啊,这就是现实。 人生在世,谁都逃不过他人的眼,和他人的嘴。 两人一路沉默着被带进了杨家前堂。杨明慧早就端坐在主位上,见他们进来,只是沉默地颔首,示意堂上下人全撤下去。 “小侯爷坐。” 傅长熙特地挑了个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示意涂希希站在他身后靠门口的地方。 他没有出声嘱咐,涂希希也明白他的用意。 杨明慧有避讳,他们也有。双方心照不宣地沉默地各自落座,各自盘算。聪明人都懂得有些事,现在还不能传出去。 堂上安静了片刻,傅长熙先开了口。 “首辅大人,我来的不是时候。” 杨明慧之前似乎在出神,闻言侧了身,面对傅长熙道:“不知太子殿下让小侯爷过来所为何事?” 傅长熙:“自然是为了三小姐的事。” 杨明慧适时叹了口气,面露担忧道:“那烦请小侯爷带个话给太子,就说此事殿下请勿担心,事已至此杨家会自行处置。” 这是不让外人插手的意思了。 傅长熙沉吟了片刻。 “大人应当明白,殿下想要的可不是您这句话。” 杨明慧给他这句话说恼了,当即提声道:“杨婷现下还没过门,这对殿下是好事。殿下若是关心太多,越是引过多目光,……对婷儿越是不好。还望殿下念在老臣的面子上,不要过于专注这件事了。” 傅长熙却不依不饶。 “殿下当然是体恤首辅大人,否则不会嘱咐我只以小侯爷身份前来杨府了。” 杨明慧面露诧异,略微迟疑道:“……以小侯爷的身份,是何意?” 傅长熙出人意料之外透了自己的底:“不瞒您说,五天前,子荆兄和三小姐曾来找过我们。询问了一些事情……” 杨明慧听到这猛然起身,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小侯爷……以及这位小兄弟随我来。” 傅长熙当即收了话,给了涂希希一个眼神——看,比杨天颖省事多了。 涂希希跟在傅长熙身后,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杨明慧。 和先前在皇宫门口见到的那些迈着官步摇晃着排队进宫的文臣们不一样,杨明慧身形挺括,一手提在前方,另一手轻捏着衣袖垂在身侧,看着气质和威仪都很平和。 这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保持这样的姿态。 不愧是文臣楷模了。 涂希希低声问:“他会实话实说吗?” 傅长熙凉声道:“那要看我们问的是什么。你一会仔细听着,好好斟酌一下他说出来的话有几分真假,之后你就能明白杨明慧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杨明慧带着他们进了书房。 杨家的下人便送上了茶点,杨明慧吩咐说:“有事让人在院外唤我,不得随意靠近这边。” 下人们垂头退了出去。涂希希看着他们小心地合上门,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杨明慧站在书桌面前,面对书柜背对着他们,片刻后大叹了口气,说:“子荆和婷儿找你们,可是为了穆景山?” 傅长熙刻意顿了下,试探道:“事关三小姐和太子大婚,三小姐……或者是子荆兄不曾同您提说过什么吗?” 杨明慧沉默了半晌,转了身看向傅长熙。 “小侯爷但说无妨。” 傅长熙叹道:“还是听听大人怎么说的吧。” 杨明慧沉吟了半晌,似乎在思索要如何开口。涂希希忽然开口说:“杨大人的话,应当从穆景山身上说起。” 杨明慧当下扫了涂希希一眼。涂希希赶紧收了自己眼神,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 “杨婷自小招人喜欢,三不五时总有人上门来寻她,即便是知道她和太子有婚约。年轻少年郎嘛,总是意气风发,碰上了心仪的姑娘,敢爱敢恨,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杨婷很懂事,她不会做让对杨家不利之事。对她,我很放心。” “因此穆景山年前他上门提亲之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回换成涂希希诧异了。 这和先前杨天颖和杨婷说的不一样——杨明慧分明知道这件事! 傅长熙道:“可我观子荆兄和三小姐的神态,似乎并不觉得您没放在心上。穆景山被杨府赶出之后没过多久,您便在钟信面前点出了穆景山,给了钟信压力,让他将人私底下贬派出京。要等您消气了,或者杨婷和太子大婚之后,他才能回得了盛京。” 杨明慧失笑,道:“他们是这么想的么?” 傅长熙盯着他。 “可不止我,连太子殿下也是这样想的。” 杨明慧道:“儿女之事和政务我一向分得很清。熟悉我之人都很清楚。我那么做是为了年轻人着想。” 他说着停顿了下,接着又说:“和钟信点说穆景山这事我还记得,当时是因为兵部提交上来弹劾礼部的折子言辞过于激烈,且个人情绪占了大部,有失偏颇。那日内阁在场之人都知道。” 傅长熙似乎将他这番话听进去,当即便转了话题,道:“能问下,当日为何您让人将穆景山赶出去?” 杨明慧道:“因为他拿出了杨婷的生辰八字。” 涂希希:“……”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傅长熙。 傅长熙:“为何不收回他手里的生辰八字。” 杨明慧皱眉。 “婷儿的生辰八字,从她和太子定下姻亲之后便送入了宫中。当日我若从穆景山手中拿走了这生辰八字,便是认了有生辰八字这回事。” 说着,他定睛看向傅长熙。 “我是杨家一家之长,若是当场认了有这生辰八字,那意味着什么小侯爷明白吗?” 涂希希惊诧——杨明慧看得果然比杨天颖他们更远。杨婷的生辰八字一早便已经送进宫中。那这么多年后为什么会出现在穆景山手中? 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宫中流出来的,二是杨家和杨婷有亲密关系之人给的。 不管答案是哪个,都是牵连甚广的灭顶之灾。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1节 第72章 千算万算 杨明慧当时可以选择的做法。 便是不承认那是真的。 不,那一定只能是伪造的。他当时应该是只要他不把生辰八字闹出来,可以将这件事粉饰太平,就当自己没见过。 涂希希一时之间替杨明慧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个比这个更合适的办法——穆景山动不得,他是兵部侍郎,身后有中立于官场中的钟信。 更重要的是,谁也不能保证穆景山这一举动的背后,是不是有其他人在给杨家挖坑。唯一可以暂时解决这件事的只有不动声色。 许久之后,杨明慧才出声。 “小侯爷或者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傅长熙抿嘴摇头。 “没有。首辅大人的做法是最好的。” 涂希希也是这么认为的,硬要说美中不足的,便是杨明慧没有将事情同自己的女儿说清楚,让杨婷和杨天颖一直觉得生辰八字这件事他们的爹一直不知道。 这就直接导致了杨婷在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在穆景山手中之后,很不知所措,她没有首辅大人的见解和手段,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去找穆景山,私底下找他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要回来。 傅长熙忽然又出声道:“但是,首辅大人,您应该也知道,这么做治标不治本。生辰八字是真是假,您一眼就看得出来。之后你必须要做点什么,保证不会因为这个生辰八字让麻烦扩大。” “我想知道您之后做了什么?” 杨明慧皱眉,沉声道:“这和婷儿失踪有何关联么?” 傅长熙道:“任何和三小姐有关系之事,都是寻人的线索。” 杨明慧沉默了片刻。 “这件事我私底下有找殿下询问过,但并没有细说。殿下聪慧,若是宫内流出来,只有他才有办法去查探。” 天知道,朱沥一早便认定了杨婷心有所属,杨明慧这一步,他自以为很是妥当,殊不知从朱沥角度来看,这就像同他说,杨婷要和穆景山私定终身。 涂希希喟叹间,忽然在心底萌生了一个问题。 太子朱沥是怎么知道杨婷对穆景山心有所属?在这一整件事情当中,这一步就像一把助力的火,为杨明慧同圣上提说放弃杨婷,做了一手准备。 然而谁能想到太子朱沥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杨婷? 傅长熙徒自思索了片刻,低声道:“我听子荆兄说起来,杨府今夜来了个小乞丐,送了一只断手回来。首辅大人,失踪是一回事,这要是出人命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明慧脸色相当沉郁。 “杨家有足够的人脉,我们自己会找。” 傅长熙道:“勒索信上写了什么?” 杨明慧侧头道:“这是杨家的私事。” 傅长熙忽然提高了声。 “首辅大人,我是殿下请来的。我还得回去给殿下回话呢。您如此不配合,殿下万一生气了,觉得您不把殿下放在眼里……圣上前几日的话犹在耳边,大人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让殿下不高兴啊。” 涂希希看着杨明慧的脸色非常差。按照杨明慧先前让傅长熙带话给太子殿下,希望太子能和杨婷撇清这举动来看。杨明慧没有料到太子殿下会在这件事上不依不饶。 明明在自己女儿失踪的事情上不骄不躁,却在傅长熙纠缠之下显出些燥色? 她忽然往前一步。 “杨大人莫非是知道对三小姐下手之人?” 杨明慧脱口而出。 “胡言乱语。” 但他只说了这四字,却没有说些多余的话来解释。涂希希寻思片刻,越发觉得杨明慧这举动很是怪异, “我等到了府上,见杨家人个个神色紧绷,便可感受到杨府上下都在为三小姐担心。” “大家都想找到三小姐,首辅大人应该最为着急。我想的没错吧。” 杨明慧面色冷了下来。 “寻人是小事,婷儿失踪背后的牵扯,才是大事……” 涂希希道:“但,现下这个时候三小姐失踪,确实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选择。” 她略微停顿了下,继续说:“在生辰八字这个隐患没有爆发出来之前,三小姐的失踪直接为您解决这个隐患。” “时间太急,杨婷失踪,已经定下的大婚不好随意取消。但这场大婚事关大盛颜面,期间不能有任何一点瑕疵。杨婷失踪却在这件事上抹上了污点。所以圣上很大概率会迫于压力,改换人选。” “这个时候只要您很识时务地主动提出取消这个婚约。那么圣上甚至还会生出点对杨家的愧疚,给您一点补偿。” “即便太子殿下因为喜爱杨婷,不依不饶,迫于圣上压力,也不能如何。” “很是完美。不是吗?” 杨明慧这才正视这个站在傅长熙身侧,面貌秀气得过分的男子。 他进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隐在傅长熙身后。那时候在他眼里,忽然带着太子意思来的傅长熙才是他要提防之人,长亭侯小侯爷现下只是大理寺少卿,即便有太子所托,他们杨家的事情他也钻不了多深。 只要他坚持杨家的事情只有杨家的人才能处理好…… 也幸亏大婚没有开始,杨婷现在只是杨家的小女儿,还没有成为太子妃。太子的手,还没有伸到杨家家内的资格。 他只要将事情止于杨家。 就可以把事情轻飘飘地盖过去,让杨家化险为夷。 他深吸了口气,道:“乾阳,你就由着你的手下胡言乱语?” 涂希希低头询问似的看了一眼傅长熙。 傅长熙正认真听着,见涂希希停了话,仰头看她。 涂希希这会有点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忽然开口有些不妥,低声问:“大人……” 傅长熙扬手道:“这不是说得很在理吗?杨大人觉得哪儿说错了吗?” 他说着又转眼看向杨明慧。 “杨大人要不您给他指正一番?也方便我带话回东宫。” 杨明慧道:“我若是知道一切,这半夜送上门来的东西又如何说?” 傅长熙立刻侧头看向涂希希,低声催促说:“杨大人有异议,你快给大人解释。” 涂希希:“……” 杨明慧看他们这一唱一和就觉得头疼,抬手道:“罢了,想说什么通通说出来。” 涂希希当即一拱手:“杨大人在拿到那只手之前,您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现在您也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杨婷真的有危险,你也要硬着头皮把这个念头撑下去。” “接下来,只要您去圣上面前,将杨婷和太子的婚约解决了。您才能真正放心动手去找人。” 杨明慧这会也不辩了。 “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如此打算。” 他绕过书桌,走到门前。 “不管这件事是什么人安排的,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涂希希看着杨明慧,忽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其实你可以牺牲杨婷。她若是被找到了。即便最后这真相查不出来是意外,圣上对杨家的愧疚感也不会有多少。杨婷要是真的死了,杨家才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杨明慧登时被她这番话说恼了。 “我杨明慧还是个人,做不出这等食子之事来!” 傅长熙站了起来,斥责道:“让你说话,不是让你肆意妄为。” 涂希希自知失言,对着杨明慧跪了下去。 “卑职失言。” 杨明慧背对着他们,没有吱声。 良久,傅长熙说:“首辅大人,说句得罪之言。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没错。您应当比我更了解圣上。三小姐失踪,以圣上的心思,说不定对你生出疑心。杨家在这场婚约当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杨明慧回头,眉头紧锁。 “杨家……为圣上盛宠多年。不能再过多的承受恩宠了。杨婷他不能有这等福分,也不配有。” “我只想她能平安活下来。其他的不想了。” 涂希希到现在才松了口气。 “所以,您还是想找杨婷的。只是现在分身乏术,又不能找别人。” 杨明慧沉声道:“我已经说了,杨婷我杨家会找,不管生死这都是她的命。杨家不想也不打算寻求他人之手来找人。” 涂希希皱眉。 他明明就很担心,很想找。为何要如此固执。 若是那小箱子没到杨家之前,杨明慧还能沉得住气。但现在已经有意外出现了。 杨明慧摇头道:“没有勒索信,那盒子里的断手,不是杨婷的。自家女儿的手,我没道理认不出来。” 傅长熙这时候接了话。 “子荆兄亲口和我说,那是杨婷的手。” 杨明慧伸手捏了下眉头,叹气道:“关心则乱。子荆自小宠爱他这个妹妹。昨日早上听说人不见了之后,他便心神不宁。这会即便是送个假眼珠过来,他第一眼也会惊吓到。” 傅长熙又道:“可他说到勒索信之时,不像是他想多了。” 杨明慧张口还要说什么。 傅长熙打断了他的话。 “您一切都算计得很好,但是殿下的心思却算漏了。现下是殿下不依不饶,一定要将人找到。你自己不想找,可不能不让殿下找吧?” 第73章 所有人都有嫌疑 书房内,杨明慧背对着门口沉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杨明慧的模样,他是铁了心不会透露更多的东西给他们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2节 确实如他所言,他一字都不说,他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太子这个靠山,吓唬一般人确实有点用处,但对方若是到了杨明慧这种等级,便是他想说多少给你听,你便只能听多少。 傅长熙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首辅大人既然确认杨婷无生命危险,那我便带这消息回去禀报殿下了。” 时间拖得越久,对杨婷越是不利。就像涂希希说的那样,他们在这待久了,就像是在消耗杨婷的性命一样。 傅长熙到底做不了出来这种事。他起身,顺手将涂希希拎了起来。 杨明慧似是恍然回神,转身忙喊住傅长熙。 “小侯爷稍待片刻。” 还未来得及跟上傅长熙的涂希希适时抬头,见杨明慧从书桌内侧绕出来,快步行至他们面前。他似乎意味深成地看了一眼涂希希,随即又转向傅长熙。 “殿下若是执意要寻,便从宫内的生辰八字寻起吧。” 傅长熙闻言,心底打了个突——杨明慧这口气就像是随便找了个玩意,哄三岁孩童玩似的。 要找生辰八字就得去宫内,那可不是说找就找的地方。 真是不得了了,杨明慧半真半假的同他们玩了一会,现在才露出了獠牙。 傅长熙被杨府的下人恭恭敬敬地送了杨府大门——连碗稀饭都不招待,属实不太友好。 当然傅长熙寻思着自己来意也没客气到哪里去,又自顾自杜撰了一番杨府的吃食不合自己胃口,这一来一起,自己把自己思虑平衡了,才带着涂希希上了马车。 涂希希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傅长熙闷着声,说:“是你要去哪,接下来我自然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报消息,至于你嘛。” 涂希希有些想回去歇会,从昨日午后出来到现在,她还没有回家去。爹娘该担心了。 谁知傅长熙只是稍顿了下,接着开始毫无障碍地吩咐自己。 “待会我去东宫后,你便去大昭寺那头找黄昭,看看他那边有找到线索没有。”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定睛盯着她仔细说道:“杨天颖还在那边。你避着点,万不可跟他对上。” 涂希希一脸疑惑。 傅长熙推了她一把,说:“杨家人都不是善茬。别以为人家斯文,就不会对你动手。” 涂希希:“啊?” 傅长熙盯了她一会,忽然恶声恶气道:“杨天颖即便是个斯文书生的样,他也是个男人,你记着给我离他远点。” 涂希希:“?”这话听着怪怪的。 傅长熙还算心存了那么一丢良心。马车将他送到东宫入口。他特地和涂希希说:“你一晚上没合眼,路上就歇会吧。这事反正不急于一时,等你歇够了,再去找黄昭。” 下马车后,他又特意嘱咐车夫绕去盛京的一点有名的糕点店备点吃的。 涂希希在马车的摇晃中昏睡过去。等她再次睁眼之时,四周一片安静。她刚起身,车夫掀了帘子的一角,见她醒了,高兴道:“醒了啊?” 涂希希挪过去,下马车之后从车夫手里接了点心和水。 车夫笑看着她,说:“最近小侯爷好像很中意大人,先前甚少见到您呢。” 涂希希笑了两声,心说先前那应该是从未见过她才对。 车夫自顾自接着念叨说:“从前小侯爷都是自己一个人进进出出,脚不点地地整个盛京四处跑,时常见他不高兴,近些日子倒是好些了。” “想必是多亏了大人,将事情办顺了。” 涂希希扫了车夫一眼,心道这侯府的车夫都对他们家主人如此上心。再看看杨家,除了杨天颖真心实意地焦急,也没看出谁有如此的关切——昨晚她在杨明慧面前说的那些下人忧心自家主子的话,连杨明慧自己都不信。 要说不担心那倒没有。 只不过都在担心自家小姐失踪这件事会不会连累自己掉脑袋。 意思是差不多,但用意却是人心冷暖的天差地别。 这么一看,偌大的杨府,还不如杨天颖像个人。 一想起杨天颖,涂希希便三两下解决了点心,包着一嘴的吃食,将水递回去,含糊道:“我去办事了,谢您的水。” 车夫笑看着他欢快地下了马车,低声念叨道:“不愧是小侯爷,谁都逃不出他的掌心啊。” 涂希希跑到大昭寺门前,黄昭不在。 守在门口铁面无私的禁卫守卫见了她,倒是比之前客气了些,肯张嘴说话了。 “大人,统领吩咐过了,小侯爷和大人若是回来了,便在此地稍侯片刻。统领约还有一刻钟便回来了。” 既然事先吩咐过,涂希希也不好乱走,于是便靠在门口等着。 黄昭果真不到一刻钟匆匆出现在了大昭寺门口小道的拐角处,眼尖地看到他,也没出声,只是加快了步子。 涂希希听到动静忙迎了上去。 “统领大人,小侯爷吩咐我先过来询问下情形。”傅长熙并没有交代他什么时候过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黄昭略一颔首,带着涂希希到门口门口不远处的凉亭中。 黄昭的脸色不大好——傅长熙在这里的时候,他神色还有些轻快。 涂希希琢磨了片刻,低声问:“找到了?” 黄昭快速扫了她一眼。 “人不曾找到,但是找到了三小姐此次出行的贴身物件。” 若说先前他们过来的那一趟,涂希希对杨婷是不是真的来过这里,让她生出一点很不踏实的缥缈感——她只是从别人的话语中,听杨婷来过这里,但却没有找到任何她来过这里的蛛丝马迹。 涂希希自诩自己是个眼见为实之人。 若是没有证据,她就觉得杨婷来过大昭寺这件事就像是子虚乌有似的。会不会其实过来的杨婷根本就不是她本人?杨明慧如此沉得住气,是不是他将杨婷藏起来了。 她略微迟疑了下。 “什么东西?” 黄昭低声道:“一只被撕扯下来的衣袖,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指认确是三小姐出行所穿。” 不等涂希希说什么,黄昭径自道:“昨夜那一带我亲自翻找过,确实没有。今早这一趟忽然就出现了。” 涂希希张了张口。 黄昭像是预见了她想说什么道:“我乃守皇陵之人,若是到了暗中便会走眼,那这皇陵圣上如何放心让我等来守。” 涂希希将压在喉咙底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她迟疑地讪笑了两声,接着说:“只是……您这话说出来,便是意味着凶手或者是凶手同党即在我们这些人当中。” 黄昭沉吟道:“我已命人死守出入口,包括他们在内,现在开始,所有人都有嫌疑。” 第74章 争锋相对 日上三竿,傅长熙在东宫偏殿内稍等了片刻,朱沥才从宫外踏进来。内侍接了侍卫从朱沥身上褪下来的外衣,退了出去。 “人在偏殿了?”朱沥问道。 侯在一旁的侍卫垂着眼。 “说是点卯时分便进来了。” 朱沥松了口气,低声喃喃道:“算他识相。” 傅长熙正寻思着要怎么在朱沥面前抓着朱沥的痛点告杨明慧的状,守在门外的内侍小跑进来,低声道:“殿下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 他一转念,往内侍看了一眼,问:“殿下大早上去了哪里?” 内侍含笑道:“去见圣上了。” 傅长熙将这番话听内耳中,心底却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人是东宫的内侍,跟自己没有攀亲带故,会同自己说这番话,必定得了太子殿下的首肯。 至于圣上到底和太子说了什么,大约就是朱沥想让自己开的头了。 朱沥从外面带着风跨步进来。 傅长熙当即起身,朱沥越过他的同时伸手往下一压。 “免礼了,正等着你呢,你倒是来得早。” 傅长熙沉声道:“殿下为三小姐着急,下官哪敢耽搁片刻。” 朱沥旋身上座,一手搭在桌边,盯着傅长熙问:“如何?有线索了吗?” 傅长熙将自己凌晨时分前往杨府,花了一个时辰才和杨明慧周旋完了,径自便往东宫过来的经过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 朱沥自小和他一块长大,长亭小侯爷那张嘴,整个盛京没有比他更清楚——那可是说黑是白的一把好手。除了文和帝面前之外,就没有他傅长熙不敢张嘴胡说八道的地方。 他皱着眉,艰难地在这一堆天花乱坠的罄竹难书里扒拉了点算得上有用的话,自己将信将疑地总结道:“你是说……杨,咳,首辅大人知道杨婷在哪?” 傅长熙恨铁不成钢地纠正了他错误的总结。 “首辅大人若是知道人在哪里,怎可能一晚上不动手?人不管在哪都比在自己手里要危险啊。” 朱沥一脸的迷茫。 “……那是?” 傅长熙叹道:“首辅大人只是知道三小姐为何失踪,心底有数,觉得不至于出人命。他啊,就是不想让您和三小姐这婚事成了。” 朱沥当即黑了脸。 “杨婷和我成婚是辱没了他杨家吗?” 要说辱没,杨明慧必定不是这样的想法。这婚事要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杨明慧恨不得当场就将杨婷打包送入东宫,否则也不会时常将杨婷送进宫里,由着皇后带到圣上面前催婚。 傅长熙一挑眉,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落到了生辰八字上——就如杨明慧所愿。 “那倒不至于,不过下官这趟最大收获便是这内里的根由。……殿下还记得昨日我曾在您面前提到三小姐的生辰八字吗?” 朱沥显然没把这事记在心上,闻言含糊地应了声。 “生辰八字怎么了?” 傅长熙道:“殿下之前提过那穆景山胆大包天去杨府求亲之事。当时他便是带了杨婷的生辰八字上的门。” 朱沥脸色登时黑成了锅底。 “那不可能,杨婷的生辰八字一直在我母后那里。”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3节 傅长熙当然也觉得不可能。杨婷不是一般人,这皇后的宫内也不是一般的地方。不管怎么算都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是算计得了的人和事。 朱沥脸上的不高兴堂而皇之地摆在傅长熙眼前。 傅长熙后知后觉——比起凤鸾宫的皇后,朱沥能信谁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这番问话属实多余。 一时间,傅长熙忽然有种自己像个在人背后说闲话的嚼舌根——寻常嘴碎的,八成现在已经被东宫内侍打的没了命了。 杨明慧好算计啊。 傅长熙笑了声,心道,真的得亏他不是寻常嘴碎的啊。 他可是大理寺少卿啊。 “殿下,在大理寺里头做事之人有任何蛛丝马迹,归根究底是本能。您可别怪我多嘴啊。” 朱沥闻言收了脸色,转而面带疑惑,他在傅长熙面前不会装模作样,当即问:“你当真没有怀疑吗?” 傅长熙分毫都没有迟疑,当即道:“有疑问就要查问。和我本意无关。” 朱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你觉得这个事,我要如何做?” 傅长熙凝神思索。 杨明慧原意是全当那生辰八字是假的来处理,但这是站在他杨家人身份上的做法。 一旦生辰八字牵扯到了皇后那头,即便是为了自证清白,皇后那头要去一回。 “殿下还是亲自去一趟皇后那边仔细看一下那生辰八字,若是还在,那便是说明穆景山手中是假的。我们就有越过杨家直接去拿穆景山的理由。” 朱沥缓缓点头,片刻后又道:“倘若皇后那边真的没有了呢?” 傅长熙道:“那自然更要拿穆景山了。” 朱沥不解。 “横竖都要拿人,直接抓了这个人不就好了吗?” 傅长熙耐着性子解释道:“皇后那边那一趟您一定要走。不然到时候对上杨明慧,我们不会太过被动。” 朱沥听到这里,大约有些琢磨到了傅长熙话里的意思。 “长熙,我怎么听来听去,你说的像是我们要对付的人是杨明慧似的。难不成杨婷真是杨明慧藏起来的?” 傅长熙倒不是这么觉得。虽然从杨明慧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情形是他解决因生辰八字闹出来的事情最好的方法。 但这并不是最完美的处理方式。 涂希希说的不错。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让杨婷借此机会从世上消失。 杨明慧既然不肯,那必定有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次一点的办法效果不佳,且存在着无法预测的风险。但如果亲手处理的人杨明慧的话,这些风险就小很多。 而且杨明慧有可以将外来的风险降到最低的本事。 对他来说,目前无法掌控的怕就是杨婷的处境了。 “不好说,”傅长熙起身,说:“杨明慧压了太多的线索,不肯告诉我们,他一直坚持要自己找人。” 朱沥想也不想,说:“不行,万一杨婷真出事了呢?他亲爹不在乎,我在乎。我先去母后那边询问一番,子熙你在这里等我片刻。即便我赶不回来,我也会让人给你送消息过来,届时你再想办法对付杨明慧。” 傅长熙原本想先走,不想朱沥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当下风风火火地刮出了偏殿。都没给他告辞的机会。 第75章 契机 此时大昭寺门外凉亭中 涂希希问:“黄统领已经安排下去了吗?” 黄昭摇头道:“我只在禁军中吩咐了下去。杨家若是只有护送三小姐过来的家眷还好说,只是现下杨家那位公子和东宫亲卫还在,这些都不是我能说得上话之人。” 涂希希知道东宫亲卫不好应付,这些人分明不把禁军放在眼里,黄昭要是真敢围了他们,这事得闹上天了。 但她没想到黄昭对杨天颖也有所忌惮。 “杨家人为何不能盘问?” 黄昭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杨天颖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父亲出入官场。这几年首辅大人分身乏术之时,都将他儿子派出去替他做事。别看他和小侯爷一般年纪,但这些年历练下来,已颇有杨明慧的行事风格了。” 涂希希诧异。她脑海中闪过杨天颖的模样。她倒是没觉得杨天颖很有手段,毕竟几次见到,杨天颖都是个十分宠爱自己妹妹的哥哥。 “这么厉害吗?” 黄昭叹气道:“都道虎父无犬子。杨天颖身上的功绩已经积累的差不多了。圣上早就有招他入朝的想法,只差一个契机,” 涂希希问:“契机?” 黄昭沉声道:“一个力挽狂澜的契机。” 也就是说杨天颖是个未来的朝中重臣,这种为天子多看重之人,黄昭这个天子手中一只看门狗这样的地位之人是决计不敢轻易得罪的。 但他们现在是为了找他妹妹。 涂希希心想,杨天颖和杨明慧在杨婷这点事上的态度明显不同。杨天颖想找到杨婷的想法十分急迫。人在亲情面前会放下许多手段,杨天颖应该不会例外。 她站了起来,垂头和黄昭说:“我去问问看。” 黄昭惊道:“大人去哪?不等小侯爷?” 论身份来说,确实等傅长熙到了之后,由他亲自和杨天颖说比较妥当,但是找活人这种事不能拖。 他们不知道昨夜送到杨府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杨明慧的不作为万一真的惹恼了对方,让人对杨婷下了手。 涂希希等不了。 “无妨,我先去说说看,实在不行了,再想办法。” 黄昭起身看着涂希希转身跑出了凉亭。 涂希希依然记得傅长熙吩咐过自己,让她除非必要,不要去找杨天颖说话。涂希希倒也不是迟钝,真觉得杨天颖就像他表面上摆出来的那样是个温文尔雅之人。 头一次和杨家兄妹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杨天颖看人的眼神过于冷静。 相对于杨天颖,杨婷不管是看人眼神以及待人的举止都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些亲昵。让她相信杨天颖的为人,她更相信杨婷对杨天颖的重要性。 身为一个人,只要还保持着起码的底线,都不会对自己亲人不管不顾。 涂希希徒自给自己打了一点气,径自往大昭寺门口走去。 门口守卫早得了黄昭的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去,见这位大理寺的大人要进门,原本要拦,却听随后跟来的黄昭出声道:“这位大人是太子殿下请来找三小姐的,不用拦。” 那守卫当即得令让开了身。 涂希希颔首致谢,转身踏进了大昭寺。 杨天颖正独自被安排在大昭寺正殿外面的广场上歇息。涂希希过去之时,老远见到他手中拽着一截带着花色的布条。 走近了她才发现那是一截轻纱质地,绣着金丝纹路的衣袖。杨天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袖子,脸上有着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 她往前走了两步,守在一边的杨家下人便拦了上来。 “何人?” 动静惊到了杨天颖,涂希希看着他的脸色一瞬间闪过一点戾色,他那冷凝如霜的脸微微抬起,像一尊白玉像似轻轻侧了一下。 “怎么了?” 侯在他身后的人低声道:“好似是小侯爷身旁的人。” 杨天颖身形未动,连往涂希希这儿看的动作都没有,他摆摆手,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 杨家护卫得了令,挡住了涂希希的视线,将人推往外面,低声说:“我家公子烦心着呢,大人还是别惹他心烦了。” 涂希希仰头道:“我有话要和你们公子说。” 杨家护卫半点都不听她说的话,说:“大人要是不嫌弃,有话就同我说,我给您带个话。” 涂希希迟疑了下,说:“那你给我带个话,就说我有办法找三小姐……不,我现在就去找线索。等我一下。” 涂希希直接给驱赶出了广场外,她独自在大门之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那护卫来唤她进去——这分明就是杨天颖不想见自己。 黄昭远远地从外面进来,无声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涂希希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起身道:“看来手里没点东西,杨公子不会见我了。” 黄昭有些无奈道:“横竖丢的是他杨家的人,他们杨家自己都不着急,我们急了有什么用处。” 涂希希寻思着杨天颖毕竟是杨明慧的亲生儿子,杨明慧什么意思,杨天颖未必不知道。杨天颖知道他们是从杨府过来的,必定不想听自己父亲对亲妹妹的态度。 她想了片刻,脑中就剩下杨婷,喃喃道:“还是找人比较着急。” 她站起身,朝黄昭走了两步。 黄昭侧过身,让开了道。 涂希希便越过他问:“那衣袖在哪里找到的?带我去瞧瞧。” 杨婷衣袖找到的地方其实在大昭寺正殿不远处,位置有点刁钻。但就像黄昭说的那样,寻常人囫囵去翻找一下确实可能漏掉,若非是黄昭亲自出马去找,未必真的找得到。 涂希希站在那偏角里面,仰头往高耸围墙围住的正殿那边张望。 黄昭就站在他身侧,道:“正殿只有前面一个出入口,正方这堵墙有三丈高,除非是轻功了得之人,否则一个姑娘家决计不能自己从里面到这个地方。” 说着他顿了下,又道:“那截衣袖发现之时,就挂在那边的檐头。” 涂希希一愣。 “檐头?” 那一瞬间,她起了个念头。 “黄统领,您看过皮影戏吗?” 黄昭顺着她的视线仰头看向大昭寺的千佛正殿,现下日头正盛,日光照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上,反射出了刺目的光线。 一眼就让人花了眼。 黄昭几年来大部分时候都在皇陵里,暗处寻物是他所长,但在天光底下寻找蛛丝马迹就难为他了。 他下意识收了眼,回道。 “小时候看过。” 涂希希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似是喃喃道:“若是有人操控了人,将人悬在半空中,会有影子落下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4节 正殿内确确实实没有偏门,但正殿穹顶上有千佛佛像,要藏人可太简单了。 但是千佛佛像能藏人,穹顶上方若是有出入口,影子却是藏不住的。 第76章 褪去伪装 杨天颖不容易见,杨家的护卫都不是黄昭说带就能带的。 不过,三小姐的贴身侍女因为一开始便拿在了黄昭手中,这事倒是好办。黄昭一挥手,那小丫鬟就给人带了过来。 小丫鬟自从小姐失踪了之后一直都是哭哭啼啼地,好不容易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止住了。这回被黄昭带回来的功夫,眼泪又扑簌簌地下来了。 等她被带到涂希希跟前,发现问话的不是那顶着一张棺材脸的黄统领,而是个面白看着和善的年轻男子,胆子不知怎么的肥了一点。 涂希希见她抽噎期间还能偷看自己,先冲她笑了一记,说:“我虽然是大理寺之人,但我和我们大人不一样。我不喜欢动手。” 小丫鬟听到动手两个字,下意识缩了一下。 涂希希接了一句。 “我就问一句。” 小丫鬟闻言抬头看涂希希。 “你们小姐到底在哪。” 小丫鬟愣了下,当下摇头道:“不,我不知道……” 涂希希抬手指向正殿。 “你们真的好大的胆子啊,让你们小姐从上面滑下来,也不怕中途出意外,人摔下来摔死。” 黄昭后知后觉才听出来涂希希这番话的意思。 他愣了好一会,想问期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涂希希正在问话,他又不敢随便乱插嘴。 涂希希往小丫鬟跟前走近了一步,小丫鬟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那小丫鬟哆嗦着说:“没,没有,小姐她……” 涂希希:“你们小姐闯了好大的祸,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大人被太子殿下叫进宫里问话了,” 她压低了声音。 “殿下的脾气,你应该知道的吧。他不高兴了,三小姐他是不能杀,但是你们嘛……” 小丫鬟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面色惶然。 涂希希蹲在她面前。 黄昭看着看着没什么脾气的大理寺小哥,这会面无表情地歪着头,一双骨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面前的丫鬟。 他其实个头不算高,但怎么都比人家一个丫头高点。这人也不大在意自己的身份,就仗着这点‘优势’逼着人小姑娘。 “就像这大昭寺里的飞灰,连吹都用不着人太子殿下亲自吹,你们就没了。” 黄昭听到这里回过味来了——这话说出来很不合适,小姑娘也算是黎民百姓,怎能拿太子威仪吓唬百姓呢。 他当即出了一声。 那丫鬟恰好承受不住了惊吓,这会忽然哭出声道:“不,不是我做的。是小姐她……” 涂希希当下松了口气,仰头和黄昭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黄统领了。” 黄昭让人将小丫鬟带下去问话。他快步往走回了偏角里,见大理寺的这位小哥还站在原地,当下急促的脚步缓了下来。 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这位小哥是怎么看出来人三小姐是自己跑出来的。 涂希希看到他过来,问:“怎么样?说了些什么?” 黄昭端详了他片刻,发觉他在问他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并没有疑问,他说:“大人,请我等愚钝,我还是没看出来三小姐是如何失踪的。” 涂希希其实心底有了数。 但她手中的线索有限,现在还没有找到杨婷,一切都还算是未知数。 她吐了口气,说:“我想知道,杨婷和谁接的头,谁将她带出大昭寺,现在她和谁在一起。”但是想想也不可能是这个小丫鬟能知道的,否则,人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落在他们手中。 就像杨婷至今在哪里这个迷,小丫鬟还不没到能知道那么紧要东西的级别。 黄昭点头。虽然这位小哥的话没有说清楚,但言下之意便是要他替自己去问了。 “为何您不亲自去问?” 涂希希笑了笑,说:“问不出来的。……且,小侯爷是私底下受了太子殿下所托才接的事。我总不能给他添麻烦。” “不过,还是您问问吧。问话的事儿交给东宫亲卫或者杨家人都不行。您这边比较靠得住。” 黄昭不愧是当官之人,听完她这番推辞的意味,便接了这事。 他低声道:“那我若是问出来了,先知会您这边一声?” 涂希希道:“就方才那几个问题,有答案了便告诉我便好。若是问不出来,也无妨。” 黄昭看她站了起来,说:“现在,我就可以去找杨公子说话了。” 涂希希重新来到正殿大门口,杨家的护卫见到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些许烦躁的神色,涂希希坦荡荡地上前低声说:“劳您和杨公子说一声,三小姐是自己离开的。若是杨公子没什么话要同我等说的话,那我这边就要去东宫那边禀报了。” 一提东宫,杨家那护卫便出声稳住了涂希希。 “大人稍等片额,小的进去询问下公子。” 如果不是杨天颖出声,才能对上东宫亲卫,她并不想去招惹杨天颖。 除了赌一下杨天颖对杨婷的感情,没有其他办法了。 涂希希倒是不担心杨天颖依旧会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即便是他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听到自己要去东宫那头报杨婷是自己离开大昭寺的消息,决计坐不住。 片刻之后,忽然从正殿内侧涌出来一行杨家护卫,将涂希希团团围住。 涂希希一看这个架势,心道遭了,刺激大了。 先前进去的那名护卫慢了一步,跑上台阶。他面色凝霜,和涂希希对了一眼,刻意拱手道:“对不住了,我家公子说,杨家还没到随意让人胡言乱语的地步。命我等将您押进去见他。” 涂希希慌了,知道杨天颖决计不会放任自己,但他没想到这位公子说变脸就变脸。连大理寺官员就敢羁押。 仔细回想当初傅长熙警告自己不要去见杨天颖的时候,面色很是严肃。 那不是和自己开玩笑的神态。 按照她自认还算小心谨慎的行径,方才她以为杨天颖会在自己面前吃瘪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黄昭都已经提醒过自己,杨天颖和杨明慧是一路人了。 涂希希被人押进去,对方都是清一色孔武有力的真男人,和她这个假男人有天壤之别——都不需要人家动手,她便被押跪在地上。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向依旧坐在先前她遥遥看到的椅子里,侧着身,不看周边一眼的杨天颖。 杨家护卫也不知道是怕说话太大声,把自家公子吓到似的,闷声不吭地跑过去,和立在杨天颖身侧之人耳语了两句, 那人凝神听了片刻,往涂希希这儿看了一眼,旋即又矮身凑在仿佛神游天外,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杨天颖耳边。 涂希希一双眼没有从杨天颖身上挪开。 她心底忽然生出了点预感——先前在他们面前的杨天颖极有可能是个假壳。这个假壳随着她接触了到了一部分真相,慢慢地就要脱落在自己面前了。 第77章 漏洞 傅长熙已经坐在东宫偏殿里两个时辰了,外头日头烈得晃眼,刺目的让他心情有些浮躁。 太子朱沥不由分说,说走就走。之前说得好听只要拿到了确切消息,立刻便将消息传回来。 还郑重应他,即便是他自己回不来,他也定会派人将消息给他送回来。 可等来等去,几个时辰一晃而过,到底也没见到朱沥承诺给自己的消息。 等不到朱沥消息也就罢了,毕竟事关皇后,拿到消息简单,送到傅长熙手上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可傅长熙万万没想到,他先等到的是黄昭派人来寻他的消息。 皇陵禁军和他一大理寺少卿八竿子打不着。大昭寺找人禁军要汇报的也是东宫太子,退而求其次才能找他。 这无名无分地点名要找自己,只有一个理由。 傅长熙倏然起身,迈步出了偏殿。 追在他身后的内侍气喘吁吁地扑过来,揪着他带出来的风道:“哎哟,我的小侯爷,您可不能走啊。殿下吩咐过您一定要在这里等他。” 傅长熙侧头看了他一眼。 想起朱沥临走之前咄咄逼人的眼神,他往外面指了下,随意道:“人来寻我,我总不能晾着,我过去问下若无要事便留在这里。” 内侍哪敢拦他。 但他也不能就放着人就这么走了,于是战战兢兢,走三步退两步地跟着。傅长熙只稍稍侧眼,随即嗤笑了声,当身后坠了个可有可无的屁。 门口候着的禁军士卒见他便抱拳垂头。 傅长熙伸手扶住他,反手将人带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 不愧是黄昭带出来的人,这人面上半点焦急神色都没有,说出来的话确实连傅长熙自己都差点没绷住。 “统领让属下给您带话,您的手下被杨家那位公子爷拖进去了。我过来的时候人还活着,现下不确定了。” 傅长熙给他这番话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当下朝坠在不远处的那个屁——东宫的那名内侍招手道:“去把我的外衣拿过来。” 那内侍闻言道:“您这就走?不成不成,殿下说……” 朱沥到现在还没来,已经说明皇后那边出问题了。他等在这也是白等。 傅长熙皮笑肉不笑,道:“哪能,统领问我借东西呢,我印章都在外衣衣带上。……还是我自己去取吧。” 内侍慌忙回身,道:“小的让人去………啊不,小的亲自去,小侯爷在此稍候片刻。” 东宫内侍前脚刚踏回大门,傅长熙一转身就带着这名禁军寻个借口硬闯出了东宫大门,他迈着大步上了侯府马车的马,朝车夫吩咐他想办法自己回府里。 随后便在内侍追喊中,纵马出了东宫。 涂希希跪在广场中央。杨天颖听了身侧人附在他耳边说的话,抬眼看向涂希希。 他的眼神真的和杨明慧很不一样。涂希希清楚记得杨明慧看自己的时候,眼神只是冷。而现在杨天颖看着自己,眼神是杀意。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5节 她恍惚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杨家这对兄妹的时候,他眼底其实是盛满温柔的。 杨天颖坐正了身,双手交叠在胸前,笔直的看向自己。 他和傅长熙那种俊朗好看不一样,是个温润世家公子的模样。 但涂希希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个人的攻击性和傅长熙不相上下。 四周安静了片刻,身侧之人朝她这边招手,低声道:“带过来,公子要问话。” 涂希希被拎小鸡似的提到了杨天颖面前。 杨天颖喃喃道:“我家护卫说,你同他们说杨婷是自己跑出去的?你好大的胆子,未来太子妃成婚前自己策划失踪这种事,你也敢张口就来。” 涂希希定定地看着他,她知道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但若是她不说,自己现在也不可能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杨天颖侧头盯着她。 “她自己怎么跑出去?” 涂希希皱眉——杨天颖这个态度,不像是着急要寻到自己妹妹的兄长。倒是和杨明慧的模样重叠起来了。 她往他身后的正殿看过去,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了。杨天颖是真的不知道他亲妹妹是自己跑出去的吗? 杨天颖见她没有吱声。 “我们杨家虽然只是个文官,背后没有长亭侯撑腰,但也不是给人胡乱嚼舌根的人家。” 他忽然往涂希希脸上挨近了一点。 “杨婷很喜欢你,叫你一声小哥哥。你就可以仗着她喜爱你,在人前这么说她的么?” 他忽然抬手,一巴掌甩在了涂希希脸上。 涂希希是看着他扬手,知道他要打自己。但她不曾想过,看着温和无害似的杨公子,下手却异常黑。 那一下子,她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随即便是天旋地转,一股铁锈味充斥在了她的唇齿之间。 等她回神发现自己半个脑袋都开始发疼,喉咙呛出了一点血沫。 杨天颖依旧盯着她,眼神中的杀意没有消退半点,他似乎很是生气,即便是这一巴掌也消不掉。 涂希希忍着半边脸颊的疼痛,说:“我只说实话。” 杨天颖忽然收了眼,同时也收回自己的微微前倾的半身,说:“行,让你说。” 他那眼神分明就是——‘你敢说,我便敢弄死你。’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 杨天颖却开了口。 “你若是有一个字说得我不高兴了,我就不能保证你是不是能等到乾阳兄来救你。” 涂希希意外地顿了下。 她一时间忘记了傅长熙。他会来救自己吗?好歹自己对他来说也还有点用处。可她现在招惹上的不是别人。 杨天颖看她停住了,低声道:“看着可怜楚楚的模样。我给你提个醒,你现在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两次你来寻我都是为了找到杨婷。” 涂希希喘了口气,让自己有些晕乎的脑子清醒了点,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找她。” 杨天颖:“所以找到了吗?” 涂希希盯着他。 “昨日,太子殿下还在正殿中,当时我曾跟着小侯爷进了正殿。在正殿内侧,我看到一个晃动的影子。” 当时她立刻回头看正殿穹顶,却被那千把个佛像脑袋晃花了眼。 “仔细回想那个影子会动,必定是活物,它形容娇小,这里除了杨家随带侍女之外,没有这种小个子。因此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三小姐本人了。”她说着顿了下,又看向杨天颖手里捏着的衣袖,“正殿上方的檐头鳞次栉比,凹凸不平,不乏有些带尖刺物。三小姐白日躲在正殿上方,夜晚必须要下来,换地方。” “夜晚正殿有灯火,但偏角那里没有。那边有一堵两丈高的墙,墙上有檐角,下来只是难免会磕到,但也是必须从上面下来,才会遗留下来这段衣袖。” 杨天颖若有所思。 “所以杨婷还活着?” 涂希希点头。 “但她只是个长居深闺的大家闺秀。这种危险的举动,若是没有旁人决计做不到的。” 说到这里,杨天颖倏然抬眼看她。 涂希希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但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才是找杨婷的关键部分。 “先前帮她的贴身丫鬟被禁军看守,没人能帮得了她。黄昭率领禁军铁面无私,一个苍蝇都别想飞进飞出。” “唯一的漏洞,就是东宫亲卫。” 她吐了口血腥气。 “先前,太子殿下从其他出入口避开禁军的耳目进了正殿,说明大昭寺不止一个出入口。” “可那时候我们大人带了黄统领进来,发现太子殿下遗留下来的漏洞。后来便及时补上了,那个时候三小姐还在大昭寺。因此她现在应当也还在这里。” 杨天颖似乎明白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抬头眯着眼等着她。 涂希希心想,她原来并不想把话说得如此绝对。但是,她没有退路了。 只能这么说。 “我怀疑现在三小姐和帮她的人就藏身在东宫亲卫里面。” 第78章 交易 杨天颖凝视她半晌,侧了下脸。 侯在他身侧的护卫立刻往前一步,凑近他。 涂希希警惕地抬眼,只见杨天颖只是动了下嘴,对方便当即颔首,低声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找。” 见那护卫疾步离开,涂希希松了口气,忽听杨天颖开了口。 “最好真能找得到,否则我可不能保证我一生气,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涂希希忙抬头正对着杨天颖,解释道。 “现下正殿有您看着,大昭寺外面有禁军看守。除了亲卫那边,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的话刚说完,忽然见杨天颖抿了嘴。 他嘴角扯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我看不是吧。” 涂希希微微眯起了眼,刚落下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不会吧,他看出来了? 杨天颖哼笑。 “话说得如此肯定,分明就是想借东宫亲卫来活命。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涂希希被带近了些,杨天颖几乎就坐在她面前。她被杨天颖捏着脸颊,在极近的距离仔细端详。 他几乎把话压在了嗓子眼。 “头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怪。” 涂希希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往后仰,脱出了杨天颖的手。 杨天颖大约没料到她敢反抗,微愣了下。 涂希希厌恶道。 “杨公子不着急着找妹妹,倒是有闲情逸致调戏我一个大理寺官员?” 杨天颖想要动的手停住。 他侧了下头,在他另一头的护卫凑上去,低声在他耳侧嘀咕了两声。他看向涂希希的眼神变了变,最后停在了一抹恶意的笑上。 “大理寺官员?”他倏然又朝她伸手,强行掰正了她的脸,“我杨家还动不了一个吃里扒外,站在文官位上,却对武官尽忠之人?” 涂希希脑子里窜过了杨天颖曾经在傅长熙面前说的那句‘圣上一直忧心文武纷争,若是我们俩人交好,必定能让圣上宽心。’ 大盛的文武之争,到底是什么人来引导? 就是杨天颖这种嘴上一套,心里有是另外一套的人。 她脸上登时露出了嫌恶的神色,说话也越发不客气了起来。 “我算是看出来了。杨公子嘴上说着要找妹妹。实际上并不想吧。” 杨天颖睨着她,忽然将她一把甩开。 “你倒是恶人先告状,是谁先拿我妹妹的消息来找死的?” 涂希希理直气壮。 “不说实话如何能找到人。” 杨天颖嗤笑,说:“你就是因为说了实话,才会在这里挨我的打。” 说完他忽然扬声朝外面说:“乾阳兄,虽说我没有资格替你教训人,但他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诋毁我妹妹声誉。我不过就是为了我妹妹,才动了一下手而已。” 傅长熙站在门口,凝视着跪在杨天颖面前的背影。 “能请子荆兄把人送出来吗?他还挺有用的。” 杨天颖没有回答,只说道:“乾阳兄,大家都在盛京活着,谁都知道名声之重要。方才你的这位手下口出狂言,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傅长熙无奈叹道:“是我的问题。平日里我便要求跟前的人只说真话,倒是不曾想这样的话惹恼了子荆兄。” 杨天颖喃喃道:“听乾阳兄这么一说,好似错在我了啊。” 傅长熙对着他。 “不敢,毕竟人的小命还在你手中。” 杨天颖也不知被他这句话哪里给取悦了,低笑出声。 “看在乾阳兄的面子上,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他低头看着涂希希,轻声道:“为了显得我有诚意,我不要求你立即将我妹妹带到我面前。” 他眯起眼,逼近涂希希。 “你这么聪明,即便觉得人藏身在东宫亲卫里。那找到人具体在哪里,应该不难吧。”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6节 涂希希看着杨天颖。 “你的人不是已经去找了吗?” 杨天颖一手托着脸颊,神态冷漠着呢喃说:“怎么又不聪明了?东宫亲卫,连小侯爷的面子都未必给。” 涂希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东宫亲卫和杨家护卫,身份天差地别。 杨天颖只看她一眼,就想明白了,当即又冷下了脸。 “若是找不到,我便以诬陷未来太子妃之罪名将你打死,想必圣上也不会说什么吧。” 涂希希被他看得狠狠地哆嗦了下。 杨天颖只是盯着他,却又对傅长熙说:“乾阳兄,或者还是直接交送刑部,更为妥当?” 傅长熙沉声道:“我们本来就在找人。这不用子荆兄担忧,不过我要负责的对象不是你,而是太子殿下。” 杨天颖抬头看向傅长熙。 “照你的手下说,东宫亲卫有嫌疑。” 傅长熙:“那我管不了。我找到了,也只能交给太子处置。” 杨天颖默声了片刻。 “大家都相互体谅一下。我放了她,你们找人要带上我。” 涂希希被人从里面提出来,傅长熙伸手将人接过来,交给候在他身后,面色焦急的黄昭,低声吩咐说:“带出去,给他处理下伤。” 黄昭看她东倒西歪的虚浮模样,想要命人来抬。涂希希却往傅长熙那边挨了过去,惊恐道:“不,不用,我自己能来。” 傅长熙斜了一眼。 “让她自己走,长点记性。” 黄昭带着人一点点地往外走。快出了正殿之时,涂希希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傅长熙喊了一声。 傅长熙没有回头。 黄昭拦住她,低声说:“进来的时候我把前因后果都同小侯爷说了,小侯爷心里有数。” 傅长熙走进去,杨天颖站起了身,朝他拱手,脸上满是歉意道:“得罪了,乾阳兄。” 他随意挥手,让人撤去了场中的摆设。 杨家护卫在他的差使下,散开了些。傅长熙靠近他之际,听到杨天颖低声道:“去东宫没有拿到消息也赶回来了,乾阳兄很看重你这位手下。” 傅长熙不动声色,道:“毕竟大理寺大多是你们杨家的人,我能差遣得动的就那几个。得珍惜点。” 杨天颖淡笑道:“抱歉,给乾阳兄添麻烦了。” 傅长熙垂眼:“没什么诚意的话就不用说了,听着不太舒服。” 杨天颖只是笑,片刻之后状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用的手下,留着也是累赘。今日我就做回恶人替您试试人,不用谢我。” 傅长熙哼笑。 “有任何本事尽管来。” 第79章 祸水东引 涂希希刚坐下,杨天颖的人便过来催了。 黄昭让人先给他处理好了伤口,见这位大理寺小哥的脸颊肿地老高,便让人拿了冰块用布包好,塞给涂希希道:“每隔半个时辰,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涂希希感动得不行,心说这黄昭起初看着不太像个人,现在反而是大昭寺里头看起来最有情义之人。 “没事先提醒你杨天颖手段是我的疏忽,您是小侯爷身边之人,许多人都盯着你们。大人您可千万要小心些。” 涂希希心说这回的事情她已经长记性了,下回绝对不会这么鲁莽了。 等在门外的杨家护卫又催了一次,涂希希站起身,谢过黄昭,径自往外走。 这一次是涂希希距离七年之后,切实体会到鲁莽的后果。好在有傅长熙,自己有了活下来的机会,她必须好好把握。 她拿着黄昭送的冰块捂着脸走回正殿。 傅长熙和杨天颖站在一起,两人面带和气低声交谈着,虽然杨天颖的脸色依然不大好。若非先前领教过了杨天颖的手段,她可能还觉得杨天颖是个和善之人。 她深吸了口气——盛京官场上哪里有什么和善之人,只有‘和善’的恶鬼。 涂希希走过去,杨天颖先转眼看她,她本能脚步僵了下。 傅长熙回头见她,极为自然地朝她招手,说:“过来。” 杨天颖一路看着她走过去,低声和傅长熙道:“这么一看,好似我下手确实重了些呢。” 傅长熙呵呵笑了两声,他伸手将走近的涂希希护在身侧,嘴上却说:“总比没命强,让他长点记性是好事。” 杨天颖没有接话,他转身往正殿内边走边说:“东宫亲卫原本负责的是正殿周围,因我前来,便将广场这边让给了我。” 傅长熙抬头仰望了正殿一会,侧身将涂希希带到身前,指使道:“把你之前发现的线索,详细再说一遍。” 涂希希现在要面对的可比之前找人严峻得多了,她必须做到更加精确,更细致地寻找杨婷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轻轻吸了口气,往前迈出步的当口,忽听傅长熙说:“你只管找线索,其他的障碍我都会给你清掉。” 涂希希下意识抬头看他。 傅长熙正侧头看着她,他眼底并没有任何刻意表现出来的温度,仿佛他承诺给自己的话本就是理所当然要做的事。 涂希希将心头压着的忐忑吐了出来。 “嗯。” 正殿内几日没有香客进来,显得空旷冷清,涂希希带着人进去,准确地找到了她之前看花眼的地方。 现在她的目标比当时更加清晰。 “当时我便是在这里看到那团黑影。”她说着抬头,转向正殿顶上的千佛穹顶,“当时午后未时已过,申时未到,日头正在偏西东南角方向。” “所以那时候,三小姐藏身之处在穹顶上方,大殿进门的右侧。” 傅长熙和杨天颖都抬眼往上望。 涂希希扯了下傅长熙的袖子。 傅长熙皱眉垂头看她。 涂希希带着他相反方向指了一下,说:“能上得去那边的,只有这尊佛像。我记得太子殿下提过,当时三小姐的贴身侍女一直跟在三小姐身侧。护送她们进大殿的召远大师进去一会便出来了。” “从召远大师出来到侍女出来报三小姐失踪,有半个时辰。” 说着,她仰头看顶上,说:“半个时辰,对于三小姐本人来说,她自己一人决计无法做到爬到上面。但也不是不可以,有一种情况她可以办到。” 傅长熙没有吱声。 倒是站在另一侧的杨天颖问道:“大昭寺里外都是守卫,正殿里若是有人进来带她上去,不可能什么都找不到。先不说人怎么从外面进来,换你是杨婷,你有办法在半个时辰内从地下爬上去?” 涂希希道:“有的。” 她指着上面说:“只要檐顶上站人,将她提上去就可以了。” 傅长熙:“……” 涂希希以为他不相信,接着说。 “三小姐虽然本身不重,但她那一天出行的行头算上去很有分量,从那么高的顶上要将人提上去,必定会留下痕迹。只要在上面找一下就可以了。” 杨天颖摆摆手。 “爬上去费时费力,将侍女带过来问一问便知道了吧。” 涂希希却拦住了他,道:“这件事黄统领已经负责去办了。杨府和东宫这边去过问了都算是有自利的嫌疑。所以我认为还是找切实留下的痕迹才是最好的。” 杨天颖沉默,好一会没有做声。 傅长熙扬声让人去找黄统领带人进来,上正殿檐顶查看。 黄昭闻声跟过来,走到傅长熙身侧低声回道:“正殿内当时是东宫亲卫负责查探,东宫那边应当没有发现了线索却压着的理由。” 涂希希忽然插嘴进来说:“黄统领说的对。” 杨天颖反驳。 “但你说了东宫亲卫有嫌疑。” 涂希希当即回他。 “这件事毕竟不可能牵扯太多人。而且,三小姐只需要一个帮手就够了。” 傅长熙明白了。 “黄昭,给我几个人。” 黄昭应下来,出门去喊人。 不多时,他便带着傅长熙吩咐点出来的人以及准备上檐顶上方的兄弟一块过来,朝傅长熙说:“小侯爷,人我备好了。但是东宫亲卫那边,还要请您去知会一声。” 傅长熙冷哼了声,侧头说:“公子没话要说?” 杨天颖道:“只要能找到,什么都好说。太子殿下那边,我们杨家担着。” 傅长熙转头看向黄昭。 “听到没,这是杨公子的意思,你们只管上去。东宫亲卫那边要是有话要说,让他们找我们杨公子。” 黄昭只看了杨天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径自带着人出了大殿。 杨天颖忽然说:“我们之前的交易,我可记得很是清楚。这时候还让我得罪东宫。不厚道吧,乾阳兄。” 傅长熙啧了声,道:“子荆兄,我们可是在替杨家找人,这点诚意都不给吗?” 杨天颖油盐不进道:“两回事。” 涂希希抓了一把傅长熙,低声说:“少卿大人放心,我有把握。” 傅长熙侧头冷眼看他。 “最好如你所言。” 话是这么说,但涂希希心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打赌对方会因为太子朱沥来得太及时,还没来得及将痕迹收拾干净。赌杨婷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还会用得到这些东西,也赌杨婷帮忙之人,并不是如此心思缜密之人。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7节 傅长熙出声打断了她紧张的思绪。 “趁现在,我们去会会东宫那帮亲卫吧。” 东宫亲卫平日里就顶着太子直属的名号办事,出门代表着的就是太子颜面。 文和帝的这位太子是皇后所出的皇长子,自出生之后便定为了大盛朝的太子,名正言顺大盛朝尊贵的未来君主,他的一举一动也是大盛朝的颜面。 这位太子却和文和帝的性情不太一样——如果说文和帝当政风格是徐徐而图之,太子的行事风格就比较激进。 经年累月的积威让东宫亲卫继承了太子朱沥典型的特征——激进。 然而并非什么人都吃太子这套——比如杨家的这位二公子,以及长亭候家小侯爷。 这两人背后都有文和帝的影子,是太子势力还不足以碾压的人物。 第80章 东宫亲卫 此次由太子朱沥亲自指派前来护卫杨婷的是他身侧用的最惯的邓崇明邓都尉,先前门口拦住傅长熙的便是这位邓都尉随身的两位副都尉。 朱沥昨日一早赶来这里之后,便特意嘱咐邓崇明留在这找人。傅长熙昨日在这蹲了大半天都不见这人来见他一面。 这架子之大,可见一斑。 值得一提的是,邓崇明是铁杆太子党,和太子几乎穿一条裤子,太子看不顺眼谁他也看不顺眼谁。虽说这厮连正眼都不看自己,却还是将正殿广场给了杨天颖。 傅长熙原以为这位邓都尉不把自己放在眼底,至少也得看杨天颖的脸面。 不想一干人过去之时,守在外面的亲卫竟然将杨天颖给拦在了外面,只让傅长熙过去。 邓崇明正在里头听着手下同他汇报,听见小侯爷过来的报声,抬眼往傅长熙过来的方向看过去,神态还算客气。 傅长熙径自过来,打了招呼:“邓都尉,叨扰了。” 邓崇明抱拳弓腰行礼,一套礼仪做全了,准备将傅长熙引进去。 “听闻手下提说小侯爷奉了殿下的请求在帮着寻三小姐?可是寻到了线索。” 傅长熙却是立在原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说:“邓都尉不曾寻到任何线索吗?” 邓崇明见杨天颖在外面,侧了身。 “小侯爷,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长熙心说怪了,礼让做这么周全,这会竟然如此防备。 他故意道:“为何?杨二公子不能进来,但他是杨婷亲哥哥。咱们背着他说话,显得理亏。” 邓崇明略微顿了下,带上些无奈的笑意说:“哎,说来惭愧。这寻了将近一天了,也不曾找到任何消息。有些对不住杨家。” 傅长熙扫了一圈,说:“我这边倒是寻到了一些。禁军已经派人上了正殿檐顶,我想再过片刻,应当就能找到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避讳这里所有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 邓崇明双眼一亮,抬脚往外走了一步。 “即是如此,我等立刻过去瞧瞧。若是找到了三小姐,必定要保护好三小姐,是以将功赎罪。” 傅长熙只是转了身,却没有迈开脚步。 邓崇明走了两步,察觉到傅长熙没有跟上来,疑惑地回头问:“小侯爷?” 傅长熙冲他笑了笑,说:“不急。我来并非是让你们过去。正殿那头有禁军和杨家护卫在,足够了。” “我来是有事想问询统领,昨日三小姐进正殿上香之时,亲卫中可有人离开过他人面前。” 邓崇明能在太子面前一直得宠,甚至护卫杨婷让杨婷失踪,太子也没有对他有半分苛责,可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有实力。 能在高位者身侧长久,一般都很能看他人脸色审时度势。 傅长熙的话说完,邓崇明的脸色当即变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旋即走了回来,走到傅长熙面前——这回他走得要比先前更近一些,眼神和说话口气也很之前不一样了。 “小侯爷,您这话……可是在怀疑我们?” 气氛刹那间剑拔弩张了起来,傅长熙几乎感受到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像利剑似的齐刷刷地扎在他身上。 邓崇明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道:“太子若是听到您这番话,往日那份情谊可保不住小侯爷。” 话还没说完,就威胁上了。这东宫的做派,当真是大。 傅长熙失笑。 “我说的太含蓄了吗?” “照殿下先前同我说,前一晚大昭寺按照皇陵祭祀的排场清了场。禁军的能为我是不敢有所怀疑。大昭寺正殿外围不可能让禁军之外之人进来。内里便是东宫亲卫守着。” “三小姐到了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大殿,当时陪同三小姐一起进去的有大昭寺召远大师和其侍女。其他寺中随行人员一并同召远大师离开了正殿,进出都有禁军清点,毫无差错。” “那么三小姐如何在这千把个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的呢?” 说着他转向邓崇明,道:“当然,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这事不可能是他做得出来的。不过东宫亲卫我可不了解。” 邓崇明面色有些沉道:“东宫亲卫直属太子殿下。我手底下的这些人均是我亲自挑选,我可以保证他们对太子绝无二心。” 傅长熙点头。 “邓都尉,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关键是经得起问询呢。” 等都尉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他往侧边一站,大声道:“我等对殿下忠心,天地可鉴,死而无畏!没什么事经不起的。” 傅长熙笑了起来。 “好,就等邓都尉这句话。” 邓崇明拦住他,道:“小侯爷,您可想好的,东宫亲卫可不是软柿子。我可以随意让您问询。可若是问不出来,您就得给一个合适的交代。” 傅长熙迟疑着思索了片刻,问:“统领想要什么交代?” 邓崇明意有所指地往门外扫了一眼。 “谁让你们过来问询我们的。”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傅长熙心底跟明镜似的。 “统领想的不错,杨二公子寻妹心切,东宫亲卫又不理他,自然是托我来了。” 邓崇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低声朝傅长熙道。 “他杨家平日就爱泼人脏水。今次真是好大的胆子,连东宫都敢下手了。小侯爷,他杨天颖明摆着就是坑您呢。此事不妥。” 傅长熙哪会不知道这事不妥。 可问题就是自己一个错眼,还是让杨天颖钻了空子。 “总比让杨家捅到殿下面前去好吧。”他压着声同邓崇明道,“杨天颖不是什么善茬,这事他做得出来。” 邓崇明黑着脸沉默了片刻,似乎被傅长熙这番话说通了。 “好,给您一个面子。不过,在下托小侯爷带个话给二公子。若是问不出来,他,杨家得给我们下跪认错。” 傅长熙当即皱眉。 “……传出去对太子声誉不好吧。” 邓崇明冷声道:“和殿下无关。若是真有这么个人,那我也可以朝他二公子下跪。” 虽说东宫和杨家明面上的关系就不大好。但一直都挺隐晦,大家在面子上一直都粉饰太平,相安无事。 可要是这么一来,可就相当于撕破脸了。 东宫和杨家这两帮人撕成什么样傅长熙都不在乎,平日要是街上遇到了,他还能坐一边嗑个瓜子看会热闹。 可要是把自己卷进去,那就两码事了。 还不如自己趁机退出,让他们两方相互斗去。 傅长熙回头,准备先撤,心底还打了一手如意算盘——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把杨天颖逼过来。 却听等在门口的杨天颖温声道:“可以啊,下跪而已。在下接受。不过我要让乾阳兄这位手下替我问。” 傅长熙眼皮狠狠地跳了下。 门外,涂希希就站在杨天颖旁边。她似乎对于杨天颖说出的这番话很意外,低声辩解。 “有大人在,哪还用的着我……” 杨天颖伸手搭在她肩上,和声和气地威胁说:“这是你欠我的吧。” 涂希希瞬间僵成了一根人柱。 傅长熙还算及时将人从杨天颖手中拽救出来。 “子荆兄是信不过我?” 杨天颖歉意道:“只是不想因我让乾阳兄得罪太子殿下而已。” 这几乎是精准抓到了傅长熙的软肋——他虽然并不怕太子朱沥,但对这种朝堂上站队的事很敏感。 “行吧。”他无奈地推了一把涂希希,“只能牺牲你了。” 涂希希:“……” 门内一群气势汹汹的东宫亲卫,虎视眈眈地盯在她身上,仿佛全都在同她说——说一个不中听的话,你就完了。 此时,门外传来了杨家护卫的声音。 “小侯爷,公子,禁军那边派人过来说有要事要请小侯爷过去一趟。” 第81章 不安 涂希希跟着傅长熙快步从里面出来,杨天颖就站在外面,大约是听到他们出来,便回头看了过来。 他的时候脸色似乎越发的差了,勉强扯了下嘴角,面目看着有些阴森。 “没叫他一块跟去吧。留他在这里问也一样。”他说话时盯着跟出来的涂希希。 傅长熙要越过去的脚步一顿,停在了他面前。 “我现在就这么一个手下,您不让我带,我如何做事?” 杨天颖侧头道:“人手不够的话,问我这边要便好。”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8节 傅长熙心说谁要你的人。这帮狗能有他的人好用? “我可不敢用。子荆兄要是急,不如您先问着吧。禁军那边找我,都是为着急上火的事,万一是找到了你妹妹,您说哪个更重要?” 杨天颖当即收了话。 傅长熙这才快步朝那名禁军过去,低声问:“如何?” 那禁军看着有些恍然,难得颇为不安地踟蹰了一会,气息不匀地开了口:“我们统领让您……过去找他。” 这话让傅长熙结实地打了个激灵,直觉不好。 一阵风骤然刮起,带着大昭寺特有的檀香和烟火味。涂希希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裹夹在里面,她下意识地嗅了下,心口猛地一跳。 傅长熙快步跟着禁军往外走。被身后追上来的涂希希拉了下胳膊,侧头看了一眼。 涂希希跑到身侧,低声说:“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傅长熙给她说出来的这三个字不祥的字样弄得心神不宁。 “之前没闻到?” 涂希希摇头。 “在正殿的时候,被杨……那位公子打出了血,一时间没注意到。” 傅长熙不由得埋怨,怎么哪里都有他。 涂希希有点紧张:“会不会是出人命了?” 傅长熙低声道:“不好说,先过去看看。” 他警惕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邓崇明跟出来了。现在什么都别说,一会看了禁军那边发现了什么,我们再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说着犹豫了下,片刻之后拧了眉头。 “你找机会避开杨天颖的耳目,悄悄和邓崇明说一句,今日的问询不要传到殿下那里。” 涂希希见过朱沥,领教过他撒气的本事。 “太子会和杨家起冲突吗?” 傅长熙道:“这是最坏的结果。我是知道殿下脾性,知他喜爱杨婷。可天下人不知啊。” 涂希希没来由听得心底一阵不安。 就好像方才自己引向东宫的话说错了。 傅长熙脑海中最坏的结果是知道杨婷下落之人被灭口。 绑架未来太子妃那可是要命的事,他们去找东宫亲卫兴师问罪本身就已经惊动了背后之人。虽然他的用意是吓吓杨婷,让她知难而返。 但仔细点想,或许是他想简单了。 杨婷的手出现在杨府门口就已经意味着里面夹着的不只有杨婷了。至少在外面还有其他人。 人都想要活着,为了能让自己活着,灭口是必要的。 杨婷不至于死,但其他人难说。 一行龙蛇混杂的人快步往大昭寺门口走。还未走到,就见外面出现一行急匆匆赶到的马车。 傅长熙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太子,当下明白了邓崇明为何跟出来了。 一干人跪了一地,朱沥走到傅长熙面前将人扶起来,傅长熙一抬眼,见他眼角往杨天颖那边扫,当下便觉不妙。 他当即开口道:“先前在东宫,恰好有急事,便先出……” 傅长熙不是主动认错的人,换成平日,他必定恶人先告状——在朱沥开口之前,先问他办的事如何了。 朱沥这一趟没应约赶回来,必定有缘由,这一来二去解释又费时,可以引走他的注意力,再将他一边带去黄昭那,一边慢慢听他解释。 他都想好了,这一路说过去,到黄昭那边把正事接上,朱沥铁定没机会和杨天颖对上。 不想朱沥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开口之际,朱沥便将他的手按下去,低声道:“这事先放放。” 说着,他转向杨天颖那边。 “我听说,杨家好像怀疑是我东宫的人将杨婷藏起来的?” 杨天颖伏在地上。 “卑职同乾阳兄带来之人想法一致,都觉得东宫亲卫有嫌疑。殿下难不成有别的线索?” 朱沥脸色顿时一拉,指着杨天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脑子坏了才会觉得我会藏杨婷。我藏她干什么!再过几天她整个人都是我的!” 傅长熙:“……” 黄昭闻讯赶了过来,见跪了一地人。又见太子竟然也在,而且一身的狂风骤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只能忐忑地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低声说:“什么情况?” 黄昭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们在顶上找到了一只女子的断足。不确定是不是杨三小姐的。” 傅长熙:“……”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而且这来的比死个灭口的更大。 黄昭低声道:“这……事超出了我们禁军的所能。小侯爷,谨慎起见,这事得报上去。” 傅长熙忍不住心情有些沉痛,道:“事情闹大了,要全封锁大昭寺,上报京兆府和大理寺。” 他现在就很后悔,当时他就不该应朱沥的请求来这帮他找人。 傅长熙赶紧走了几步,将涂希希提了起来,悄声在他耳边吩咐。 “你去找秦茂,让秦茂回大理寺找寺卿大人,就说大昭寺找到了疑似杨婷断足的东西。让寺卿大人自己判断要怎么做。” 涂希希点头,来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官大,连太子都来了。情况已经超出了预想,必须要找人来兜底。 她往外走了两步。 不想傅长熙一个伸手,又将她拽了回来。 “把经过都说清楚了。还有太子过来和杨天颖起了冲突……对,记住要让秦茂去。你……万不可再冒险了。” 涂希希愣了下。 傅长熙看她茫然的样子就来气。 “这案子没你重要。明白吗?赶紧去!” 涂希希:“……哦。” 傅长熙沉默着看着场中一站一跪的两个人。心底盘算要怎么办。 在黄昭没给他消息之前,太子质问杨天颖理直气壮,即便是传到圣上那边去,圣上也只会站在太子这边。 杨天颖无凭无据,单凭一个猜测便质疑东宫亲卫甚至上门问话,是僭越之罪。 但是现在不是了。 事关杨婷这个未来太子妃的性命,太子不跟杨天颖一起着急找人就算了,还拖后腿。杨家是言官,杨明慧一个折子上去,太子就难受了。 傅长熙看了一眼杨天颖,不得不承认,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朱沥这边还是怒气腾腾,傅长熙上去在他耳边将黄昭报给了他。朱沥当下脸色变了。 “真的?我去看看。” 傅长熙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宫。这事已经闹大了。您得回去等圣上那边的吩咐。” 朱沥面上全是急躁。 “那杨婷怎么办?我得留在这找人。” 傅长熙拱手道:“之后大理寺会接手,找人会更快。殿下我们一直没找到人,才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专人来办这个事比较妥当。” 朱沥咬牙,片刻后甩手道:“我回宫和父皇请罪。子熙,这里你要替我好好看着,尤其是这个人!” 伏在地上的杨天颖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嗤笑了声。 第82章 风雨将至 大理寺卿尚渊火急火燎地进宫,被侯在御书房外面的内侍拦在了外头,内侍看他一额头的汗,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中拿了块帕子递过去,低声道:“圣上正在和杨首辅说事,先前吩咐奴婢,任何人不得打搅。” 尚渊哪敢真的在外面等,他哆嗦着从身侧摸出块随身的银锭子,借着上前哀求的姿势将银锭子塞进了内侍手心里,急促道:“那劳烦公公替我转告首辅大人,只说他家出事了便好。” 内侍一见尚渊那模样,知道不是小事,他又将银锭子塞了回去,拢着袖子慢条斯理道:“既然是寻首辅大人,奴婢便去替大人带个话。大人莫急,奴婢去去便回。” 尚渊也没有心情和他客套,就着内侍小跑进去的背影拜了一拜。 此时杨明慧正端坐在文和帝特地赐下的椅子上凝神坐着。他右侧靠里的上座,文和帝侧身靠在椅子一边的软垫上,脸上全是为难。 良久文和帝大叹了声道:“爱卿,杨婷突然失踪这事你处置得很是恰当。可礼部那边婚期已定,且已昭告天下,此次万国商会留下的使者又已全部安排妥当,现下……” 说到这,文和帝面上显露出些许迟疑。 “昨日太子和皇后也来见了朕。朕的这位太子很是死心眼,自小喜欢杨婷。现下让他放弃杨婷改作他人,他必定不情愿。要不还是再宽限几日?既然事情不曾闹大。只要寻到人,一切都还好说。” 杨明慧低声道:“微臣是觉得,婷儿失踪这件事对这场大婚来说已是无可避免的污点了。天下无不透风之墙,现在他们还没成亲,是补救的最佳时候。再晚怕是来不及。” 文和帝点头,说话却是含糊其辞。 “难为你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天家颜面。只是杨卿啊……昭告了的事,不是朕点个头就算完了的。” 杨明慧抬眼往文和帝那边看了一眼。 这事很明显,文和帝并不想换人。 杨明慧心底也很清楚,圣上安排得如此着急,期间若是改换他人,必须要有合适的理由。他开始思考能不能将断手之事报上去。 生辰八字这个隐患如果现在不彻底解决,杨家就失去了避开这场祸事最佳的时候。否则按照事态发展下去,杨婷说不定就没命了。 他必须坚持,才能为杨婷和杨家找到一线生机。 他豁然起身,撩起衣袍,跪在了地上。 “圣上,杨家几代都在大盛鞠躬尽瘁,不能在杨婷身上,让杨家几代的辛苦白费。更何况这次大盛要面对的还有番邦诸国,天家威仪更不能有半点污损。” 文和帝看着杨明慧,脸上的和气消失了片刻。 “好了……”他正要扬手,让旁边的内侍将杨明慧扶起来之时。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59节 外面传来了轻细的问候声。 “圣上,大理寺尚渊尚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是有急事要寻首辅大人。” 文和帝当下整个人一顿。 “快让他进来。” 杨明慧听到说大理寺卿来了,心下几乎忐忑了起来。内侍过来将他扶起来,见他恍惚了下,差点没有站稳。 文和帝看在眼底,只觉得这幅样子是做给自己看的,当下心底生出些烦躁。 尚渊从外面躬身进来,正要下跪行礼,文和帝不耐烦地说:“免了,有急事便说出来。” “启禀圣上,半个时辰前,大理寺接了大昭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是……寻到了杨三小姐的断肢。” 听尚渊陈述傅长熙传回来的消息听到一半,老谋深算的文和帝便察觉出了这件事里面的不对劲。 “杨卿,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一些事。杨婷现下到底如何了?能让你非要退婚不可。” 杨明慧伏在了地上。 “圣上也听到了尚大人所陈之言,我们家婷儿,现下不仅仅只是失踪,而是生死未卜。这断肢便是对方对老臣的警告,这太子妃之位和性命,杨婷怕是只能选其一。”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文和帝只能当场口头上准允了杨明慧退婚的提议,但要等杨婷找到之后,再下明诏。 并且同时吩咐此事由大理寺和京兆府着手寻人事宜。不管如何,杨婷失踪之时是顶着大盛未来太子妃的行头。若真的有人胆敢在大昭寺劫人犯事,那便是挑衅天威。 尚渊原本以为这事就像傅长熙传回来的那样,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不想到这儿来之后,杨明慧说出来的话,更加让他难受。 他又想起了秦茂说的另一件事——太子今日去了大昭寺,和杨天颖起了冲突。 “圣上,今日太子也去了大昭寺,想是对杨三小姐失踪之事很是着急。不想去了之后,和杨二公子起了冲突。臣认为,此事既然已经交由大理寺和京兆府,这两方还是排除在办案之外才好。” 文和帝听不明白,问:“怎会起冲突的?” 尚渊道:“说是二公子寻人过程中,发现期间线索牵扯到了东宫亲卫。太子认为此事荒谬,便将二公子骂了一顿。” 文和帝当即皱眉。 “好端端的,太子去大昭寺做什么。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罢了,朕会训诫太子。此事全由尚卿安排,尽速寻人查明真相。” 尚渊和杨明慧一同出了宫。 刚跨出宫门,杨明慧大松了口气,伸手拽住了走在他身侧的尚渊。尚渊脚步一顿,当即回身,却见杨明慧面色煞白,身形不稳,当即反手上去搀扶住。 “首辅大人,您可千万要保重。” 杨明慧重重地吐了口气,看了尚渊一眼,低声道:“去你马车上说话。” 回头便径自吩咐杨家的人自行回府。 尚渊扶着杨明慧上了马车,未落座便着急问道:“为何大人要执意要退了婚事?” 杨明慧看了一眼这位与自己同期入朝,多年相互扶持着在朝中摸爬滚打的同僚。 “退了,才能保全杨家。杨婷失踪归根究底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莫名其妙落到了兵部侍郎穆景山手中。可你要深究的话,就得去查生辰八字为何会到人家手中。” “你没来之前,圣上对我提议退婚之事很是不喜,多半是傅辛说了什么。好在你及时送来了消息,不然圣上要是觉得是我杨家故意的,这事连杨家都跑不了。” 尚渊点头。 “我会查……” 杨明慧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杨婷和太子定下婚事的那天,生辰八字便成婚书送进了宫中。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皇后手中捏着。……偏偏是在傅辛刚上任这个时候出了事。如果我这个时候不退婚,期间便要牵扯到皇后和太子,还有刚被卸任的前禁军统领。” 尚渊倏然抬头。 “前禁军统领不是皇后娘家的吗?” 皇后娘家姓陈,陈家掌管大盛刑律,陈家现在的大家长陈勉之乃是大盛刑部尚书。 杨明慧轻拍了下尚渊僵硬的手背。 “这案子不会小,你要有心理准备。是我思虑欠佳,没想到太子临时会再去大昭寺。太子要是没和子荆闹起来……这事还能压下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尚渊沉吟,没敢吱声。 杨明慧瞥他一眼。 “我让乾阳去问过太子那边。他有说什么吗?” 尚渊摇头。 杨明慧苦笑。 “多半是没了。” 尚渊给他冷汗都要说出来了。 “那还要查皇后那边?不能劝殿下息事宁人,找个别的理由换太子妃吗?” 杨明慧道:“晚了。现在禁军在傅辛手中。他会不抓这个机会?皇后那边一定要查,现在圣上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临时换太子妃的事。这事看似简单,实际上背后除了杨家和兵部之外,连皇后,连太子都逃不过。这背后操弄之人看不出到底有何目的……或者他本身就是胃口太大了。” 尚渊一个头两个大。 “那我要如何?” 杨明慧道:“此事这回太子最聪明的做法便是一开始就找了乾阳。你去大昭寺之后,还是继续让他办这个案子。他这个人对谁都不留情,只要查到了真相,一定会毫不犹豫揭开来。禁军,皇后太子,杨家,拖哪个下水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尚渊沉默地点下了头。 第83章 接手大昭寺 礼部颁下太子大婚的喜气还没几天,就被悄然而起的太子妃失踪的消息全盖过去了。这小道消息也不知道从何而起,却快如闪电一般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 京兆府的巡铺喝退了看热闹的盛京百姓,进门归入了队中。 宋于新点好了京兆府所有巡捕,同一旁候着的掌书大人汇报了人数便问:“大人,都备好了。” 掌书大人是江行从军中带下来的副官,只是为人有些油滑,做事不大牢靠,江行还在之时,便让他只行掌书之职,其他的不让他行任何僭越之事。 刘罡之事后,京兆府尹之职一直悬空着——圣上亲自下了令,要等今年科举之后,再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填补上来,不再随意让人代行京兆府的职责。 这京兆府上下日常还要做着,只是大家各司其职,谁也不会让着谁。 这会圣上亲自下了令,要京兆府随同大理寺办杨家的案子,意思便是京兆府临时交给大理寺差使。掌书有些墨迹,嘟囔道世风日下,京兆府都成大理寺手里的杂兵了。 一直对大理寺看不顺眼的宋于新却一反常态,点人点得异常积极。甚至还催上了掌书。 “圣上亲自下的令,大理寺卿亲自来带我们,哪里辱没了京兆府吗?咱们若是推三阻四,圣上怪罪下来,掌书大人您得有魄力担着。” 掌书顿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负气道:“要走便走,废话恁多!” 入夜十分,大理寺卿尚渊亲自带着京兆府的人到了大昭寺。侯在外面的傅长熙回头看到人,当即带着黄昭一一同过来。 尚渊一脸忧心,匆匆免了黄昭行礼,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朝傅长熙道:“进宫之时,首辅大人果真在里面,你事先怎么知道的?还有他还提到了让你去问了太子生辰八字的事,什么时候的事?” 说着他似乎自己气着了,压着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半个字都不跟我吭一声就跑来了。这事儿要是没闹大,你是不是打算不跟我提了?” 傅长熙闻言,僵着声,毫无人气地回道:“是太子殿下差使我去杨府问话。首辅大人便告诉我他会亲自去找圣上说这件事,让殿下无须操心。生辰八字的事也是太子先和我提的。这等私密之事我哪敢乱说。” 尚渊看他一眼,大约摸到了傅长熙有心瞒事——现下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他摆摆手,低声道:“待会再问你话。” 傅长熙摆上了脸色道:“我都说了啊,还要我怎么样。里面的人我一个两个都比我官儿大,我敢问吗?还是您亲自去问吧。” 尚渊顿时气更盛了,挑了个刁钻的地方下手质问。 “为何现在才让人传消息给我?!” 傅长熙摸了摸鼻子,声调一下子掉了大半,又开始死气沉沉地喃喃回道:“不是说了是太子殿下……” 尚渊斥道:“少给我来这套,你什么样我门儿清!” 傅长熙立即换了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按照我们掌握了的线索,这就是杨婷自导自演,想替杨家将生辰八字这个隐患避过去的一场戏。” 尚渊眉头挑得老高。 “你有证据?杨婷现在是生死未卜!你就说人家是自导自演。这话要是在杨家人面前说,人家没撕了你的嘴算是宽宏大量了!” 傅长熙心想,他可比涂希希懂事多了。 “我们大理寺办案还怕人撕?” 尚渊半途接手这案子,面临着失踪的杨婷随时有可能毙命的危机,又听杨明慧说了背后这一大堆牵扯,脑子都快裂开了。 傅长熙又来了这么一句,当下没忍住,骂道:“闭嘴吧你。” 傅长熙等了一会,见尚渊心事重重却没有跟自己发牢骚,心底觉得奇怪——作为铁杆杨党,尚渊去宫里见到了杨明慧不可能不商量这件事。杨明慧必定会教他如何权衡期间利弊。接下来尚渊只管做,杨明慧自会负责给他撑腰。 他一早就想好了,杨家既然插手,那么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大理寺另外那位少卿大人来表现。他可以拍手置身之外。 尚渊问:“那断足呢,确定了是杨婷的了么?” 傅长熙:“……”他送出去了消息之后,就不想再插手这件事了啊。 从他被太子叫过来找人开始,他一直都有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直到在太子出现在大昭寺门口,他才确定了这种感觉不是错觉。 被傅辛利用那时候他尚且很是窝火,这次他甚至不知道谁在利用他,这事实让让更加恼火。 这就更让他不甘心再去做多余的事了——反正有人要接手了,就不劳他费心了吧。 那断足长再美他也不看! “……那禁军又不是我的人,我老是让他们听我的话做事,不好吧。” 尚渊:“……你的人我都带来了,快去办事。” 傅长熙:“不是……怎么现在还要用我啊。我可是太子叫来的人,杨家人同意我来?” 尚渊道:“就是首辅大人推荐的你!” 傅长熙当即脑中百转千回,片刻之后明白了其中道理。 “……圣上同意退婚了?” 尚渊也不瞒他,低声说:“杨家现在算是全身而退,他家不会再过多插手这件事了,所以这案子我们得担下来。圣上亲自下的口谕,要尽速找到人,查明真相。” 傅长熙当下不愿意了。 “为啥啊,这不是又让我平白得罪这么多人吗,我不干,回头杨明慧又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懂得体恤老侯爷。” 尚渊指着他的鼻子喷:“杨明慧是你指名道姓叫的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瞎掺和杨家的事儿?……不想你就自己去回绝圣上,我不给你带这种话。”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0节 傅长熙给他喷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尚渊缓了许久,低声哄道:“乾阳,这是机会。你这次办好了,在圣上面前露了脸,日后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你要想查的事,就没有阻碍了。” 傅长熙吃惊地看他。 “您怎么知道……” 尚渊一手拍在他肩上,却没有吱声。 傅长熙一脸震惊地从值房出来,将黄昭赶进去见尚渊。 涂希希跑上来问:“怎么样?我们还能继续找人吗?” 傅长熙侧头看她那张还没消下去的肿脸,低声问:“你还想继续找啊,不怕杨天颖把你另一半脸也打肿?” 涂希希下意识捂了脸。 “怕啊,不过现在除了您,还有大理寺最大的官在这,我有人撑腰啊。” “而且,现在我们的找人范围已经很小了。大昭寺也大不到哪儿去,最多明天,肯定能找到人了。” 傅长熙心底确实早对进程有了大致的预想,但就像尚渊说的那样,杨婷现在生死未卜——对他来说,死的概率现在更大了。他本能不想参与这最后的搜救。让别人去体会这种生离死别吧。 “万一,找到的时候杨婷已经没命了呢?” 涂希希看着他:“那是不找的理由吗?” 傅长熙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大家在思考自己进退的时候,涂希希想的是怎么找到人。 这就是卫希和别人之间的差别。 “你可要想好了。杨婷全须全尾地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了。而且不管结果如何,这个责任我们都得担下来。另外……” 他犹豫地停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跟涂希希解释这期间的利害关系。 涂希希问道:“怎么了?” 傅长熙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了刚才涂希希说的那句——不是有大人撑腰了吗? 对啊他担心什么?有他在,涂希希只管查案就好了。 “没事。” 利害关系就由他这个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的老油条来处理就可以了,不需要她分心。 第84章 最后的搜救 断肢并没有从寻到它的穹顶上拿下来,照黄昭所陈述,那是一只约四寸的断足。五丈高的正殿檐顶风极大,那断足被绑在了上面平台的一处偏角里,血糊了那一片角落。上去之人寻到之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被吓到了。 “查案我等虽是外行人,却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随意胡乱碰,因此不敢去动。”黄昭低声朝尚渊询问,“尚大人谴人随同我等去取吗?” 尚渊摆摆手,一脸的疲惫。 “让乾阳带人和你一块去。他惯常喜爱在现场查案。” 傅长熙和涂希希在门口站了没一会,秦茂便带着应明远过来了。 大约是还在休沐中临时被拽过来的,应明远脸上还残留了些怨气。涂希希先看到的他,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秦茂,明远。你们怎么来了。” 应明远见傅长熙也在,抹了把脸,换上了个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的脸色,带着秦茂小跑过来,道:“几天没见,甚是想念大人!” 涂希希:“……” 傅长熙一见人都到齐了,正要吩咐事情。 “少贫嘴,一会你……” 黄昭恰好从值房里出来了,一见人都在忙开口先将人喊住。 “小侯爷!寺卿大人让我带你们一块上去看看。” 黄昭办事极有效率性,说完便立刻带着人往正殿走,傅长熙只得一边走一边同秦茂和应明远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说到一半,又见四周都是禁军,便压低了声问黄昭:“东宫亲卫那边有人过去查了吗?” 黄昭回道:“尚大人说他亲自带京兆府的人过去盘问。” 傅长熙又追问了一句。 “京兆府来的是何人?” 京兆府一向和大理寺不对付,方才他从尚渊那边听说圣上竟下令京兆府协同办案,当下先迟疑了一会。 黄昭面色如常。 “卑职不认得,只知此人姓宋。莫非是经常宋巡捕家的?” 傅长熙当即捏了一把冷汗,心说宋于新顶着那张棺材脸,要是和东宫亲卫那边打起来,今晚上大昭寺可就更热闹了。 秦茂体贴地上来,问道:“大人,我去看看?” 傅长熙当即点头,催促道:“快去。” 秦茂刚转身走了两步,涂希希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等等,秦茂。你到那边之后,替我注意一下里面有没有手上有绳索勒过印子之人。” 秦茂不太明白其中缘由,低声问:“为何?” 涂希希给他解释。 “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那么高的穹顶,要将三小姐一个大活人从下面徒手提到上头,必定会留下痕迹。” 她稍微顿了下,接着说:“帮三小姐之人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带那种粗重的绳子,我猜对方所使用的应当是方便随身携带的细但结实的绳索。这样的绳索必定会在使用之人手上留下磨损。” 秦茂点头,示意自己明了。 傅长熙忽然侧头问黄昭。 “现下军中配给的绳索是何种模样的?” 黄昭道:“都是兵部采买的麻绳,有粗有细,结实耐用,且价钱不贵,民间也很常用。” 傅长熙朝秦茂道:“一并去找一下有哪些人用过麻绳。” 秦茂:“是。” 正殿不远,秦茂离开之后,他们往内走了几步便进了广场。一进门,涂希希就见里面各处都有禁军在行走。 她诧异问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傅长熙道:“我让黄昭安排的。既然人在这里丢的,必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东宫亲卫不可信,我们必须再重新找一遍。” 涂希希点头,正要询问可否找到有用的线索,忽然前方传来喊声。 “小侯爷!” 众人齐齐看过去,见一身披袈裟的老和尚面色匆匆地赶过来。等傅长熙回转过去之时,和尚惊慌地扑过来,几乎失态地抓向傅长熙的手臂。 一向在待客之道上只做表面功夫的小侯爷忽然间神色大变,整个人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老和尚扑了个空,几乎扑跪在傅长熙面前。 涂希希隐约听到了一声闷响,便听那老和尚惨嚎一声,下意识要去扶人,却被傅长熙眼明手快地拉住了胳膊,低声急促道:“别碰。” 涂希希给他这一声喊得哆嗦了下,立刻站直了身,低声问:“……怎么了?” 傅长熙皱眉看着杵在自己面前那颗圆溜溜的光头,无声地同她说——晦气。 涂希希:“……” 傅长熙推着涂希希往黄昭那边避,自己则绕开了道:“召远大师,这儿都是身带杀伐气之人,您可得避着点,万一被我等粗人冲撞了,那就不好了。” 这就是带杨婷进正殿的那位召远大师。涂希希开始打量这位看上去有些老迈,整颗脑袋除了头顶和脸,下巴和腮帮都被繁杂的白胡须覆盖的大师。 看着确实挺有德高望重的模样。 召远大师微微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那模样倒像是自己把自己冲撞得不轻。 “小侯爷,您不能上千佛穹顶啊!这几日大昭寺已然煞气过重,避不过血光之灾了,您要是上了千佛穹顶。可是会影响国运的啊。” 傅长熙抬着手招呼涂希希和黄昭动作快点,气势汹汹地老和尚理论:“老秃驴,别给脸不要脸,有种再说一遍,谁影响国运?” 涂希希有些担心傅长熙那冲脾气真能对老和尚下手,想回头拦一下人,可别到时候真把这德高望重老和尚给怎么样了。 应明远见她回头,扯着她往前走。 “走走走,你瞧,人家都在等着我们了,我们赶紧上去。” 涂希希扒拉着他的手。 “等下,这位大师我还想问他点事情,可别让少卿大人吓糊涂了。” 不远处的傅长熙察觉到了她这边的异状,回头冲着她喊。 “吓谁呢。我是那种人么?赶紧办事去。” “大人,准备好了。”候在正殿天窗下方的黄昭朝他们这边招手。 涂希希见傅长熙虽然还是绕着老和尚走,双手却是拢着没有动手,稍松了口气。 她仰头看上穹顶,低声问道:“上头有人吗?” 黄昭将从穹顶垂下来的绳子拽过来,抬手要往她脑袋上套。 涂希希吓了一跳,赶紧接了绳子绑在腰上。 黄昭仔细吩咐她和应明远,上去之前要先稳住自己,说完立刻朝顶上拍掌。 “可以了。动作稳一些,别吓着两位大人。” 涂希希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天窗上。天窗外的禁军兄弟伸手一把将她提了进去,惊愕道:“哪里当差的大人,怎如此轻。” 涂希希含糊笑笑,全当没听到。 禁军兄弟将她拉过天窗,嘱咐道:“天台风大,大人小心些,可别被风吹走了。” 涂希希头一探出天窗就被狂风吹地风中凌乱,好一会顺畅地吸气了,才发现天窗外竟然是有一片不小的青玉平台。 站在天窗另一边的兵卒提着沉重的矿灯拉着她,说:“大人是上来看断肢的吧,在那头,我带您过去。” “等等,”应明远随后一步也上来了,他挣扎着从天窗钻出来,“我才是看尸体的。他是来看现场的。你们给她说一下这儿的情况。”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1节 断足就在偌大平台的一角,涂希希过去往下探了一眼,发现这个方向正要是黄昭同她说的发现衣袖的角落。 禁军兵卒指着那一处角落。 “那边,地上全是血。我们怕不小心坏了线索,没敢过去细看。” 应明远远远看着断足,抬脚准备踮脚跨过去。 涂希希忽然喊住了他。 “明远,能先把这些血收拾掉吗?” 应明远低头看了覆盖了整个台面的血,艰难地压住了内心的不情愿,道:“……也不是不行,你想做什么?” 涂希希盯着那一片血。 “总觉得断足只是引人耳目,真正想要让我们看的东西应在下面。” 应明远给她说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傅长熙垂头朝老和尚怼冷脸。 “从老侯爷头上你就张口胡说八道说我们傅家身带血光,是大盛不祥,骗得两代皇帝看我们傅家不顺眼。” “我原本还想着老秃驴你不来招惹我就大人大量放你这一回。……这可是你自己来找死的。”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声。 傅长熙敏锐抬头,看向头顶上方。 涂希希死死地盯着被拂开的血迹下方那一片青玉上,映照出来的一张熟悉的艳丽面庞。 ——那是失踪了三日的杨婷。 第85章 杨婷之死 大昭寺的穹顶是由青玉铺出来的,青玉质地温软,易雕刻,涂希希先前所见正殿穹顶上的千佛佛像,都是玉雕。 杨婷的脸夹在玉石中间,乍看倒是和千佛佛像有几分相似,美轮美奂。 应明远骤然见到这么一张毫无瑕疵的人脸盯住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也太假了吧。真人不可能长成这样。” 涂希希是这里唯一一个和杨婷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她伸手摸了下上面的那层东西——看着像琉璃制成的薄层,又轻敲了下,杨婷毫无反应。 她寻思着杨婷是不是晕着?得先把人弄出来。 好在这种薄层易碎,不难弄开,只是要小心点,不能伤到杨婷。 “明远有办法能把这个东西弄开吗?” 应明远思索片刻,又从工具箱中掏出了把匕首递给他。 “咱们大人送给我的宝贝,这东西削铁如泥,切个玻璃片儿不在话下。” 切玻璃动静不小,不远处候着的禁军士兵见状,探头探脑关切地问:“大人,怎么了?” 涂希希举着手止住欲过来的几个人。 “别过来。你们……去给下面传个信,就说找到三小姐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也明白了情况。其中一个慌张地往天窗那边跑。 “我,我下去找统领。” 薄层很快被切开,涂希希小心翼翼地将切下来的部分掀了上来。应明远只看了一眼,便大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救了。” 涂希希慌慌张张地薄层搁在一边,回头疑惑地看了杨婷一眼。 应明远指着杨婷脸下方的脖颈处:“看到没?” 涂希希蹲着侧过头,看到了一片暗色——那是尸斑。 应明远左右看了许久,一时间没找到下手的地方。 涂希希见他一脸纠结,问:“怎么取出来?” 应明远道:“不是取不取出来的问题,我看她卡在里面的模样有些奇怪。” 涂希希看着他用手套将青玉板上的血迹全都抹到了一边。 “殊途,把灯拿过来点,我再看一眼。” 涂希希连忙起身,要从站在不远处的禁军兵卒手中提矿灯。那兵卒吓了一跳,按住她伸过去的手。 “别,这矿灯极重。还是小的来吧。” 涂希希回头看向应明远。 应明远道:“他们是守皇陵的禁军,不忌讳这个。就让他过来吧。” 灯挨近了些,虽然光线是有些暗,不过也能看清楚下面那张脸庞。她盯了一会,皱眉道:“怎么看不到她脖子下面的部分?” 应明远这会跟她凑在一起,相互挨着。 “有东西套在她脖子上了。你看她脖子向上,面色青白,是窒息而死。” 涂希希不解。 “可是窒息而死之人,眼睛会闭着吗?” 应明远道:“那只有一个解释。” 涂希希:“什么?” 应明远抬头看她。 “有人在她窒息死了之后,替她闭上了眼睛。”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杨天颖——这种温柔,却又凶残的手法,像极了他的作风。 身后传来了黄昭的声音。 涂希希立刻回头,见黄昭领着人过来,问:“如何?” 涂希希道:“人死了。当务之急是要将尸体从里面弄出来。” 黄昭脸上一瞬间闪过些惋惜,他往那边看了一眼,道:“这边交给我们如何?两位大人先下去同小侯爷说下情况。” 尸体没从里面弄出来,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涂希希和应明远在黄昭的安排下被送了下去。涂希希脚刚落地,傅长熙便遥遥地朝他们喊了一句。 “明远,殊途,都过来。” 应明远将上面发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傅长熙见涂希希心绪有些失落,多看了她两眼。 “既然已经死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查真相。明远你留在这里等黄统领把尸体带下来,跟紧点,一眼都不能落下。” “殊途先跟我去秦茂那边一趟。” 两人刚出正殿,便见尚渊出现在门口。尚大人一脸焦急,迎面过来先抓了傅长熙的胳膊,拽到另一边,劈头盖脸问:“人呢?” 傅长熙按住他紧抓自己胳膊的手,低声安抚道:“别急啊,您先听我说,杨三小姐接连被送了断手和断足,本身存活的几率就低了……” 尚渊打断了他的铺垫。 “死了?” 傅长熙道:“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强。” 尚渊当即深吸了口气。 傅长熙:“死了。” 涂希希:“……”为什么这个人就不会好好说话。 尚渊一时间好似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开始不明所以的絮叨。 “……杨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她脾气不坏,性子讨人喜欢……”傅长熙在他跟前听了一小会,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 “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 尚渊沉着脸。 “还用得着你说。对了,之前你们不是说人应当还活着么?怎么死得这么突然。” 傅长熙下意识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 尚渊也跟着侧了下头,见还有个人站在那,便问:“殊途?哎,来得正好。平时乾阳身边就你靠谱点,你来替我盯着他。” 不等涂希希应话,傅长熙开了口。 “他一直跟着我呢。” 尚渊没反应过来,说:“这会跟着你有什么用,下面的事才……等会,你什么意思?” 傅长熙郑重地解释了一句。 “殊途他啊,从第一天杨家兄妹找我帮忙的时候就同我在一块。他什么都知道。” 尚渊脸上空白了一阵,他回头看看涂希希再又转回去傅长熙,片刻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你还把殊途给带坏了?” 傅长熙指着自己,一脸难以置信:“……我?” 尚渊把涂希希给招过去,当即就把傅长熙晾在一边。 “殊途,你跟我好好说。现下的情况到底如何?” 涂希希道:“按照对方送勒索信的时间规律以及意图,对方确实没有必要杀杨婷。发现尸体时……属下也很懵,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要等黄统领将尸体带下来,明远验尸之后,我们才能继续下去。” 尚渊点头。 “嗯。还有杨府那边要派人去通知一声。对了,杨子荆是不是在这里。” 傅长熙道:“我正准备去叫人呢,您把我拦在这了。” 尚渊瞪着眼说:“行,我不对。那你还不快去?”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2节 傅长熙道:“我还要带殊途去看看秦茂那边的情况。东宫现在有最大的嫌疑,我们得问清楚。” 尚渊回神,立刻赶鸭子似的将他们赶走了。 出了正殿,涂希希小声问:“我们要去找杨天颖吗?” 傅长熙应了一声。 涂希希现下心情很是惆怅,尚渊方才的失态让她回想起了自己和杨婷仅有的那次接触——确实是个好姑娘呢。难怪杨天颖那么喜欢自己的妹妹。 这样的妹妹,就这样被人杀了。 “杨天颖会不会拿我们撒气啊。”涂希希嘟囔问。 “会,”傅长熙道,“可我会怕他吗?” 第86章 改变方向 两人在正殿周围找了一圈,没见着杨天颖,问了禁军守卫才知,杨天颖带着家里的护卫跟着东宫亲卫们出大昭寺了。 于是又往大门口那边行去,正巧在出门之处见到了正在和护卫说话的杨天颖。 傅长熙远远地喊了一声,杨天颖只是瞥了眼,便将跟前那名护卫遣走了。 涂希希见他双手往后背轻轻放过去,慢条斯理地朝他们走过来。 和杨明慧在人前的姿态不一样——杨明慧身姿有威仪,但杨天颖每个动作看似轻飘飘的,却能让人遍体生寒。 “终于想起我了?”他说话的口气淡漠,听出来有些不悦,但没有更多的情绪在里面。 他还不知道杨婷找到了。 涂希希忽然间生出些忐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除了这个人挺让人害怕之外,还有杨婷的原因。 在她心目中,杨天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对自己的妹妹很是上心。杨明慧对杨婷失踪不为所动,算计来算计去的时候,偌大一家子,只有杨天颖跑来大昭寺,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 傅长熙迈出一步。 涂希希下意识拦住他,低声说:“大人,他刚失去了自己的亲妹妹,您说话温柔点。” 傅长熙挑眉。 “为何?” 涂希希道:“将心比心,若是这次出事的是我亲弟弟。我也希望给我传消息的人能温柔一点。” 傅长熙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担心杨天颖要对你下黑手。” 涂希希坦荡道:“有您在,我不怕。” 杨天颖见他们低声说话,磨磨唧唧的模样,便自行开口。 “什么事?” 傅长熙直截了当开口:“说个坏消息,子荆兄先做好心理准备。” 涂希希:“……”让他温柔点真难为他了。 杨天颖没有接话,他放在后背的双手缓缓地放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平白生出些许肃然。 “杨婷出事了?” 傅长熙道:“是啊。要去认认吗?” 杨天颖似乎后知后觉才生出些怒气,他望向涂希希。 “谁跟我说人还活着的?” 涂希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但只有那一步。她依然觉得自己当时的判断没有错。 “按照我当时得到的线索,人确实还活着。” 杨天颖冷笑。 “你是想说,人是你说完之后死的吗?或者因为我杨家反应得太慢了,让你们没有足够的线索去找人,才导致人死了?” “把自己的失误归咎到借口上,你就这点本事?” 他的姿态已经有些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尖刀,每个字眼都要见血似的。 傅长熙:“子荆兄,他做下判断之时,你也认同了。现在全怪在他人身上不对吧。” 杨天颖转眼看傅长熙。 “乾阳兄,你可还记得你们答应过我什么。” 傅长熙的脸皮可比涂希希厚多了。 “这不是给你找到了吗?只不过结果不是很理想。” 杨天颖和他相互瞪视了半晌,傅长熙便做出一副急着要办事的模样,催促说:“黄昭差不多该下来了。我的仵作正等着验尸。子荆兄还是过去先认一下比较好。” 杨天颖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两人,拂袖侧身。 等杨天颖越过他们,涂希希才发现自己刚才被逼问到几乎忘记了呼吸。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回头朝杨天颖喊。 “我们在平台上发现杨婷之时,她的面色青灰,乃是窒息而亡。尸斑不曾大面积显现,死亡的时辰便不长。” “我认为当时我所判断的没有错。不需要借口。” 杨天颖站住脚。 “但人还是死了。” 涂希希:“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 杨天颖往前迈步。 “现在做什么都是多余。” 涂希希给杨天颖丢下的那句话说得心口沉闷。傅长熙却丝毫不给她沉闷的时间,“收收你的脸色,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涂希希缓了口气。 “去找秦茂?” 东宫亲卫现在全部都安排在大昭寺外面。涂希希一踏出大昭寺大门,就见白日她过来之时还是空荡荡的大门口,现下到处都是人。 东宫亲卫也算是训练有素的武官,此时全部都排列整齐,挨个接受京兆府安排的巡捕们盘问。 傅长熙从门口台阶上走下,秦茂便老远地跑过来。 “大人,里面怎么样?” 傅长熙回得言简意赅。 “死了。” 秦茂:“……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死了?” 傅长熙没好气地说:“我要知道你就不用站这了。” 涂希希听了秦茂说的话,也生出了一样的感觉——杨婷死地太忽然,太蹊跷了。 到现在,她依旧觉得杨婷不应该死。 就个人来说,杨婷其实很少和外界接触。她一来没有仇家,二来也不是个得罪人的性子。 目前有可能和事件有关系的嫌疑人——杨明慧已经排除,穆景山没有杀人的理由,且人也不在盛京。 藏在东宫亲卫里和杨婷能有牵扯的嫌疑人虽然不确定身份,但他要杀杨婷,当场就可以做到。那时候有太子进大昭寺这个漏洞在,逃出生天的几率非常高。 他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而且生辰八字对杨家来说就已经是个天大的要害。 杀一个无辜的杨婷惹这么大的风波,根本没有必要。 秦茂挨过来。 “殊途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傅长熙:“闹别扭,别理他。事情办得怎么样?” 秦茂道:“还盯着,目前为止没找到符合您和殊途说出来特征的人选。……我刚问了下邓统领,他说这次东宫亲卫过来之时,没有带过绳索。当时上正殿屋檐上拿三小姐衣袖的时候,还是问禁军那边借用的绳索。” 傅长熙:“谁借的?” 秦茂回道:“使用绳索之人是当时在那附近搜找的东宫亲卫。他们的副统领向禁军借的。” 傅长熙道:“一会他们点完了人,把这几个人都给我留下来。” 秦茂应了下来,转身跑了回去。 傅长熙侧头和涂希希说:“他们问话还要一会,你有哪里还想要去看看吗?” 涂希希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要杀杨婷?” 傅长熙莫名地回。 “我怎么知道。” 涂希希:“不是问您,我只是想不通杨婷为什么要死。” 傅长熙笑了声。 “你还没从杨婷已死中走出来么?” 涂希希本能想反驳,话到嘴边忽然明白了傅长熙话中之意。 她太自信了。觉得自己判断没有出错,事情发展不应该是这样。 但这不是受害者已死的案子,结果随时会因为一些他们所不知的状况而变化。 涂希希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拿到和杨婷之死相关的线索,才能找到真相。” 傅长熙对她不钻牛角的举动还算满意,见她神态已露疲惫,随口说:“想回去吗?” 涂希希对他忽然这么体贴的主动很意外。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3节 她确实很想回去。 “想,您肯让我回去吗?” 傅长熙直言道:“当然不肯。这里是京郊,等你回东市已经后半夜了,清早又要赶过来,能歇多久?不如在这儿找个地方躺一躺。” 涂希希:“……”话说得是挺有道理,可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玩弄自己想回家的心情。 傅长熙:“现在是不是觉得和我比起来,杨天颖好像不是很讨厌了吧?” 涂希希:“……还是您略胜一筹。” 傅长熙满意极了。 “遇到让你不舒服的人,脑子里想想我就平衡了。杨天颖算什么,不过就是说话难听了点。” 涂希希呵呵了声。 “说得也是呢。” 傅长熙当即切入了正题。 “好,我们来说点正事。其实,不让你回去还有个理由。杨天颖的脾气肯定会发作。而且我估计,今晚杨婷的尸首我们应该验不成。” “为何?” “圣上是对我们下的令,对杨家并不起作用,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趁他还在的时候,多找线索。” 涂希希震惊地看他。 “……你刚才不说?” 傅长熙道:“杨天颖防着我们俩呢。我们当时要是跟着进去了,他必定会让杨家的护卫去办事。我们会被他本人拦在外面。” 他探头往大昭寺内观望了一会:“听到动静了吗?吵起来了。我们进去看看热闹。” 第87章 争 涂希希算是看懂了一点傅长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杨家那些人不一样,从不拘泥于名声礼数这些东西,但也不是随心所欲,全凭心情做事。 他任何拐弯抹角,或者直截了当的言行举动全都有他的目的——是一种和这个世道有些格格不入的精明。 在大盛的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精明人,傅长熙这种做法显得不怎么好看。大部分人都不喜欢他也是这个原因。 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很实用。 只是这不能阻止她对傅长熙身为堂堂小侯爷却这么不入流有些看法。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大人的? 陈世友也教不出这样的孩子吧。 “少卿大人,你其实可以更要点脸面的。”涂希希诚恳道,“这种事可以让属下来做。” 傅长熙:“我很要脸啊。谁不给我脸我就让他没脸。你现在说出来的这句话,我就记住了。” 涂希希:“……大人,您真的比杨天颖更讨厌。”差点忘了,这人还小心眼,让人讨厌得很。 傅长熙脸不红心不跳。 “你也多学着点。” 傅长熙正儿八经地教她做人的道理,脚程却很快,三两步间便带着她重新回了大昭寺。 走到离正殿不远的地方,内里传出来的吵闹声越发清晰。傅长熙下意识收了声,放轻了脚步,找了个最边缘的小道,悄悄地靠近。 她被拖进去的门口,此时泾渭分明地站了两拨人。 一拨是杨家护卫,另一拨是禁军以及夹杂在里面的几个稀疏的大理寺吏。 傅长熙兴致勃勃地抓着她往人群后方走。 “看到站最前面的两人了么?内讧现场。” 涂希希点头,她意外地发现对峙的双方竟然是大理寺卿尚渊和杨天颖本人。 两人都站在人群中央,杨天颖双手背在身后,看上去气定神闲。 他对面的尚渊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此时尚大人面色黑沉,眉头皱成川字,一双手挥舞着,正在极尽全力和杨天颖讲道理。 “二公子,这是圣上下的令,要我们尽快将真相查明白。查案子,验尸是必要的一步。” 杨天颖:“杨家不想要什么真相,人死灯灭。这事就此了结,尚大人也可以将话带回禀明圣上。若是圣上定要杨家将尸体交出来,下旨意给杨家便是。” 尚渊一口气给他说得差点断了。 他支吾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二公子不想知道到底是谁下手杀害杨婷的么?身为长辈,我不能看着三小姐就如此……死得不明不白。” 杨天颖抿嘴低笑。 “尚大人真这么想的吗?杨婷之所以会死,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您当真要查下去吗?” 尚渊:“……” 涂希希低声评价:“寺卿大人要扛不住了。” 两方各自身后都带了一把人撑腰,本来尚渊有圣上亲下的口谕,形式有利。可尚渊愣是在杨天颖一个年轻人面前,半个字眼都回不了。 “那是自然,”傅长熙回了一句,“毕竟杨家占理。” 涂希希想了一会没找到破解杨天颖这番话的对策,于是转头问傅长熙。 “大人有办法吗?” 傅长熙扬眉,看着神态轻松,似乎一点都没把这问题当回事。 “有啊。办法太多了。” 涂希希追问:“什么办法?” “不给明着看,我们不能偷偷看吗?”傅长熙道。 涂希希:“……” 傅长熙拉着涂希希悄悄地混在了尚渊背后的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应明远所在位置,吩咐涂希希. “去把应明远叫过来。” 涂希希瞥了一眼对面杨天颖那张脸,低声说:“会不会被他看到?” 傅长熙理直气壮。 “你个矮,悄悄过去他发现不了。……就算运气不好,被发现了。他现在忙着应付尚渊,只要你没惹他,他没空关注你。” 涂希希对他很服气,当下把一肚子的脏话咽了回去,闷头挤进人群里。 应明远看到他们俩有些意外。 “怎么回来了?秦茂那边完事了么。” 傅长熙将他招近了些,低声道:“不用打岔。验不到尸不是你的问题,我不会算你头上。先把经过说一遍。” 应明远当下凑过来,絮絮叨叨地开始陈述。 “你们走之后,寺卿大人就过来了。他仔细吩咐我一定要好生验尸,说是圣上亲自下的令,一定要查清真相。” “我哪敢耽搁,就一直守在殿中央,等着黄统领把那块青玉石板从上面拆运下来。” 傅长熙催促似的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话。 “杨天颖何时到的。” 应明远:“说来真是巧,青玉石板前脚落地,他后脚就跟了进来。进来头一句话就直言杨家要把杨婷的尸体带回去。谁都不许碰。” 涂希希:“这个我知道。圣上答应了杨明慧退婚。杨明慧就可以当杨婷失踪是自己家内事,所以杨天颖有权将杨婷尸体带回家中。” 傅长熙点头。 “是这个理。杨家现在占理,圣上即便是需要一个改诏书的理由,也不能强行让杨家将尸体拿出来。” 涂希希这才彻底明白了傅长熙为何之前能跟她断言今晚验尸验不成了。 “那怎么办?” 傅长熙低声道:“别急,一具窒息的尸体,能查得出来的东西也就那样。明远,看到她尸首完整了吗?” 应明远摇头。 “杨家护卫拦着,我无法靠近半步。” 傅长熙又问:“那截断足呢。” 应明远很是无奈。 “也被杨家护卫一并拿走了。所以寺卿大人才如此着急。这可是圣上下的令,办不好那是罪。” 涂希希听得出应明远已经跟着急了。 然而,傅长熙确实面色如常。 “天塌下来有寺卿大人顶着,别急。” 他们的位置在人群偏后,看不清最前面两人对峙的情形。尚渊和杨天颖都不是说话声贼大之人。 涂希希看了一眼。见尚渊的脸色不好,说话声却依然轻声细语,偶尔还带点规矩的肢体语言,相当文雅。 杨天颖像个玉雕似的,笔挺站在那,分毫动作都没。 傅长熙碰了涂希希的肩。 “反正也不可能动手。你悄悄躲到寺卿大人身后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涂希希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倒没有那么担心了。她正准备往人群里挤,傅长熙忽然将她扯回来。 他上下将她看了好几遍,回头朝应明远说:“去问禁军兄弟给他借件外衣。号子最小的那种。” 涂希希一脸疑惑。 傅长熙悄悄在她耳边说:“万一被杨天颖抓到了,咱们可以栽赃给禁军。不到非不得已,你不要随意露脸。别让杨天颖过早盯上你。” 这样的话,涂希希记得傅长熙在她面前说过两次。 “杨天颖为何会盯我?” 傅长熙:“你太显眼了。头一天你出现在京兆府,我就盯上你了。杨天颖眼光不会比我差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4节 他略微顿了下,忽然没头没尾又补了一句。 “如果他想隐藏点什么,你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他一定会盯上你。明白吗?” 第88章 较量 涂希希前脚刚走,应明远便悄悄挨近傅长熙,低声问:“这事您以前都让秦茂干的。殊途不合适吧。” 傅长熙:“没什么不合适的。以前没让殊途做,是因为他性子可矜持了。还会藏事。” 应明远心说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傅长熙却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前方。 “现在他不一样了。” 应明远给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他们大人也不一样了,竟然对嘴桀骜难驯的殊途产生了这么大的错觉。 尚渊在查杨婷的案子上有决不能退让的理由,他对面也不是他得罪不起的杨明慧本人,当下将门口拦死,做了一回不讲道理的长辈。 杨天颖沉下脸。 “尚大人执意要跟自己过不去?” 尚渊:“你若是站我这位置上,你做得应当比我更绝。” 杨天颖也不否认,喃喃道:“倒也是,可惜我并不在您的位置上。晚辈也有不能退让的理由。我父亲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届时他会亲自和您说。现下只能得罪了。” 杨家护卫头一次在大昭寺拔刀。 凶器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躲在里面的召远大师东倒西歪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拦在杨家护卫们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啊,佛门重地,岂能大动干戈。” 尚渊怒斥道:“杨子荆,杨家护卫带兵器进大昭寺,就为了现在吗?” 杨天颖一脸淡漠:“一开始不是的,不过现在应该就是了。” 他侧头和旁边的人低声说:“带小姐回府,谁敢拦就杀了。” 应明远刚落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他搓着自己手臂。 “大人,杨天颖这暴脾气。就算是他点头让验了,我也不敢动手。” 傅长熙道:“要是殊途冒着性命危险把人拦下来了,你不验?” 应明远:“不可能吧。殊途不是那样的人。” 傅长熙嘟囔道:“……未必。” 涂希希眼看着杨天颖要将尸体带走,但她实在太想看杨婷的尸体了。这是他们查案的方向,是最不能或缺的线索。 眼见着召远大师跑出来拦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推了尚渊一把。 “寺卿大人,您不能让他这么走啊。” 尚渊扭过头,见是自己人,下意识抱怨。 “子荆他现在油盐不进,说什么都没用。” 涂希希低声道:“我有办法,您听我说。” 尚渊侧头倾听片刻,脸上浮出犹豫。 “可行吗?万一骗不住呢。” 涂希希道:“怎么能说是骗呢。不过就是看下杨婷的尸首是不是完整而已,又不近身。” 尚渊有些为难。 “不近身如何查?” 涂希希:“相信我们仵作的能为。若是有哪里需要细查,咱们再找办法。现在先把人留下来才有后面。” 尚渊一拍掌,郑重地点下了头。 召远大师年迈,在护卫们的刀尖上左右晃,让人频频捏冷汗。尚渊适时上去,假装扶住人朝杨天颖道:“子荆,召远大师德高望重,伤一点对杨家可不好。” 杨天颖闻言朝身旁一抬手。 护卫们的刀便收回去了一些。 尚渊低声安抚道:“大师放心,我们不动武,大理寺一向是个摆事实讲道理的地方。刀剑无眼,您往旁边站一站。” 召远大师见他心平气和,便擦着汗往后退了。 尚渊站直身对着杨天颖。 “既然如此,大理寺便给杨家一个面子。杨婷的尸体我们可以不验,但那只断足我们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杨婷的。若不是,那得留下来给我们。” 杨天颖迟疑了下,眼角余光扫过了尚渊,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 “您要怎么确认?” 他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尚渊一时间拿不准他的用意,只道:“将包住杨婷的青玉石板卸掉。给我们的仵作看一眼便可。” 杨天颖又问:“为何要仵作?寻常人看一眼的事儿。” 尚渊道:“大理寺的仵作说话和寻常人说话,子荆您觉得谁的话圣上比较相信?我卖首辅大人一个面子,也烦请公子莫要为难我。” 杨天颖却一直看着他身后,半晌没有说话。 涂希希知道杨天颖在看自己。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这主意有多好,但傅长熙说过自己有时候太显眼了。 杨天颖会盯上自己。 所以她现在必须装傻,尚渊是大理寺卿,比起自己,杨天颖更了解他的能为。 尚渊摸不透杨天颖在犹豫什么,但他越是不说话,越是让尚渊疑惑。 “子荆,杨家的顾虑我已经替你们考虑了……”他试图想要摸一下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忽然,杨天颖开了口。 “是谁让您同我这么说的?” 尚渊收了话,当即说:“什么?我也是考虑了再三之后,才觉得这样我们双方都能交差。” 杨天颖终于收了视线。 “好吧。我也退一步,免得伤了和气。” 尚渊喜出望外,忙回头喊了一声:“明远!赶紧过来。” 傅长熙立刻应明远一把,低声说:“快点去吧。” 应明远:“……不是。杨天颖怎么忽然答应了,您先给我透个底,让我心底有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傅长熙道:“我哪知道杨天颖怎么想的。你试试看不就好了。” 应明远当即面如土色,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尚渊将应明远招过去,当着杨天颖的面吩咐。 “明远,我答应了二公子就只是看看那断足是不是三小姐的。三小姐大家闺女,切不可乱来。” 应明远勾着腰,朝杨天颖拱手。 “属下有千个胆也不敢呐。只是看个断足,对吧!” 尚渊点头,轻拍着他又说:“查验肢体你是行家,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要有顾虑。你要记住,咱们这个案子是圣上亲下的口谕,得拿得出东西才能给圣上和杨家交代。” 应明远:“是是是。” 杨天颖忽然道:“等等,再叫一个人吧。仵作要认真验,我也能问些不明白的问题。” 尚渊道:“那我……” “就他好了。”杨天颖遥遥指向涂希希所在的方向,“杨婷是他找到的,他很聪明。” 尚渊回头,发现杨天颖指的不是傅长熙。 “殊途?” 涂希希自认她很努力装傻了。结果还是没逃出杨天颖的眼。她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装傻,傅长熙出现在自己身后,低声说:“不要刻意避开。他想套你,你跑不了的。” 涂希希:“那怎么办?” “之前我和你说的话你忘了?”傅长熙问。 涂希希只顿了一会,立刻回想起来了。 “尽全力多套线索!” 傅长熙吁了口气,伸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下。 “别怕。杨天颖越是对你有反应,就说明他越怕你。他越是怕你……我们能查得到的东西就越多。” 第89章 不懂事的人 装着杨婷的青玉石板不算特别牢固,但活做的太粗糙也容易在杨婷这样的大家闺秀身体上留下痕迹。 对仵作来说,这样的痕迹也很容易误导他们寻找真正的线索。 应明远绕着那块青玉石板看了一圈。 “得找个行家来卸。” 杨天颖道:“那便让禁军的人来。” 杨天颖自己开了口,倒也免去了诸多问询。尚渊对此并不敢有何异议,当即让黄昭过来办事。 卸青玉石板地方选在了大昭寺中的一处客房中。外人不许进去,黄昭和应明远将石板抬进去,涂希希和杨天颖随后跟进。 连尚渊都被拦在了外面。 涂希希:“连寺卿大人都不准进来?” 杨天颖反问道:“刚才和我争的人我不该防着么?你也管好你自己。今天你看到的一切,但凡泄露出去一个字眼,杨家都不会善罢甘休。” 涂希希:“……您可以也不让我进来的。” 杨天颖却道:“乾阳兄如此防备我,不叫你进来,我便找不到机会套你的话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5节 涂希希正色道:“我也可以套您的话。” 杨天颖嗤笑。 “有得便有失。想成功,胆子不大点又如何能成事。” 涂希希喃喃道:“……也是。那我问的你都会答么?” 杨天颖意有所指:“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回不回答,怎么回答那是我的事。” 涂希希心道,那不错啊! 忽听杨天颖又道:“当然信不信我,是你的事。” 涂希希:“……” 涂希希被他这三两句话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明着同自己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真是假就不能保证了。 黄昭守皇陵多年,接触青玉比任何人都说。应明远目瞪口呆地看他只是轻敲了两下,便用随身携带的小锤子敲开了一处。 “哎哟,统领您手劲收着点,弄坏了就麻烦了。” 黄昭一脸坦然道:“这青石板嵌得很精巧,但平白无故,这么大一个人决计不可能站在那给人当模具浇青玉石水。因此内里必定有空隙。” 说着他又敲了一处,抬起手来又敲碎了一处。 “应兄您看这青玉石板是嵌着尸首的。但实际上并非严丝合缝。说明这东西一早便有。人是后来关进去的。” 应明远侧头看他。 黄昭继续说:“所有,这青玉石板必定有开关的地方。这个开关的地方只要都敲开了,便可以尽量减少尸身上的损伤。” “哦哦哦哦哦!”应明远茅塞顿开,悄悄给黄昭竖了个拇指。 黄昭僵硬地笑了下,悄声道:“青玉做盒状的物件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技艺。制此物之人必定是个能工巧匠,大理寺可以往这方面去查查。” 应明远后知后觉才发现黄昭和自己说这么仔细,是在帮他们,当即拱手朝他作揖。 “有什么需要我搭把手的吗?” 黄昭寻思了下,指着前方说:“站头上替我听下会不会有碎石子掉里面。” 黄昭做工极细,耗时也不短。 涂希希站在杨天颖身侧,见应明远小心谨慎地观察了一阵。虽然他动作很轻微,但这里也不是昏黑的地方,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人眼。 她目视前方。 “杨公子没生气吧。” 杨天颖口吻依旧淡漠。 “我又不反对你们查案子。” 涂希希不解道:“可您之前说过杨家并不想要真相。” 杨天颖道:“我是我,杨家是杨家。杨婷是我妹妹,我没有理由不替她找到真凶。” 涂希希莫名在心底松了口气。 杨天颖忽然又说:“不然我找你来问话做什么?” 涂希希原先以为杨天颖找自己问话,多半是想试探自己,听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啊……原来如此。” 杨天颖:“这就信了我的话啊?” 涂希希笑笑。 “是不是能信,也不是我说了算。凭心而为总会有蛛丝马迹。一时可以掩盖,盖不住一世,总有路出马脚的。” 杨天颖:“是吗?你倒是很自信。为何找杨婷就没找到蛛丝马迹?” 涂希希一时语塞。 其实她也很奇怪。她自认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可即便是有着这样的自信,面对杨婷身亡的结果,也会动摇。 杨天颖冷哼。 “回答不出来了。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没那么难的。你是乾阳兄的得力干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涂希希却道:“不。我依然认为我的判断没有错。绑架三小姐之人,并没有杀杨婷的理由和意图。” 杨天颖敛掉了脸上的神色,盯着涂希希。 “凡事都有意外。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精确掌控。尤其是人心。” 涂希希定定地看向他。 “我不否认会有意外。但这个意外,我认为不是绑架三小姐的人做出来的。” 杨天颖似乎有些紧绷。 “那又是谁会做这种事?” 涂希希道:“我认为是绑匪以外的人刻意制造出来的,有人利用了绑匪掩盖了他的行迹。” 杨天颖笑了声。 “杀人即是杀人,即便有外因。也未必就是有人刻意引导。你这种笃定的想法太过偏激了。” 涂希希诧异地看向他。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这是建立在一开始绑匪就想过要杀人的可能性的基础上,如果是这样,绑匪事先一定会携带合适的工具。但是失踪是三小姐自己策划的,绳子是从禁军那边借来的。” “而且那绑匪从上面将三小姐的衣袖带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上去了。” “三小姐窒息而亡的时候,唯一能让人上去的天窗,好像是杨公子您看着的吧。” 杨天颖凝视着她,没有回她的话。 半晌后,杨天颖收回了视线。 “我倒是小看你了。按照你的想法,杨婷之死对绑匪来说是意外,那么你觉得现在谁有可能是凶手?” 涂希希:“也不能排除了绑匪。也许是同谋或者背后主谋指使。杨家不让验尸,所以目前还没有方向。” 杨天颖:“杨家确实不让验尸,但杨家不让你们就查不了吗?依你们那位上司的作风,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 涂希希干笑了两声。 傅长熙看着对杨天颖了解颇深,但他可能没想到杨天颖对他了解得也不浅。照现在这两人较劲的过程来看,他们应当是相互知根知底。 “我们大人还挺懂事。”她说。 照她旁观前几天傅长熙处理杨婷失踪案来看,此人对自己没兴趣的案子,能避则避。到现在案子闹大之后,才表现出了点积极的模样来。 纯粹就是被动着往前走的懒汉样。 杨天颖笑出声。 “这偌大的盛京当中,没谁能比乾阳兄更不懂事的了……哦,以后可能就不止他一人显眼了。” 涂希希疑惑。 “还有谁?” 杨天颖寻思道:“你,还有我吧。” 第90章 挖墙脚 涂希希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太对劲。 如果是从傅长熙口中出来的话,她多半会觉得这个人又要搞事了。但偏偏是从杨天颖口中出来的。 杨天颖说出这样的话,又带着什么目的呢?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何反应。 厢房中,黄昭和应明远捣鼓了大半天,终于敲开了青玉石板的三边细缝。黄昭抬头问应明远:“带小刀了吗?” 应明远随手从身侧摸出一把,嘴角一勾,得意道:“这是我们大人送给我的,削铁如泥,特别贵重,从到我手中开始我便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黄昭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多看了几眼那把小刀,略显出了点羡慕道:“小侯爷送的啊,真好。” 应明远兴致勃勃地挨近他。 “你要我削哪里?保证指哪削哪,一触即开!” 黄昭干笑了两声,指着敲开的细缝说:“需要个刀片插进去,把里面还有勾连的地方弄开。您这把刀是不是太贵重了点?” 应明远已经侧身弯了下去,一边将小刀往缝隙里插,一边说:“再贵重的刀也得用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凸显出他的价值。现在就是它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 话音刚落,应明远一用力,‘铿’的一声清响,从细缝里飞出了一块青玉。 涂希希的目光落在立自己脚边不远处的那块碎玉。 杨天颖问道:“想知道这能装下一人的青玉石板是怎么来的吗?” 涂希希侧头看他说:“杨公子知道?” 杨天颖道:“看到了才想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乾阳兄肯定也已经想到了。” 涂希希倒是起了兴致。 “那劳烦公子说来听听。” 杨天颖道:“前阵子,皇后所在的乾宁殿忽然遭了雷灾,据说当时击断了殿前的一株常青树。圣上觉得太不吉利,便命人将那株常青树连同下面的栽树用的青玉石盘一齐移出了乾宁宫。” 涂希希诧异问:“您的意思是这青玉石盘就是……” 杨天颖道:“我曾经送妹妹进宫,有幸去过几次乾宁宫。虽没进去,但也见过几次那常青树。恰好便认得这青玉石盘。” 他稍顿了下,又说:“宫中移出之物,不好随意处置。尤其是这不吉利之物。通常会先送到大昭寺这样清修处,搁置一阵,做些法事。等时日差不多了,再禀乾宁宫是否要送回。” 涂希希看看那青玉石板,不由得思索。 “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天颖抿嘴笑了笑,道:“去年十一月的时候。” 涂希希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当下眼神一闪。 杨天颖低声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6节 涂希希小心问:“您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杨天颖丝毫没有停顿,当下就说:“想试试你。” 涂希希不明所以。 “您是不相信我能查出真相,才……” “不,”杨天颖截断了她的猜测,“我不怀疑你能查出真相。试试你,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为我所用。” 涂希希:“……”他什么意思? 杨天颖侧过身,面对了涂希希。 他垂着头,视线一反常态地变得温热。 涂希希可以感觉到他眼神中带了些许不太明显的热切。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觉得,这青玉石盘,为何会变成扣死杨婷的这具棺材?” 涂希希没来由被他这一句问得呼吸一窒,脑子几乎下意识开始快速闪过无数的线索。 他们准备上天台的时候,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的召远大师忽然跑出来拦住了要进去的傅长熙。还有……他们上了平台之后,禁军兵卒手边帮他们上去之时所使用的轮轴。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如此便利的东西在上面。绑匪临时绝不可能安这个东西在上面,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这东西一早就有了。 杨天颖喃喃道:“有些人啊,总以为自己德高望重,做些吃里扒外的事不会有人跟他计较。年纪大了又如何,德高望重又如何,碰了他不能碰的事,该掉的脑袋一颗都不会落下。” 他说话声依旧很轻,说出来的话却极重,涂希希听得心口猛跳。 “您……要做什么?” 杨天颖道:“我?我什么都不做,早先我就说了,杨家不会参与这个案子分毫。案子是你们要查清楚的,和杨家没有关系。” 他停顿了下,又讪笑了声说:“尚渊要给圣上交代。我就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又有几个胆子,敢把这些事全部都报上去。” 杨天颖口中的话语落到了最后一个字眼上。涂希希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声,她目光瞬间焦距起来。 黄昭招呼应明远道:“来用力点,把上面抬起来。” 应明远轻喝一声,和黄昭两人上青玉石板的上面部分抬了起来。 杨婷安静地躺在青玉上,她的面容依然是青紫色,模样依旧很漂亮,但神情却诡异得很是安详。涂希希快速扫了一眼,杨婷身上穿着的是盛京最负有盛名的霓裳馆制的绫罗轻羽裳,上头绣着腾飞的青鸟,乃是未来太子妃的象征。 右臂少了一截,露出了羽裳内里的衬衣,衬衣恰好盖在她的手腕处,沾了一袖的血迹。 涂希希看到手腕之下截断的部分,应当就是杨天颖来这里之前提到的杨府收到的那只断手。 “咦?”应明远诧异地叫了一声,他抬起头,看向涂希希说:“殊途,三小姐的脚是完好的。” 涂希希下意识往前迈出去一步,却被身旁伸出来的手拦住。 杨天颖道:“我只说过让你过来回我的问题。我可没说过你可以看尸体。” 涂希希顶着杨天颖的视线把那只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抱歉,一时忘我。” 应明远见状,忙收回了自己殷切的眼神,视线重新收了回去。他站起来,规规矩矩朝杨天颖拱手。 “二公子,这只断足不是三小姐的。” 杨天颖道:“那便恭喜你们了。这只断足你们大理寺可以收走。” 应明远战战兢兢地回身,小心翼翼地拿出布包将放在角落里的那只断足重新包好。 涂希希看着那截断足若有所思。 “杨公子觉得这断足为何会在现场?” 杨天颖笑。 “你怎么会想到问我?” 涂希希道:“您比我想象中知道的东西要多。我想着,也许您应该也知道来处。” 第91章 线 杨天颖大叹了口气,说:“来处我是不知道,不过答案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京兆府带来的人差不多也要将东宫亲卫查个底朝天了吧。” 涂希希:“公子是觉得这断足和东宫亲卫有关?” 杨天颖低头和她对视。 “我和东宫并没有大到要夺我妹妹性命的仇。但恨我到牵连我妹妹的人,并不是没有。我之前说过吧,太子做的最聪明的事,就是找了乾阳兄替他办事。乾阳兄能帮他从这件事里面脱身。” 应明远收好了断足,不敢有半分耽搁,抬头问:“杨公子,断足我等就拿走了。” 杨天颖沉声道:“剩下的就不用劳烦两位了。父亲派来接杨婷的人差不多该到了。接下来杨府会自行处理。” 这是相当客气的请你们出去的说法。应明远即便是还想多看两眼,最后也只能提起箱子,快步走出房门。涂希希侧了身,也打算跟着黄昭和应明远一起出去。 杨天颖侧头问:“你叫什么?” 涂希希心口突了下,当即退到了门口,回身低头拱手回道:“卑职不过是少卿大人手底下的无名小卒,您不用太记挂在心上。” 傅长熙正在外面听回来的秦茂回报,听到一半见那紧闭的房门开了,便伸手按住秦茂。 应明远缩着脑袋快步出来,一双局促的眼睛四下看了看,找到了傅长熙所在的位置,才闷头往这边快步过来。 傅长熙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跟出来的黄昭,以及慢了几步出来的涂希希,松了口气。 应明远走到最后,索性提脚跑到了傅长熙身旁,抓着他的胳膊哆嗦道:“我的妈呀,杨家的这位二公子看人怎么这么可怕。他每说一个字,我都觉得像在凌迟我。” 秦茂不明所以地往那半开着门的厢房看了一眼。 “有那么夸张吗?” 应明远没好气地把工具箱丢给他,说:“你行你上啊,我还是胆大的。寻常人说不定早就尿裤子了。” 傅长熙问:“他都说什么了?” 应明远一边回忆一边道:“好像一直都在和殊途说话。这文人说话总没有武官那么中气响亮,我没听清,不敢乱说。只是确定了那断足不是杨婷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随我们处置。然后就是最后说三小姐的尸首会有杨家派来的人处理,不用我们多事。” 傅长熙觑了一眼朝他们这边过来的涂希希,低声道:“拿好断足,你跟秦茂先去找尚大人。然后再去让秦茂翻出来的那位认认这是谁的断足。” 秦茂:“是。” 涂希希走近的时候,秦茂带着应明远只来得及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了。 她站到傅长熙身旁,问:“秦茂那边完事了?” 傅长熙道:“嗯。找到了个人,事情麻烦了。” 涂希希迟疑了下,问:“找到了谁?穆景天还是穆云青。” 傅长熙快速看了她一眼。 “穆云青。” 涂希希想起来,穆云青这个名字还是她和杨婷先说出来的。 在那之前,杨婷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先前她隐约察觉到了这件事可能和穆云青有关系,但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实,因此她一直也存在着侥幸心理,觉得以钟信教导之下兵部的风格,穆云青应该不会走上岔道。 直到杨天颖提到了青玉棺材的时候让他联想到了上面的轮轴。 那么大一块青玉石板要送上去,必须要用到道具。 轮轴是最方便的工具。 而轮轴这个东西,得配合绳索使用,这是建楼工匠最熟悉的东西。召远大师要送这块东西上去是一件很隐蔽的事,他绝对不可能去找工部。 这件事也不是非工部不能做的事情,当然也不能出去找别的工匠,风险太大。 兵部经常建营帐要塞,这些工具的基本常识,他们也懂。 而且兵部经常采买这些东西,穆云青身为管事,做起来也方便。 但是……事情真的就这么巧吗? 涂希希微微眯起眼,她总觉得这件事背后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了。这根线隐藏极深,却又牢牢把控住了每一步。 傅长熙道:“我们得去见见召远大师。我怀疑……” 涂希希道:“不用怀疑了。方才杨天颖说了一句话,可以确定这件案子和召远大师确实有关系。我们得问点实在的东西。” 傅长熙一瞬间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 “杨天颖都跟你说了什么?” 涂希希道:“边走边说吧。” 涂希希路上将杨天颖同她说的每句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傅长熙,包括那句杨天颖说想试她。 傅长熙五味杂陈地看着她,听她讲话全部说完了,忍不住说了句。 “你啊,有些话杨天颖明显不想让你跟我说的,你没听出来?” 涂希希自认自己也不是傻子。 “听出来了啊。但万一这是他在挑拨离间呢?他一开始就跟我说我信不信他说的话,是我的问题。这不能怪我多想吧。” 傅长熙道:“多想是让你好好斟酌,不是让你一股脑儿全都丢给我。” 涂希希嘟囔说:“有什么好斟酌的。难不成我还要转头真去投靠他。我脑子又不是坏了。” 傅长熙无奈道:“杨天颖大概都不明白为何会说不动你。” 涂希希不大在意这些,她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这才是我最大的胜算。对了,我觉得杨天颖和杨明慧不一样,他对杨婷的案子关注得很频繁,很细节,你觉得他真是为了他妹妹吗?” 傅长熙说:“说起这个。我一开始就很奇怪。我们第一天遇到他们兄弟俩的事情。杨婷明显对杨天颖非常依赖。可为什么杨婷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杨天颖会一点都不知情?” 涂希希寻思道:“关于这点,大人您还记得早先杨天颖到大昭寺的时候和您说过的话吗?” 傅长熙微顿,片刻之后恍然大悟。 礼部那边下诏之后,杨婷尽管是在家中,但依旧要被约束。前后左右时时都有人看着,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但实际上杨婷要是想说,在同一个家中必定还有其他办法。之所以杨天颖不知情,必定其中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是杨天颖刻意同他们说这些隐私之事,说明他还想掩盖一点别的东西。 譬如说,他们兄妹俩之间极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产生了嫌隙,这也导致了杨婷一意孤行,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7节 “问完召远大师,大人我们还得去找一下黄昭吧?”涂希希说。 第92章 召远 正殿门口散场后,召远大师被寺里的僧人搀扶回寺中偏院里头休息。 傅长熙过去之时,正好碰上了端碗药过来的寺中年轻僧人。 那僧人一见傅长熙,脸上便现出了‘不欢迎’的神色,人下意识往门口一站,恰好拦住了去路。 “小侯爷,召远师父受了惊吓,现下心神皆疲,您还是别进去了。” 这话已是相当的不客气。若非对方是傅长熙,这僧人相比不敢如此无礼。 涂希希想起傅长熙和召远大师在正殿门口那场毫无辈分伦理之言的吵架,歪了他一眼。 傅长熙一点冷哼,当下说:“大理寺要办的案子是圣上亲口下的令,你们师父不至于连圣上吩咐的事都要推吧。” 年轻僧人略露恼意,不情愿道:“那劳烦小侯爷在此稍候片刻,小的去服侍师父起身。” 傅长熙看着人跑进去,低声问涂希希。 “先前冲人家刀尖上不挺厉害的么?该不会真是我骂太狠,不搭理我吧。” 涂希希心道,嚯,他还知道反省呢。 傅长熙咂舌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这老秃驴着实不会说话。我们家三代为大盛征战,哪个不是鞠躬尽瘁。谁在我家面前不说一句敬重的话,偏就他在我面前,没一句能听的。这事搁谁身上不生气。我没打断他一身老骨头算给他脸了。” 涂希希平直地盯着前方那扇闭着的房门,寻思着里面的人千万别从里面出来。否则听到这番话保不准得又躺回去。 “您是因为他说你坏话生气,还是不敬重长亭侯府生气?” 傅长熙:“都生气。” 涂希希憋住笑,说:“找个机会和召远大师说清楚不就好了。” 傅长熙:“算了。我和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东西计较什么。骂完就过去了。” 涂希希心说您是舒服了,那召远大师就未必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年轻僧人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朝他们行礼,远远道:“师父让两位进来。” 傅长熙昂首挺胸迈步进去。 和大昭寺寺院的富丽堂皇比起来,召远大师所住的厢房看上去异常的简朴——里面的摆设相当陈旧,看上去似乎用了多年,好些物件都用破了。 涂希希一边打量一边走进去,感觉走在前面的傅长熙似乎放慢了脚步。身上那股趾高气昂的气焰也逐渐收敛了。 召远大师靠坐在床边,气息凝滞,他吃力地睁开眼,一看到他们便动了下身。 看着气色确实很不好。 年轻僧人给他们搬来了凳子。 傅长熙端坐了下去,指使涂希希坐另一边。 “什么事让大师如此不安,这都用上安神的汤药了。” 召远大师收了视线,道:“小侯爷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傅长熙冷笑。 “那青玉石盘有什么用处,让你如此费尽心思藏起来。” 召远大师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块普通青玉石板,只是被坤宁宫用过了,沾了些龙鳞之气。我想着皇后那边也不会对一块青玉念念不忘,所以才自作主张打磨成石板,放在平台上。” 傅长熙见他一番推辞,显是不肯说,也不强求。 “这事除了帮你打磨青玉的穆云青之外,还有谁知道。” 召远大师道:“杨三小姐曾经知道了青玉石盘送到大昭寺之后,曾经过来过几次。” 涂希希发现召远大师非常谨慎,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点到为止,明明后面应该有更多的话,偏偏他就恰到好处的留了尾。 若是换成杨天颖,大概这个时候已经很明事理地将大家心知肚明的话都在肚子里说完了。 可偏偏傅长熙就是个棒槌。 傅长熙笑了声,开口说:“来过几次就自己往上面钻,进了那石板里头?” 召远的脸一下子给憋红了。 傅长熙看着召远,说:“这位大师啊,您要觉得我是对您有意见,借这个机会打压您,我也没意见。但您要跟我犟,就真以为我一个没权没势的拿您没办法了吗?” 召远黑着脸指他。 “你……” 傅长熙抬手拦住要上来的年轻僧人,朝召远说:“要不要让我当着您的徒子徒孙说说您干了点什么?” 召远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片刻后:“老衲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不能说的。” 傅长熙一拍手。 “好!硬气。虽然您这张嘴总那么不像话,但这性子我还是喜欢的。” 召远横了他一眼。 傅长熙道:“穆云青被抓到了你知道的吧。” 召远道:“那又如何。” 傅长熙喃喃道:“我知道,你让他把那青玉石盘改成了那青玉石板抬到上面去,欠了那么大一个人情,替他把个风,护他一回也不是什么事。” “即便是东窗事发了,他不会把你供出去。青玉石盘的事,他也会给您顶下来。真是两全其美的事。” 召远冷着脸,依旧没有吱声。 傅长熙忽然压低了声说:“因为他啊,不知道您藏那个青玉石盘的目的,所以您一点都不担心,对不对?” 召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小侯爷如果就是来找老衲说些有的没的。还是请出去吧,老衲身子不舒爽,受不住这些胡言乱语。” 傅长熙低声说:“召远啊,我骂你老秃驴还真的没骂错。杨天颖马上就要带走那块青玉石板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召远道:“老衲一把老骨头了,说不定明儿就给小侯爷骂进棺材里,成一把黄土了,小侯爷您说我担心什么?” 傅长熙说:“哦。您坑了穆云青一把,就这样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管了。殊途,你说这人混不混账。我是不是没骂错。” 涂希希:“……” 召远抬手止住了傅长熙,说:“老衲知道小侯爷也不是来骂人的。老衲先认了您没骂错成了吧。说正事吧。” 涂希希:“……” 傅长熙笑容满面。 “行,说正事。” 他仰起头,看向涂希希。 “来,殊途,该你说了。” 涂希希:“……” 召远这个时候才看向站在傅长熙身后的涂希希,乍一眼他先愣了一下,接着忽然坐翻身坐起来,坐得特别端正,看着涂希希问:“你叫什么?” 傅长熙横眉竖眼。 “你管他叫什么?” 涂希希走到召远面前,伸手将他扶着坐好,说:“我姓涂,名殊途。还没起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召远应声点头。 “好,问吧。” 傅长熙多看了他一眼,眼底露出些许纳闷。 涂希希问:“穆云青和杨婷合计的事,您知道吗?” 召远摇头。 “不该我知道的事,我当然是不知道。” 涂希希叹了口气,定睛看着召远道:“具体的我不问,这些事不归大理寺管。我就想问,您觉得除了您和穆云青,以及杨婷本人之外,还有什么人可能知道这件事。” 第93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召远盯着他,似乎在想些什么。 涂希希以为他在回忆,便轻声道:“你别急,慢慢回想。想到了再说。” 召远忽然抓住了他,低声说:“你不怕吗?” 涂希希莫名地看着他,看了他许久,说:“怕什么?查案是大理寺的事。不管查到了什么,不能说的不能知道的,自然就会断在我上面的人口中。和我没关系。” 召远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傅长熙,接着说:“知道了。老衲这把年纪了,有些事情记不太清。得好好回忆回忆。改天要是想起来了,老衲再跟你们说,行吗?” 涂希希看他低着头,那颗光头上似乎刻上了犹豫两个字。 她知道召远并不糊涂,在跟杨天颖甚至傅长熙对峙的时候,召远的思路很是清楚。他就是仗着糊涂在做自己的事情。 现下他只是在权衡。 事关杨婷的性命,看得出来召远和杨婷应当也有足够的交情。否则杨婷不会让召远也参与到自己的计划里面。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召远如此犹豫。甚至比杨婷的性命更重要。 “大师,不管您只是猜测或者只是个想法,都可以说的。是对是错都没关系,我们自己会去查,会去判断。” 召远抬头,看涂希希说:“那也要给老衲一个判断的时间,是不是?” 涂希希看得出来,召远说的判断和她所说的判断不是一回事。他需要的是给自己做决定,能不能说。 傅长熙适时开了口。 “行,召远大师身子不舒爽,咱们别给大师添堵。事情就说到这了。” 涂希希回头皱眉看他。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8节 傅长熙起了身,伸手将她扯过去,翻身直接将人推出门,回头和召远说:“大师您好好休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心理有数了。” 说着挥着手走出了门。 那年轻僧人赶紧过去把门带上,回头见召远已经从床上下来,指着大门压着声骂道:“跟他家老头一个脾气!见人都不知道弯个腰。这世上敢指着我鼻子骂我老秃驴就只有他们爷俩。” 年轻僧人赶紧上来给他顺气,安抚道:“师傅,您别跟一个无赖置气。他们不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吗?他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召远侧头看他,深吸了口气,将心口汹涌的气缓缓地压了下去。 年轻僧人将他扶回去在床上躺下。片刻后召远低声说:“你一会给陈家送个信去,让他们想办法给宫里递个信。就说杨婷这个案子,大理寺再查下去,保不准真的会查到那边。” 年轻僧人点头。 召远看了他一眼,说:“你们陈家,极有可能这一趟逃不过去了。让你家里人都想好办法,尽量将事情压到最低。” 年轻僧人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那个兵部的穆云青牢靠吗?是不是应该也得收拾收拾。” 召远摆摆手。 “做事别那么毛糙。穆云青什么都不知道。傅长熙他心里有数,不会为难他的。” 年轻僧人松了口气。 “幸亏您什么都没跟他说。” 召远喃喃道:“穆云青是个明白人,他自己也有事情在身上。不也什么都没跟我说。大家心里各自有数就行了。” 涂希希快步追上傅长熙,低声问:“接下去要干嘛去?” 傅长熙低声说:“前面不是你不是说了吗?” 涂希希道:“我还以为你和召远大师说心里有数,接下来要去办点自己的事。” 傅长熙:“不,你之前提供的思路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现在我更加确定那个方向是对的。” 涂希希诧异问:“你知道我找黄昭干什么?” 傅长熙侧头,瞪着眼看涂希希。 “你不是去找黄昭要杨府的那个丫鬟再问点事情吗?” 涂希希笑了起来,说:“我还挺担心大人您没听出来。” 傅长熙哼了声,指着她说:“我好歹也是个大理寺少卿,想想你这个话说得合不合适。” 涂希希只笑了两声,立刻收了回去。 “以前殊途跟不上我的思路,我总是得跟他解释好几遍,把来龙去脉给他说清晰了,他才能做好。像您这样能把我想的做到我前面去,还是头一次。” 傅长熙道:“这就是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丞之间的差距。” 涂希希顺着话又问了一句。 “那我跟您之前是什么差距?” 那得是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差距。 傅长熙没来由在心底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早年之前……不,确切点说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卫希的时候,他就见识了这个差距。 那个时候他就清楚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靠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他看着涂希希。 七年前,卫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以为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再有人可以帮他。他才开始自己努力,千方百计进了大理寺。 ……直到京兆府的案子碰上涂希希。 他才更加清晰得明白了,这个差距的鸿沟并不是时间可以弥补的。 他看着面前涂希希那张殷切的脸,想想自己白白浪费的这七年,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这七年全他妈喂了狗。 傅长熙抹了把脸:“……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涂希希当即跟好,她徒自闭了一会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穆云请您不去问吗?” 傅长熙道:“那边有咱们寺卿大人呢,我们不好掺和。” 涂希希怪异地问。 “咱们不是一起查案的吗?” 傅长熙说:“我没跟你说过吗?在大理寺,京里文官的案子全部都是另一个少卿管的,我极少掺和。京兆府和这次的案子是个例外。你知道为何?” 涂希希懂了。 “你被排挤了。” 傅长熙点头。 “圣上每次点我进宫问话,明面上就像是很看重我。可一个一国之君倘若真看重我,又怎么我让我年复一年呆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 涂希希语塞。 傅长熙看她一眼,说:“什么表情。我就算被被排挤了,我也比你强。” 涂希希嘀咕说:“可不是吗?您只是被官场排挤了。而我是被所有人排挤了。您跟我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傅长熙:“……被排挤你也要跟我比?” 涂希希笑道:“那不是安慰您嘛,大家都一个样,您就不会觉得憋屈了。” 傅长熙没来由地真觉得被安慰到了。 第94章 阴狠毒辣的手法 大理寺接手了大昭寺之后,禁军便开始整肃,只待点完人,便要回皇陵继续守备。黄昭绷着他那张棺材脸,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下报结果。 此时天际鱼白已露,杨府的人已经全数离去。东宫亲卫也在抓到混夹其中的穆云青后,被邓崇明火急火燎地带着回东宫给太子报信去了。 “黄昭,”傅长熙迎着晨风跨步出大门,“稍留步片刻。” 黄昭一见他们俩过来,便回头迎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傅长熙身侧,低声说:“小侯爷,关于杨三小姐的尸首,我正想寻您将事情说一说。” 傅长熙点头。 “我们来还有另外之事,等说完再听你说。杨府的那位贴身丫环可还在禁军手中。” 黄昭回道:“还在。先前东宫亲卫和杨府护卫都不宜将人交予他们,便一直留着。寺卿大人到了,我也早该将人交大理寺。” 傅长熙:“把人给我们就好。” 黄昭当即吩咐手下去把人带过来,又将他拆卸青玉石板之时的发现在傅长熙面前重说了一遍。 傅长熙凝神听完,抬头和涂希希说:“青玉石盘不过就是个贵重些的种树盆子,结果被磨成了锁死杨婷的青玉棺材。这东西谁做出这种东西,即便是没有杀人的意思,那这个谁也得是致死杨婷的凶手。虽然你说穆云青不想杀杨婷,但他脱不了罪。” 涂希希道:“那是自然。对了,大理寺审过穆云青吗?” 傅长熙看了黄昭一眼,指着人让他站在一边,自己拉着涂希希走到一侧,低声道:“寺卿大人亲自审的。穆云青承认是他诱骗三小姐上了平台,随后将她打昏藏于青玉石板中。那天晚上往杨府送断手也是他诱骗了个小乞丐做的。” 涂希希问:“动机呢?” 傅长熙看她,却没有开口。 涂希希微顿,她抬手道:“我猜一下,您看看对不对。” 傅长熙点头。 涂希希低声道:“穆景天因为上门求亲的事对被贬派到了外地,穆云青不服气。杨婷私底下找到他,询问穆景天的下落。穆云青便将计就计,以图报复杨家。” 傅长熙嗯了一声:“差不多。” 涂希希皱眉:“差不多?我漏了哪里吗?” 傅长熙道:“穆云青想要报复的不是杨家,而是杨天颖。外面的人都以为整个杨家,看重他们家三小姐的只有她哥哥。穆云青也是这样想的。” 涂希希一瞬间好似抓住了一根原本很模糊,现在因为傅长熙说的话瞬间清晰起来的线。 “穆云青和杨天颖有私仇?” “对,”傅长熙道:“他说平日里就看不惯杨天颖那目中无人的做派。” 涂希希诧异:“只是因为这个?” 傅长熙笑道:“你也觉得这样的动机不够对吧。” 涂希希点头。 “太笼统了,我觉得应该有更加具体的动机。否则送断手这么具体的举动,穆云青怎么知道能刺激到杨天颖?” 傅长熙闻言附和道:“你说到了重点,杨天颖是个心思相当缜密之人。杨明慧一眼能看出来那断手不是杨婷的,他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第一眼看到他出现在大昭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装给我看的。” 涂希希迟疑道:“……那您觉得杨天颖当时已经猜到是穆云青动的手的几率有多大?” 傅长熙颔首道。 “不无可能。他当时带来的护卫个个身带兵器。穆云青可是武官出身。” 涂希希沉吟了片刻。 “穆云青对青玉石板怎么交代的?” 傅长熙:“穆云青就是因为对这个青玉石板交代的不够清晰,才让我想到召远。” 提到召远,那便是那青玉石盘的问题,涂希希依然很是在意到底为何要藏起来。 她问:“青玉石板里头设置的技巧结构可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问题地让专业之人来回,傅长熙将黄昭招了过来。 黄昭回道:“除了那琉璃隔层罩之外,其他都出自一人之手。” 涂希希亲眼见过那青玉棺材的模样,里面的机巧全都依青玉制成,几乎浑然一体。只有那盖在杨婷头顶的琉璃隔层很是违和。 黄昭又道:“卑职觉得原本盖在青玉石板上面应当不是这琉璃隔层。是和这青玉石板相匹配的石板盖着才对,否则任何人上去一眼便看到了石板不对。又谈何藏之。” 傅长熙略微顿了下,只道:“这点在我见到那青玉石板的时候也想到了。但石板好说,可这琉璃罩子不是小物件。这几日进出都有禁军把守,且大昭寺中到处都有人走动,要带着走动可能性不大。” 黄昭:“只是我等在上面拆石板之时,也四下寻过了,不曾见过任何余多的石板。” 傅长熙皱眉。 涂希希:“夜晚天黑,矿灯光线太暗,可能分辨不出。待会我和秦茂再上去看一趟。”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69节 黄昭当即道:“那机关还是我们这边熟悉一些,卑职留几个人在这里供小侯爷差遣。” 傅长熙颔首道:“有劳。” 涂希希思索了一会,低声道:“我倾向于这两样东西都是穆云青带过来。琉璃隔层平日若放置在偏角,平时也没人上去。即便有人上去了,不仔细些便看不到,便于藏匿。待到用时,也方便随时取来。” “穆云青应当在将杨婷放进里面之后,盖上了琉璃隔层。隔层很轻,四面平滑,和石板不会扣紧,杨婷在里面时间长了也不会有事。加之若是有人上去找一眼便能见到。” 这也能证实穆云青并没有杀杨婷的想法。 傅长熙道:“那杨婷为何就死在这种透风的瓮中呢。” 涂希希道:“会窒息在这种东西里面,自然是原先能和石板扣紧的石板盖被盖上去了。” 黄昭听到这句话,脸色忽然变了变。 傅长熙见状,便问:“怎么了?有话便说。” 黄昭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这种将瓮封死窒息的手法太过残忍。卑职在守皇陵时,见过壁上曾有以人殉葬的画像,属实……凶狠无道。” 涂希希也见过那样的壁画,听黄昭提起,脑中也闪过了虚幻的画面。 脑中凶手凶狠毒辣的性情,忽然间比先前在提到杨婷的双目被凶手合上之时让她感受到的温柔,更加明晰了起来。 第95章 她是我的心腹 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何要对杨婷做下这么凶狠的举动,又为何会有片刻的温情掺杂在里面。 这举动太像由爱生恨了。 涂希希思索着,杨婷生性讨喜,喜爱她之人有许多,但要说生恨,却是不多。 然而杨家树大招风,且杨明慧和杨天颖作风都招人恨。可便是恨极了杨家,多半也不会有这两个极端矛盾揉杂在一个人身上。 只除了一个人。 傅长熙适时道:“这么说起来,倒像是对杨婷恨极了的模样。那穆云青对杨婷很是生疏,杨婷的性子也不至于让他恨。但穆景天……” 涂希希问:“穆景天现下在何处?” 傅长熙道:“听说被贬派到西南前线当了个兵马督查尉了。那地方匪祸连连,据说已经死过好几个督查了。都是‘意外’。” 涂希希:“……” 傅长熙摆摆手,道:“不提这个。总之穆景天人若是在西南,这个案子就和他扯不上干系。寺卿大人已派人前往兵部去询问了。今日应当有回复。” 黄昭将人亲自交送到傅长熙手上,便带着禁军前往皇陵。送走禁军后,傅长熙吩咐应明远和秦茂留在大昭寺跟着尚渊,自己带着涂希希离开。 “你回去好好歇一宿。”傅长熙微顿了下,他似乎犹豫了一小会,后才同涂希希说:“召远的青玉石盘关系到皇后那边,我回去问下老头,看他有没有眉目。” 涂希希点头。 傅长熙先送她回涂家。到了之后便同她一起下了车。涂希希走了两步见他跟在自己身后,盯着他一脸戒备。 傅长熙伸手推她,说:“进去啊,我去和涂叔涂婶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涂希希犹犹豫豫地被他往里面推。 “有什么话不能让我转告吗?” 傅长熙上下打量她,说:“你和我什么关系?什么话都能让你传。” 好好的话从这人嘴里出来总让人听着别别扭扭的。然而这别扭劲让涂希希越发好奇,忍不住说:“你这么说我就更想知道了。” 傅长熙垂着眼皮撩她两眼。 “这是你说的,听了你别后悔。” 涂希希:“不后悔。” 傅长熙凑近她,低声在她耳边嘀咕道:“我就问问叔婶你平时爱吃什么,这成天跟着我到处跑,我都看出来瘦了。殊途的衣物给你穿都太大,要装不住了。” 涂希希猛地停住脚。 “你这不能问我?” 傅长熙:“问你多没诚意。叔婶都不知道我有多关心你。怎么放心把你放在我身边?” 涂希希总觉得他说的这两句哪里怪怪的,有点表心迹的意味——就有种看似没什么大问题,仔细琢磨又觉得哪哪都不对的感觉。 “你平时对秦茂他们也这样吗?”涂希希带着他进门,不太放心地问。 傅长熙:“大老爷们的,关心他们爱吃什么做什么,你不觉得那样很有问题吗?” 涂希希瞪圆了眼珠。 “那你不觉得你关心我也有问题。” 傅长熙却理直气壮。 “没问题,你是我心腹。同吃同住同睡都没问题的心腹,关心个爱吃什么算的了什么。……哎,涂婶,我来了。” 涂氏听到动静正探头出来,冷不丁见到傅长熙喊了她一嗓子,当下忙从屋里出来。 “哟,小侯爷怎么来了。” 傅长熙将涂希希推过去,说:“怕你们不放心,特意把她送回来的。” 涂氏满意地直点头,将人带进去的时候傅长熙忽然问:“叔呢。” 涂氏道:“在后院呢。希儿你去叫他过来见小侯爷。” 涂希希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跑着去后院叫人了。傅长熙掀袍坐下,盯着涂希希跑远的背影,低声问:“婶,问你个事。陈家当年出了个夫人的事,您还记得吗?” 涂氏一边思索一边旁边坐下。 “知道,我记得那人名唤红夫人,长得国色天香,圣上和她还有过一段情。” 傅长熙若有所思,片刻道:“红夫人以身温玉而成名,身带玉香。她死后,皇后为了安抚圣上,曾将她用过的玉器带进了宫中,对吧?” 涂氏摇头。 “宫闱内之事,我这个人妇道人家便不得而知了。老涂当年在宫中任过禁卫,问他。” 话音刚落,傅长熙便见涂希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廊上,她似乎很不放心,往他这边看了许久,见涂氏和他也没在说什么,松了口气。 涂老爷净了手,一边擦一边甩掉了脚上的鞋子,赤脚踏进来。 “小侯爷,我家姑娘给您添麻烦了。希儿,给爹拿水,渴死我了。” 他依旧声如洪钟,行为举止也没什么拘谨,一看便是行伍出身。 傅长熙起来将他拉到一边。 “倒是没有麻烦到我,不过我有事麻烦你们。我这几天将人带出去用,给我整瘦了一圈,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特地过来问问二位,她爱吃什么,我平时也要多照应。” 涂老爷正接了涂希希递给他的水,刚喝进去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冷不丁听到傅长熙这句话,当下喷了出来。 涂老爷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涂希希听他中气十足地拒绝道:“这些事就不劳小侯爷费心了。您也是大忙人,怎么能成日对手下如此费心思呢……” 傅长熙起身,将涂老爷跟前的涂希希推到一边。 “你陪会涂婶,我跟叔说会话。” 涂希希看这傅长熙拽着自家爹往外面走,耐着性子说:“你听我说……” 涂老爷脸都给他说红了,正要拒绝,傅长熙忽然压低声说:“我要打听一下陈家那位红夫人的事。叔给我说说呗。” “红夫人?”涂老爷疑惑,“她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傅长熙将人带进院子里,盯着厅堂内,低声说:“这两天在办的一个案子,牵扯到了一块从宫里送出来的玉。我看着像是红夫人的遗物。便来找您问问。” 涂老爷下意识也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带着傅长熙往外走到了门口。 “宫中玉器极多,您怎么能确定那是红夫人的遗物?” 傅长熙道:“也不能说是确定,只是从召远遮掩的态度以及那青玉的来历,大致猜出来的。这不过来问问,看您能不能想的起来。” 说完,他仔细将那种常青树的青玉石盘仔细描述了一番。涂老爷细细听完,当即点头道:“若确定是乾宁宫门口的那株常青树,那便是了。您若是方便,去看看那石盘上是不是有一枚红字章印。红夫人的玉器上都有这样的章印。” 傅长熙点头。 “我会确认。” 涂老爷有些紧张,低声问:“我记得希儿当时也在那寿宴上,红夫人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傅长熙颔首:“我明白。但我总觉得这案子会牵连到这么久远的人,背后说不定和圣上有关联。” 涂老爷吓一跳。 “啥?那还是别让希儿掺和了,太危险。” 傅长熙按住他。 “别急。这个时候忽然让她不要查了,她不是反而会起疑心吗?我今天过来除了问红夫人的事儿。另外就是要提醒你们,万一她要是想查,你们别拦着,让她来找我。” “找您?”涂老爷一脸的不放心。 傅长熙:“事关他们家的案子,她不可能不追查。她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但是有我在就不一样。我能给她顶事。” 涂老爷:“……您也不至于。”他古怪地看着傅长熙。 傅长熙:“至于,她现在是我心腹。” 大盛皇宫,承元殿内。 文和帝正坐在矮桌边上认真看奏贴,外面的内侍悄声进来,在候在旁边的大太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大太监便靠近了文和帝,轻声道:“陛下,杨家子荆说是有事要报。” 文和帝霎时抬头。 “宣。” 杨天颖随着内侍进殿,看了一圈。文和帝会意,便道:“都下去吧。” 内侍尽退,杨天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才低声道:“……您要的东西,微臣捎带来了。” 文和帝当即起身,面色一时有些欢喜,却又生出些许担忧。 “……不会走漏风声吧。” 杨天颖道:“您放心,有舍妹的案子压着,没人敢动。”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0节 第96章 助力 文和帝闻言,盯着杨天颖好一会,叹道:“难为你了,杨婷的事朕一定给杨家一个交代。” 杨天颖低垂着脸,当即跪了下去。 “臣觉得此事必定和兵部的穆景天有关。穆景天爱慕舍妹,求娶不成,又被贬派出京,因爱生恨!我爹因婷儿和太子的事吩咐我们不能参与其中,但那毕竟是臣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妹妹。还请您能知会大理寺,查兵部及穆景天。” 文和帝颔首道:“有嫌疑便要查。只是他人不在盛京……” 杨天颖振声道:“不在盛京也未必犯不了事。……微臣觉得除他之外,他人都不太可能。” 文和帝安抚道 “也罢,你这请求也不过分。只是查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日我便让人去同尚卿和钟信那边都说一声。” 杨天颖:“微臣叩谢圣上大恩!” 涂希希第二日进了大理寺,便听傅长熙说:“圣上今早忽然下了旨意,要查兵部。我听说钟信听完旨意之后,脸色都吓青了。” 涂希希道:“穆云青不是都认了吗?” 傅长熙说:“但大理寺这边查了他没有杀杨婷。跟你之前的思路一致,怀疑到穆景山头上了。但穆景天不在盛京,他要做案便有他人协助,兵部嫌疑最大。” 说着他迟疑道:“只是圣上不知为何忽然下旨,即便他不说,穆景山我们也会查的啊。” 涂希希对这种事感觉不大好。 “……我感觉,就像我爹那样。还有刘罡那时候。有种摁头认罪的嫌疑。” 傅长熙却道:“那倒没这么严重。圣上也只说查一查。穆景山人在边疆,是冒着性命危险去替朝廷办事。说什么也不能真在这个时候扣帽子。” 应明远没多久也进来了。 “大人,那断足查不出来是何人的。” 傅长熙看向他。 应明远站在堂下,面目微沉。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不过不难理解,一只对着一只断足看了一天一夜了,什么都没拿出来。换哪个查案人都要生气。 “那断足应当是已死了许久之人的尸首上割下的。尸首当是冰冻保存。被发现后血水横流,只是冰化后所致。血是真的,但这断足属实查不出。” 涂希希心道,搁应明远身上,得更生气了。 大昭寺中除了杨婷之外,没有找到第二具尸体,傅长熙也不指望应明远能找出来,便道:“那这断足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总能知道吧。” 应明远一顿。 “那倒可以。这断足的主人年纪应当在十七八岁左右,脚掌长,身形不是娇小的那种。皮肤白皙细嫩,虽是天足却偏小。多半不是身份娇贵的千金小姐。但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傅长熙道:“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寻常人家。天足必定是时常需要走动之人。死亡时间能查么?” “查不出来。”应明远摇头。 傅长熙难得脾气好,耐性大,他低声道:“一会秦茂回来了,你让他出去问问哪家娼馆,或是绣馆,艺妓之类人曾经有人亡故后丢过尸首的。” 应明远拱手应了下来。 涂希希忽然说:“这么说的话,那琉璃隔层上的血也很奇怪。” 傅长熙问:“哪里奇怪?那不是断足上的血吗?” 涂希希摇头:“那断足青白剔透,且个头小巧,血量不会太多。我当时便有疑惑,心想躯干不在为何还有如此多的血。后来我看到杨婷被切断的手之后才确定是杨婷的血。” 傅长熙不解。 “杨婷断手前夜已经送入杨府,那血迹再多也不能如此新鲜。加上顶上风极大,若是断手的血,早就风干了。” 涂希希沉吟了片刻,抬头说:“没错,所以杨婷的断手,断得比送到杨府的那只要晚上一天。所以杨府的那只断手,会不会和这只断足一样,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傅长熙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抬头道:“你的意思是,穆云青将断手送到杨府,后又将断足绑在天台上,都是在针对杨天颖。” 涂希希道:“这是穆云青亲口说的。他说做这些都是在针对杨天颖。那断手若是和断足一样,杨天颖不可能认不出来。但穆云青为何还要拿这个去刺激杨天颖?” 傅长熙问:“为何?” 涂希希道:“一个人对不够熟悉的人的手足不会产生多大的反应。尤其是杨天颖这样性情之人。这个断手断足,或许对杨天颖来说,是个极为重要之人。” 傅长熙:“……” 堂内沉默了片刻,应明远很是犹豫,支吾道:“……那要不,去查查杨府的断手?倘若可以确定那断手并非杨婷的,为了配合查案,那断手也应当要交到大理寺。” 涂希希附和道:“还可以顺道去问问杨天颖是不是认识这断手断足的主人。” 傅长熙却沉默了半晌,没有应他们的话。 应明远和涂希希对看了一眼。 涂希希思索了会,问:“大人莫不是还想着圣上那道旨意?”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对杨府那边的行动,我们还是要稍微再谨慎些。断足是我们当场截下来的。若是现在回去那断手成了杨婷的呢?” 涂希希道:“那不可能是杨婷的。” 傅长熙道:“但我们也没有找到杨婷的断手,对不对?” 涂希希沉默。 傅长熙道:“倘若杨婷的断手事后被凶手又送到了杨府,又或者被凶手调换了,那我们拿到了杨婷的断手又有什么用处。只会让已经认罪的穆云青身上多背一条罪。” 应明远烦躁地挠头。 “我现在搞不清楚这凶手到底是什么路数。他到底想做什么?” 傅长熙思索道:“我倒是有点摸到了对方的路数,他就是想拖兵部下水。” 涂希希不解:“和兵部有什么关系?” 傅长熙叹道:“因为现在在大盛朝堂上,唯一可以算是刀枪不入的只有兵部。杨明慧想招兵部入自己手下许多年了,但至今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听到钟信脸色都吓青了。” 涂希希当即道:“那圣上出这份旨意是杨家的人在捣鬼?” 傅长熙道:“除了他家之外,也没有别人有立场和理由做这种事了吧。现在的杨家,不管说什么,圣上都会顺着的。” 涂希希迟疑了好一会,定神道:“杨府现在既然不能碰,那不如还是查穆景天。若穆景天身上真查不出有用的东西来,再回头找杨府,也算是名正言顺。” 傅长熙略微停顿了片刻,说:“有道理,去兵部。” 第97章 预防 杨府 贴身护卫在灵堂上找到了正跪在地上烧纸的杨天颖,小声在他耳侧嘀咕了几句。 杨天颖抿着嘴轻笑了声道:“直接去了兵部?这可不是乾阳兄的作风啊。”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冷淡,却似乎捎带了一点愉悦的轻佻,让人品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只在冷嘲热讽。 那护卫拱手垂头,平直地回道:“昨日小侯爷回了侯府,照您的推测,他应当知道了圣上今早的旨意和咱们有关系了才是。或许是担心圣上站在您这边,直接上门找您,会惹圣上厌烦。” 杨天颖却道:“不会的。他傅乾阳要是这等瞻前顾后的念头,便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让你们去查了他身旁的那名手下,有消息查出来吗?” “查了。是前年入的大理寺,进去之前在盛京一家小书院里当学生,人很谨慎聪明。听说是禁军中有一小统领和书院的老师有些交情,便当了他的举荐人。那小统领原先也是长亭军派系,和这大理寺吏的爹是同僚,关系不错。关系千丝万缕的,没什么问题。” 杨天颖诧异。 “前年进的大理寺,一直谨慎,怎的忽然这回才显露出本事?” 护卫寻思道:“之前便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能在短短一年便当到了大理寺丞。看得出来小侯爷很是器重他。” 杨天颖依旧觉得怪异,重复着喃喃道。 “前年进的大理寺,傅乾阳却是现在才忽然带进带出,私底下也接触这么多。这不对。” 护卫觉出了杨天颖话中意味。 “那小的再去细查?” 杨天颖却摆手道:“不用。手脚若是做得天衣无缝,凭你们也查不出来。我亲自探,你们只要给我盯着兵部和大理寺这边整体的动向便好。” 护卫问:“那太子和乾宁宫那边呢?” 杨天颖:“那是圣上的地盘,我们插手太多反而会惹他不快。都撤回来吧。” 傅长熙这回出门,带上了秦茂。 秦茂看看身旁低头看案卷的涂希希,疑惑地抬头看傅长熙。 “大人,出个门带我们俩,又没死人又没案犯的是不是暴殄天物了点。” 傅长熙低声说:“待会我要去趟东宫。前几天杨天颖盯过殊途,他一个人回大理寺我不放心。” 秦茂怪异道:“大白天的杨府还能当场挟持人?” 傅长熙看了涂希希一眼,道:“你们不够了解杨天颖。他要是盯上谁了,一定会自己亲自出马。” 秦茂又怪异地盯了一眼旁边的同僚。 涂希希被傅长熙说得浑身发毛,杨天颖的手段她亲身体验过两回了,除了公务之外,她并不太想再接触这个人。 傅长熙道:“要是他自己能找上门来,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我不在,他就没了顾忌。杨天颖这个人对没有身份背景之人下手没有顾忌,有秦茂你在旁边,我才能放心。” 秦茂大致明白了傅长熙用意,抱拳道:“大人放心,殊途在哪我就跟哪,绝对不会给杨天颖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傅长熙伸手拍了下他胳膊,以眼神鼓励了他一记。随后侧头和涂希希说:“你也没必要表现地那么避讳他。他来了,你就试探他。咱们越有攻击性,他便越忌惮,要是能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也是好事。” 涂希希道:“那不会打草惊蛇吗?” 傅长熙道:“惊了也没事。只有他动起来了,我们才能抓到弱点。不过你要记住,不要给他机会抓到你的把柄。” 秦茂凑了上来。 “殊途不怕,任何人都有弱点。蛇打七寸,它就废了。” 傅长熙:“……那倒不用。” 一行人到了兵部,涂希希把带过来的案卷交给了兵部交接文书的官吏,再进门时见钟信正在和傅长熙说话。 傅长熙面上带着些肃容,见她进来便招她过去。 涂希希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跟前,听他低声说:“穆景天失踪了。” 涂希希下意识地看向钟信。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1节 钟信脸色也不大好,面上有些惶然,眼神不住闪烁,看向他们这边也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什么时候的事?”她回问。 傅长熙悄声道:“一个月前,西南那边因为这事惹出来了一堆麻烦。钟信派人去询问,他们才想起来穆景天失踪这回事。” 涂希希问:“没回京城吧。” 傅长熙摇头。 “盛京城门那边有蓝千总把守。蓝千总属兵部管辖。穆景天要是回了,钟信不可能不知道。” 说完他又顿了下,低声道:“即便是真回来了。也必定是悄悄的,没让钟信知道。” 涂希希轻吸了口气。 穆景天这失踪失的太不是时候,他在,兵部还可以将事情止在他头上,但他一失踪,钟信必定会受牵连。 傅长熙又低声道:“我一会要去一趟东宫。穆景天求亲的事整个盛京都知道,他摘不掉。杨婷生辰八字的事,不能散出去。我得去知会太子。” 涂希希知道这生辰八字牵连甚大,搞不好会卷进去很多人,但傅长熙这话明显是去卒保将的意思,当下皱眉。 “这是要牺牲穆景天一人?” 傅长熙听出她的口气不太对,愣了下,想起她的性子,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话再说清楚点。 涂希希却在这个时候道:“我明白了。暂时先如此是比较妥当。” 傅长熙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沉得住气些。” 钟信在傅长熙走之前一个劲道:“景天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小侯爷您一定要好好查,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想拖我兵部下水。” 傅长熙安抚了两句,便带着人出了兵部。 秦茂推着涂希希上了马车,听见站在另一边的傅长熙将他喊过去,便小跑过去。 傅长熙压低了声音。 “秦茂,万一半路真遇上了杨天颖,你不要说话,让殊途自己应付。” 秦茂诧异:“那我总得做点什么。” 傅长熙:“别让人将她带走就行。万一拦不住……你就贴身跟着。” 秦茂大约也察觉到了傅长熙对自己手下安危的过渡关注,他忍不住低声问:“大人,能让杨二公子花心思招惹,这不是一般的得罪了吧,您给我透点风,让我心理有个数。” 傅长熙心道不愧是自己手底下最擅长寻找蛛丝马迹的人。他垂头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摇头将涂希希一个人在大昭寺为了找杨婷杠上了杨天颖的事说了一遍。 秦茂越听越惊骇,半晌瞪圆了眼睛悄悄地露出自己的大拇指。 “……真能干啊,殊途。他这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改口道:“不对,他从前挺谨慎的啊,这不像他的风格。” 傅长熙寻了个借口道:“事不关己的时候总会那样子的。殊途前阵子跟着我意外和杨家兄妹遇上过。” 秦茂当即了然。 “懂了,美色误事。杨婷那个样子的姑娘,也怪不得殊途会认真。” 傅长熙也不解释,当即道:“总之,不能因为私人恩怨,惹上杨天颖。” 第98章 拦路 秦茂姗姗来迟地上了马车,涂希希掀开帘子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见他登上了兵部的马车,问:“大人说什么了?” 秦茂道:“大人说你因为贪图杨婷美色,惹上了杨天颖。前有穆景天为戒,可不是得让我护好你吗?” 涂希希:“……”他不给她抹黑一下能死吗? “不是,傅长熙那张嘴里出来的话你也信?”涂希希企图解释,她一想起了这人跑到自己家里,对她父母说的那番话都有点想掰开他脑壳看看,里面装了多少废料,“不过就是我一时料错了杨天颖的性子,说错了话。我跟杨天颖又不熟,哪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秦茂嘴角噙着笑,脸上全是‘你就辩吧,反正我不信’的神情。 “那你以后还是注意点。盛京中可不止杨天颖一个人难搞。这儿盛产纨绔呢,有权没权的,有钱没钱的,这偌大的盛京就像个聚宝盆,养出了各种各样的毒玩意。” 涂希希在杨天颖头上吃到了这么大一次苦头,心想她也挺长记性的,不会随便再去招惹这种人了。 马车忽然大力的晃荡了一下,涂希希本能倒向一边,被秦茂眼疾手快地拽住。 “稳住了。” 涂希希一手按着车厢上的栏杆,问:“怎么回事。” 马车似乎转了个大弯才停下来,秦茂一把掀开帘子,见赶车的大理寺吏面色不善地冲着对面喊。 “哪家的,会不会赶车啊!” 他当下蹲在马车门口,伸手按住要下车的人,低声道:“别动,是杨家的马车。” 那大理寺吏闻言一缩头,侧头和秦茂说:“茂哥,咱不能这么背吧。” 秦茂搭在他肩上,低声说:“对方有备而来,没事,有哥在。” 双方马车一个由西往东,一个自南往北,在这个交叉口狭路相逢,幸亏大理寺这边的赶车人经验老道,反应及时才没有闷头跟杨府的马车对撞。 只是那马车现在挡在路中间,恰到好处地拦了他们的去路。 涂希希扒拉着秦茂,问:“要绕过去吗?这气势我看着来者不善。” 傅长熙是说过杨天颖会找上门,可谁能想到是这样的手法。 秦茂给她这句话说得谨慎了起来,他低声道:“不至于吧……这大庭广众之下的……” 话还没说完,对面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杨天颖从里面出来,他面色极冷淡,只是扫了一圈。周围街道的喧嚣,霎时消失了一半。 他旁边跟着一名护卫,低声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 杨天颖便侧头朝他说了几句。 赶车的大理寺吏微微颤颤地趴了回来,朝他们说:“茂哥……不好了,马车的挂架好似被碰断了,我得找个东西修一下。” 秦茂有些崩溃,揪着这位兄弟的领子质问:“……要多久?” 大理寺吏往外头看了一圈,说:“要不租个马车回去吧。我这得折腾到很晚。” 秦茂面无表情地和大理寺吏对视了半晌,忽然噌的站起来,伸手拉了身后的人说:“走。” 涂希希被秦茂拽着下了马车,兵荒马乱地扫了周围一圈。 秦茂看了一眼对面的马车,目光撩过了背对着他们立在马车边上的杨天颖,啐了声,骂道:“背。” 涂希希低声道:“不是背。” 秦茂微愣。 “啊?” 涂希希反手拽住秦茂,快步往马车后绕,低声回他。 “这街足够宽,他们马车过来的街道上人并不多,但我们这条街的人多,且一眼就看得到。寻常赶车都会慢些走,可他们偏不。这明摆就是故意撞上来的。” 她拖着秦茂又快走了两步,生怕他们俩说话被耳灵光的听到。 还没走远,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杨天颖的声音。 “站住。” 涂希希装没听到,拉着秦茂还快走了几步。然后对方动作明显比他们快——两个高壮的身影闪过来,挡柱了他们的去路。 涂希希眯着眼,只盯了对方一眼,立刻转身要走。 “这位大人,事情还没说清楚呢,这马车撞坏了,总得给个说法。”杨家的人欺身上来,将她挡了回去。 涂希希心底一梗,心说,这还贼喊捉贼上了呢。 秦茂下意识把涂希希拖到自己身后,仗着自己体型和对方相当,横眉竖眼道:“我们的车也坏了,还没跟你们算账呢,你们倒是跟我们杠上了。” 涂希希心想这些人就是要把他们堵在这里了。不能让他们得逞。她伸手将秦茂拉开了点,朝对方道:“我们是大理寺办公马车,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大理寺便好。现下我们公务在身,不能在此多耽搁。” 对方上下打量她,大约是见她身形瘦弱,不自觉地抬头挺胸,趾高气昂地俯视她。 “大理寺办公了不起吗?撞坏了就得赔。” 秦茂当下也跟着横眉竖眼了起来。涂希希被他挤到后面,拉也拉不住人。身后忽然有人伸手过来。 涂希希愣了下,下意识避开这只手,然后才回头。 杨天颖正看着自己,他温声道:“不得无礼。” 那几个趾高气昂的杨家护卫顿时缩了下去。 杨天颖收回了手,道:“我看过了,双方马车都有损伤,也没必要为这等小事伤了内阁和大理寺的和气。两位忙着要去办公?不知去往何处。我找人送你们一程,算我替他们赔罪。” 涂希希疏离道:“公务不好同外人说,我们自己过去便好。” 杨天颖微顿,他盯了涂希希半晌,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前阵子舍妹和乾阳都在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吗?舍妹不在了,怎就如此疏离了呢。” 他说话温温软软的,听不出半分威胁的意味,可听在涂希希的耳中,却像是一把尖刀逼到她喉咙处。 杨天颖无奈道:“我爹不想查了。连你们也要敷衍了事了啊。” 涂希希:“……” 秦茂瞬间被他这番话钓起了脾气。 “二公子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那可是圣上亲自下的令,大理寺这几日都没日没夜为这案子忙。您这一句话,把我们这几日的辛苦全说没了。可真让人心寒啊。” 杨天颖朝他拱手。 “我给您赔礼道歉。我只是趁此机会想问问案子如何而已。看两位过来的方向,应当是从兵部那边过来的吧。” 涂希希眉眼一跳,瞬间明白了杨天颖是专门候在这里等着他们上门的。 她紧抓着秦茂,朝杨天颖道:“用这种手段拦我们下来……二公子难不成是着急找我们提供线索了?” 杨天颖忽然间笑了起来。 “是不是来提供线索,两位随我去旁边坐坐,不就知道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杨天颖故意放在涂希希面前的带着诱饵的陷阱。他就站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踏进他的陷阱中。 涂希希想起傅长熙和她说的话——不要回避。杨天颖这种人,越是回避他会缠得越紧,唯一的办法就是击退他。 “好,”她说,“我和秦茂一起跟杨公子过去。”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2节 杨天颖收了自己逼人的气息,含笑道:“那就……” 涂希希忽然抢先开了口:“太远浪费时间,不如就在这吧。” 杨天颖仰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酒楼,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勾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低声道:“听你的。” 第99章 线索 涂希希他们要走的这条街原本是东市的主街,白日里人多。大理寺和杨家的马车这一撞,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杨家护卫替他们清了路,由杨天颖带路,进了旁边的悦来酒楼。 这条街上从来就没有安静的酒楼,涂希希面无表情地踏进去,见里面熙熙攘攘的,满意地暗道,杨天颖既然和杨明慧一样好面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总不会为难他们。 杨天颖忽然朝旁边的杨家护卫说:“包下这酒楼。我要和大理寺的两位大人谈要事。” 涂希希:“……” 秦茂看着里头的客人往他们这里看一眼,便一个个缩着头往外面跑。店家一脸菜色,钱都来不及收。 杨天颖:“两位大人喜欢你这边,对不住了,扰了店家生意。今日损失的钱全记杨府账上。” 掌柜擦着汗,点头哈腰地送他们上楼。 二楼宽敞得很,涂希希上去之后便皱眉道:“二楼便够了,没必要让店家清客。” 杨天颖道:“说的也是,那再将客人请回来?” 秦茂跟在她身侧,闻言拖了她一把,低声道:“别说了。” 上二楼的只有他们三个人,杨家护卫就在楼梯口虎视眈眈地候着,掌柜缩在柜台里面一声不敢吭,几个小二全跑出去了。 这悦来酒楼分明就成了异常鸿门宴宴会,而杨天颖一直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明摆着这场鸿门宴是冲着她来了。 杨天颖依然是一派轻松写意的姿态。他率先落了座,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涂希希沉默着在他对面坐下,公事公办道。 “二公子是有什么线索要报给我们?直说吧,节省些时间。” 杨天颖低声道:“你这个说话的口气是学了乾阳兄的么?先前可不是这样的。” 涂希希道:“先前以为二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自然我也温和些。不过领教过了您的手段,现在自然就不能那样了。” 杨天颖:“乾阳兄教得好。” 涂希希:“线索呢?” 杨天颖:“你们现在缺什么线索?” 涂希希:“有什么都可以报给我们,是真是假都没关系,我们会去核实。” 杨天颖道:“有些线索事关重大,我需要斟酌点,看你们想要的线索到什么程度。” 一眼就看得出来杨天颖就是要她先说才给所谓的线索。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 “二公子既然不想给,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杨天颖看她也没有起来,笑了声说:“你明知道我的目的,却一直要死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又是何苦。你们想要什么我也不是猜不出来。” 涂希希否定。 “我不知道二公子的目的。二公子既然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杨天颖道:“行吧,反正是我先提出来要给你们线索的。我就吃亏一点,替你把话说了。方才你们从兵部出来,必定是去问了钟信穆景天的情况。” 涂希希也不奇怪他能知道穆景天,便道:“是,穆景天失踪了。你知道他人在哪里?” 杨天颖:“知道。” 涂希希当即抬头看了杨天颖一眼。 杨天颖道:“我若是不知道穆景天在哪里,又怎么禀报圣上希望他能下旨给大理寺和钟信配合查穆景天?” 涂希希道:“在哪里。” 杨天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推到涂希希面前。 涂希希没有伸手,她看看纸张,再看看杨天颖。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抓人。” 杨天颖:“家父只要威信在那,他便是杨家的支柱。我若是挑衅他,对杨家没有好处。再说在大昭寺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你和乾阳兄的能耐了。杨婷的事情,托付给你们,我很放心。” 也就是说,他自己本人无法参与这件案子,只能靠大理寺。 作为大理寺的官员,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答案。但涂希希总觉得这样乖巧的话,和杨天颖的作风…… 极其不搭。 就像他现在脸上挂着的笑一样,和他现在看自己,像要撕开她的眼神一样背道而驰。 涂希希吐了口气。 “二公子有这样的想法,对我们大理寺来说,是最好的。毕竟自己动手,容易出错,还会节外生枝。” 杨天颖赞同道:“大人教训的是,我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想法了。”他将手中的纸张再往涂希希面前推了推。 涂希希这才伸出手,按在了纸张的另一端上。 但她想要拿纸张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抽动那片轻薄的纸片。 她当即抬眼,看向杨天颖。 杨天颖也盯着她,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涂希希没来由被他这句话说得心跳快了一瞬,她本能怀疑这人是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但杨天颖马上说:“别生气,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 杨天颖沉着脸。 “二公子什么意思?” 杨天颖道:“只是忽然想起来。她也很喜欢教训我。训我循规蹈矩,训我没有自我,训我……胆小怕事。” 涂希希给他说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没有训二公子,二公子误会我了。这世上应当没有人可以训得了二公子这样的人物吧。” 杨天颖放开了手,将纸张让了出来。 涂希希收回手,把纸张挪到秦茂面前。 秦茂大约是被他们俩方才忽然之间剑拔弩张的姿态惊到了,他快速收了纸张,低声和涂希希:“殊途,既然拿到了我们就快些走吧。” 涂希希确实也不想留。 她推了秦茂一把,示意他先起身。 “二公子,既然东西给我们,我们要尽快去找人。就不奉陪了。” 杨天颖看着她起身,也不拦着了。 涂希希朝他拱手,转身之际,她听到杨天颖说:“你们应该查不到那只断足是谁的。” 涂希希当即站住了。 她回头,看到杨天颖低垂着头,他脸上的挂着的笑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以精神,面目冷凝。 他说:“穆云青本来是打算把断足和断手都送给我的,他是想让我发疯。” 涂希希忽然间想到了他没头没尾忽然和自己提了一个人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杨天颖道:“那断足和断手就是我和你说的那名姑娘的。” 涂希希皱眉。 “他怎么拿到……不是,他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你认识的人?” 、杨天颖看向她。 “因为她是穆景天的未婚妻啊。穆家的人当然知道她。” 第100章 牵扯 从酒楼出来之后,涂希希脑海中全部都是杨天颖,穆景山,穆云青以及那名不知名姓被砍断了手脚的女尸。 大理寺的马车还没好。秦茂去附近拦了车,将失魂落魄的涂希希提上了马车之后,用力晃她。 涂希希猛地回神。 秦茂仔细盯着她。 “怎么了?” 涂希希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找回了理智。 “感觉被杨天颖牵着鼻子走了。” 秦茂疑惑地看着她,说:“这不是拿到了很多我们一直在找的线索吗?要是担心这些线索有误,去核实一下不就好了。” 涂希希抱着自己的膝盖。 “啊,对,先去核实一下。去找穆云青。” 秦茂犹豫。 “不是去找穆景山?” 涂希希道:“我对穆云青熟一点,能探出点穆景山的性子。” 秦茂疑惑。 “直接将穆景山带来不是更好?” 涂希希心底清楚,拿到线索第一时间将人看管起来是最为妥当的做法。 “你说得对。得先找到人。” 秦茂疑惑道:“殊途,你对杨天颖提供的线索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吗?直说吧,看你纠结样,说出来说不定我能给你解惑。”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3节 涂希希摇头。 “别的没有,只有一点我想不通。穆景山既然因为他未婚妻和杨天颖有仇,又怎么会对杨婷由爱生恨?他既然爱杨婷,又为何拿未婚妻的手脚去刺激杨天颖。直接杀杨婷不就完了?” 秦茂一下子给问住了。 涂希希苦恼道。 “我觉得还是需要先试探穆云青。不过你说的对,人要先看牢。” “那不要紧,我去找人先去盯住穆景山。”秦茂立马先去叫人了。 穆云青被安排关在大理寺大牢里,涂希希要去大牢里提人问话,得经过她顶头上司傅长熙的同意。 然而傅长熙去了东宫。他们得去问另一个少卿要个授权。 秦茂对于去找另外一个少卿似乎没有那么抵触。 “虽然关系不好,不过咱们是为杨家办案,他不会拦着我们的。” 涂希希很自然地目送他过去。 “那就全拜托给茂哥了。” 话是说着好听,但没多久秦茂就顶着一张七窍生烟的脸回来了。涂希希上前,还没开口就听秦茂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他杨家自家人死了,他们一点不着急,倒是我们忙里忙外一点好处都没有。这就算了,现在不过让他开个口。还跟我摆谱。” 涂希希:“不给?” 秦茂绷着脸,说:“他说杨明慧吩咐过他们,任何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他们一个指头都不能沾。他让我们找傅长熙,或者尚渊。” 路过他们这头的一位大理寺吏忽然停下。 “茂哥你们要找寺卿大人?他早晨进了宫,现下还未归。” 涂希希:“……” 秦茂看她眉头紧锁,问:“殊途,你是想证实穆景山不是凶手?” 涂希希抬头看他。 “不是,就是确定不下来。” 秦茂沉吟了下,带着她回了他们平时用的值房。 涂希希见他小心地看了外面,然后将门合上,疑惑道:“怎么了?” 秦茂回头低声问道:“我问你,客观点来说,假设杨天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穆景天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对么?” 涂希希皱眉。 “可我觉得这样笼统查案不对。” 秦茂摇头反驳她。 “你想想,穆云青为什么要隐瞒断足的事。他和杨天颖的仇怨根本没到那程度。但如果说是穆景天,那就说得通了。” 涂希希皱眉。秦茂说得她稍微冷静了下来一点。 秦茂看她脸色缓和下来,低声说:“殊途,你刚才说的确实是问题,但我现在说的也没有不对。对不对?这个案子的问题很多,线索要一个个去查证,急不来的。” 涂希希吐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秦茂道:“走吧,先去找穆景山。” 秦茂提醒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并不是去找穆云青。我们要去找穆景天,然后带着他,回来和穆云青对峙。这样穆云青才会说实话。”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 秦茂盯着她看了许久。 “那你在怕什么?” 涂希希心道,她怕旧事重演,怕穆景天会成为第二个卫显英。但现在她的理智还在——理智告诉她,这些都是她不应该在命案面前犹豫的理由。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怕了。你说的是,我们要去找穆景天。他才是杨婷这个案子的关键。” 清晨还是阳光普照的盛京,傍晚时分忽然阴云密布。只在顷刻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傅长熙坐在东宫侧殿里,满腹心事。 太子朱沥坐在他对面,神色颓败,眼角微红。半晌后,他抽了下鼻子,问:“长熙,方才你说杨家要求查兵部,指穆景天杀了杨婷吗?” 傅长熙低声道:“确实如此。穆景天有动机。” 太子朱沥喃喃道:“兵部啊……兵部……” 他忽然暴怒,抬手摔碎了手中一直捏着的茶杯,碎裂成炸得傅长熙耳朵嗡了半晌。 傅长熙皱眉道:“殿下消消气。案子大理寺会查,我来找您是为了穆景天若是出事了,杨婷生辰八字所带来的问题。” 太子朱沥怒道:“关生辰八字什么事,他杀人了!就得偿命!” 傅长熙轻敲着桌子。 “殿下,我现在想问,您那天去了皇后那,问出什么了?” 朱沥哑了声,半晌道:“那和穆景天杀人有什么关系。” 傅长熙正色道:“有关系。穆景天是因为拿了生辰八字才去的杨府求亲,这才是导火线。谁给他杨婷的生辰八字?现在皇后那边的生辰八字不见了,那这件事又当如何说?” 朱沥面色不善。 “什么如何说,皇后那边的生辰八字不见了,也不能说明是皇后将生辰八字给穆景天。而且就算中间出了差错,穆景天手中的生辰八字是皇后手中那份,那也不能将穆景山的杀人动机转嫁到皇后头上。” 傅长熙却道:“殿下,不管是不是有关系,这件事都皇后都脱不了干系。杨家自己已经在掩盖这件事了。殿下又何必不当回事。” 朱沥烦躁道:“长熙,你就别跟我拐弯抹角了,你知道我脾气,不喜欢这种弯弯道道。” 傅长熙叹道:“我希望殿下,如果生辰八字这件事压不住了,您能全当不知道。您是无辜的,杨婷的事情一概不知情。还有穆景天的罪名,你要和圣上求情。” 朱沥脸色沉得可怕。 “求情?我不让他碎尸万段就不错了,凭什么要给他求情?” 傅长熙侧头看了一眼周围,忽然站起身走到朱沥身旁,悄悄在他身侧附耳道:“我怀疑这件事背后有圣上的意思在里面。你要有将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的想法,否则闹得越大,圣上想要办的事显露出来的可能性越大。” 朱沥:“什么?” 傅长熙道:“前阵子皇后门口的常青树遭了雷劈,那种树的青玉石盘给送到了大昭寺。杨婷的尸首就是在那石盘里找到的。” 朱沥皱眉:“怎么这么巧?” 傅长熙道:“就是这么巧,如果生辰八字真的是穆景天利用石盘让人带出来的,他怎么会把尸体藏在那里面。” 朱沥抬头诧异看他。 傅长熙看着他。 “我问过了,石盘是红夫人的遗物。这件事只能和圣上有关系,凶手才敢动手。有圣上压着,这个案子绝对不会让人往石盘上查。那么圣上就一定会往皇后这边找借口,生辰八字的事情就会被放大。殿下你想想,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朱沥听到这里有些惶然。 “党争牵扯到了后宫,父皇绝不会容忍这种事。” 傅长熙朝他点头:“穆景天不过就是为了掩盖真相的棋子罢了,杨婷也是,范不着为了一点意气,让皇后难堪。” 第101章 认罪 抓捕穆景天意料之外地顺利。 涂希希和秦茂赶到那边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已经将他绑起来。秦茂将抓到穆景天的大理寺吏叫过来,一脸纳闷:“怎么抓到的?” 那大理寺吏大约自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他们大张旗鼓跑到山沟里来抓一个武官,对方竟然毫无反抗给他逮了。 半点干戈都没起。 “我们到这里的时候,他坐在破山神庙的外面。远远看到我们就站起来,还跟我们打招呼,说等了我们好两天了。” 大理寺吏挠了挠头。 “我在大理寺里干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如此配合的凶犯。……茂哥,你确定他是凶手?” 秦茂一时想起了涂希希,下意识朝不远处站在穆景天面前的涂希希看了一眼。 “凶犯配合是好事,你们先把人带回去。这是圣上钦点要大理寺好好查的案子,不能有半点差池。” 大理寺吏皮一紧,登时跑回去带人了。 涂希希站在穆景天面前打量了他半天——和穆云青不太一样。穆景天是典型的武官长相,他个头和傅长熙差不多高,身形要比傅长熙宽一些。没有盛京中纨绔少爷的单薄劲,倒是有股长时间在边关奔波的苍莽感。 “何时到这里的?”她问。 穆景天畏畏缩缩道。 “八天前。官爷,我没杀人。”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山神庙中跑出来一个大理寺吏,跑到涂希希身旁,将一只木箱子,递到他面前。 涂希希侧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有一只带血的布包说:“什么东西?” 不等大理寺吏说话,穆景天自己开了口。 “这东西不是我的。” 涂希希问:“那是谁的?” 穆景天想了想,说:“昨天忽然出现在这庙里。我看里面渗血,哪敢动。” 涂希希又问:“什么时辰发现他的?” 穆景天嬉皮笑脸说:“天黑那时候吧。……我真不知道哪来的。这破庙也不是我的,要是有人进来,我也不能拦着不是?” 涂希希皱眉——这个穆景天给她一种整副都伪装起来的感觉,假得让人不舒服。 秦茂踱步上来,说:“先让人带回去再问话。” 一行人回大理寺,傅长熙正巧也从东宫回来了。他一下车就见门口浩浩荡荡,扬声将涂希希喊了过来。 “怎么回事?” 涂希希低声道:“抓到了穆景天了。” 傅长熙失笑。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4节 “真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切都很顺呢。” 涂希希跟着他一步步往里面走,半晌想起在山神庙里搜到的那只手,说:“我们找到了疑似杨婷断手的东西。要不要查实一下?” 傅长熙抬手,意兴阑珊道:“让秦茂去一趟杨府便好。” 两人进了大理寺,还没进值房,就见秦茂跑过来。 “殊途!大人!穆景天认了。” 这也太快了。 涂希希低声说:“我都没问话,他怎么就招了。” 傅长熙道:“等会拿到供状再看看。” 傍晚时分,傅长熙盯着面前的供状,半晌后将它丢给涂希希,低声道:“天衣无缝呢,这状纸谁看了不得说一声穆景天该死。” 涂希希拿起状纸,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仔细看。 上面将穆景天犯案的前因后果,动机全部都列得清清楚楚。 杨明慧将他赶出杨府之后,穆景天一直对杨家记恨在心,尤其是杨婷。 穆景天在西南时,穆云青曾书信同他提起过大昭寺召远大师要修整一块青玉石板,说那石板怪异,像个能装人的石瓮,当时便在心底起了念头。 后面他趁着内乱悄悄回来,混进大昭寺当中,找到那石瓮稍作修整,装了一些小机关。后又威胁了一名杨家的下人让他给杨婷送信,利用生辰八字逼杨婷前往大昭寺上香祈愿,自己则在前一天伺机躲进了大昭寺中。 杨婷依约进了大昭寺,他将其打晕带上平台将人锁在瓮中,准备等人放弃之后,将杨婷带着远走高飞。 不想几日后,他发现事态巨变,太子,杨天颖以及大理寺的人都在找杨婷,逼得他只得匆匆上了平台将杨婷灭口,随后混在禁军当中逃走。 他万万没想到穆云青一直知道这件事,并且藏身在东宫亲卫当中,企图顶他的罪。 穆家他已经没有指望了,但是云青还有未来。 所以他才等在山神庙那里,不敢自首,却也不能逃走。 涂希希喃喃道:“断手断足以及勒索信根本无法解释。他是私逃出西南,没有人知道。自然也不能进盛京去给杨府送断手。” 傅长熙看向她。 “你怎么想的?” 涂希希正色道:“按照穆景天所言,是他一人做下这些事。那断手断足根本就是画蛇添足。” 傅长熙喃喃道:“画蛇添足……但如果有人知道他的事,一路在给我们线索的话,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释。” 涂希希:“是。可是他既然知道穆景山要动杨婷,为什么不阻止。这种旁观又不作为的举动太令人费解了。除非这幕后之人是有意在控制穆景山作案,就像陈世友那样。” 她顿了下,又说:“但我认为,这次的情况和上回完全不同。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像是站在我们这边似的。还有,我之前对穆景山杀杨婷的疑虑还是没找到解释。” 傅长熙:“什么?” 涂希希道:“他如果是匆匆回去杀杨婷,又怎么会在那等着她死了之后,再给她换上琉璃盖,还为她合眼。” 傅长熙迟疑道:“如果是幕后之人来弥补这个差错,倒是可以理解。” 涂希希点头,却道:“可是这个人的动机,就无法解释了。” 傅长熙捏着发胀的眉头,喃喃道。 “可惜没有时间给我们去查了。” 涂希希正要说话,门外来了个大理寺吏。 “少卿大人,寺卿大人让您现在就过去一趟。殊途也要一起过去。” 傅长熙应了声,说:“你看,这不就来了?” 涂希希起身,道:“寺卿大人难道这样就想结案?” 傅长熙无奈道:“人都认罪了,而且也找不到更有可能是凶手的人。大婚马上就要到了,圣上那边也急着要结果应付等着看热闹的番邦使臣。” “可是……”涂希希见他往外走,追了两步,“万一穆景天不是凶手呢。” 傅长熙没好气地说:“不是凶手他认什么罪?!这不是添乱吗?这要是谁都这样,我们还怎么办案。” 涂希希这才感受到了傅长熙闹出来的脾气,她跟着人出了值房,低声说:“也许……。” 傅长熙冷声道:“没有也许,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只能自己受着。” 尚渊在他们进门之时,便搁下了手中的笔,招呼傅长熙过去。 “乾阳,过来替我看看这奏章如何?” 傅长熙几步走到他身侧,背着双手探看了一会,片刻后站直身,道:“可行。” 尚渊瞧着他,试探问:“你没意见吧?” “我?”傅长熙挑眉道:“我有什么意见,横竖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尚渊松了口气,他一抬眼,看到涂希希立在下面,又朝她招手说:“殊途啊,你也过来看看。” 涂希希往前走了几步,正要探头看,被傅长熙伸手给拦了回去。 “他懂什么?您这是要给圣上找借口安抚朝臣和对付番邦使臣的奏贴。我说可以就可以。” 尚渊横他一眼,利落地收好了贴子,嘴上却是数落。 “让他看看也是给他机会,殊途比你识趣聪明多了。大理寺杨家插不了手的案子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还得殊途替你把把关。” 傅长熙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和殊途还有事,先走了啊。” 说完,不由分说就把涂希希拖着往外走。 出了门,涂希希才问:“为何不给我看?”明明供状都给她看了。 傅长熙低声说:“怕你气死。” 涂希希没来由心底一慌,伸手拉了傅长熙一下。 “怎么说的?” 傅长熙道:“所有你想得到的罪全部都推到了穆景天一个人身上。断手断足以及大昭寺的青玉石盘,连生辰八字都给抹掉了。就是一个单纯的报复杀人案?” “还要圣上判凌迟之刑,以儆效尤。” 涂希希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傅长熙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他低声道:“回去再说。” 忽然涂希希抬头看向他。 “我想查。” 傅长熙诧异地回头看她,片刻后抿嘴笑了笑。 “行。” 第102章 所有的罪责都集中在了穆景天身上,让原本牵连在里面的兵部,皇后,以及背后的陈家和大昭寺全都摘除了出去。 是最完美的弃卒保车方案。 涂希希沉下脸。 “和杨婷一样。”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你就算是有想法也要压一压。而且你也证实不了,穆景天真的没有杀人。” 涂希希琢磨了半晌,说:“去见见穆景天。” 傅长熙没什么意见,转了身带着她一边往牢房那边走一边低声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供状已经定下来,改口供也不大可能。……况且我不认为穆景天会改。” “我只想知道真相,”涂希希对着盘坐在牢房当中,一副破罐子破摔模样的穆景天。 穆景天托着腮看他,说:“哎,早年在兵部和你们接触的时候,我就觉得小侯爷你和你带着的人几个人都怪。” 靠在一边的傅长熙见他提到自己,抬头道:“多谢夸奖。” 穆景天抿嘴笑,朝他拱手说:“不是我说,大家都急着结案,没人对这个真相不满意吧。皆大欢喜的结局不是很好吗?为何非要争个水落石出。” 涂希希道:“那对你,对死去的杨婷不公平。” 提到杨婷的瞬间穆景天脸上的神色稍敛了下,但片刻之后他又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又不是杨婷,没资格借着她的名义说这些。” 涂希希看着他,说:“杨家兄妹早些时候来找过我们,说他们要找你。她同我们提生辰八字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未来的婚事,而是你。” 穆景天脸上的神色刹那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涂希希盯着他。 “你还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穆景天:“有。” 涂希希当即松了口气。 穆景天抬起头看她,面上多了些压抑不住的伤痛,他几乎显露出了些许不甘和悔意,可半晌后却支吾说:“我对不起她,我不是人。让我快点以死赎罪吧。” 涂希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傅长熙站直身,伸手拉她往外走。 “走吧。”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出了牢房,涂希希先被迎面而来带着阴雨的风吹了个踉跄。傅长熙抬头看了一眼天际。 “什么破雨,早不下晚不下。” 涂希希道:“大人,您如果是穆景天,也会这样吗?” 傅长熙斜了他一眼,说:“你这个类比可不好。首先我是有靠山的人,即便我杀了人,保我的人一堆,不会走到穆景天这个地步。其次,我也不是受人挟制的性子。即便是圣上亲自要挟我,我也未必吃这套。最后,你太抬举我了,我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这一番话停下来,涂希希只觉得这人在胡言乱语。 “那穆景山呢?” 傅长熙沉默了半晌。 “……会的。我要是穆景天,可能也会认下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5节 涂希希:“我不明白。” 傅长熙道:“其他人你都可以不在乎。但你要知道对穆景天来说,认罪不仅仅是为了保那些人。重要的是穆云青和钟信。” 涂希希道:“他们要是什么都没做,这案子就不会牵扯到他们。” 傅长熙摇头。 “太子同我交了个底,他说私底下他曾经应了陈家的要求作为媒介让陈家和兵部钟信接触过,杨婷的生辰八字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觉得和皇后背后的陈家有关系。” 涂希希沉默了一阵。 “所以杨婷其实就是朝堂权斗的牺牲品。” 傅长熙低头:“杨家占据文官之首位置太久了。整个朝堂几乎是他杨家一言堂。杨明慧自己也知道树大招风不是好事,所以杨家这次选择蛰伏。” 涂希希诧异问:“杨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蛰伏吧,至少杨天颖一直很活跃。穆景天就是因为他给的线索才那么快找到的。” 傅长熙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色。 涂希希问:“哪里不对吗?” 傅长熙疑惑道:“杨明慧和杨天颖的作风……是不是太割裂了点。” 涂希希想起了他们之前去找大理寺的另一位少卿大人,结果秦茂碰了一鼻子灰的事。 仔细想想他们之所以去找另一个少卿的时候没过多犹豫,就是因为她觉得杨天颖都给了他们线索,杨家的人应当还是想替杨婷找真相的。 可没想到被坚决拒绝了。 傅长熙迟疑了下又问:“你们有没问杨天颖怎么知道穆景天下落。” 涂希希摇头,当时她本能不太想和杨天颖待的时间过长。而且她觉得杨天颖对杨婷的情感表现出来的很直接,要是杨家会牺牲杨婷,那她认为一定是杨明慧的授意。 杨天颖身上疑点没有杨明慧重。 不远处,秦茂举着伞朝他们小跑过来,道:“可找到您了。大人,您得给我批个条,我领证物去杨府核对。” 傅长熙接了他递过来的笔,三两下签了名,挥手示意他滚。 涂希希忽然跟了上去,说:“我也去。” 秦茂和傅长熙同时看向她。 “你去干嘛?” 涂希希:“……我就是想去看看。有秦茂跟着我,不要紧的。” 秦茂摇头。 “不用了,你去了徒增事端。我没人盯,办事利索,很快就能回来。” 傅长熙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从秦茂手里将条子连伞一起夺走,说:“我和殊途去一趟吧。秦茂你去查一下穆景天的那名未婚妻,可能的话,她和杨天颖之间的关系也一并查出来。” 秦茂下意识追了两步,被瓢泼大雨又被逼了回来。 “哎,我的伞!” 大理寺的马车在倾盆大雨中一路奔向杨府。 半路上涂希希问:“您去杨府做什么?我和秦茂去问一问就好了。” 傅长熙道:“杨天颖这一路顺风顺水,我看着不太舒服,找他晦气去。” 涂希希对他这种不讲道理的行径很不能理解,当下提醒道。 “您这样不好吧。人家好歹还在丧期,别让人抓您把柄啊。” 傅长熙道:“我就怕他不抓我把柄。最好当场去跟圣上告我的状,日后我就少掺和这种案子。” 涂希希顿时了然。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傅长熙会有这种想法,这案子夹了太多的权臣利弊,勾心斗角。即便是能说得清楚的来龙去脉,最后也只能断在最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对查案的人来说,最后判下来的结果和自己查出来的真相大相径庭得是一件多委屈的事。 傅长熙忽然问:“倘若你家那个案子,也遇上了这种情形,无法再查下去。你要如何做?” 涂希希听着这样的话心底一窒。 “那我自己查,不会连累到任何人。我只想要一个真相,即便不能公诸于世,不能还我爹一个清白。” 傅长熙想了许久。 “不行。” 涂希希诧异。 “什么不行?” 傅长熙闭了下眼,低声道:“无法公诸于世的真相,就不能算是真相。” 第103章 针锋相对 杨天颖正在后院中听护卫们报外头的情况,刚听完就见家丁小跑进来,悄声和守在院内的护卫说:“大理寺的人来了,要见老爷,还问了二公子在不在府上。” 护卫回问:“来的何人?” “是长亭侯府的小侯爷和上回来过府上的那个年轻人。” 杨天颖闻声抬头,朝那家丁吩咐道:“带这里来,我亲自接待。我爹那边就不要去叨扰了。” 杨府的下人将两人引往后院,绕过前院的时候,涂希希想起上次他们好似走的不是这条路,便问:“这是去哪?” 下人躬身回:“去二公子的院里。老爷因小姐的事,近日精神不济。府上的事情现下都是二公子在打理。” 傅长熙和涂希希对视了一眼,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到涂希希的身侧低声道:“我去东宫的时候,听闻杨明慧已经缺席了好几日的内阁议会。现下内阁案桌上压了许多奏贴,耽搁了不少事。” 涂希希纳闷道:“杨明慧怎么了?” 傅长熙道:“听闻病了。太子以吊唁的名义过来见过他一次,说他形容枯槁,都下不了床。自杨明慧入官场以来,这种状况还是头一次。” 涂希希对杨明慧那日夜半见他们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这位首辅大人精气神尚可,让她一直觉得他对杨婷的失踪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才几天的功夫。 傅长熙似乎停顿了下,片刻后又同她说:“朝臣们都说是因为杨家失去了太子妃的跳板,让杨明慧稳固自己在朝中地位的念头落了空,他为人向来高傲,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尝到失意的滋味,才会一蹶不振。” 涂希希:“您也觉得是这样吗?” 傅长熙哼笑。 “就这点东西就让堂堂首辅一蹶不振未免太小看杨明慧了。” 涂希希也觉得是。 傅长熙沉声道:“要不是做做样子,那就是杨家出事了。反正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下人一声不吭地带着他们转入了一座僻静的院落,刚踏进去两人便见到了杨二公子。 杨天颖已经吩咐人备了茶点,见他们来了,便起身道:“稀客,两位还是头一次到我这儿来吧。乾阳兄别客气,随便坐。” 傅长熙观察了他半晌,故意道:“你妹妹的死好像没怎么影响到你呢,子荆兄真是绝情。” 杨天颖无奈道:“乾阳兄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说话。我爹娘自小疼爱杨婷,她这一去啊。他们自是最难受的,现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靠我管,我不得提点精神起来?” 傅长熙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几日子荆兄可不是这样的。” 杨天颖抿嘴叹气。 “此一时彼一时。家中至亲去世,乾阳兄应当能体谅我才是。” 傅长熙佯装没听到他这后半句的意有所指,侧头朝涂希希道:“那正好,大理寺从穆景天手中搜到个东西,得让你家里人认认。老人家看了会吃不消,你正合适。” 杨天颖闻言微愣。 “该不会是……” 涂希希将手中抱着的包袱打开,露出一只暗色的箱子,道:“是三小姐断了的那只手。” 杨天颖面色白了些,当即伸手从涂希希手中接过,郑重地转身交给身旁的手下,仔细吩咐道:“去,放回到小姐身侧。” 那护卫恭敬收好,神色不改地抱着箱子走了。 傅长熙问:“子荆兄不看看是真是伪?” 杨天颖道:“真伪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全放在我妹妹棺木当中。” 傅长熙问:“你爹不介意吗?” 杨天颖抬眼瞧他。 “我爹自然介意,不过现在他无暇管这些,即便日后知晓了,也会明白我的意思。” 涂希希略微诧异——这还是今早在他面前说碍于杨明慧,无法亲自去抓穆景天的杨天颖吗? 杨天颖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当即说:“别误会,我现在无功无名无官职,对外还是我爹为主。我爹的事物我自然插不了手。” “不过,在家里我还做得了主的。” 涂希希忽然觉得现在的杨天颖和前几日在大昭寺里都有了些许不一样。那个时候他做事还会端出杨明慧来压阵,但从今天早上见的那一面开始,他做的每件事都彰显出了他自己的立场。 她不由得想,莫不是真如傅长熙说的那样,杨家出了事。 杨天颖面色淡漠地和傅长熙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互没分寸调侃。涂希希细细打量他。 在大昭寺的时候,她总觉得杨天颖身上有一股压抑的戾气,整个人都被这股戾气压成一柄锋利的尖刀,稍有碰撞,都会被刮伤。 但现在和傅长熙调侃的杨天颖,似乎少了之前的尖锐。 傅长熙扫了她一眼,忽然转了话锋,道:“对了,听说我们能如此之快抓到穆景天还是托了子荆兄的福。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能力。” 杨天颖道:“实不相瞒,早在之前那假的断手被送到杨府之时,我便怀疑到了穆景天。可那时候我妹妹生死未卜,我担心打草惊蛇会让凶犯灭口。于是我私底下去找了。” 说着他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道:“那日晚上我过去之时,乾阳兄也见到我的人带了刀剑,便是这个原因。” 傅长熙嗤笑。 “有理有据,佩服。” 杨天颖无奈道:“乾阳兄不信我也没办法。” 时间对的上,理由对的上,甚至当时他确实让杨家的护卫混进了禁军里,一同寻人。涂希希一时之间找不到哪里有漏缺之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6节 但她依然觉得这并不能回答他是如何找到穆景山。 涂希希下意识地问:“能具体说说吗?” 杨天颖问:“这和你们的案子有关系吗?人我替你们找到了。这细节并不重要吧。” 这是拒绝回答的口吻。涂希希盯着杨天颖,她觉得这其中极有可能有她想要的答案。 “对我们来说……” 傅长熙伸手按住了涂希希下意识往前倾的上身,轻轻地往回推了一点。 涂希希侧头看他。 傅长熙将她推到身后,自己正面对着杨天颖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当时带了不少人,专门守在了大昭寺,还跟着禁军一块找人。之后直到杨婷的尸体被发现,你都一直在大昭寺里。” 杨天颖顿了下,正要张口回话。 傅长熙抬手止住他,接着又说:“最后你告诉我的手下,你所认定的凶手,在大昭寺外面。我们不该过问一下,免得有人利用了子荆兄么?” 杨天颖定睛看着傅长熙。 “恕我愚钝,我该回答些什么?” 涂希希忽然反应过来傅长熙这番问话是什么意思。 杨天颖没有说他的消息是来自其他人,他几乎就将自己和穆景天存在其他人的可能性抹掉了。 但这中间一定有某个人,如果这个人不存在,那么这个中间人,就和杨天颖重合在了一起。 第104章 操控之人 傅长熙站起了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杨天颖。 “你说,你是自己派人找到的穆景天。但依照我们对穆景天所在的山神庙周围锁探查,在他周围出现的痕迹,只有杨婷的断手。” 他看向涂希希。 “当时我的属下就觉得这东西不是穆景山带出来的。原因就在那个箱子。” 他停顿了下,说:“装杨婷的断手可以有很多的方式,但是箱子。会让人联想到那晚出现在杨府的断手。而知道这种包装方式,只有杨府和去过杨府的凶手。” “穆景天因为从西南私逃出来,所以他不可能送断手到杨府。他又和杨府送断手的人没有关系。那他又怎么可能知道用箱子包装。” 杨天颖认真听着,思索了片刻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乾阳的意思是?” 傅长熙盯着他。 “那就是凶手安排给他的。” “那么接触过穆景天,又知道杨府送上门的断手的人。必定就是授意穆景天按照他所安排的话招供之人。” 杨天颖嘴角轻扯了一下。 “这回我听懂了。乾阳兄的意思是穆景天背后是有人指使的吧。可这不过就是个单纯的杀人案。” 傅长熙道:“单纯的杀人案?端看穆景天的供词确实很单纯。可这个案子的背后牵扯,都远比这个案子本身要复杂得太多了。” 杨天颖面露茫然。 片刻后,他无奈道:“我也明白杨家现在树大招风,再加上杨婷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让这个案子看上去牵连甚广。” 说着他顿了下。 “但是乾阳兄,你想过没有,也许这是有人刻意要将这个单纯的案子闹大,闹到圣上面前,就像陈世友所做的那样,让圣上来替他们清理门户呢。” 傅长熙冲他笑了笑,说:“你在说你自己吗?” 杨天颖垂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不说我不可能做这种事,即便是想,我也不是三头六臂能操控得了朝中重臣们。” 涂希希忽然说:“二公子你可以的。你之前同我说过,日后这盛京当中,你会出尽风头。” 杨天颖摇头。 “不过是玩笑话。” 傅长熙道:“不错,你确实可以。如果你是为圣上办事的话。我若没猜错,圣上忽然下旨要查兵部和穆景天,就是你在背后下的推手。” 杨天颖略微顿了下,他低敛着眉眼,看上去像在思索如何应对傅长熙忽如其来的指控。 涂希希问:“二公子不否认吗?”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 “我在想,我一个杨家人为了我妹妹,去求圣上给我家一个公道。这哪里不对。” 涂希希拧眉——她头一次发现即使他们有理有据,但对付杨天颖依然那么难。他好像可以找到任何回转的余地,让自己站稳脚跟。 但纵观一整个局,傅长熙已经清晰地将问题拎出来了。 杨天颖在有目的的操控整个局,这个局里,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包括死去的杨婷,认罪的穆景天。 杨天颖看着他们俩,他几不可闻地扯了下嘴角笑了一下。 “所以你们今天来,实际上只是来质问我不该去求圣上给我家一个公道吗?” 涂希希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你去求圣上真的只是为了给杨婷一个公道吗?” 杨天颖站了起来。 他对着面前的两个人。 “是啊。毕竟现在杨家当家的是我,我爹不要的,我想要。” 场面安静了许久。 杨天颖侧身转向傅长熙。 “乾阳兄,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一并说完吧,今日就不留两位在这吃饭了。杨家的饭只怕两位也吃不下。” 逐客的话都说出来了,再厚脸皮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傅长熙站起来,转身徒自站了一会。 忽然又转回身,朝杨天颖说。 “你,如果一开始就说出有这么一个人,我们还怀疑不到你头上。但你一开始就抹除掉了这个人的痕迹。是你想不到吗?我想应该不是的。” “是因为你一旦捏造出来这个人,就要提供更多和这个人接触的细节。这些细节一出来,很多事情就会失控。所以你选择了最省力最保险的方法。” “就像你给穆景天提供了最简洁的,牵扯不到任何势力结束所有事情的供词一样。” 杨天颖平静地看了他半晌,半晌他轻吸了口气。 “乾阳兄,我知道你一直很无礼,但是杨家还没有到可以让你在我家大放厥词污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的程度。” 涂希希伸手拉了傅长熙一把。 “这不是污蔑,这是……” 傅长熙忽然抓开了她的手,冲杨天颖冷笑:“怎么,要杀人灭口?圣上同意吗?” 杨天颖道:“老实说,杨家现在做什么,圣上都不会有意见。” 傅长熙挑衅道:“那不包括我吧,我可是边关十几万长亭军的缰绳,一旦我这条缰绳断了,后果也不是你一个杨天颖可以承担的。” 杨天颖道:“说来说去,乾阳兄还是怕死。” 傅长熙一身坦荡。 “你若不怕,尽管来动手。” 涂希希皮一紧,她咬牙站到傅长熙身前,挡柱了杨天颖的视线,说:“确实,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二公子在杨婷的案子里面到底做了多少事,但真相大白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杨天颖抬头看向她。 “不存在的证据,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不要再胡言乱语了,送客。” 两人被恭敬地送出了杨府。涂希希心有余悸地拖着傅长熙上了大理寺的马车,当下松了口气,朝傅长熙看了一眼。 傅长熙脸色紧绷着,就算不看他脸色,也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 涂希希低声说:“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傅长熙沉声道:“不止现在,只怕是以后也不会有。杨天颖和杨明慧不一样,如果我们现在推测出来的是事实,他早就把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全部抹干净了。” 涂希希诧异道:“不是还有穆景天吗?只要他松口,从山神庙里的箱子上去查,就能查到杨家。” 傅长熙往后靠。 “你这话在见过穆景天说出来,我可能觉得可行。” 涂希希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她说:“那杨婷……真的是穆景天杀的吗?” 傅长熙睁开眼看她。 “什么意思?” 涂希希抬头。 “我刚才看着那个样子的杨天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杨婷有没有可能是被杨天颖杀死的。” 那种残忍又莫名有一丝温柔的手法,和杨天颖给她的感觉在那一瞬间,毫无违和地重合了。 第105章 殷璃 涂希希的话一出,连傅长熙都惊到了。他挥了挥手,似乎想赶走这个可怕的念头。 连说话都有点抖了。 “不,不能吧……杨家……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杨明慧有能力,杨天颖也还年轻,没到不择手段的时候。你看,杨明慧为了这事都病了……”说着他不自觉地停了话,涂希希看他一眼,发现他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察觉到了期间的可能性。 但是依旧只是可能,无法证实。 两人一时间不知道就这个话题怎么进行下去,便很有默契地略过,一路无言地回了大理寺。 外面的雨依旧下得特别大,好在从秦茂那边掳走的伞没丢。傅长熙将伞丢给她,说:“你先回去,我再去看看穆景天。”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7节 涂希希下意识也要去,被傅长熙往值房那边一指。 “别添乱,有些话男人之间可以说,你在一边我开不了口。” 涂希希:“……”这人真的不要脸,用得上她就把她当男人使唤,用不上了就让她滚。 涂希希回值房的路上看看天,合计着这时辰好像也差不多了。要不趁傅长熙不在,赶紧收拾回家算了。 刚进值房就看到秦茂一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发呆。 秦茂抬头看她,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咱们大人呢?” 涂希希指着牢房那边,说:“大人说去牢房那边看看穆景天。怎么了?找到线索了?” 秦茂看了他一眼,叹气说:“你们临走之前,大人不是让我去查了那个断足的姑娘了吗?” 涂希希眼睛一亮。 “哦,怎么样?!” 秦茂面露苦恼说:“查是查到了。但那一家子都已经不在盛京了。听邻居说,那姑娘是三年前上吊自尽的。” 涂希希问:“为何要自尽?” 秦茂道:“姑娘家姓殷,单名一个璃,私底下大家都换她小名琉璃。殷家家境很是殷实。殷老爷在盛京做丝绸生意,有些名声。殷璃姑娘据说是寄养子,但她自小并不知道。大约在她死前三个月,那个寄养了她在殷家的娘忽然找上门,要将她要回去,家里才知晓了她的身世。” 涂希希一时没明白。 “什么是寄养子?” 秦茂解释道:“就是娼妓生下来的孩子寄养在富贵人家做奴,等娼妓老了,便上门将人要回去,赡养自己。” 涂希希当即色变。 “这……还有这等事?” 秦茂低声道:“这还不是离谱的。离谱的是,这殷家人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一直将她当小姐养。都带了殷姓了。现在忽然发现是娼妓之子。据说先前已经和人订过亲事,这下全没了。” 秦茂脸上全是惋惜,接着说:“听说这殷璃长相颇佳,性情也极好,家里兄弟姐妹,爹娘亲戚都对她赞不绝口,原先在家也是颇为受宠的千金小姐。” 涂希希听着这性情就下意识想到了杨婷。 “那为何听说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便自尽了?” 这中间跨度太大了些。这养了几十年的姑娘,因为一个身份就说不要也不要,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秦茂指着涂希希,让她坐下。 “你说的对。别说人了,哪怕是个阿猫阿狗,养了十几年总会有点感情,断不会舍得如此糟蹋。” 涂希希:“……有人从中作梗?” 秦茂道:“我们办案之人有时候对一些事情会特别敏锐。寻常百姓大约觉得期间只是世事难料,天意弄人。可我听完就觉得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的。” 涂希希:“详细点说。” 秦茂朝外面看一眼,低声说:“时候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路上再和你细说。” 涂希希看他起身,想起傅长熙还没回来。 “你不是要等少卿大人吗?” 秦茂收拾了自己的物什,催促她也一并收拾。 “明儿再和大人说,这事我觉得还是要仔细再查查,不急于一时。” 涂希希一路仔细听秦茂将细节说了一遍,才明白他说的还要仔细查查是怎么一回事。 殷璃一生顺遂,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她好像是意外之间发现了自己身世,后来问了殷家夫妻。 夫妻俩也没有隐瞒她是寄养子的事情,只说是因为太过喜爱才将他当成亲生的养。那之后一段时间殷璃心底虽然有疑惑,但也没有太过追究。 直到她亲生娘亲上门来找殷家,直言她要将殷璃带走。 秦茂特意在这里停顿下来,说:“这里就很奇怪,那位娼妓带人走,目的不就是钱么?既然殷家这么有钱,为何没问殷家要钱,反而奔着把事情闹大也要把人带走。” 涂希希道:“期间也许有诸多隐秘。” 秦茂:“所以要查。另外,还有殷家在殷璃亡故之后,便举家搬离了盛京。据闻殷家在盛京极有家底,家中做生意的底子也都在盛京,不可能因为自己家的小姐身亡之后,忽然就连底子都不要了。” “那娼妓的事情或许还能用隐情来解释,但殷家举家离开盛京这个若不是人为的,我不信会这么随便就走。”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杨家。 涂希希问:“有没有人议论缘由?是不是因为自家姑娘招惹了某些显贵家的公子才招致的祸端?” 秦茂摇头。 “没人提。” 涂希希确认道:“没人提还是没人敢提?” 秦茂仔细回忆了会,摇头说:“看着不像是不敢提的样子。应当是真的没人知道。” 涂希希纳闷,杨天颖不可能说谎,不过他口中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殷璃还不能确定。 秦茂见她疑惑,便说:“不然我明日再过去询问下,你去大理寺将事情和大人说一声,看看大人那边怎么说。” 第二日,涂希希将秦茂查到的线索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给傅长熙。 傅长熙思索了阵。 “确实不曾听闻杨天颖和哪个姑娘有过接触。不过他平日里接触烟花柳巷不少,以他的性子,要掩盖也不是难事。” 涂希希问道:“杨二公子不曾和哪家千金小姐订过婚事吗?” 傅长熙摇头,说:“杨明慧看似重权,但对家里人保护极重。他也不是那种喜爱攀附之人。你看杨婷出事的时候,他对取消杨婷和太子之间婚事的决定下得如此毫不犹豫便能看出一二。” 涂希希点头。 “杨天颖是他唯一的独子,杨明慧对他的婚事应当更加慎重。” 傅长熙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关键还是杨天颖这个人能稳得住自己。以他的身份,想要攀谁的交情,和谁走得近些,结交些朋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没有。” 涂希希诧异:“杨明慧对他这对子女确实管束极严。那也难怪他即便真的喜欢哪个姑娘也不愿意透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了。杨婷应当也是这样。” 傅长熙沉默了好一会,抬头看向涂希希正色道:“杨天颖和你提到那女子之时,是什么样的。” 第106章 机会 涂希希对当时杨天颖的神情印象异常深刻——杨天颖在她印象中,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润如玉,只在正殿外那一刻显露出他冷酷癫狂的模样。 但在提到这名女子的时候,他之神色却是这两个模样杂糅在了一块。涂希希几乎立刻就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杨天颖在提到这个女子的时候,眼神虽冰冷,话语中却是夹杂了浓重的思念和喜爱。 她微微眯起眼。 “他只说了这个女子和我有些像,接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这女子曾说过的话,最后才说这个姑娘是穆景山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她忽然眼睛一亮。 “我想再去找穆景山。” 傅长熙看她站了起来。 “问什么?” 涂希希道:“问这个姑娘的事。” 穆景山似乎对他们来找他问他未婚妻的事一点都不意外。 他也不意外他们道出了自己未婚妻的名姓。 “没错,她叫殷璃。是西市殷家的寄养小姐。我们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一块长大的那种。我自小就喜爱她,我十七岁那年和家里提了这门亲事,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所以没有反对,便定了下来。” “可殷璃不同意这门亲事。虽然没有明面上反对,但她私底下同我说,她有心仪之人,对方很尊重她,也给过承诺。” “人姑娘心思不在我身上,我也不好强求。可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告诉我对方是谁。我不放心,便同她商量,这婚事先定着,哪天对方真兑现了承诺,再想办法退婚。” 说到这里穆景山沉默了。 涂希希看着他。 “殷家……不,殷璃没过多久就出事了,对吗?” 穆景山眼角泛红。 “我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倘若我没有让家里同她提亲,倘若那时候我不是心存侥幸,觉得对方要是辜负了殷璃,我便还有机会。大概……殷璃就不会死了。” 涂希希又问:“是杨天颖?” 穆景山摇头。 “我当时不知道是不是杨天颖,殷璃到死也没有说出究竟是谁。她说过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任何逾越之事。单论这点,我觉得不是。” 照常理来说,确实不像是杨天颖会做的事,他性情并没有那么循规蹈矩,面对自己喜爱之人,有几个男人忍得住。更何况,他有权有势有脑子,做点什么根本不会怎么样。 可涂希希还是觉得那是杨天颖。 “我认为就是杨天颖。” 穆景山诧异地看向涂希希。 “杨天颖是个异常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他的情感极少外露,不过仅有的那几次,我和少卿大人有幸见过。” “从他对杨婷的表现来看,他对于自己感情的处理是一种极致的操控欲。少卿大人应当还记得,那天杨家兄妹俩来找我们的时候。杨婷只是出了个声,他便喝止了,还威胁了杨婷。杨婷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傅长熙应和地点了头。 涂希希朝穆景山说道:“你说殷璃到死都没有提到这个人是谁,就是杨天颖式的保护方式。” 穆景山一脸茫然。 “什么……?” 涂希希接着说:“若是殷璃和杨天颖确实有关系,被传出了风声。让杨明慧知道了,事情会怎么样?” 穆景山顿时打了个激灵,脸色刹那间惨白。 “杨天颖知道但凡透露出一点风声,后果会变成那样。” 涂希希看着穆景山。 “你应是最明白的。想想要是当初你不是带着杨婷的生辰八字上门去求的亲,你的结局只怕不会比殷璃更好。” 穆景山紧抿着嘴,脸色煞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8节 涂希希忽然靠近穆景山,盯着他说:“所以生辰八字是他给你准备的吗?” 穆景山快速抬头看她一眼,那一眼显露出了诧异,惊慌的神色,让涂希希明白了期间很多事。 涂希希凑近他。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假如我替你查明殷璃自尽的真正原因,还殷璃一个真相大白。你把真相告诉我,如何?” 穆景山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真相。我已经坦白了我犯下的事。” 涂希希站直身,说:“你知道我要什么真相。我也不逼你,想清楚了让人给我们传个话就好。” 出了牢狱,傅长熙直截了当地说:“你在诱供,这种手段是不合规矩的。即便是拿到了真相,也未必派的上用场。” 涂希希却是一脸无所谓,说:“我之前就说了,我只想要个真相。这世上也不是什么案子都可以真相大白。”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回傅长熙没有为她说什么。 他似乎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锋说:“你真的要为殷璃查明真相?” 涂希希说:“总不能因为一个杨明慧就让事情变得不明不白。” 傅长熙道:“你若只是要一个真相,问杨天颖不就好了。他既然会和你提到人,自然会想办法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 涂希希摇头。 “我觉得杨天颖有他更大的目的。他会跟我透露这个线索,也有可能是故意让我们去查。也许……殷璃自尽的真相,不过就是其中一环。” 傅长熙道:“他什么目的我很清楚。” 涂希希一顿。 “什么目的?” 傅长熙道:“每一个弄权人的目的其实都很单纯。杨天颖不过就是行事风格和做事手段不太保守而已。” 涂希希赞同他的说话。 傅长熙压低了声音。 “我虽不喜,但也不反对他人弄权,但他的手段不是一个能称之为人的活物做得出来的。他要是上位了,整个大盛朝,只怕要进入人人自危的时候了。” 涂希希:“他连文官都要下手?” 傅长熙道:“文官在杨明慧的保护之下,顺风顺水太久了。他们都快忘记了文和帝也是个弄权的行家。圣上估计也觉得该振振朝纲了。” 涂希希忽然脑子闪过一个念头——黄昭曾经在大昭寺里的时候和她谈起杨天颖,说他现在离一步登天只差一个机会了。 她皱眉,心想这个案子是不是就是杨天颖一直在等的机会? 她对大盛朝朝中的局势不熟,也不知道现在对杨天颖来说,最好的机会是什么。但她如果是杨天颖,在文和帝开始有意压制文官的时候,一定会给自己制造出来这么一个机会。 她忽然抬头,一手抓住了傅长熙的手腕,说:“穆景天的案子,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地结案,给文和帝一个合适的台阶吗?” 傅长熙:“什么意思?” 涂希希紧张极了,道:“我是说,如果穆景天的供状没把杨婷的案子压下去,让皇后背后的陈家东窗事发了的话,圣上发现压不住这个案子了,会怎么样?” 傅长熙只是顺着她说出来的假设思索了一会,便脸色沉了下来。 “那就要大开杀戒了。” 涂希希低声道:“没错,到时候圣上就需要一把趁手的刀。”这很有可能就是杨天颖一直在等的机会。 第107章 将计 午时时分,秦茂从外面急匆匆地赶回来,一踏进值房就看到里面坐着两尊阎王。 他一愣,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大人……” 大阎王抬脸,见是他脸色稍好了些,问:“回来了。查得怎么样?” 小阎王忽然出声打断了秦茂正要出口的话,说:“等下,我们得先确定一下,杨天颖到底会在什么事情上让穆景天的案子发酵起来。” 傅长熙眉头皱得老高。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去。” 涂希希闻言一顿,立刻转身要往外走。 傅长熙吓了一跳,忙喊说:“站住,……秦茂拦住她!” 秦茂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这平时就不怎么对付的两位最近好不容易和谐了点,忽然又在玩什么。 但是大人的话听着总没错,于是伸手拽住人,问:“去哪啊,大人没让你走呢。” 涂希希莫名道:“大人让我去找杨天颖啊。” 傅长熙这会已经走过来。 “闹什么脾气呢,我让你去你就去啊。” 涂希希正色道:“我一向很听话的。” 秦茂:“……殊途,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和少卿大人杠。” 涂希希顿了下:“可我觉得少卿大人说得对啊,确实要去找杨天颖才能问清楚。” 傅长熙无奈道:“上回被赶出杨家,你忘了?” 涂希希并没有忘,可她觉得这是两码事。从前她在漳州的时候,有时候问情况就得跑当事人家中许多趟,被赶出来那是家常便饭,挨顿骂挨顿打都不算什么。 再说,杨天颖也不能把自己打死吧。 她摇头道:“这是两码事。办案被赶一回怎么了。该问的话还是要去问啊。” 傅长熙一时无法反驳,片刻后他伸手将涂希希拖着往回走,边走边耐着性子和她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茂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心想这什么一副什么光景。他们少卿大人竟然亲手牵着殊途走,还耐着性子和殊途解释! 少卿大人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伸手一把拽住了涂希希说:“等下。” 傅长熙和涂希希同时回头看他。 秦茂哪敢说他觉得他们俩肢体语言不太对劲,又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慌忙找了个别扭的角度,说:“不是,我没明白两位在吵什么。我知道最近大人和殊途的感情特别好,偶尔吵两句嘴也不算什么。可大家都在办案,有哪里不对说出来了,我们这些旁人才能明白,不是吗?” 傅长熙听完了秦茂的胡言乱语,下意识说:“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我跟殊途什么时候感情好了?” 秦茂指着他们俩之间连着的手,问:“就这还不好?” 傅长熙顺着他的手看了眼自己的手,再看看一脸莫名其妙的涂希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烫手似的一把甩开了涂希希的胳膊。 他几步重回了座位上,坐正了身,人模狗样的指着秦茂说:“你说的对。有话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殊途,你把刚才我们说的给秦茂说一遍。” 秦茂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迟疑了下,转身对着秦茂,说:“是这样的……” 一会后,秦茂脸色也黑了。 “……你们没诓我吧。” 涂希希:“不是很确定,所以我想去找杨天颖问问。” 傅长熙说:“你去问一次,杨天颖就警觉一次。到时候我们就更难察觉杨天颖怎么动手了。” 涂希希有些泄气。 “那我们就只能等事情发生?” 傅长熙沉默着想了许久,他眉眼难得低顺着,视线自然地下垂,看着有些神游。一只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极有规律地轻敲着。 涂希希觉出了这规律的敲桌声中的盘算——傅长熙一直是个行动派,在这样的朝局当中该怎么行动才能有效,他是最清楚的。 这么一想,她心底忽然安定了下来。 秦茂却是等得有些心焦,他往前迈了一步,靠近傅长熙说:“大人,要不我去给陈家,皇后那边送些消息过去,让他们多些提防。届时若是出了事,也不会措手不及。” 傅长熙眉眼未动,话倒是出来了。 “不用,即便我们不说,自己出了疏漏他们心里有也数。” 秦茂松了口气,笑道:“那我们操心什么?再说了,那些大家族的事,即便是我们想要插手也插不上啊。” 傅长熙抬了下手,指向秦茂,说:“这话你说对了。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盘算,得失早就算好了的。我们去插手,人家多半只会觉得我们无事献殷勤。但是嘛……” 涂希希看着他眯起了眼,话锋止在了当口,半晌都没有开口。 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但是什么?” 傅长熙道:“但是我们可以搅乱他们的局。” 涂希希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比如?” 傅长熙道:“比如,穆景天不就是担心兵部因为他被连累吗?那我们可以给兵部撑腰。” 涂希希纳闷道:“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可以,我就算了吧。” 傅长熙道:“我这种虚架子是最没有用处的。你才是最重要的。” 涂希希道:“我除了破案也没什么能耐啊。” 傅长熙看向站在一边一副装聋作哑模样的秦茂,喊道:“秦茂,殊途这话你觉得怎么样?” 秦茂平白被喊了一嗓子,愣了下,片刻后回神道:“案子要是能真相大白,找出真正凶手的话,那最后这风能不能闹得起来都两说。杨天颖的气焰也必定能被压下去,还能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傅长熙看向涂希希。 “既然杨天颖很有可能将这个案子作为导火线来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那么我们就可以将火星在烧起来之前就掐灭。” 涂希希道:“可是你不是说证据应当早就被杨天颖抹除掉了吗?” 傅长熙沉吟道:“我那会有些气急,觉得这事情可能完了。后来仔细想想,兴许杨天颖也未必十拿九稳了。你想想,杨天颖这一路为何一直都盯着你?” 涂希希:“……我觉得他是拿我当枪使。” 傅长熙低笑了声说:“现在事情已经底定,你这把枪也没什么用了。接下来你再看看,杨天颖会不会再次找上你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79节 “他一旦找上你,就会框住你,让你没办法妨碍他。” 涂希希不大信。 “我又不能为他做什么。” 傅长熙道:“你能查案。” 涂希希转念一想,她现在比较在意的就是殷璃的案子。 “难道是……”殷璃的案子? 话音刚落,门外过来一大理寺吏,扬声道:“少卿大人。” 傅长熙敛了脸上的笑意,绷着脸应道:“何事。” 大理寺吏垂下了头。 “杨家二公子在对面的何少卿那稍坐,让小的过来同您知会一声,一会后要过来亲自给您赔礼道歉。” 傅长熙应了声知道了,那大理寺吏便退了下去。 涂希希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了赔礼道歉的。 却闻傅长熙一声冷笑。 “呵,赔礼道歉。他杨天颖弯得下他那金贵的腰么?” 第108章 杨天颖和殷璃 涂希希假扮弟弟来到大理寺当差这些时日,一直都不曾见过傅长熙对面的那位对头。但侧面从应明远秦茂的脸上和口中早就见识过那位的脾气。 今日算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位。 她看着那位何少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抬着下巴迈过了值房门槛,耷拉着眼皮扫了一圈,视线都没在秦茂和涂希希身上停过一瞬,便安到了傅长熙身上,他当即将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收到身前,恭敬地作了揖,简洁地唤了一声。 “小侯爷。” 和他一起进来的杨天颖却是像样了不少,他笑吟吟地进来,先是给秦茂和涂希希一起行了礼。 秦茂大约是见惯了这种场合,只是虚虚地回了礼。涂希希却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心想杨天颖竟然给她行礼,这可太吓人了。 杨天颖见她拘谨的模样,笑出了声道:“官场虚礼,不必在意。大家都是熟人了。” 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多面的杨天颖,多到连涂希希都知道这是他的伪装。 傅长熙冷哼,说:“我这地儿太小,没多余的地方招待两位呢,怎么办?” 何敬眉头拧了起来。 “傅长熙,别……” 他狠话还没说出来,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霎时要出来的话全数闷了回去。站在他身后的杨天颖低声道:“你先回去。” 何敬似乎对他这举动有些不满,回头看着杨天颖,压低了声说:“子荆,首辅大人现下身体不好,你要多想想杨家现下的处境。” 杨天颖抿嘴笑道:“我明白的。” 何敬不大放心地扫了屋里所有人一圈,旋即黑着脸离开。 涂希希将何敬的神色自若看在眼里,发现他虽然听了杨天颖的话,却还是将杨明慧摆出来,这口气像在警告杨天颖。 端看这两人一高一低的姿态,似是官场如此。 她不由得感叹,看样子杨明慧的积威确实对杨家派系影响至深。 傅长熙见碍事的人走了,便放开了身段,朝涂希希说:“你看,我不就说了,人一定会来找你。” 涂希希收了神思,心说他明明没说一定。 杨天颖左右看了下,道:“打扰到几位办案了吗?我也没让何少卿过来问下什么时候合适上门就来了,抱歉。” 傅长熙盯着他,说:“别装了,明知道最近都在办你们杨家的案子。” 杨天颖笑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吗?” 傅长熙当即回他。 “有。有件事要同你核实一下,我们查了殷璃……你认得吗?” 杨天颖故作高深似的笑笑,道:“这人和杨家现在的案子有关系吗?若是无关,我只怕是记不清。” 傅长熙嗤笑,朝涂希希说:“既然无关,那就不查了,横竖不过是个自尽的案子,查出来真相也是无关紧要。” 杨天颖垂着眼,道:“诶,大理寺办案的事,若是因为我一句话便不查了,那我岂不是罪过,不用在意我,当查便查。” 傅长熙道:“当不当查,自然是要看子荆兄的意思了。” 杨天颖显露出些许诧异。 但他没有和方才一样,当即应傅长熙的话。 涂希希见他脸上全是斟酌思索的神情,便径自道:“二公子当日同我提的那位姑娘,我以为便是殷璃。若不是……那自然是查错方向了。” 杨天颖转过身。他一直站着和傅长熙回话,俨然是一副傅长熙不让他座,他便真的不座的姿态。 但这会他开始往涂希希的位置上迈步过去。 涂希希看着他走到自己桌子面前,低头打量着桌上放着的卷轴,面上有些漫不经心,片刻他绕了过去,一手按在桌上,侧头朝涂希希说:“我能坐吗?” 涂希希问:“您肯说了吗?”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片刻后他笑了下,径自坐了下去。 “你的话,我可以说。” 涂希希当即点头,应了声好。 杨天颖的视线越过了他,说:“但我只说给你听。……乾阳兄介意吗?” 傅长熙:“介意,我的身家你给我查得一清二楚,现在轮到你了,就不给我看?” 杨天颖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妥协了。 秦茂见状,从善如流地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傅长熙却没真让他离开,只是吩咐说:“守在门口,任何人过来都先打发了。” “知道了。”秦茂小心翼翼地合上门。 值房内一片安静。 涂希希走到对面,坐在了秦茂的位置上,说:“二公子可以回我了吗?” 杨天颖看着她顺手就提起了笔,道:“我说的话可不兴你这样随手记下来。不过就是随口和你们提个无关紧要之人而已。” 涂希希立刻搁下了笔。 “殷璃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吧。” 杨天颖却道:“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对于现下你们查的案子来说。” 涂希希皱眉。 “那她是不是就是您之前跟我提到的那位?” 杨天颖依然犹豫了许久,涂希希听到他应下来,仿佛听到了他身上千斤重担落在了地上。那一刻,杨天颖的眼角可疑地飞上了一点红。 “她是个很美好,很单纯的姑娘。”他嘴角含着笑,说:“三年前元宵在灯会上第一次见到她,当时就觉得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运气最好的时候。” 涂希希问:“然后呢?” 杨天颖看向她。 “絮叨的琐事你也要听吗?” 涂希希想了下,说:“二公子要是愿意说,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杨天颖笑了起来。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俩是不是认得。” 涂希希摇头:“我不认识。” 杨天颖点头:“若是认得,我也不会这么晚才认识你。殷璃在我面前,也很絮叨。她几乎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全都会跟我说。有时候我会告诉她,这人如何,要怎么应付。她都会一一照做。” 涂希希问:“你跟她之间的交往,是你让她不要说出去的吗?” 杨天颖:“一开始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帮一个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而已。这样的人,首先必须得不能影响到我。所以便定下了规矩,不可以和任何人提起我。” 涂希希好奇问道:“你们俩开始是你帮她处理人际关系才认识的吗?” 杨天颖想了想,说:“我是别有用心,那时候殷家对我要查的某件事有所牵连,我需要了解殷家的状况。但她……应该是的。” 第109章 就计 对杨天颖来说,人即使很单纯,也可以拥有贪欲。她可以拙劣的掩盖,显露出一些小聪明,但并不会觉得自己对面的人是个傻子,总是很谨慎地应对。 殷璃就是这样懂事的小姐,她性情随和,谈吐得体。和杨婷同样讨喜的她,却比杨婷在为人处世上更加内敛。 商户出身的她,几乎在杨天颖面前没有表现出过一丁点商家那种精明算计的性子,至多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说出一些很合时宜的想法。大多时候,她是个安静爱笑的姑娘,交谈的时候你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不会说多余的话,也不会故意绕开话题。说到严肃的话题,她会一笑解杨天颖言谈之中的沉闷,让他瞬间纾解心中郁结。 和大多数的富家子弟不一样,杨明慧对他和杨婷的管束极严——那不是嘴上说说的严苛,几乎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杨明慧的掌控中。 有时候杨天颖也会怪父亲,虽然他也明白朝中文臣全都在看父亲,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会落在父亲身边的他身上。 原本这些东西应当和他无关。但他却成了直接的连带受害人。他无法和谁走得太近,和谁多说两句话都要斟酌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久而久之,他便觉得疲累,更多时候不愿意和谁说话。 殷璃便成杨天颖的例外。 她的小聪明,她隐藏的心思,以及她的目的杨天颖全都清楚。可这世上人和人之间,又有几人是毫无目的和人坦诚交谈。对杨天颖来说,有这样的消遣,他很满足。而且自己也承认,一开始刻意的接近,只是因为父亲杨明慧要知道殷家在盛京当中的影响力。在盛京能做到殷家这种程度的商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官场背景。 殷家的背景藏得极深。 深得他试探许多次殷璃,都没有从她口中掏出半点消息。 之后,杨天颖开始认为殷璃大约并不知道殷家的背景。这个时候,殷璃忽然主动同他提起了兵部。 一个商家之女,提到兵部官员,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事。 也就是从这次开始,杨天颖发现殷璃和兵部侍郎穆景天是青梅竹马——这相当于让他找到了殷家藏得极深的背景了。 兵部是杨家一直想要笼络的势力,若是能抓住殷璃这根线,掌控就不远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0节 “但殷璃很少和我提穆景天的事,”杨天颖低声道,“以至于后来她同我提起家里擅做主张定下了她和穆景天婚事的时候,我一下子有点懵。” 当时杨天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忽然间向殷璃发难。但他一向是个自醒之人,马上他便明白了自己为何反常的原因。 他对殷璃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 好在当时他控制住了自己。 杨天颖苦笑:“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父亲会如何反应,我得保护好殷璃,否则殷璃会以他可以想象得到的惨状被送离他的身边。” “但是,最后还是被父亲发现了。”杨天颖道:“父亲起先只是对我警告,后来碍于兵部的事情,没有对殷家做什么。但他限制了我外出。” “再后来,就是殷璃身亡的消息传到我的耳中。” 涂希希道:“你怀疑是你父亲做的?” 杨天颖摇头。 “我父亲对外可能做事很是隐晦,但在家中,一向都很直接。他一旦确实拿到了证据,便会告诉我这么做的前因后果,让我自己权衡,自己处置。别看我爹严苛,我们家不兴独裁,只要自己想好了后果,什么都可以做。” 他顿了下,又说:“所以,不是他。” 涂希希一听便觉得怪异。 杨天颖看着并没有在维护自己的爹,既然他已经在自己面前将殷璃的事情全盘托出,若真的杨明慧在背后捣鬼,为了他的目的,他也应该明说。 “不是你爹又会是谁?” 杨天颖低哼:“这不就是需要你来帮我查的东西吗?” 涂希希愣了好一会才回神——她下意识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心想,杨天颖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自己,果然是有目的的。 她皱眉,道:“二公子这么拐弯抹角,就是为了让我给你查这个案子?” 杨天颖道:“不然我同你们说这个案子做什么?” 傅长熙道:“寻常有案,找京兆府便可。” “这个案子已经在京兆府结案了,没什么好查的。”杨天颖道:“所以寻常人,查不到我要的真相。我才来走一趟。” 一直默不吭声的傅长熙忽然开了口。 “倘若我们不查呢?” 杨天颖转了眼,眼色多了几分狠戾之色。 “那我便用自己的办法,让那帮人付出点代价了。我和你们不一样,即便还有点不清不楚的在里面,也不会留手的。” 涂希希的眉头猛一跳——那帮人是谁? “可以,我们查。”傅长熙道,“子荆兄的诚意都主动搁在我们面前了,我们拒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杨天颖皮笑肉不笑地冲他颔首。 “知我者,果然是乾阳兄了。” 涂希希问:“二公子认为的那帮人是谁?” 杨天颖道:“无事经常对我家献殷勤的人,滥造谣言之人,哪个抓出来,都不是无辜之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做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请你们事先清一清。” 这话一出,便是明说了他这一趟来的真正的目的了。 值房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杨天颖已经将目的摆在了明面上,接下来他要看的便是傅长熙如何答复了。 “笑话,你话是对我手下说的,现在倒来威胁我了。……要我按照你要求的去查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傅长熙直截了当说道:“穆景天是你布下的棋子?” 杨天颖摇头。 “乾阳兄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朝中人巴结不到的兵部之人,我一个杨家的人怎么可能攀附得了。” 傅长熙故意重复了他话中之言。 “攀附?穆景天这几月来的遭遇,哪一处让子荆兄觉得能用得上这两字。不过就是未到时候而已。” 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得露骨了些,几乎就差直说杨天颖巧弄手段,逼穆景天就范了。杨天颖却是分毫不改颜色,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有这能耐。那我倒是不必跟在乾阳兄身后了。” 他话是说给傅长熙听的,目光却看向了涂希希。 涂希希说:“穆景天的那份供状太干净,他不在盛京中依然多日,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老实说,你即便不做这些,一个案子而已,你也可以查清楚。为什么非要我?” 杨天颖无奈道:“所以,你也在怀疑我。” 涂希希看了傅长熙一眼。 “我和大人本就是一伙的。当然都在怀疑你。” 杨天颖沉默了片刻。 “好吧,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指使穆景天之人。你们要是想知道谁指使的穆景天,去兵部问钟信。我想他会给你们答案。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呢乾阳兄?” 傅长熙沉吟了片刻,道:“行,我查。” 杨天颖却道:“不,不用乾阳兄查。只要乾阳兄忍痛割爱,将你的手下借我用几天而已。” 第110章 下饵 傅长熙微微眯眼,浑身上下的戾气忽然间压不住了,整个值房一时间剑拔弩张。 “你再说一遍?” 杨天颖分毫不让。 “什么条件都可以开。” 傅长熙拧眉。 “这白日做梦的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涂希希说:“案子我们已经答应你查了,你要借我有什么用处?” 傅长熙摇头拒绝:“不管有什么用,查案可以,人不行。” 杨天颖笑了起来,看向涂希希。 “跟了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包括你们一直在猜的真相。” 涂希希道:“好像很有诱惑性。可是为什么是我?” 杨天颖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品味些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但你有时候的洞察力很让我吃惊。有你在……我做事或许……就能更完美。” 傅长熙几乎立刻明白了杨天颖的意思。 “杨天颖,你想干什么?” 涂希希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现在就要告诉你准备什么时候对你口中的那帮人下手。” 杨天颖笑凝固在了脸上。 “我听不明白。” 涂希希直言道:“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搅乱朝堂,那么现在这种趋于完美收场的结局就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你一定会下一手惊雷,到时候整个局面全部崩乱。” 她停顿了一下,说:“我的条件是你要告诉我们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杨天颖道:“可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搅乱朝堂对我杨家又没……” 涂希希出声打断了他。 “对杨家确实没有好处,但对你来说,未必。大人和您提到您跟圣上要了旨意的事,二公子没有否认,对吧。” “江行之死牵扯出来的那些鸡零狗碎让圣上对朝中这些文武大臣们很不放心。这种时候他跟您亲近,那谁就是他信任倚仗的刀。” “您想成为这把刀。” 杨天颖沉默了半晌,低声喃喃道:“……好像我有点吃亏啊。” 涂希希道:“那就当我这番话没有说过。” 杨天颖犹豫了很长时间,长到涂希希觉得他们之前的猜测真的猜到了点子上,如此重要的事,他不会轻易答应。 她心底忽然生出了期待,期待杨天颖收回他的话,那说明他确实照着他们所想的那样,正在预谋一盘很大的棋。 若是他不收回……那也没关系,杨天颖一旦他借用自己,那她就有机会接近真相。 他们即将面临的境地便有了回旋余地。 杨天颖大叹,道:“罢了,总不能这一趟白跑。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能查出殷璃真相,我就酌情放过兵部。至于你,就当是我提前给你选择的余地。” 他定睛地看着涂希希,仿佛以眼神告诉她——其他人,你们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傅长熙松了口气,却还是不忘嘲讽杨天颖。 “瞧子荆兄这口气,好像这事情已经成了似的。” 杨天颖垂下头,抿嘴轻笑。 “确实,两位这么一逼,倒是让我生出了我已经成事的错觉了。” 傅长熙满意地看着他吃瘪,笑吟吟道:“慢走不送?” 杨天颖撩着眼皮盯他,抬起双手作揖,也不含糊,当即转身便真的走了。 值房大门敞开,秦茂笔直地站在外面,看着杨天颖从里面走出来,跨出大门后,头也不回走了。 等人真的走出了院子,秦茂一收架势,猫着身跑进来,给傅长熙打报告。 “大人,真走了。” 傅长熙吁了口气,指着涂希希骂道:“我说你啊,谁给你的胆子……殊途都……” 涂希希:“……我怎么了。” 秦茂见长官有些语无伦次,自动上来替上司开口,和涂希希说:“大人的意思是殊途你平时偷摸大胆就算了。这回越发不像话了,竟然当着他的面要跟人走。” 傅长熙眉头一抽——这还有个胆大包天的,让他在门口守着,他竟然敢偷听。 涂希希慌忙解释说:“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太被动了,如果能知道杨天颖做过的更多的事情,我们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觉得这人脑子里在想办法的时候就不能把自己的安危考虑进去? 他沉声道:“信不信你只要踏进杨天颖的圈子里,这辈子除了死,都别想从他手中出来了。” 涂希希听得寒毛直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1节 秦茂瞄了一眼傅长熙,当即开嗓,说:“殊途啊,你看我们大人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涂希希心说难道不是吗?她看向傅长熙,忽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他脸色不大好——这代表着他不愿意。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目的,傅长熙目前还不怎么想到达。 “哦,那我不去了。” 傅长熙满意地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他回忆着方才从杨天颖口中套出来的话,心情舒坦了些,说:“他挖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半是觉得因为你在,我威胁到他了。” 涂希希想起那日她和秦茂半路和杨府马车相撞的情形。 “确实如此,杨天颖似乎一直紧盯着我们。按理说,目前的案子进展一直照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他在担心什么?” 傅长熙嗤笑道:“还能关心我们怎么替他妹妹查明死亡真相吗?” 秦茂莫名其妙。 “那不是应该的吗?他妹妹如花似玉,就这么没了。家里人都心疼死了,他这个亲哥盯着咱们要进度,也属人之常情。” “人家一直盯着穆景天呢,现在穆景天已经痛快认罪了。”傅长熙提醒道,“先前还能拿杨婷当幌子,现在这个幌子没了,现在轮到殷璃了。杨子荆好算计啊。”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涂希希回想着杨天颖方才的姿态,低声说:“我觉得他好像并不担心我们能查得到底有多深,我们查的东西会不会影响他的目的。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爽快就走?” 傅长熙疑惑道:“确实,杨天颖嘴上说着吃亏,但他属实不可能让自己吃亏的人。” 秦茂听得稀里糊涂,他嘀咕道:“原本还说要好好去查清楚殷璃这个案子,那现在……还查吗?” “查。相对于杨天颖,我们手里掌握的线索全在案子里。”说着,他看向涂希希,说,“你和秦茂一起查殷璃的案子。现在有杨天颖提供给我们的细节,我们也好入手了。查得越深越好,其他的有我来盯着。” 第111章 英姐 商定了如何行动之后,傅长熙便独自离开了。涂希希下意识跟了两步,被秦茂拽回来说:“你去哪啊。” 涂希希微愣,自打她跟着傅长熙在大理寺当差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傅长熙撇下她,两人分头行动。 “没,就是有点担心少卿大人一个人能否盯得住。” 秦茂被她说得笑出了声。 “你可真太不了解少卿大人了。不过也难怪,从前你俩总是不对付。除了在值房座位太近没办法避,在外面距离起码十万八千里。最近倒是难得比我们还要亲近,这忽然间难免会发现自己不了解大人,是吧。” 涂希希艰难地抠着字眼消化了秦茂这番话的意思。 “我确实不大了解大人……” 秦茂转身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低声道:“咱们大人可能在查案上没有殊途你能干,但处理繁杂的官场关系,他就是行家了。” 涂希希一边听一边慢慢地踱回自己的位置上。 秦茂接着说:“盛京这种错综复杂的官场,最降不住的人,就是咱们大人这样的人了。他全凭自己的心情,谁都不惯着。有少卿大人在,我们才能好好办案。我当初就是冲着这点才到大人手底下。” 说着他又道:“虽然能交给大人的案子不多,日常都是些琐碎。大人成天还不给好脸色。可仔细想想,就是在大人的手底下,我们才能享受到办案通畅的感觉。换成对面那位何少卿,试试?” 涂希希倒是认同这点,她到大理寺之后,实际上碰到了也就两桩大案,可桩桩都涉及到了盛京朝堂的权利中心。 没有傅长熙,他们是办不下去这些案子的。 秦茂感叹道:“所以,不能辜负大人给我们创造出来的条件。上头难办的交给他,这下面的事儿再难我们也要好好加把油了。” 涂希希和秦茂旋即也开始寻找查案的方向。秦茂不愧是查案老手,随手便掏出了一卷关于殷璃那起案子的卷轴,递给涂希希说:“回大理寺路上,我顺路去一趟京兆府,问了这个案子。” 涂希希接过来,一看上面有大理寺卷宗收藏字样,心知这是已经结案了。 京兆府地方上的案子,江行亲自经过手,问题都不大,许多都是直接交接后送进库房保存,期间没有出过任何差错。算的上是江行个人信誉上的保证。 但先前听秦茂说起来,期间还有疏漏,这就不像是江行能办下的案子。 她一边打开一边问:“那边怎么说?” 秦茂双手一抱,往身后桌子靠上去。 “就是普通的自杀案。现场是江大人亲自带人去探的,没有第二者在场的痕迹,也没有他杀的可能性。现场还有殷璃临死之前留下的遗书,也清楚交代了自己自尽的原因。” 涂希希道:“看来没有故意陷害的地方,这案子结得没错。殷璃也可以确定是寄养子,她娘呢?” 秦茂道:“殷璃死后,她那个当娼妓的娘跟殷家讹了一笔钱,原本说好了日后不再上门,但其实她后来又去了两回。直到殷家搬走了,她才消停。” 涂希希诧异问:“她还在盛京?” 秦茂点头。 “是。” 涂希希转身要走:“去问问。” 秦茂伸手抓住他。 “问过了,她确实有一个寄养子养在殷家。根据她对自己孩子的描述,我认为确实是殷璃没有错。” 涂希希道:“女儿送出去了,这么多年才挑明寄养子的身份。她怎么能确定殷璃就是她的女儿?” 秦茂道:“因为她把自己孩子送进殷家之后,每年都会过来看看她。据她说是为了确保她日后的保障不会半路夭折。一个人短时间内如果有变化的话,其他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作为生母,又依靠殷璃照顾自己后半生的人,她肯定不会认错。” 涂希希皱眉。“那也未必,除非有什么可以确保短时间内不会被换掉的确切保证。” 秦茂诧异地看她。 “……你怎么知道?” 涂希希道:“因为想要确保自己和一个人真正有联系,不是日日夜夜看着这个人,除了生母的这层关系当媒介之外,还要和她有接触,才能确保关键时候让对方接受自己。……殷璃的寄养子身份,恐怕并不是殷璃后来才知道,而是她自小就很清楚。” 这下轮到秦茂不解。 “从哪看出来的啊。” “算是杨天颖告诉我们的。”涂希希说道:“他刚才说了,殷璃之所以和他有所交集,都是因为她有一些人际的问题寻他商议。一个家境富庶,家中和乐的小姐,她有什么需要向一个陌生的男人讨教如何和人交往?” 秦茂微愣。 “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确定啊。” 涂希希思索了下,又说:“我想杨天颖想要我们查这个真相,并不是为了误导我们。所以他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应当都具有一定的可靠性。而且殷璃确实有这个可能。” 秦茂有些犹豫。 涂希希低声道:“不过你说的对,还是要慎重核实一番。我们还是要去找一下殷璃的这位娘。” 大盛朝以文治国,文人墨客对狎妓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情。将京中负有盛名的花街披上一层附庸风雅的皮。 涂希希起初提议的时候还没意识到此行对她来说有什么问题。等到了街口,看到里面花楼上的莺莺燕燕以及裹在香风中的胭脂味儿,忽然间打了个激灵。 对了!她是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合适吗! 相对而言,秦茂大约时常过来,熟门熟路地走在他前面,说:“殊途你年纪小,好像是头一回来吧。” 涂希希正要开口,却被扑面而来带着浓烈香气的手绢给淹没了。 秦茂好不容易将她从女人堆里扒拉出来,吐了口重重的烟柳之气,侧了看了一眼小脸煞白的人,笑出了声。 “一看你就是个雏。别怕,咱们是来办案的,跟牢你秦哥。” 秦茂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到了内里的花楼侧门前,递给守门的小厮,说:“跟妈妈说一声,我来找英姐问个话。” 那小厮皱眉看他,说:“秦哥,这一天就来两回,就算您银子多,小的们也不敢乱拿啊。” 秦哥伸手给他塞进了口袋里。 “不拿人,就问几句。钱照算。” 小厮当即收了钱,吆喝了一声往里快步走进去喊人了。 秦茂径自带她进去,上了楼就见最里的门口坐着个年纪约过三旬的妇人。他们一上楼,她便站了起来,捏起手绢朝他们挥了一记,暧昧地朝秦茂说:“哟,小哥,一天点我两回,这是好上我这口了。” 秦茂扯了下嘴角,低声道:“照顾生意没问题,乱说话可别怪我翻脸哦。” 英姐脸色一拉,啐了他一口,推开了旁边的门,自顾自进去说:“说吧,又要问什么?” 秦茂指着最里面说:“去吧窗户开开,一股味儿,亏你们还呆得住。” 英姐嗤笑。 “这不就是男人味儿么?你身上啊,也是这个味儿。” 说着,她视线落到了跟在秦茂身后进来的涂希希身上,先是一愣,当即道:“哟,面生得很,这把脸进我们这条街,怎么没给那帮饿鬼给吞了。” 秦茂伸手将银子塞进了英姐手中,顺手推了她一把。 “别瞎看。人家年纪小,不兴给你们祸害。” 第112章 内情 在涂希希看来,这种地方生存着的人,不管是做什么的,早就已经脱离了寻常人的底线,殷璃的娘——这个叫英姐的女人,目前看来,也不会是个例外。 窗户打开了之后,外面的风吹进来,散了不少难闻的味道。英姐扭着腰坐在床头,垂着眼摆弄发梢。此时,她脸上已经没了表情。 “想问什么?” 秦茂和涂希希低声交谈了一会,确认了想问的事,便轻咳了一声,径自开口。 “殷璃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英姐淡漠道:“这人都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还问……” 秦茂低声警告:“早上和你说过的话,又忘了?” 英姐翻了个白眼,侧身转向窗外,不耐烦地说:“她打小就认得我。不过我都是以她娘亲姐妹的名义去见她的。和她说说她娘的事。” 涂希希:“她娘不是你吗?” 英姐抿嘴笑道:“瞎编乱造的本事,窑子里这必须得会啊。骗个小姑娘有多难。” 涂希希低声问:“怎么骗的,说来听听。” 英姐看向秦茂,说:“要问这么细做什么,这么多年谁还记得住。” 涂希希抬头看她。 “你要让殷璃记住有你这么个人,就得保证和她经常接触。她年纪尚幼之时是好对付,可等她日渐长大,便会起疑。所以你必定仔细想过一套完整的说辞。” 英姐皱着秀眉。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2节 “她都死了三年了,我还记着那些做什么。” 涂希希忽然道:“十多年的接触,死了三年就忘了?还是你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说?” 英姐抿嘴不说话了。 涂希希也不在意她不回答,她径自换了问题,又问:“殷家有钱,你若只是想要钱,没必要非要带殷璃离开殷家。但你执意断了殷璃的后路,破釜沉舟地要殷璃跟你走。为什么?” 英姐绷着脸,说:“年纪大了,想要自己女儿回来照顾我,养我,哪里不对吗?” 涂希希道:“我看英姐似乎还没到无法自理的地步。” 这个女人在娼馆多年,早是根老油条了,很不好对付。 秦茂适时伸手按住涂希希,开口朝英姐说:“我们来这里问你殷璃的事,并不是要为难你。” 英姐冷笑道:“你们来问我殷璃的事,哪里不为难我了?” 秦茂问:“我们查殷璃为何而死,这是在为难你吗?英姐,若是如此,那我就要怀疑殷璃死的背后,是不是你在推波助澜了。” “不是!”英姐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会希望殷璃死。我英姐一辈子没出头之日,就指望她了。谁让她摊上了她不该觊觎的人啊。” 涂希希:“不该觊觎的人?什么人。” 屋内安静了许久,英姐的脸色变了又变。涂希希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交杂着的愠怒和恨意。 英姐别开脸。 “我不知道。是兵部的大人过来询问我关于殷璃的事,我才发现的。” 涂希希和秦茂听到兵部的人竟然也掺和在其中,略微诧异,问道:“兵部的哪位大人?” 英姐别别扭扭。 “殷璃不是个有未婚夫吗?他见过我时常去殷府见殷璃,便私底下过来问我这件事。” 穆景天? 涂希希直觉这话不对。 穆景天关心殷璃,会追问和殷璃有关的事,确实有可能。但问到英姐头上就很奇怪。 “我看不是吧。”她下意识盯着英姐的脸,“穆景天若是知道你的存在,必定会将你驱离殷府。他对殷璃保护极重,你的那点心思,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即便是穆景天没看出来,像英姐这样的身份接触他的未婚妻,他也不会放任。 她忽然间想起来一个问题,杨天颖和涂希希平时都在什么地方见面的?两人结交的事情隐瞒地如此隐秘,连手眼通天的杨明慧都拿不到切实证据,必定有一个合适的中间人在给他们掩护。 如果这个人是英姐的话……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靠近英姐,问:“你是不是替殷璃掩护她和那位贵人见面?” 英姐呆了一瞬,当即跳脚似的站了起来。她脸色阴了下来,怒斥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事关姑娘家清白的事,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不会随便做的。” 涂希希仰着头看着她的脸。 “我没说你是随便做的。我知道,即便是你,做的事情也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这件事对殷璃来说是好事才会去做的。” 英姐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涂希希见她不肯开口,于是又说:“实不相瞒,这回我是从那位贵人得到了线索,才过来这一趟。你在这里平安无事地活着也不容易,要是让他知道殷璃的死和你有直接关系,到时候会如何我可保证不了。” 英姐一下子慌了。 “我……我真的没有。不是我。” 涂希希道:“那是谁?” 秦茂指了下英姐身后,低声说:“坐下说。” 英姐一脸惶然地坐了下去。她沉思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看向涂希希,说:“我要是全部都说出来了……你们能保我平安无事吗?” 秦茂道:“你若不放心,跟我回大理寺,我会替你安排。” 英姐忙道:“不,不用回大理寺。就……给我点钱,让我躲一下就好。” 秦茂当即点了点头。 即便是说到了这份上,英姐还是犹豫了很久。涂希希也不催促她——英姐越是慎重,说明她说出来的事情越发的可靠。 半晌后,英姐深吸了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涂希希。 “这件事,这世上可能除了我之外,大概只有兵部那位尚书大人才清楚。殷璃……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英姐不是殷璃的生母,但她也不知道殷璃的生母究竟是谁。当年殷璃还在襁褓中被钟信送到了她手中,当时便说了,他会安排好,让她不要探究过深。 钟信还特地嘱咐她,若是有人查了殷璃的身份,就说殷璃是她的寄养子。若对方再不信,让人去找他。 “我一直觉得殷璃应该是钟信的孩子。但钟信都说不要探究,我这种身份的人,又怎么好去做多余的事。” 英姐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臂,不安地看涂希希。 “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探查殷璃的身份。我担心事情会酝酿地太深,会影响到殷璃,所以情急之下,便同她说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离开盛京。” 涂希希问:“钟信知道吗?” 英姐摇头:“没……当时情急,没来得及告诉他。后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涂希希寻思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情急之下当众和殷璃撒谎她是你的女儿。” 英姐:“……当时有人,来这里询问殷璃的事情。没想到当时殷璃就在场。殷璃平时不会那么张扬,她是个小心谨慎的姑娘。她当场质问对方私下查她是什么用意,还要当场报官。” 英姐似乎想起那件事就很是慌张,她脸上露出了失措的模样。低声道:“她若是报官的话,她的身份会瞒不住的。” 第113章 虚情假意 涂希希很是不解。 钟信即便是有私生女也不是什么不见的人的事。三年前他已经是兵部尚书,有实力保殷璃。不管怎么看都比让英姐这样胡说八道强。 钟信将殷璃送到英姐手中这件事就透着极其诡异的缘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藕断丝连一般的纠葛。 “我不明白,”她低声道,“以钟信的身份和地位,如果殷璃是他的女儿,他会保不住她吗?” 英姐一时间被她问得回不了话。 秦茂忽然出声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殷璃出事是三年前吧,那段时间杨家和兵部不知为何杠上了。朝堂的气氛有些不妙,我记得穆景天参了杨家好几道奏本。” 涂希希看了英姐一眼,点头道:“那就说得通了。钟信可能怕自己被杨家盯上,害自己女儿万劫不复。” 说完,她皱了眉,心底隐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英姐惶恐道:“我没想到这样的害死殷璃。不过就是想带着她离开,等那阵子风头过去了,我打算将事实告诉她的。届时,让钟信过来做个见证,她一定会明白。” 涂希希道:“你逼了殷璃要带她走?” 英姐:“……我几乎每天都去,一是害怕有人对她做出一些不利的事,二是只要她点头,我随时都可以带她走。” 涂希希盯着英姐看了许久。 “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殷璃,而是钟信吧。” 英姐慌张地抬头,随即垂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是的……殷璃她……我是为了她好。” 涂希希道:“可是你没想过殷璃是不是可以接受她的身份忽然间从一名寻常的姑娘变成娼妓之子。你一味的逼她,没和她说一句实话。” “这种事,你身在烟花之地,可能觉得身份无所谓。可你没想过对殷璃来说,那是她的根本。” “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时候,你让她认命跟你走?谁会愿意。” 英姐:“那时候怎么可能允许我去想这么多!一旦被发现她是……” 涂希希反问:“她是钟信的女儿是一件那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英姐:“……” 涂希希再次说道:“你只是害怕,钟信和你们这样的人有牵连,会连累钟信,仅此而已。你丝毫都没有在乎过殷璃。” 又或者,英姐就是故意的。涂希希在这句残忍的话即将出口之前,堪堪地将话咽了回去。 这种诛心之言,年少无知还可以说出来,现在不能随便说了。 况且,对英姐来说这些所谓的真相,大约就够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 英姐呼出了一口气。 “啊,你说的对。我当时想的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连累钟信。这世上谁都不能拖累那样谨慎小心的人。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肯告诉我殷璃的身份。” “但即便是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殷璃,一定是某个绝对不能活在世上的存在。这样的人,死了才好。”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 她咽下去的话,最终还是从英姐口中说出来了。 涂希希沉默了片刻,她不想替殷璃来理解这种想法。 然后她僵着声道:“最后一个问题,来过你们这边查殷璃的身份的人长什么样?” 秦茂适时从身上掏出一把纸张,道:“画下来便好。” 涂希希站起来,将位置让给秦茂。她慢慢走到窗边,低头往下看。 纸醉金迷的花街,充斥着娇媚入骨的招客声,街上往来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文人墨客。女人们花枝招展,而男人们却是眼窝深陷,沉迷声色。 一身骨肉都要被这股浓烈的香气腌烂了。 大盛朝就犹如这花街,富丽堂皇的外皮下,骨子里也已经开始烂了。 她忽然间理解了杨天颖想要化身成刃的想法。以他的能为,或许真的能治好那些隐藏在官场深处的沉珂。 半个时辰后,秦茂收好了纸张。低声和英姐说:“你最好现在就跟我们一起走。我先把你安置好,到时候再送你出京。” 英姐却是有些犹豫,说:“可我还有卖身契押在妈妈那……” 秦茂道:“那种东西无所谓。先活命再说。” 涂希希听着这两人说话间透出来的紧张,回头问:“怎么回事?” 秦茂的脸色不大好,他紧抿着嘴,片刻后伸手拍了下英姐的胳膊,说:“你想好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3节 英姐道:“明日,我明日再去找您。我若是忽然就不见了,反而会让人起疑。” 涂希希诧异问:“最近也有人来找你吗?” 英姐支吾道:“有。来了好几趟。妈妈都替我挡了,我不能对妈妈不义。” 秦茂有些着急。 “既然都说定了,我们先回大理寺。” 他说着,先摸了一遍上身,掏出了钱袋全数塞给英姐,转头问涂希希:“你身上有钱吗?” 涂希希摇头。 她害怕暴露身份,身上从不带可疑的东西。她想了想,和秦茂说:“你先出去看一下,我和她说句话。马上就出来。” 秦茂当即点头。 涂希希小心将门合上,回头走到英姐面前,低声说:“倘若真的太危险,你就去找长亭侯府找小侯爷,他一定会保你。” 两人回到大理寺已过午时,平时一门心思到了饭点绝不挨饿的秦茂一反常态,冲回值房一看傅长熙不在,脸上露出了燥色。 涂希希问:“英姐交代出了哪些人?让你这么害怕。” 秦茂拧着眉头看了她许久,忽然伸手将门关上,拉着她走到桌前,把画像的纸张拿出来摊在她面前。 他一边放纸一边和她解释画像上的这些人的身份。 涂希希一一听在耳中——果然这些看着普通人身后都藏了一个朝中重臣。有礼部尹家,禁军陈家,内阁次辅姚家,刑部骆家的下人们。 最后一张摊在她面前上面画着一个长得圆润细致,长相过分阴柔的男人。秦茂深吸了口气,说:“这是圣上宫中的大太监,刘公公。” 涂希希也被这个答案惊了下。 “圣上宫里的人怎么会……” 秦茂道:“刘公公很少离开宫闱,即便是圣上不召的休沐日子,他也会待在宫中。从他入宫到现在,出宫的日子屈指可数。” “每次,都是为圣上办事。” 如果其他人都是因为杨明慧才去注意到殷璃,那么圣上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秦茂低声道:“事关圣上,没有小事。得让少卿大人知道,看大人有什么对策。” 傅长熙掐着时辰从外面回来,见涂希希和秦茂都在,有些诧异。 “怎么今天这么齐。” 话刚落,就见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不会查到了不得了的线索吧。” 秦茂把所有画像一股脑儿交给了傅长熙,同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方才和涂希希说的话。 傅长熙问:“刘公公什么时候去的?” 秦茂回:“具体日子英姐记不住,不过她确定是在去年。” 第114章 红颜 去年。 殷璃已经死去了两年。 秦茂回道:“其他人都在三年之前来问过的,记不太清楚。这位刘公公来过两次,之前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但是去年确定来过。” 傅长熙一边翻看一边嗤笑道:“这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这事会让他们阴沟里翻船。” 傅长熙特意抽出了礼部尚书家那位尹大公子的画像,说:“秦茂,挑个良辰吉日,把这个画像送到尹府让尹尚书过目一下,记得收回来。也让尚书大人心里有个数,就当我还他江行案子上对我坦诚了一回。” 秦茂仔细收好。 “其他的呢?” 傅长熙道:“其他的就看杨二公子心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说:“这案子,杨家姿态极低,让人摸不清楚缘由。现在看来,倒是一手好棋。我担心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麻烦。” 秦茂愤愤道:“我现在明白了,杨天颖根本就是借着杨家的庇护,在背后搞事。他手中拿捏着的是不是我们还没有触及的东西。……会不会和圣上有关?” 傅长熙喃喃道:“先前我以为太子大婚是他的目的,现在看来,可能就是个幌子。” 涂希希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人都死了两年了,圣上忽然又对殷璃起了兴趣?若殷璃只是钟信的私生女。不至于追查到这个地步吧。”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 “圣上对兵部有特殊的感情。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钟信是六部当中唯一一位圣上亲自指定的官员。上一任兵部尚书也是如此。” 涂希希:“为何?” 傅长熙道:“只有圣上自己的人,文官那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他下手。而且兵部,是大盛武官在朝堂上立足的最后的颜面了。” 涂希希大致明白了。傅长熙表面上说的是大盛武官的颜面,但实际上他想告诉自己的是,这是武官不至于被文官全面压制,让整个大盛朝堂彻底沦为文官掌控的一言堂底线。 文和帝设立兵部,就像是在朝中摁下一颗钉子,让朝政不至于失控。 因此他对兵部的要求会特别高——包括他的私德。 “您的意思是,圣上也有可能参与了逼死殷璃这件事?这倒是可以说得通。”涂希希迟疑地说着,“但为什么两年后又来问。” 值房安静了片刻,秦茂迟疑地问道:“这件事能去找钟大人确认吗?他或许知道些事情。” 傅长熙却有些犹豫。 “等下,我还有些不明白。按照你们所言,那位娼妓一直没有和钟信提过殷璃是怎么死的?” 秦茂和涂希希对视了一眼。 秦茂回道。 “我确认过了,钟信将殷璃交给英姐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英姐了。但逢年过节都会送些东西过来,让她一并交给殷璃。怪异的是,这样的馈赠一直没断过,直到今年还在送。” 傅长熙疑惑。 “没断过?” 为什么?钟信不可能不知道殷璃已经死了。殷璃和穆景天有婚约啊! 值房内沉默了许久,傅长熙示意秦茂今日先回去,明日等他吩咐再继续查这个案子。秦茂临走之前将英姐的事情同傅长熙细说了一回,傅长熙低声道:“知道了,我让流星过去注意着点。” 秦茂这才放心离开。 今日,傅长熙亲自送涂希希回去。上了马车之后,涂希希才发现他这一趟护送是别有所图。 傅长熙进来之后刻意放下了帘子,招呼涂希希靠近了点,说:“说说看,你对圣上两次派刘公公去找殷璃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涂希希诧异道:“您不是说了……” 傅长熙当即道:“这是说给秦茂听的。和圣上有关的事情,不能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涂希希心说她也很无辜啊! 这件事果然不是她多想——期间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 “首先,”涂希希当即开口说,“我认为这种事,圣上直接和钟信明说就足够了。懂事的臣子自然自己会解决。” 傅长熙当即回道:“是。虽然圣上喜欢掌控臣子,但现下他手中能用的人并不多。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钟信若是真不能用了,直接换掉了便好。” 涂希希点头:“其次,便是殷璃的存在。她和杨天颖之间的关系是极其隐蔽的。散播出去的人是不是杨明慧这点很值得关注。但倘若我是杨明慧,不会这么做。” 傅长熙:“因为殷璃背后的兵部吗?” 涂希希点头:“杨明慧明显对兵部有忌惮,这种冲动的行动不是他的风格。” 傅长熙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挑起了杨家和兵部之间的矛盾?” 涂希希抬头看傅长熙,问:“先前听你们提起杨家和兵部关系不合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情况,您还记得吗?” “记得,”傅长熙垂下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朝中文治多年,边关不少城墙和壕沟长久不曾修缮,屡次出现了坍塌事件。钟信请帖拨款,被内阁驳回了。之后穆景天针对户部,内阁的几位朝臣,连上了半个月的弹劾奏章。全在骂内阁。” 涂希希问:“这个事件最后得利的人是谁?” 傅长熙抬眼看她。 “你觉得是个渔翁得利的事?钟信不敢的。” 涂希希道:“钟信是不敢,穆景天敢啊。而且若是真能在气焰上压制内阁,圣上也乐意看到不是吗?” 傅长熙思索了片刻,说:“穆景天骂了大半个月后,也不知道谁给圣上透了风,圣上让刘公公去内阁要了修缮的贴子,当场批复了。但圣上没有按照钟信在贴上举荐的人,而是让工部去负责修缮事宜。” 他絮叨着说完,接着说:“我认为这件事并不能算的上是谁在其中得了利。” 涂希希却道:“那背后给圣上传话的人又是谁?” “是皇后……”傅长熙忽然顿了下,“等下,你的意思是,兵部和陈家就是这个时间搭上的?” 表面上那个时间并没有谁得利,但私底下,皇后这边赚到了钟信的青睐。即便钟信没胆子做些什么,但这个开门砖可是镀金的。 傅长熙忽然问:“那么你认为殷璃的死,还有哪里比较重要的线索?” 涂希希低声道:“圣上未必看不出来期间的勾连。所以他会去查兵部和陈家另外一些让人注意不到的牵连。这样,会注意到殷璃,会去查她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傅长熙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 涂希希见他没有吱声,便问:“哪里不对吗?” 傅长熙抬手道:“不,你这番话让我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 涂希希:“什么?” 傅长熙道:“陈家早年出了个一个陈嫣红,就是传说中的红夫人。这位夫人,倾国倾城,是圣上的红颜知己。你还记得吗?” 第115章 引导 涂希希记得很清楚红夫人是有夫君的。他的夫君便是兵部前任尚书常韦保。 她倒是知道文人墨客都喜欢这种爱恨纠葛。许多人流连青楼等烟花之地,就是因为喜爱这种云泥之间的情情爱爱。 可她没想到,堂堂文和帝也好这禁忌情爱。 涂希希无语了片刻,有点不太敢确定地问道:“什么意思?您这句话夹在方才我们之间的对话里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4节 有种很不正经的意味,就像是一场好端端的朝堂权斗,一下子掉进来风花雪月里。让人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傅长熙皱着眉。 “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回事。能让圣上拐弯抹角派出刘公公亲自出宫打探消息的,也有可能和这位红夫人有关。” 涂希希好不容易才捋顺了傅长熙口中这位红夫人的牵扯。她低声问:“就因为她是陈家的人?我没记错,她死了有八年了吧。那时候我还在现场。” 八年时间,足够许多人忘记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曾经倾国倾城。 涂希希不认为圣上这样的九五之尊,会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只是因为一个陈家和兵部勾连上的契机,就想起自己的红颜知己,既然派人去查,只是希望查出点死了多年的红颜知己相关的蛛丝马迹。 人死即灯灭,这才是世之常理。 傅长熙抹了把脸,说:“我忽然有些想看看这个殷璃到底长什么样了。可有她的画像?” 涂希希道:“因为人已经死了三年了。好似也没有画像留下来。只听说过殷璃长得确实很扎眼。要找人画吗?” 傅长熙脸上很是挣扎,自顾自地喃喃道:“不,不用。也许是我想多了。倘若真的是陈家的血脉,但凡有些想象,在偌大的盛京也会有人注意到的。” 涂希希看他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殷璃有可能是陈家那位夫人的后代?” 傅长熙抬头看向她。 涂希希沉思道:“……确实,如果圣上和那位红夫人是红颜知己的关系,她后代一定会很在意,想私下找人看看。” 傅长熙后知后觉才发现涂希希根本没往龌龊的那方面想,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罢了,也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外面车夫喊了一声,示意他们到了。 涂希希径自起身,下了车。举步往自己家门口,忽然不远处的黑暗阴影中,有人低声喊了她。 “涂殊途?” 涂希希登时僵了下,她站住脚往黑暗深处看。马车上的傅长熙忽然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他伸手将涂希希往身后拦,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说:“子荆兄,这深更半夜跑人家里的举动,好像不太对吧。” 涂希希一听这悄无声息守在他家门口,当下寒毛都立了起来。 门内涂家夫妻俩闻声要出来,涂希希赶紧上去,将两人推了进去,低声道:“没事,你们先进去。……外面有少卿大人在,不用管。” 黑暗中的马车帘子被掀开,里面的人提着幽暗的烛火下了马车,低声道:“我既然要用人,自然要提前将人查清底细。” 傅长熙:“我没答应。” 杨天颖:“板上钉钉的事。” 涂希希给他说得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心想得亏殊途不在家,否则这不是得穿帮了吗?! 傅长熙沉着脸,说:“端看你这种做法,我就不可能把我的人交给你用。不然之前的事就此作罢,案子我也不查了。子荆兄你想翻天就去翻天。横竖谁死和我都没关系。” 杨天颖见他摆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了,当即道:“诶,这公务之事可不能任性啊乾阳兄。” 傅长熙冷哼,转身推着涂希希往门口走,边走边说:“别给我得寸进尺。天色已晚,慢走不送。” 杨天颖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说:“听说你们今天去了场馆找人了,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我可以为你们作答。” 傅长熙:“我们会自己查。” 杨天颖道:“圣上的私事,可不是你们想查就能查到的。实不相瞒,前阵子圣上忽然让我替他找寻红夫人的遗物。我之所以能让圣上替我查兵部,就是因为那个青玉石板。” 涂希希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她侧头看傅长熙,低声说:“圣上在找红夫人的遗物?” 傅长熙悄声说:“我就是想起了这个,才和你提到陈家。” 涂希希诧异:“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找红夫人的遗物。” 傅长熙有些恼了。 “我不知道。” 杨天颖仿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我知道。两位真的不想听吗?还是想明日或者后天再听我说?” 傅长熙:“……” 涂希希反手抓住傅长熙推着她的手,探头看向杨天颖。 “我想听。” 杨天颖满意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这不是在外面能随意说的话,两位还是上我的马车吧。” 杨天颖先上了马车,他躬身站在入口,朝涂希希伸手。 涂希希:“……” 杨天颖道:“小兄弟看着年纪轻,马车高,不好爬,我拖你上来就好。” 傅长熙忽然伸出手,一爪子拍掉了杨天颖的手,说:“年纪小也是要面子的。用不着你献殷勤。”他伸手一把拖在了涂希希的腰上,将她往上送了上去。 涂希希:“……” 杨天颖脸上依然带笑,一派温和的模样,似乎半点都没因傅长熙这不给人面子的举动而不满——甚至他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这大户人家的马车到底和公务车不一样,马车内里宽敞,还摆了桌凳和点心,相当适合谈话。 杨天颖朝外面吩咐说:“都走开些,注意一些,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涂希希原以为只有他和车夫两人,听他说完后又见外面闹了一些动静才知道这附近藏了不少人。 傅长熙道:“带这么多人找上门来。杨家是想仗恃抢人吗?” 杨天颖道:“不敢。我是诚心诚意的。……小兄弟别误会。” 傅长熙凉声道:“真要带着诚心,下回一个人走路过来就行了。我手底下的人都是寻常人家,可经不起你这样吓。” 杨天颖拱手。 “受教。” 涂希希:“……”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挤兑对方,就差忘记她的存在了——要不是她感觉到了傅长熙一直将她往外面挤,似乎并不愿意让她正面对上杨天颖。 半晌,杨天颖轻咳道:“这事其实也说不出个定论来。早年曾听说过,红夫人和圣上生有一子,养在了民间。圣上是无意间知道了这回事,才着我去查。” 涂希希疑惑:“一子?” 杨天颖:“也有可能是个女儿。” 傅长熙不为所动。 “到底是子,还是女。” 杨天颖:“没有实证,是子还是女没有区别。” 傅长熙哼笑道:“对子荆兄来说,区别大了吧。倘若殷璃真是公主的身份,那你……不就得偿所愿了吗?” 杨天颖抿嘴笑笑,没有吱声。 第116章 动荡开端 杨天颖这句可能太有钓鱼的意味了。 傅长熙不为所动道:“我倒是没想到子荆兄还好闲言碎语,道听途说这口。” 杨天颖没将他暗损他的话听进去,只是淡漠地说:“是不是道听途说,不还是要仔细去查么?空穴来风也不一定真就只是一阵风。毕竟真相就只有一个,顺藤摸瓜指不定就摸出来了。” 傅长熙冷哼。 “想要真相,直接去问钟信,这也不是查案就能查得出来的事,不是吗?” 杨天颖却道:“我要能去问……” 涂希希真是听不得这两个人在她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打机锋,吵又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轻吸了口气,出声打断了他们。 “圣上是让您给他找女儿吗?多久之前的事。” 杨天颖更正道:“是找皇子。去年的事,你们问出什么来吗?” 涂希希问:“去年?” 杨天颖看着她。 “怎么?你们查到去年也有人去青楼那了?” 涂希希瞬间闭嘴,朝傅长熙看了一眼。 傅长熙摆摆手,说:“公务事,不好跟你这个外人说。当然子荆兄若是这么认为我也无所谓。” 他微顿,看向杨天颖的目光尖锐了起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杨天颖笑着摇了摇头,抿嘴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轻咳了声,继续说:“所以二公子为圣上找到了什么?” 杨天颖眉眼弯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却是朝傅长熙说:“乾阳兄,你们要是不给我点提示,我如何判断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呢。毕竟这事牵连到无辜人头上,可是灭顶之灾。” 傅长熙看了他两眼。 “不想说?那今晚就到这吧。” 说着他就伸手拖着涂希希要起来。 杨天颖皱了眉,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乾阳兄应当知道红夫人以身温玉而闻名于大盛朝野。而我当年和殷璃认识之后,她告诉过我自己幼时有一枚白玉,只是长大之后就没见过了。我现在想要找的就是这枚白玉。” 傅长熙将涂希希推下了马车,回头朝杨天颖说:“这世上白玉何止千万枚,一枚白玉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杨天颖到:“……既然是红夫人所出的白玉,那必定有红夫人的印记在上面。殷璃倘若真的是红夫人的女儿。她的身份就会藏在印记里面。” “无稽之谈,我大理寺不靠猜断案。”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5节 杨天颖似乎纠结在了这点上面。 “你们当真不曾想过殷璃的身份……” 傅长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盯了杨天颖良久。 “你,为何非要认定殷璃的身份?想借殷璃之死来整肃朝堂吗?” 杨天颖难得脸上没了平日里那股摆出来的温润劲儿,此刻他白皙的脸上像覆上了一层寒霜。 “整肃?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不过就是想让人明白一下何谓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那你继续玩你的复仇大计吧,我们不奉陪了。”傅长熙甩手便跳下了马车。 傅长熙和涂希希站在门口好一会,见杨天颖也没追下来,涂希希道:“会不会惹恼了他?” 傅长熙:“就不想惯着他。” 两人特地等他带着杨府的人全数退走了之后,才推开旁边的大门。 涂家夫妻俩全副武装候在了门口,一副情况不对立刻暴起的姿势。涂希希径自上去收走了两人手中的武器,安抚道:“没事了,人都走了。” 涂老爷当真是大松了口气,按在涂希希的肩上,低声问:“那杨家二子怎么回事?深更半夜守人家门口这等事他也做得出来?” 傅长熙示意涂希希把婶子先带进去,他拖着涂老爷到一边,低声道:“这回案子牵出了陈家。还记得我上次问您红夫人的事吧?” 涂老爷听得脸色一边空白。 “那不是……” 傅长熙止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和圣上有关的私事,不要轻易说出来。” 涂老爷当即捂着了嘴。 傅长熙低声道:“圣上和红夫人当年还生下过孩子?您当时在宫闱内,没听到过风声吗。” 涂老爷摇头。 “我一个粗人,宫里人说话都弯弯道道的,即便是有,我也听不明白。” 傅长熙低声道:“那您仔细回忆一下,大约二十年前,有什么不太寻常的风声。和红夫人有关的。” 涂老爷半仰着头,回忆了好一会。 “二十年前啊……等等,二十年前咱们文和帝还是太子呢。” 太子和皇帝的身份可完全不同。当时的文和帝还是个风流倜傥,喜爱舞文弄墨的风流才子。 傅长熙曾经听老侯爷提过,当年的文和帝是个痴情郎,对红夫人那是真的此生唯一人的爱意。 可自古帝王,痴情不过是一时。绝情起来那是真的让人绝望骨子里。 涂老爷听进耳中的也只是宫中的三言两语,作为一个地道的粗人嚼不出半分意味来。 他支吾道:“我听说文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和陈家那叫一个如胶似膝。三天两头写诗送给红夫人,全大盛都以为红夫人便是日后的皇后。” “谁知道,最后成为皇后的人,却临时换了另一个。” 傅长熙低声道:“陈家是武官。送人进宫是可以,但一国之后的位置不可能是她。” 涂老爷挠头道:“那便不清楚了。不过后来圣上入宫之后,即便是后位给了另外一个人,但对红夫人的感情似乎还在。” 傅长熙嗤笑:“在又如何,最后红夫人不还是嫁了别人。倒是圣上也是怪人,竟连带红夫人的夫家也一并照顾了。” 涂老爷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道:“您这么一说,我好似想起来了。红夫人嫁给当时的兵部尚书后,不到八个月便产下一子,据说因早产而夭亡了。” 怀胎十月算足月,八月便产下,能活的可能也小。 涂老爷道:“那孩子的墓都在陈家的陵园里呢。” 傅长熙点头,低声吩咐涂老爷道:“这事保密,全当我没问过。” 涂老爷当即点头,开门将傅长熙送出了门。 涂希希一大早刚在大理寺门口下马车,就被秦茂拖到了一边角落里。他面上有些紧张,低声道:“你跟我去一趟长亭侯府。” 涂希希被他一边拖着走,一边问:“怎么了?” 秦茂只跟她说了句。 “待会再和你说。” 秦茂没有回门房那边要大理寺的马车,而是特地带着她绕了大半条街找了辆在路边歇着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他才低声和涂希希说:“昨日我照着大人的吩咐将画像送去了礼部尚书家中。那姓尹的刚开始嘴硬,装出一派风度,假模假样想套我的话。我就告诉他,这件事牵扯到了三年前殷家那位自尽姑娘的事。” 他停顿了下,似乎想思考一下后面的话要如何说比较好。 涂希希先开了口。 “那尹尚书保守得很,倘若不给他一记闷棍,他决计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秦茂点头。 “没错。而且这人做事特别求稳妥。他先是将他儿子叫过来,让他招待我。自己离开了一会。” 涂希希:“准备给人通风报信去了?” 秦茂这回头点得很用力。 “我离开尚书府后,特地绕了一大圈回来。发现尹贤卿亲自带着他家大公子上了马车,往杨府的方向去了。” “杨府?”涂希希诧异。 这答案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杨天颖不是说了当年的事情和杨明慧没有关系? 第117章 翻供 秦茂深吸了口气,似乎想压住内心深处的不安。 “我本来直接去找大人商量这个事。结果去了侯府,说大人没回来。我又担心大人是不是又碰上了什么事一宿不回府。” “想去找你,又不知道你家在哪。最后只能跑回大理寺等你们。” 涂希希回忆昨晚。 “大人昨天送我到家之后便回去了。你俩可能刚好走了前后脚。” 秦茂沮丧地垂下头,半晌后又抬头看他。 “对了,我去大理寺之前,生怕英姐出事,又跑去了一趟花街。结果老鸨说英姐我们走了之后,就收拾了东西,和她说了要告假出去避避风头,便离开了。” 涂希希接了话。 “她不信我们是对的。这种时候她自己有先见之明是保命最好的方法。” 秦茂:“可万一我们需要她……” 涂希希道:“保命为上。换我我也会这么做。” 秦茂:“……” 两人赶到侯府,正巧见到傅长熙从内里出来。他眼尖地见到朝他家奔驰而来的马车,径自停了脚。 等见到车上连滚带爬下来的两个人,他才迈步走过去。 “怎么了?” 秦茂把和涂希希说的话,简单地再说了一遍,说:“咱们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傅长熙却是一派轻松写意,闻言还笑了出来,说:“这不是很好吗?杨天颖如意算盘打得那么响,咱们总得给他造点麻烦。” 涂希希道:“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不好吗?” 毕竟是逼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傅长熙低声道:“代价他们是跑不了的。只不过杨天颖心有点狠,他只给我们两天时间,就是要把事情一直压在我们身上。他倒好,坐享渔翁之利,还让对手全都蒙在鼓里,毫无防备。” “……要真让杨天颖一口气全把文官给吃得渣得不剩,那可太便宜他了。” 秦茂不解地问道:“可尹尚书为何要去杨府?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傅长熙看向涂希希,问:“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一次,杨天颖的作风和杨明慧好像有点割裂,是不是?” 涂希希点头。 “是。” 傅长熙轻声道:“我怀疑,杨天颖和杨明慧至少不是一伙的。” 涂希希下意识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问号。 杨家人一向一体同心,杨婷就是为了杨家的利益才牺牲的自己,结果到头来,杨天颖和杨明慧背道而驰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细节。傅长熙忽然伸手拉了他们俩一把,转手推到侯府马车那边,说:“正好,早上宫里传消息过来,要我进宫。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三人上马车坐好,涂希希才问:“我们是不是不能进宫吗?” 傅长熙道:“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秦茂紧张地直搓手,问了一句:“怎么个特殊法?您先给我们通个气,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傅长熙沉吟一会,才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听给我传旨的公公说,这回召进宫了好些个人。我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是为了红夫人遗物的事。” 一提到遗物,涂希希的神经下意识紧绷了起来,她看向秦茂,低声说:“不会是为了殷璃的案子才把我们招进去的吧。” 秦茂脸色给她这句话吓地雪白,忐忑地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倒是闭着眼,整个人随着马车行走而晃荡着。 “怕什么,这种事圣上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的。” 涂希希对当今圣上的性情不甚了解,之前就对这个人竟然这么多年还对一个死去之人念念不忘很不理解。 “那他会问什么?” 傅长熙沉声道:“问青玉石板是怎么被发现的。咱们圣上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在他窝里动手了。” 马车大约行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宫门入口。下车后,涂希希发现门口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杨明慧和杨天颖父子。 她想起傅长熙说这父子俩可能闹崩的事,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杨明慧的精神气确实和前阵子大不相同,他面色病容极为明显。先前笔挺的身形瘦弱地撑不起来了,脸颊凹陷,仪态枯槁。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6节 若非身旁有杨天颖撑着,只怕是得歪到一边。 秦茂低声问道:“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杨天颖见到他们,远远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头在杨明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杨明慧抬头看过来,看着颓废的身形像是忽然生出了力气,挣扎着要往他们这边过来。 杨天颖皱眉,小声说:“父亲,您不能如此激动,太医说过您要多稳住心绪。” 杨明慧重重地抓着他的手,似乎没将他说的话中的半个字听进耳中。 “带,带我过去。” 杨天颖很是无奈,他遥遥地朝杨天颖道:“乾阳兄,家父有话要同您说,劳烦您能带您的人一起过来些吗?” 傅长熙端详了这父子了一会,见杨明慧确实走不过来的模样,抬手道:“好嘞。” 涂希希:“……” 傅长熙走上前去,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接了杨明慧的另一边,低声道:“您别激动,有话咱慢慢说。” 杨明慧激动地喘了好久的气,才招呼傅长熙道:“过来,近些。我有话要说。” 傅长熙挨过去,眼神看向立在另一边眉眼如寒霜一般看着他们的杨天颖。 片刻后他点头,道:“我明白了,您放心。” 杨明慧说完便推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朝杨天颖道:“走吧。” 看他们径自跟着候在宫门口的内侍往内走,傅长熙吐了口气——这姿态倒像是专门在这儿等他们似的。 秦茂指着杨家父子。 “他们怎么能进去?” 傅长熙道:“他们进宫次数多,熟门熟路了。我带着你们,不好自己进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尚渊的喊声。 “乾阳!” 三人霎时回头。 尚渊快步到了他们面前,伸手拉了乾阳一把,低声道:“不好了,昨晚上圣上忽然让人提了穆景天进宫问话。今早便派人到我家传我进宫。” 傅长熙这边还没回问。就听尚渊把声音压得极低。 “圣上还让人带话,说穆景天忽然翻供,同他说人不是他杀了。让我进宫之前,好好想想到了他面前要怎么说话。” “什么?”傅长熙呼吸一窒,“穆景天翻供?为什么?” “鬼知道!”尚渊面色铁青,“首辅大人早就提醒我这案子不简单,我没想到能复杂到这个地步。” “我要是知道怎么说,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第118章 质问 涂希希还是第一见到如此慌乱无措的尚渊,她下意识伸手拉了下傅长熙。 傅长熙侧头看她,大约以为她是被尚渊的神色吓到了,低声道:“别怕,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涂希希心想他们谁都没想到穆景天会临时翻供,忽然攻击这么多人,谁都没有做任何准备。 尚渊听到了他这句话,好似被他这番话说动了,往前一步站到傅长熙面前,低声问:“乾阳有什么对策吗?”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 “人都没见到,穆景天到底是如何说的也没有听到。现下没法知道如何应对。” 傅长熙话说的一点底都没有,尚渊的情绪却逐渐稳定下来了。他思索了片刻,低声道:“也是。听说首辅大人也来了?” 尚渊四下张望。 傅长熙道:“嗯,您来之前他们还在,杨首辅今日身子不好,现下已经先进去了。” 尚渊顿时定神了。 “有首辅在,应当问题不大。” 秦茂跟在傅长熙身后,压低了声问道:“我要不还是留在外面?倘若需要临时查些东西,我可以行动。” 傅长熙却摇头。 “这种小动作还是别做了。圣上既然点了人,自然希望该到的人全都在场。” 秦茂有些泄气,嘟囔说:“我在也没什么用啊、” 傅长熙闻言略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涂希希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回想秦茂单独做过的事情,就只有昨晚上半夜去给礼部尚书送画像的事。 难不成穆景天翻供只是幌子,真实要问的其实是殷璃的案子? 今日是刘公公亲自出来迎他们进去。涂希希在画像上见过他——白面细眼,身形纤瘦的长相在內宫的不多。他个头和傅长熙相当,看上去没有宫廷内侍的柔弱感,倒是有几分威仪,辨识度很高,他身后还带了不少内侍,场面不小。 她低声问傅长熙:“这么兴师动众?” 傅长熙看了几眼,低声道:“可能要将人分开。” 刘公公环顾了一圈,满意地点头道:“各位大人都到齐了。接下来随奴婢们入宫,跟着便是。圣上说了,只是问几句话,问完便会送大人们出宫。” 六部的几位尚书面面相觑,有的茫然有些不安,却都是相顾无言,一脸的不知从何说起。 刘公公说完,便吩咐身后的内侍们。 “都好好带着大人们进去。尽心伺候着,明白了吗?” 身后一行内侍立刻分散开来,各自招呼了人,挨个往宫内带。 其中一位小步踱到涂希希面前,低声说:“这位大人随奴婢来。” 他话音刚落,傅长熙忽然伸手拽住了涂希希的胳膊,说:“没必要,我的人跟着我就行。” 那内侍当即露出些许无措,转身对着傅长熙垂头道:“小侯爷,这……怕是不合规矩。” 傅长熙看向立在场中的刘公公,道:“我的人自然是照我的吩咐办事。刘公公要不再去问问圣上?” 刘公公和他对视了片刻,抬手挥退了两名内侍,道:“罢了,杂家亲自带小侯爷和两位大人进去。” 涂希希看着几位大人全都被分散送往各处,落在最后的他们将各人的神情全都看在了眼里,直到尚渊带离之后。傅长熙开了口。 “圣上想知道什么?” 刘公公侧头,颔首道:“小侯爷,您还是等到了之后听圣上亲自问吧。奴婢可不敢胡乱说话。” 平时这些内侍在宫内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七嘴八舌说一些,但这次机会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只字都不敢说一个。 傅长熙:“能让圣上动怒的,怕是和红夫人相关的事吧。” 刘公公的脸色下意识悚然了起来,他屏息了一阵,惶恐道:“哎哟,我的小侯爷,您即便是知道,话也不可能随意说出来。小的的命也是命啊。” 傅长熙嗤笑。 “那我是猜对了?” 刘公公的脸上显出了讳莫如深的模样,低声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现下在殿前的是大昭寺的召远大师。” 召远大师立在殿前,他紧绷着满是褶皱的脸颊,脸颊颧骨动了下,双眼微睁,整个人不知是因为老态龙钟还是身体不好,看着有些摇摇欲坠。 文和帝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给召远大师看座。” 身旁候着的内侍当即利索地给召远搬了个椅子,搁在他身后。 召远后知后觉地哆嗦了下,双手微微颤颤地拢在一起,哑着声道:“老朽……不敢。” 文和帝皱眉。 “让你坐你就坐,不过就是问两句话,朕又没让人砍你脑袋。” 召远剧烈地抖了下,整个人往后跌进了椅子里。 文和帝这才道:“朕问你,送去大昭寺的那青玉罐子,怎会砌到楼顶上去的?” 召远大师喃喃道:“正殿顶上……乃……乃是佛气最……盛之处,当是驱晦最佳位置,老朽擅作主张……” 文和帝忽然打断了他。 “你也知道这是擅作主张?那是朕的东西,你动之前都不曾想过问一声?” 召远大师微微颤颤要起身下跪,文和帝挥手。 “一把老骨头,跪什么?坐好。” 旁边的内侍赶紧上来将召远拖回了椅子上。文和帝收了眼,扫向场中站在一边噤若寒蝉的其他人——召远在左侧,后方立着杨家父子。右侧皇后端坐在那,她身后站着陈家的家长,陈庸。 文和帝面向皇后和陈家,脸色当即好了不少。 “皇后当还记得那个青玉罐子吧。” 皇后起身行礼,低声回道:“那是皇上亲自栽的常青树盆子,一直在乾宁宫门口,臣妾日日为常青树洒水,自是熟识。” 文和帝笑了声,道:“那你知道那青玉罐头是红夫人留下来的遗物吗?” 皇后的脸色霎时变了变,迟疑了一会才回:“臣妾……只知那是圣上交给臣妾好生栽种的常青树。” 文和帝抿嘴,视线又转向陈庸。 “陈爱卿呢?” 陈庸迈步,走到殿中央,俯身拱手。 “舍妹留下的遗物,臣只要看上一眼,便能认出。” 文和帝当即坐直,道:“好,朕就等你这句话。”他当即转向杨家父子,道:“子荆,朕命你带进来的东西呢?” 杨天颖按了下杨明慧耸起的肩,也迈步到殿中央,和陈庸站在了一侧。 “微臣进宫之后,便将物件交给内侍保管。” 文和帝点头,沉声道:“呈上来,给陈大人认认。” 第119章 真龙之怒 不多时,内侍捧着一个青玉盘子上来,盘子里面放着一枚温润的白玉,大约只有拇指那般大,白玉中央泛着一点微弱的红光。走近了才看到上面刻着一个艳丽的红字。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7节 白玉被放在陈庸面前,陈庸面色僵得可怕,半晌都没有吱声。 文和帝死死地盯着他。 “告诉朕,这是不是红儿的遗物。” 陈庸捏紧了拳头,他咬紧了牙关,片刻后他吐出来一口气,拱手道:“圣上,这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白玉,我们陈家尚玉,但并非什么玉都会要。这枚……” 文和帝提高了声,打断了他。 “朕问的是,这是不是她的遗物。” 陈庸:“……是。” 文和帝忽然暴怒。 “……藏得好深啊!你们瞒着朕!让朕查了整整二十年,都没查出来,你们陈家真是好样的!” 陈庸立刻跪伏在地上。 “圣上息怒,臣……微臣不知,这枚白玉究竟是何意。嫣红留下的遗物甚多,这枚白玉是其中最为不起眼的物件,微臣……” 文和帝深吸了口气,压住了滔天怒气。 “朕知道,朕这些年确实太过纵容你们了。连朕的私事都敢插手啊?好大的胆子啊,你们这些人。要不是那穆景天……要不是有对朕忠心耿耿的臣子在。朕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和红儿还有个孩子。” 皇后当即脸色大变。 她猛地看向文和帝,忍不住道:“圣上,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仅凭一人之言便确认有皇嗣流落在外。” 文和帝幽幽地看向皇后。 “那是朕的孩子,你不心疼,还不许朕心疼吗?” 皇后一时惶然。 文和帝似乎是呆了片刻,现场的鸦雀无声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他迟疑了许久,又说:“不过,你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今日朕也招了与此事相关的众臣过来。全挤在这里人多不方便,朕让人挨个去问了。大约再过一会……”他忽然顿了下,抬头看向前方。 刘公公带着他们拐了个弯,他躬身站在转角,低着头对着地面道:“小侯爷,前方便到了。” 傅长熙颔首,他往前迈了两步,忽然停下脚,问:“再问一个问题,刘公公看着回答。” 刘公公依旧保持躬身的姿态,看着像是答应了。 傅长熙压低了声:“圣上为何忽然招穆景天进宫。” 刘公公微微抬起了上身,柔声道:“小的不知,不过昨日钟大人来过一趟,之后圣上便让人去大理寺提人了。” 涂希希听在耳中,心道怎么会是钟信? 傅长熙似是察觉了她的心声,低声道:“钟信他啊,还是舍不得。” 刘公公候了片刻见傅长熙没再说话,便径自往前走到了殿门口,俯身朝里道:“陛下,小侯爷和跟着他的两位大人,奴婢亲自带过来了。” 文和帝的声音传出来:“不是说分开带吗?……罢了,他那脾气你也制不住,带进来吧。” 涂希希一跟进去,便察觉内里的氛围极为压抑。有人跪伏在地上,有人端坐在那,也有人几乎是瘫在椅子里,这些人面露惶恐,浑身止不住在颤抖,仿佛命在旦夕。 她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坐在最上方的那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施予了这些人如此大的惊恐。 视线先落在了一袭明黄的衣摆上,它盖在穿着绣着真龙图文的靴子上,只有一只悬着,另一只踩在地面上,微微顶着,像在蓄力。这个姿势让人莫名生出点压迫力——但她想看这个人的真面目,于是涂希希慢慢地抬起头。 那是记忆中的面庞。 八年前,涂希希见过这张脸。 那时候……这位帝王似乎要更年轻一点,不过也差得不太多。大约是因为处在盛怒当中,威仪感极重。 文和帝原先一直盯着傅长熙,面上盛怒还在,面对傅长熙的时候依然摆出了长辈的稳重姿态,颔首地朝他点了点头。 “乾阳来得正好。” 他似乎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视线被跟在傅长熙身后的人吸引了。 “别瞎看。”身前的傅长熙低声呵斥了她一句,随即伸手将她拢回了自己的背后,朝文和帝道“他是跟着我的大理寺丞,年纪小,不太懂事。陛下请勿怪罪。” 文和帝见人躲回去了,便收了视线,摆手道:“不妨事。既然都来了,就好好给朕说道说道。” 一旁一直没有吱声的杨天颖忽然出声道:“陛下,您别看这位大人年纪小,洞察能力可是一绝,怕是连乾阳兄也差一截,微臣斗胆建言,让她来讲舍妹那案子的前因后果……以及殷璃自尽案子的来龙去脉。” 傅长熙:“子荆兄,您这话可太危险了。万一我手下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您要负责任吗?” 杨天颖:“有何不可。陛下,微臣爱才,曾向乾阳兄讨此子一用,可惜被乾阳兄拒绝了。不过现下正是个好机会,让微臣过一把当人上司的瘾,也是不错。” 傅长熙当即拒绝。 “不用了,我的人我自然会负责。” 杨天颖:“还望陛下准允。” 文和帝看看傅长熙极臭的脸色,问:“你要人家的手下做什么?杨家院内这么多人还不够你使唤吗?” 杨天颖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杨家的人可比不上这位的聪慧。我妹妹便是他替微臣找到的。” 文和帝:“哦?” 杨天颖道:“他还一直都不信穆景天先前的那份供状,之后更是替微臣,去找了殷璃身亡的线索。” 殿中忽闻一声惊诧。涂希希转头望去,见杨明慧瞪大了眼睛,抓着杨天颖的手臂:“你……是你……” 杨天颖回身,安抚道:“爹,您身子不好,别太过激动。您放心,凡事有我在呢。” 文和帝:“好,朕准了。” 傅长熙:“陛下,我的这名手下年纪尚小,平日言辞多有不慎,还是让我来说吧。” 杨天颖道:“乾阳兄,叙述真相当实事求是,要谨言慎行做什么。再说了,他之言行,有我担着便是,您就不用操心了。” 涂希希:“……” 杨天颖朝涂希希招手道:“你过来。” 涂希希:“……”她并不想过去,这情况实在太过出风头了。她当过出头鸟,并且在八年前已经挨过一枪——她清楚记得当时她指出红夫人之死和圣上有关的时候,场上几乎所有人都神色大变。 这位真龙天子面前,可不是有人给自己担着,便真能容她说话的地方。 她下意识往傅长熙身后躲了一下。 傅长熙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 “陛下,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被这里的气氛吓到了。您就算真的让子荆兄给他做担保,他也不敢说了。” 文和帝挑眉。 “就你话多,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傅长熙道:“让他说可以。但要换个地方。而且我们要见穆景天。” 文和帝挥手道:“可以,朕也准了。”说着他起了身。 一行人当即也跟着起来,却听文和帝道:“你们就留在这吧,子荆,乾阳和这位小兄弟过来便可。小辈们说话,大人就不要掺和了。” 第120章 宫闱乱 文和帝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珠帘后,殿中紧绷的氛围顿时一泄,皇后更是腰身一软,经不住往后靠在椅背上轻喘。 陈庸沉重地呼吸着,却没敢出声。 杨明慧忽然说:“放弃吧,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保着那点秘密做什么。” 陈庸缓缓起身,咬牙切齿道:“首辅大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风凉话。照圣上说出的那番话,这次他要怪罪的可不是陈家。” 杨明慧沉吟了半晌,摇头苦笑说:“此时不是陈家,日后也未必不能是。皇后您闻家再不问世事,也会被牵进来。” 皇后姓闻,闻家虽是大盛世家,在盛京却根基不深,多数都散在盛京之外做生意。倘若皇后之母不姓陈,她也未必有机会能当这皇后。 皇后似乎好一会才缓过来,她抬眼看向杨明慧。 “首辅大人家的公子好手段啊。圣上在位这么多年,即便是上月受恩宠的傅辛傅统领,也不曾让圣上亲自允许私底下见面这种事。今日看圣上对公子的态度,那可不是一两次私底下见面才有的。” 杨明慧张了张口,似乎觉得辩无可辩,便道:“子荆是子荆,杨家是杨家。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就像乾阳是乾阳,长亭侯府是长亭侯府一样。” 皇后顿时说话声尖刻了起来。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管不住了?” 杨明慧面上显露出茫然神色,片刻后摇头道:“并非管不住,而是无从可管。” 刘公公带着他们出了殿堂,向右前行,拐了一个大弯。涂希希小声问傅长熙:“圣上不是从里面走的吗?我们不去同个地方?” 傅长熙侧身低声和她解释。 “皇宫内院,可不是给我们这样的外臣走的。” 涂希希有些失望。 傅长熙见她又端出忐忑的模样,叹气道:“这样的事情,圣上必定是要在一旁亲自听着的。” 涂希希问。 “那我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傅长熙说:“我非要跟着一块去,你以为是去看你怎么死的吗?……别想太多。你只管把我们查的事情说出来。圣上既然想知道真相,自然会听进去。万一真的惹恼了……杨子荆不知天高地厚,也让他明白一点,什么叫做真龙之怒。” 涂希希往走在他们前面的杨天颖看了一眼。 杨天颖大约一直听着他们的交谈,这时候回头道:“乾阳兄说的是,我确实有些欠教训,也是让我受点教训的时候了。” 傅长熙冷哼。 “横竖倒霉的不是我们,硬塞的便宜虽然不好吃,但也勉强可以吃一点。” 刘公公带着他们拐进了旁边的一座偏殿内。他立在门口,朝三位道:“圣上已经在里头了,下面的话不是奴婢可以听的,便不送几位进去了。” 杨天颖率先踏步进去。 “我来带路吧。” 偏殿的布置和先前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同,这里要更小一些,摆设多有屏风拦着。杨天颖带着他们拐入了好几个回廊才进了一处厢房。 文和帝已经侯在里面了,见他们推门进来,便伸手挥退了侯在一边的内侍,道:“去把穆景天带进来。” 房中只有文和帝那边可坐,没有一张椅子和凳子,三个便静静地立在那,等着内侍将穆景天带了进来,随后带上了房门。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8节 文和帝开口道:“这里没有外人了,说吧。” 杨天颖道:“那就……从我妹妹杨婷失踪说起吧。” 杨婷一开始的失踪便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疑问在里面。 涂希希看着杨天颖掀袍跪了下去,伏在地上说:“杨婷的失踪是她自己自导自演的戏码,目的便是要替杨家解决生辰八字失踪带来的危机。还望陛下恕罪。” 文和帝是第一次听到关于杨婷生辰八字失踪之事,诧异道:“生辰八字失踪的危机?” 杨天颖回道:“此事不能怪我父亲,实是我和婷儿之责。杨婷和太子的婚事已定,她生辰八字随着和太子的婚书一并在皇后手中,生辰八字失忽然从宫中忽然出现在我等面前。父亲当时除了当它是伪造的没有其他可以处理的办法。” 文和帝面色僵凝,道:“为何不找皇后询问?皇后虽然和杨家有些言辞,但朕知道,皇后对杨婷是不错的。” 杨天颖垂眼看向穆景天。 “我承认杨婷有自己的私心。她看不得一个大好前途的好男儿因为这点事葬送自己的前程。而我爹,更是不能去问。” 文和帝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底,道:“事已至此,朕也怪不了谁。这事便罢了,你起来吧。” 杨天颖起身。 “接下来,便是大理寺这方查案的案情为主,还是由大理寺之人说吧。” 文和帝便朝他们挥手。 涂希希迟疑地迈出一步,道:“……是这样的。按照我们的推测,这生辰八字,便是同那个青玉盘子一起送出宫。因为当时穆景天能接触到的宫里的物件,只有这个机会,但我一直没想通,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又是谁让他拿到这个东西。” 杨天颖接话道:“乾阳兄应当能猜得出来。” 傅长熙:“昨日我正好查到了一件事——当时接触过这个青玉石盘的有宫内禁军和皇后宫中的几名内侍。其中有一名宫女和禁军走得极近。” 文和帝道:“叫什么?” 傅长熙拱手道:“名唤常玉。” 文和帝闻声道:“常玉在宫外的姐姐好似在去年嫁出去了,皇后还给了丰厚的礼。此事朕会着禁军去查。” 傅长熙道:“如此看来,陈家可能性很大。” 文和帝神色却很是平静,他附和道:“和杨家势同水火的,自然就是陈家,嫌疑最大。皇后虽和陈家有关,但并不算亲近。她喜欢杨婷,没有要坏了这个婚事的理由。” 杨天颖道:“圣上英明,陈家嫌疑最大,也是最为便利之人。而且,动机也有。” 文和帝问:“哦?什么动机,说来听听。” 杨天颖道:“年前开始,圣上开始频繁召傅辛进宫,而且……月前江大人的案子,您为何只想得到傅统领?微臣想着,必定是这个缘由了。” 文和帝看向他。 “好大的胆子,想套朕的话?” 杨天颖下跪。 “请陛下降罪。” 文和帝冷声道:“罚是少不了,不然不长记性。起来站一边。” 杨天颖站起来,这回倒是乖了,没有开口说话。 文和帝沉吟了许久,他转眼扫向侯在另一边进来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傅长熙。 “乾阳来说说。” 傅长熙硬着头皮嘟囔道:“……不敢胡乱猜您的意思。” 文和帝挥手道:“让你说,你就说,朕不罚你。” 傅长熙轻吸了口气,道:“陈家倘若连皇后宫中的生辰八字都能拿得出来,那在內宫的眼线可想而知。当时陈世友之所以可以说动圣上,大约是给了圣上陈家和內宫眼线之间的通信内容。” 文和帝显出恼怒,道:“那是朕的后宫。连朕的眼皮底下都敢伸手,他若是一个不高兴,让眼线拿根绳子把朕吊起来,朕都不意外。” “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把后宫,交给他护卫。” 他说完,转眼看向涂希希,道:“朕的宫闱乱相,朕会亲自治理。接着说杨婷失踪的案子。” 第121章 文和帝的试探 涂希希却道:“现在只是知道了怎么到穆景天手上的,可穆景天是怎么知道的,我还不知道。” 众人的视线顿时全都转到了不知何时被带进来,跪侯在角落里的穆景天身上。 此时的穆景天和在牢中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他驼着背,伏在地上,纹丝不动,甚至听不到他的声息,像个僵硬的木头人。 文和帝以睥睨的姿态垂着眼,甚至都没看一眼,便问:“穆景天,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杨婷的生辰八字,就在那青玉盘子里的。” 穆景天僵硬地动了下,头几乎压在了地上,低声回道:“回陛下,那不过是个偶然。因为召远大师想要私底下将青玉盘子打磨,便找上了我,我是意外拿到了杨婷的生辰八字。” 涂希希寻思道:“意外吗?” 穆景天失笑。 “就我所能知晓的,这是个意外。” 涂希希低声道:“好吧,那便当是个意外,那千佛正殿上的闷死杨婷的青玉罐子,又是怎么来的?” 穆景天回道:“是大昭寺的召远大师求我帮忙打磨成那个样子的。” 涂希希立刻又问:“包括罐子里关人的机关?” 穆景天:“……那不过是种树盆子里本就有的东西,不能算是个机关。青玉罐子打磨好之后,召远大师亲自看过,倘若我忽然加了东西,他又怎会只字不提。” 文和帝颔首道:“有些道理。召远原本就想藏东西,这种多余之事不会随意让人做。” 涂希希又问:“那罐子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它的构造,还有平台的轮轴是有何用处。” 穆景天:“轮轴是为了将罐子搬上去。那罐子我不过是帮忙打磨,至于完工之后又有什么人看到过,我便不知了。” 涂希希盯着穆景天——这个人倘若一早就这么说了,这个案子决计不可能拖到现在,也不可能需要钟信求文和帝这么一回。 穆景天是故意的。 “这月初九到十三这几天,你在哪里。” 穆景天微微顿了下。 “初九刚进盛京地界,十一便到了你们找到我的那座破庙里。期间我一直在那,没有离开过。” 立在一旁的杨天颖忽然道:“依照你之前的口供,你去过大昭寺。既然不曾去过,为何要招供。” 穆景天沉默良久,再开口说,声音一下子嘶哑了。 “那供状是被逼着画押的,他们拿我弟弟和我的老师威胁我,我并没有招供。” 涂希希微微眯眼。 “所以,我曾两次去询问你,你为何只字不提。” 穆景天道:“我若是提了,便当真有用么?大理寺应当是那位寺卿大人说了算的吧。” 涂希希问道:“你的意思是,寺卿尚大人是有意要压住你这个案子。要让你一人将案子担下来。” 穆景天:“听闻杨家不是一直不想将这个案子闹大吗?想来即便是牺牲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杨家来说也不痛不痒吧。” 杨天颖脸色一沉。 “杨家可不是能让你如此大放厥词的对象。穆景天,你说这番话是要负责的。” 穆景天忽然竖起了上半身,他看向杨天颖,眼神锐利。 “我有什么不敢的。” 文和帝似乎对穆景天提到杨家很是意外。 “这和杨家又有何关系。” 穆景天冷眼看着杨天颖。 “陛下,杨婷殒命,按理说杨家不可能对此事半分都不追究,可杨家除却要带走杨婷尸体之外,什么都不做。更明言了,杨家完全不想要真相。” “倘若这个案子不是牵扯到了杨家的利益,杨家又怎么会如此姿态。而且……据我所知,大理寺寺卿大人和首辅大人关系匪浅。” 杨天颖怒斥。 “无稽之谈。杨家不想要真相只是因为杨婷是咎由自取,至于是死在谁手中,杨家自己会查。只是不想外人来插手而已。” 穆景天伏跪在地上。 “求陛下明查。私逃西南的罪责,罪臣认。可杀人之事,罪臣不曾做过,罪臣不认!” 文和帝深吸了口气,看向涂希希。 “中途你就不说话了,可是觉得棘手?” 涂希希摇头:“只是觉得穆景天这番话,有太多漏洞在里面。” 文和帝一顿。 “啊?朕听着倒是合情合理。” 涂希希拱手回道:“第一,照他所言,他一直在京中什么都不知道,却被带进大理寺招供之后,口供编得滴水不漏。” 穆景天闻言抬头,看向涂希希欲开口。 涂希希径自道:“第二,你说你一直待在那座破庙里没有离开过。且当我们找到你之时,你说你并不知道庙里面的那只箱子。一个连大理寺的人偷摸靠近都立刻都察觉的武官,竟然没发觉有人将这东西放到你藏身的地方。” 穆景天皱眉。 涂希希叹了口气。 “第三,你离京大半年,连杨婷之事都不清楚,但从你口中说出杨府的近况,却比住在盛京内之人还要清楚。” 杨天颖冷哼。 “此子胡言乱语,实属可恶。” 文和帝抬手止住他,继续朝向涂希希问:“那你说说看,实际情况当如何?” 涂希希躬身道:“启禀陛下,若是实情……微臣认为当从穆大人说轮轴只是为了拉青玉罐子上去所用。召远大师既然是藏东西,自然不会轻易留下这种一眼看能看得到的东西。包括那青玉罐子另外一个琉璃盖。” “那琉璃盖细节打磨的工艺和青玉石板的盖子一样,我想总不能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所以我认为,这是穆大人当初就计划好了要藏人而准备好的东西。” 文和帝皱眉,目光不善,却是盯着涂希希。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89节 杨天颖低声道:“人是他藏的,那必定是他杀的了。” 涂希希却道:“他要是想杀人,就不会准备玻璃罩了。直接将青玉石板盖实了,别说是几天,哪怕是几个月,几年都未必能找得到杨婷的尸体。” 文和帝的注意力已集中到了涂希希身上。 杨天颖冷哼。 “当初你和乾阳兄一直暗中追查不会只是因为这个吧。” 涂希希转头看杨天颖。 他的话有些多,话中有试探,有引导,也有刻意在彰显自己存在感。 但她摸不准这个人是是不是在套她的线索。 想法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她下意识小心谨慎起来,“我们没有暗中追查,这是我们发现三小姐尸体的时候就发现的事实。” 她停顿了下,反问:“二公子看到二小姐的尸体之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吗?” 杨天颖挑眉,面上现出些许茫然。 “除了她的手之外,我不曾觉得哪里不对劲。” 涂希希观察了他片刻,见他面上显露出来的不解不是作假,便道:“三小姐是窒息而亡,寻常窒息而死之人,双目睁圆,但我们发现她的时候,是双目紧闭,面色平静,甚是诡异。” 杨天颖道:“我以为这是你们做的。所以,为何会如此?” 涂希希道:“是有人特地在等杨婷死亡之后,才将她的耳目合上。而且杨婷并非被人掐死,她的脖子以上也没有任何尸斑淤血的痕迹,因此我推测应当是被盖上了严丝合缝的青玉石板盖子,才导致她的死亡。” “这种杀人手法细水长流,替杨婷合上双眼这举动也温柔地可怕。我便认为杀杨婷的凶手对杨婷有着特殊的情感。” 说完,她看向穆景天。 “但这一点,穆景天就不是合适的人选了。” 杨天颖困惑:“但他不是为了杨婷上门求亲吗?” 涂希希道:“那是计划,不是因为喜欢。” 文和帝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朕听你几次提到了计划。到底是计划为何?” 涂希希:“应当是为了绑在平台上那只断足的主人吧。” 第122章 各怀鬼胎 杨天颖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虽然一直知道傅长熙的人查这个案子查地那么殷勤,而且方向如此精准,几乎就要将他摁住。他们必定是摸到了某一个他没有察觉到的遗漏点。 可他一直没想通在哪里。 他内心忐忑,急躁了好几天,就担心事到临头忽然功亏一篑。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在听到答案的时候,内心涌上了一股让他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兴奋。 这个人竟然可以察觉到这些细微的东西?那他是不是也从其他的细节上也感受到了他某些时刻的情感,才会如此精准地描述出自己当时的感受。 那他是不是能察觉到他真正的目的?这种被人极力追赶的紧迫感,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期待。 如果说之前自己一直想阻止他,那么现在,他更想让这个人了解自己更多。 他极力压制住自己这股兴奋。 殷璃死后三年,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能了解真正自己之人。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低声道:“断足?” 涂希希几乎在杨天颖出声的瞬间发现了他的气息似乎变了。 他似乎沉静了下来,先前追着她说话的那股劲消失殆尽。 “就是您告诉我们那只断手的主人。您不是也想让我们查着断手主人的死因么?穆景天应当也是为了这个。” 杨天颖吁了口气,浑身上下像是卸下了担子似的放松了下来,他喃喃道:“原来如此,你们当时是因为这个才怀疑我和穆大人是一伙的。” 一瞬间,涂希希似乎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前一刻还显露出来的急躁,忽然间全部都消失了,她忽然间生出了些不安,说话也谨慎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杨天颖挑眉:“当时我就说过,关于杨婷的死,只是杨家不想要真相,并不是我。我觉得穆景天是为了向我复仇,才杀了我妹妹。提供给你们这条线索,是我认为这是穆景天杀杨婷的动机,希望你们可以替我尽快抓到他。” 涂希希皱眉,追问道:“但是你后来主动来大理寺找我们……” 杨天颖道:“找你们说殷璃的事,是我想同你们解释。殷璃的死和我杨家无关。穆景天仇视杨家,害我妹妹是没有道理的。” 涂希希一顿。 杨天颖冷眼看向穆景天。 “凶手罪无可恕。” 一直不吭声的傅长熙出声道:“即便不是一伙的,倘若发现有人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目的,哪怕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也会下意识配合起来。子荆兄觉得呢?” 杨天颖讪笑,没有反驳。 “好吧。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可惜不是我。” 涂希希问道:“所以二公子是不承认自己也是为了殷璃?” 杨天颖道:“要说完全没有,那也不是。可我毕竟姓杨,是杨明慧的儿子,杨家的一份子。” 涂希希有些急:“可你之前表现出来的明明不是……” 杨天颖道:“殷璃确实很特别,我不否认我对她有极大的好感。但我始终是杨家人,现在察觉到她身份之后,我内心只有惶恐。” “这世上有公道,有天理昭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就是因果报应的时候到了。杨家虽然不算是个清白人家,但做过了的事,不会逃避。” 文和帝缓缓地点了头。 “难得子荆有如此胸襟。倒是比你们兵部还要强些。不过,这殷璃是什么身份,让子荆都生出了惶恐。” 杨天颖低声道:“照陛下先前在前殿询问之事,殷璃极有可能是您的女儿。戕害公主,那可是死罪。” 他说得铿锵有力,仿佛在定人罪名。涂希希有些困惑,这时候的杨天颖,又好像不是杨家人,好似不在乎杨家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而覆灭。 冷酷得让人心惊胆战。 涂希希看了杨天颖许久——直到现在,她才确定下来。对于杨家的责任和感情,杨天颖完全不如杨婷。 杨天颖对杨家的忠诚是流于表面的,它更加地随性和不可控。他的行为和目的似乎已经从杨家的桎梏中完全脱离出来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人或者规则可禁锢住他的时候,那这个人就是无懈可击的。 文和帝忽然出声道:“朕还是不明白,殷璃的案子,便是直接说到朕的面前,朕也能着人去办。为何要杀了杨婷?” 杨天颖附和道:“臣也不解呢。” 文和帝转向杨天颖。 “子荆也是,倘若提前说一句,朕不至于现在才知道这件事。若那真是朕的孩子,她死了三年了,朕才知道她的存在。那朕现在该有多心痛,你们能体会得了吗?” 文和帝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听不出期间怒气,但让人分明感受到了——这是在责怪。 会迁怒的那种。 杨天颖却是不慌不忙回道:“陛下,此案在没有因杨婷身亡牵扯出大昭寺中那只青玉罐子之前,微臣是决计想不到殷璃还能牵扯到兵部和红夫人。” “寻常纠纷案子,只有京兆府和大理寺之类掌管邢狱的官员负责。可牵扯到陛下家眷那就不是寻常案子了。” 文和帝喃喃道:“也是……倘若殷璃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案子朕便没有插手的缘由,京兆府,大理寺不行便让刑部,最后给朕过目,差不多便好了。” “……可她是朕的女儿,这案子便不同了。谁敢对朕的孩子说那些污言秽语,朕就千万倍还回去,让他们也尝尝那种滋味。” 涂希希一瞬间被文和帝突如其来释出的杀意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后退——幸亏傅长一直站在她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低声道:“别怕。” 文和帝抬眼扫了场中的几人。 “所以,殷璃究竟是不是朕一直在找的人?” 涂希希下意识想同文和帝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导致殷璃自尽的是不是英姐交代给他们的这些人。 她可以感觉到包括殷璃的死,杨婷失踪,再到事情发酵到现在这个程度,中间有人为引导的痕迹。 傅长熙却按住了她。 “别动,也别开口。” 涂希希:“……?” 傅长熙悄声道:“从我们进来开始,话语权和导向全都在陛下的手中,前面问穆景天的话就是在试探我们所有人。杨天颖无疑抓住让陛下最满意的绳子,我们这个时候破坏这个气氛,陛下不但不会接受我们的说辞,还会把迁怒转移到我们身上。” 他不留痕迹地把涂希希往他身边拉了一点。 “别急,今天就到此为止。” 第123章 弄权 仿佛已经久侯了这一时刻。 穆景天忽然扬声道:“陛下,倘若殷璃不是您和红夫人所生之子,罪臣也不必豁出性命来做这等事。” 文和帝疑惑:“可钟信为何不自己同朕说,非要你来?” 穆景天面目肃然,慷慨陈声。 “老师为何不同您说,罪臣无从知晓。但罪臣知道殷璃身份的可疑之处。罪臣可以说出来,但凭陛下询查!” 文和帝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哦?那便说来朕听听。” 穆景天道:“罪臣的老师,钟信钟大人每年都会让罪臣送东西到殷家,并指名要给殷璃。但他本人从来不会去见对方。后来有一次罪臣好奇便拆开了清单看了一眼,发现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来自陈家。” “好端端的,陈家为何要借由老师给殷璃送东西。罪臣后来查过,陈家一直都有给兵部转交物件的习惯。而交托这些东西的人,一直都是老师在做,从他进兵部不久之后便开始了。” 文和帝沉吟道:“开始送东西的年份,该不会就是从红夫人成亲之后开始的吧。” 穆景天:“这些罪臣查不到,但罪臣问过殷璃,殷璃证实自她记事开始便有。而且此次召远大师将青玉石盘交给罪臣之时,便特意嘱咐罪臣,找一枚带红夫人掌印的白玉为先。这让罪臣更加确定这件事的可能性了。” “白玉?这又代表了什么。”文和帝盯着穆景天。 穆景天哽了声,声音一下子沉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0节 “殷璃当初与罪臣定下亲事之时,殷家交给我的信物当中便有一枚白玉印信,只不过上面并不是红字,而是一个璃。” 文和帝上身前倾,催促道。 “还有呢?” 穆景天偏头,闷声道。 “殷璃死后,老师只字不提,只当不曾发生过此事。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之后怎么能当她不曾存在过?罪臣想不通。” “后来,罪臣查到了陈家之时,便想到了一个可能,那便是殷璃的身份让老师不敢提。” 文和帝闻言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出声。 “朕千方百计追查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倒是让你给查出来了。……如此说来,殷璃是朕的孩子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他转向杨天颖道:“子荆,你替朕在青玉罐子里找到了红夫人留下的印信。朕就算你将功抵过。” 杨天颖跪下去,俯身谢恩。 文和帝抬头看向傅长熙。 “朕听说你们之后也查了殷璃的案子,查到什么都说出来吧。牵扯到的人,朕会一一清算。” 短短几个字,却犹如地狱恶鬼之语般,涂希希被他说得毛骨悚然。 正如傅长熙所言,文和帝挨个问话,就像在挨个给予合适的机会在他面前表明立场,争功论赏。 穆景天和杨天颖已经充分抓住了他给予的机会,现在轮到他们了。 可是…… 文和帝之前的那番话还在耳边。 倘若殷璃是他的孩子,那么她说出来牵扯其中的那些人之后,便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复仇。 这就是杨天颖要的结果吗? 她直觉杨天颖如此平静的姿态不太对,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 只见他依旧跪在地上,面目一派肃穆,似乎确实在为杨家犯错而忏悔…… 杨天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了下头,扫了一眼过来。涂希希一愣,正要收回视线,却见他几不可闻地向上扯出了一个弧度——那是一抹几不可闻的讥笑。他缓缓道:“怎么?有何难言之隐开不口么?” 涂希希惊了下,本能往后退。 傅长熙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低声问:“想到了什么了吗?” 涂希希定神,悄悄回他:“我们……没有证据。” 傅长熙又问:“为何会没有证据?”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杨天颖一直在把控着一切。” 傅长熙轻轻吐了口气说:“我们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但凡走了一点‘歪路’,他都会表现得异常积极,立刻把我们拽回去。这又说明了什么?” “……”涂希希道:“因为我们抓住紧要的地方。” 傅长熙松了口气,说:“明白就好,这一趟我们不算白来。” 涂希希:“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傅长熙道:“查案是你专长,弄权是我的职责范围。交给我吧。” 他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拖到他身后,自己站到前方,面对文和帝道:“陛下,查案是需要时间的。从我们开始查殷璃这个人开始,今天还不满二十四个时辰。我们不曾见过殷家的人,只有一个英姐的片面之词,不足以证实什么。” “且,殷璃究竟是不是公主身份,尚未有实证。届时倘若朝中百官和皇后有质疑,大理寺也要有充分的证据才能替陛下说话。” 文和帝前面还听得有些不耐,到这里忽然一顿。 “你要替朕说话?” 傅长熙诧异道:“陛下不需要臣多嘴吗?那臣……” 文和帝当即道:“等下。打什么退堂鼓,朕又没说你什么。……你先跟朕交代一下,心甘情愿替朕说话?” 傅长熙躬身行礼。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吩咐的事,臣当全力以赴。” 和其他两人不同,文和帝仔仔细细端详了傅长熙了许久,片刻后说:“罢了,你的脾气朕清楚得很,好听话的少说点。” 傅长熙闻言,作势要下跪。 文和帝当即道:“哎,别来这套。朕也不吃你这等做法。” 傅长熙茫然:“那……” 文和帝和声和气道:“朕知道,你应下来的事,就必定会照着做。朕……方才不过就是有些好奇。” 傅长熙长吁了口气,说:“现下说什么都早,到时候还请圣上看臣是如何做的吧。” 文和帝一派欣慰,连说了几个好字,忽然话锋一转,道:“说到查案的事,刚才乾阳说大理寺手中线索少,那现下那些相关的朝臣们都叫进宫来了,那不正是好机会?” 他转向杨天颖:“子荆,你说是不是?” 杨天颖:“确实。有陛下镇着,晾他们也不敢胡说。” 傅长熙道:“这可难说,大理寺办案,自然是看证据,即便有人证之说,朝臣们的供词也只能做参考。” 第124章 牵制 文和帝大清早马不停蹄地将他们全带进宫里分开问话,是为了帮他们查案的吗? 当然不是。 傅长熙在官场厮混的年数虽说只能算是个稚嫩的小官,但他是陈世友教出来的人。陈世友在军中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玩弄人心,掏人心窝这种事他是行家。 对于文和帝的心思,他不能说完全了然,但要猜出个八九分,并不难。 他自小就常进宫和太子一块听太傅讲学,文和帝会时常过来考他们学术。 后来,父母不在了之后,兄长们又都被送去了边关,老侯爷那时候在战场上受了伤,被文和帝接进了宫中休养。他便一起跟着住进了宫里。 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清晰记得临进宫前一晚上的情景。病榻上的老侯爷精神萎靡,却依旧强撑坐起,仔细嘱咐他,面对文和帝要沉得住心。不可同任何人说他想离开盛京,想查父母身亡之事。 那时候,他日日都在宫中和太子一起,想着在边关的兄长,内心惆怅,可为了老侯爷能早日康复,也不得不忍着自己的性情。 也就是在那段时日里,他微妙地发现了文和帝考他们学术的时候,开始夹带了一些试探。 他会询问自己的志向,会问他对父母亲之死的想法,还会抛出甜枣告诉他倘若他想,身为帝王会助他前去他母亲的娘家查真相。 年少的他,在经历过陈世友磨心的试炼之后,已经能够察觉这些所谓的善意背后的杀意。 明白文和帝的一举一动,背后所隐藏的,全是杀机。 现在也是。 昨夜他刚让秦茂将风声散出去,天还没亮,文和帝便得了消息,并且立刻行动了。 他责怪杨天颖没有将事情早些告诉他,都是摆姿态给他看的——即便是他事先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也能将死这些胆大妄为的朝臣。 外室传来了刘瑾谨慎小心的唤声。 “陛下,奴婢将各位大人们问话的抄录带过来了。” 文和帝当即坐直身,双手按在腿上,迟疑了下看向傅长熙,问:“乾阳觉得如何?带回你大理寺看呢,还是在这里。” 带回大理寺,就是告诉朝臣们,他傅长熙站在文和帝立场上了。届时他在明,朝臣们将会把所有劲儿一股脑儿全使在他身上,而文和帝便让他的人在暗中调查。 但是现在明目张胆拒绝文和帝,太明显了。 文和帝不喜欢他这样。 傅长熙躬身道:“陛下觉得如何?” 文和帝面上带着笑,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这副温和宠溺的神情,似乎对他任何行为很是容忍。 “案子是你在办,朕是外行,自然是你说了算。” 让人忍不住想在他面前放肆。 太子朱沥就是如此被宠出来的。 可事实呢? 太子最喜欢的杨婷,死了。 他左右寻思了下,目光扫到杨天颖的身上忽然顿住了。 杨天颖一直都特别在意他们的查案进展,但他身份尴尬,文和帝想用他办一些私事,自然不会给他明面上的身份。 “我倒是拿不定主意,子荆兄觉得如何?” 一直垂首立在一边的杨天颖略微显出些诧异,他眉毛弯起,似是不解道:“我?乾阳兄问错人了吧,杨婷的案子倘若需要我帮忙,我自然义不容辞,但殷璃的案子,杨家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插手。” 傅长熙转向文和帝。 “陛下,子荆一直都在努力将功赎罪,且他与殷璃相识,是当年那起案子发生的直接关系者,朝臣们这些话的真假,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应当没有第二人能辨得出来才是。” 文和帝沉吟了许久,却是没有立刻表态。 他沉着眼,看着杨天颖低眉顺目的表情,似乎很是犹豫。 傅长熙也转眼看向杨天颖,忽然改了话锋催促。 “子荆,你当真不想知道当年你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殷璃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自尽的。” 杨天颖脸色微微变了。他抬头看向傅长熙。 片刻后,他将自己一直藏着的笑显露了出来,眉眼的锐利也跟着暴露。 “那自然……是极想知道的。” 文和帝闻言,诧异道:“子荆也想参与查这个案子?” 杨天颖道:“陛下,乾阳兄方才说的不错,当年的事情,唯有身在其中之人才能亲身感觉到当时的真相。能辨出真伪的,只有微臣。与其让乾阳兄胡乱去猜测朝臣们的用意,不如让微臣来。” 文和帝犹豫了。傅长熙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道他猜对了。 文和帝心中已经有了所谓的真相,让他接手这个案子,不过就是想要控制住他,文和帝之前说出的那句‘你要替我说话’多少已经显露了他的用意。 宫闱私案,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处在宫闱中心点的文和帝是如何打算的。杨天颖一旦参与到这个案子里面,傅长熙对外说出来的话,就打了折扣。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1节 这是文和帝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要的是傅长熙心甘情愿站到他这边来。 果然片刻之后,文和帝做了决断。 “参与这个案子就算了。子荆现在也不是刑案相关的人,参与这个案子不能服众。不过乾阳说的也对。这样,朕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现下和案子有最近关系的人都在这里。不如乾阳和你的这位手下便在这里当场看,有什么问题,当场提出来。如何?” 虽然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文和帝已经退让,傅长熙也不能不识好歹。 “谨遵圣命。” 文和帝扬声让刘瑾进来。 外室传来了推门进来的声音,随着碎步之声渐进,傅长熙低声同涂希希说:“一会你先看,看出任何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要出声,交给我。” 涂希希问道:“要是杨天颖或者圣上直接问我呢?” 傅长熙道“你也不用管,我会替你说。” 涂希希微微一愣,心想,这个人是在担心自己说错话吗? 这种场合,全部都让傅长熙一个人担着,她几乎全被他护在身后,这好像…… 她迟疑了一会,低声到:“其实……我也可以分辨出他们问我话的用意,我会好好斟酌点回答的,你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长熙便径自掐断了她的话语。 “他们要的,不是真相。你一旦违背了他们的想法,说出了他们不想要的东西,你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你放心,这里的人当中,我是最了解圣上的人。我会想办法让你能够说出真相,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说着,他顿了下。 “我说过吧,不能公之于众的真相,就不能算得上的真相。” 第125章 欲盖弥彰 刘瑾推门进来,手上端了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不少帖子,一本一本,码得整整齐齐。 傅长熙一步上前,伸手要去接。 刘瑾给他结实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躲开,叠着声数落道:“哎哟,我的小侯爷,您可吓死奴婢了。这撞上来,万一被这硬玉磕到了,奴婢可赔不起啊。” 傅长熙靠近道:“陛下给我下令了,这些帖子都是我们大理寺的。我这不得抓紧着时间看么?” 文和帝哼笑说:“他那莽撞的性子,就没有见改过分毫。你赶紧给他吧,不然一会要从你手中硬抢了。” 刘瑾弓着腰,身形在傅长熙面前矮了一截。好在他本身个子就不矮,傅长熙往后退了一步,接了递到自己胸前的盘子,转手交给涂希希,自己回头问刘瑾。 “刘公公,大人们现在在哪里?” 刘公公一顿,一拍脑袋,道:“哎哟,瞧奴婢这记性。差点给忘了。陛下,奴婢过来的时候,路过前殿,见中宫殿下和陈大人,杨大人还在殿内候着,这时候差不多御膳那边要准备午膳,不知要如何准备呢。” 文和帝抬手道:“让皇后去安排就好了。朕这里你看着办。” 刘瑾闻言便躬身要退出去,转身之际又想起来了,忙道:“回小侯爷的话。大人们还在各自房中,说是要等陛下过目了他们递上来的陈词之后,他们才能离开。” 文和帝冷笑。 “这是给朕摆态度呢。这帮人平日里就喜爱拿文人风骨来砸朕的脸面。行,今日朕就给他们一个彰显自己风骨的机会,午膳就不用准备他们的了。让他们饿着,看看是风骨重要,还是肚子重要。” 这就开始给这帮人立规矩了。 傅长熙心底对这件事乐见其成,平时这帮人也没少排挤他,这回就让他借文和帝这把刀子刮刮他们的筋骨好了。 他笑嘻嘻地看着刘瑾,幸灾乐祸道:“刘公公,听到没?” 刘瑾擦了一下额头渗出来的汗,陪着笑说:“小侯爷,您这……” 傅长熙知道刘瑾要劝他不要如此显山露水,现下得罪了人,日后少不得要给他穿小鞋。 傅长熙却满不在乎道:“对了。也烦请刘公公替我带句话,这回有杨家二公子和穆侍郎在场,我一定将他们的慷慨陈词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好好品品。” 刘瑾无奈地直叹气,回身朝文和帝道:“陛下,太子清早过来给您请安,问起了小侯爷进宫的事,说是想见见小侯爷。” 文和帝这才抬头看刘瑾,问:“他没问别的?” 刘瑾垂头。 “不曾问起。” 文和帝含笑。 “倒是懂事了不少。乾阳你要去吗?” 傅长熙随口回道:“办案要紧,太子那边改日我抽空去寻他。” 刘瑾踟蹰道:“那……” 文和帝道:“下去吧。” 刘瑾一走,傅长熙在文和帝审视的眼神下走回到涂希希身旁,见她已经连拆了好几封,便低声问:“如何?” 涂希希仰头看他。 “都是相差不多的说辞。全都承认了当年确实有去青楼那边询问过殷璃身份之事,但对散播殷璃寄养子身世之事,并没有承认。” 傅长熙低声又道:“秦茂去问过住在殷家附近的住户,对殷璃身世之事一清二楚,倘若没有人刻意散播,这些人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涂希希点头。英姐在殷璃小时候便时常去找殷璃,她是欢场中人,不可能这么多年没有人认出来,但十多年了,殷璃知道她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揭穿,这说明英姐或者是钟信他们可能早先就对这种情况做了准备。断不会如此轻易让这些谣言招摇过市。 “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涂希希面色凝重,她捏着手里的帖子,下意识将它推散了,低声道:“他们为何忽然对殷璃身世如此在意?我们画出来的画像,都是大人们身旁最信任之人,像尹尚书甚至派了自己的儿子亲自过去询问。” 她反问道:“而且殷璃是殷家的小姐,他们先前并不知道人家和英姐的关系。为何偏偏要去青楼问英姐,而不是去殷家询问殷璃?” 傅长熙先前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对这件事本能感觉到了怪异。 “……他们是从杨天颖的角度去找出殷璃这个人的存在的话呢?” 涂希希不解道:“那是杨家的私事,他们没有去兴师问罪,管杨家私事的权力,所以仅仅是询问殷璃身份才是对的。倒是殷璃这边一下子被传开来了,很反常。” 被涂希希这么一说,傅长熙才觉出期间的不对之处来。 这些人去询问的只有英姐一个人。 杨天颖和殷璃私会的事情只有英姐一个人知道。英姐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即便不为了殷璃,有一个钟信在,她也不可能把事情摊开来说。殷璃是寄养子的消息,最后多半应该是止在这些朝臣手底下人的口中。 即便是最后这些人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将这件事说出来,那么传谣言也应该是在官场之中。 为何会在殷家附近传播? 他顿时也被这情况弄得困惑了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 涂希希凝神思索了片刻,低声喃喃道:“我有种特别矛盾的感觉。你想啊,殷家知道殷璃身份的人,应该是打死都不会对殷璃生出威胁想法,可会将谣言很好地圈住殷璃恰好应该是殷璃身边之人。” “还有,先前穆景天说,陈家一直在借钟信之手,时常送一些东西到殷璃手中。倘若要藏殷璃,即便是中间有钟信,送东西这一手也很突兀。” 说完,她心底似乎已经认定了一个结论。 “大人您不觉得,这举动就好像在跟一直紧盯着自己的人说,看吧,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们的目的是真的藏殷璃,而不是藏东xz东西这个说法刹那间然傅长熙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种可能性。 倘若真的是拿殷璃来隐藏一些东西,这行为真的恶劣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竟然拿来如此糟蹋。 傅长熙低促问道:“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证实你这套说法吗?” 涂希希迟疑了下,她垂下头,迅速在成堆的帖子里面翻找,片刻后翻找出了钟信的帖子,递给他说:“钟大人的说辞,也让我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第126章 秘密 傅长熙立刻接了过来,他小心地打开帖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钟信亲笔写下的话。 ——“殷璃是臣之亲子。” 涂希希看着傅长熙僵凝的神色,低声道:“钟信说殷璃是他和英姐私生之女,但他不能承认英姐和殷璃的身份,只能和殷家商谈好,将女儿送到他家养着。……这一点我们当时已经谈论过了,这和他将陈家的东西送到殷家的举动不符合。” 她犹豫了下,低声道:“这番话,糊弄不了圣上。” 傅长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钟信昨日已经进宫见过圣上,为了说服陛下救穆景天,他必定已经交代了一部分真相。但从这帖子上的内容来看,这部分真相显然不包括殷璃的身份。 “钟信心底很清楚。” 涂希希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殷璃的真正身世牵扯到了更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极有可能比他自身性命,更加重要。 “怎么办?”她问道。 傅长熙没考虑太久,他吐了口气,说:“直接找他谈。” 涂希希往旁边斜了一眼,无声地告诉傅长熙,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他们想干嘛就干嘛的。 傅长熙示意涂希希收好帖子,回头朝文和帝道:“陛下,这些帖子上的东西没有任何用处。微臣需要和他们挨个谈一谈。” 文和帝出乎意料没有多问一个字,便应下了傅长熙的要求。 傅长熙从涂希希手中端走了盘子,直接递给了杨天颖,说:“劳烦子荆兄也看一眼,说不定我们俩都有遗漏之处。” 杨天颖没有接,低声道:“不用了,两位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 傅长熙硬将盘子塞到了他怀里,道:“一会我们找大人们谈话可不会带你,到时候你无聊了,正好拿这些东西打发时间。” 杨天颖沉下了脸。 “那倒要多谢乾阳兄了。” 朝臣们问话,像杨天颖和穆景天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待在现场。文和帝便让人将他们先带去他处安置。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礼部尚书,尹贤卿。 这位礼部尚书头一眼见到傅长熙,下意识皱了他那一双秀气的眉头,大概是想起了最近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每次晦气,都会碰上这位小侯爷。 傅长熙倒是很乐意在对方落难的时候碰上,当下高高兴兴地朝他作揖。 “尹大人。” 尹贤卿给他这么大礼吓地脸色惨白,整个人跳了起来往旁边躲,嘴上忙不停蹄地喊:“别别别,小侯爷这不合规矩!” 文和帝不耐烦地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叫你来是有话要问你,私底下的场合还论什么规矩!”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2节 尹贤卿顿时大气不敢出,哆哆嗦嗦地给傅长熙回礼,小声糯叽叽得央求傅长熙。 “小侯爷,您有什么话还是快些问吧。咱别耽搁您问其他几个大人。” 傅长熙轻咳了声道:“尹大人说的是。”他侧了身,让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涂希希,“他问,你答。” 尹贤卿一见涂希希,又皱眉,就差当场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涂希希也给他行礼,起身直接朝尹贤卿道:“我就问几个问题,大人您照实回答。第一,三年前尹大公子前去花街询问殷璃的事,可是您授意去的。” 尹贤卿微愣,他缓缓地点头开始详尽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当时我家那不成事的儿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是杨二公子在花街里有一名姑娘走得很近。还说那位姑娘和兵部有些牵连,两人是私底下掩人耳目见面的。当时我就想着这杨家和兵部若是有牵连的话,这可是大事,便让犬子私底下去花街打探打探消息。” 涂希希点头,尹尚书说得很细了。 “大公子可有说过,那姑娘和兵部有牵扯的消息从何而来的?” 尹贤卿脸上茫然了一阵,半晌似乎想起了,正色道:“犬子说曾经见过这姑娘和兵部的穆侍郎走在一起过。” 涂希希寻思着这答应确实很合适,她想了想又问道:“之后,你们有去查那姑娘身份吗?” 尹贤卿道:“那既然查了当然要查清楚明白嘛。那姑娘只是寻常人家,是殷家的小姐。虽然是个寄养子,不过自小就在殷家长大,也算是个清白的姑娘。” 涂希希紧追着问:“你们后来又去殷家打探过消息吗?” 尹贤卿:“没有没有没有。后来大概是我和工部,吏部还有刑部的几位大人都派了人去询问,惊动到了杨大人,杨大人就将二公子关了家里。这事我们还挺过意不去的。” 涂希希大致上明白了这些吃饱了撑着的朝臣们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你们几个实际上是因为看到杨家和兵部相关的人走得近,以为这两家勾搭上了?才去打听风声的。” 尹贤卿对他这用词很有意见,当下急道:“什么勾搭上了……正经人家怎能如此用词。不过就是关切了些,关切而已。” 涂希希:“……” “没有散播谣言?”她问道。 尹贤卿:“什么谣言?” 涂希希道:“将人家寄养子的身份到处宣扬这件事,说她出生娼馆,身份低贱。平日里瞒着家里人时常出入娼馆,有了未婚夫,却还在勾搭其他男人。” 尹贤卿被她这番言论说的面红耳赤,呸了好几声道:“这是什么腌脏秽语,我们尹家有避讳,这些词绝不可能从我们尹家人口中出来。” 涂希希迟疑道:“类似的话也没说过吗?” 尹贤卿一身正气,道:“那姑娘也不曾对我们尹家做过什么坏事,我们没道理将这么脏的水泼人家姑娘身上,再说了,这可是兵部侍郎家之人。”说着他往文和帝那边歪了一个眼神过去,将话省略了个彻底,只给了涂希希一个你懂的眼神。 涂希希:“……”好吧,她勉强懂了。 尹贤卿被内侍送了出去,文和帝问接下来要问何人。 傅长熙低声问涂希希:“和尹尚书差不多立场的几个人都不用了,问也是差不多的答案。除了钟信之外,你还有什么人想问的吗?” 涂希希对钟信还是没什么信心,这个人对文和帝太忌讳,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钟信的回话多半和帖子上的差不了多少。 她寻思了下,问傅长熙。 “谁都能问吗?” 傅长熙愣了下。 “你想问谁?” 涂希希道:“我想问那位陈大人。” 她的话刚出来,傅长熙便见到了文和帝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就听到文和帝出了声。 “你为何想问陈庸?” 涂希希惊了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头。 傅长熙低声在她旁边解释。 “陈庸就是你想问话的那位陈大人。” 涂希希颔首,回文和帝的问话。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倘若有重要的秘密,会下意识特别关注这个人的情况。听说兵部和朝中毫无牵扯。” 她说着顿了一下,耐性地解释道:“方才观礼部这位尚书大人,他对兵部就是很正常的不了解而产生了谨慎小心的探知想法,因此方才他说自己没有去过多探查殷璃的实际情况,这点和他之行为以及性情相符合。以此可以证实他没有说谎。” 文和帝微微眯了眼,问:“言行举止合一,便能证实没有说谎吗?” 涂希希道:“未必。一个人无法做到长年累月保持欺骗人的状态,除非是无意识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者长期被催眠暗示,但也不是完美的,一个人自出生开始所产生的习性会成为破绽。” “因此……殷璃倘若和陈家有关系,自然要问陈家人。” 文和帝听得认真,一时间竟赞同点头。 “确有几分道理。” 涂希希被他夸得一愣,稍露出些许的腼腆。不打自在地看了一眼傅长熙。 文和帝缓缓点头,朝傅长熙道:“你倒是有个相当能干的手下,难怪进出一直带着。” 傅长熙道:“微臣身边这样的人倒是不少,现下正殿那边还有一个,陛下应当认得。” 文和帝摆摆手,对他这话题不太感兴趣,道:“改天有机会朕再好好见识你身边的能人,现下正事要紧。来人,去将陈庸给朕带过来。” 第127章 兴师问罪 陈庸被内侍带进了偏殿。进去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悬在殿门上方的匾额——明心静思。 他忽然忆起,这御书殿的偏殿乃是大盛第一任圣上所设,是专门给历代大盛圣上思过之处。每代君王都曾经在这里受罚过。 他暗自嗤笑,大约先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用作审问朝臣的地方。内侍立在门口,见他停在那纹丝不动,轻声催促道:“大人,陛下还在里面候着您呢。” 陈庸收了神思,抬脚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听到动静的下一刻,傅长熙便回了头。 陈庸仰头挺胸进来,看那姿态,不像是被喊来问话,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作为陈家家长,陈庸的姿态是傅长熙见过最高的一个。在现今的大盛,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是文官出身。 陈家祖上出了几代将军,都是随先祖开疆扩土的功臣,在先帝时期收敛锋芒,也是先帝身旁最为信任的禁军统领,那时候皇城禁军还没有现在有这么多分支。包括城门守卫,皇城守备以及京中巡查,全都是禁军统管。 整个盛京包括皇城在内都掌控在陈家手中。 当时文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和陈家的陈嫣红走得极近,当时便有人说,下一任圣帝也逃不出陈家的手心。 谁能想到,文和帝一上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禁军给分解了——在皇城外增设了防卫营,交给傅辛。皇城的守备也分割到防卫营底下。 后来,防卫营连同城门守备又转入了兵部手中管辖。 七年前,江行上任京兆府,文和帝又将盛京内的巡防权限又分给了京兆府。 四两拨千斤地将陈家在盛京中的势力给分出去了。傅长熙当时就听自家老头子提说文和帝是他见过的最擅长玩弄权术手段之人,吩咐他在朝中任职,要小心提防,不可大意。 算起来,傅长熙记忆中上一次见到陈庸已经有不少年头了。红夫人还在世的时候,陈庸和他们家走得还算近。 红夫人去世,陈庸连带着陈家一蹶不振,自那之后便极少出现在人前。 对方好歹也是个长辈,傅长熙一身反骨再硬,也得软一点。他往后退了一点,恭敬地行了礼。 陈庸朝他点头示意,面上神情丝毫不变,依旧是不苟言笑的阎王脸,一身的肃杀。 他目光从傅长熙身上收回,划过涂希希的时候微微顿了下。 除了文和帝之外,涂希希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见到杀伐气如此重的人。同样的气息,她曾经在过去的长亭老侯爷身上见过,但之前再见时,这股气息已经荡然无存了。 连久经沙场的老侯爷都卸掉了自己身上的气息,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为何这个人依旧还端着它。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对上了陈庸的视线。 她又惊了下,收回视线垂了下去。 陈庸倒也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抬手作揖,紧接着掀袍要跪下去行大礼。文和帝道:“免了,这一套礼下来又费不少时候。” 陈庸当即收了礼。 文和帝又道:“是乾阳说要请你过来问几句。给陈大人端个椅子过来。” 内侍轻手轻脚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陈庸又行谢君礼,坐下后侧身,看向傅长熙问:“小侯爷寻老臣过来,是问那位殷璃之事?” 傅长熙颔首,陈庸果然是朝中老臣,又是军中出身之人,通透直接,省了不少麻烦。 “是想问陈家为何要送东西给兵部。按照兵部穆侍郎所供,那些东西最后都转手送到了殷家殷璃手中。乾阳不太明白其中缘由,便想问问陈大人。” 陈庸喃喃道:“兵部穆侍郎……那些东西确实是我送往兵部,交予钟信。但我并不是让他交给这个叫殷璃之人。” 文和帝一顿,抬眼看向陈庸。 傅长熙按住下意识要上来的涂希希。 他看着陈庸。 “您不认得这位叫殷璃的姑娘?” 陈庸无奈道:“从未见过。我深居简出,平日除了朝中之事,便是管管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外面的事,一概不清楚。” 文和帝哼笑道:“那大昭寺的事又是怎么说?” 陈庸面上笼罩了一层阴影,和之前不同,他似乎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文和帝沉下脸。 “你们瞒着朕,到底是何居心?!” 涂希希吓了一跳。 傅长熙将她拢到身后,轻声道:“站后面点。别看他们俩一君一臣,每次吵起来都特别凶。” 陈庸绷着脸,周身气势未减半分,他拱手道:“老臣能有什么居心。陛下不清楚?” 文和帝给他气笑了,道:“朕知道,朕当然知道,你不就是觉得朕当年对嫣红做的事,觉得不舒服吗?” 陈庸别开脸,脸上露出难耐的痛心。 “嫣红是无辜的,您不该拿她当筹码……当年若是当断则断,就不会有日后的大昭寺了。” 文和帝也怒了。 “你以为朕愿意?倘若当年不是你们……” 陈庸忽然抬起眼。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3节 “陛下,这是说当年之事的场合吗?” 文和帝当即绷住,冷眼扫向傅长熙。 傅长熙立刻往后退,连带着涂希希。 片刻后,文和帝摆摆手,说:“你继续回答乾阳的问题。” 陈庸深吸了口气。 “……没错,送到兵部的物件全都是嫣红留在家中的遗物。陈家现在根深叶茂,她的东西留在那不合适了。” 文和帝刚要开口说话。 陈庸又补了一句。 “陛下,您的后宫有皇后,嫣红的东西留在后宫本就不合适,这就是为何会有大昭寺之事的缘由。” 文和帝:“朕留一点念想都不行?” 陈庸道:“还望陛下为皇后想想。倘若您是皇后,您会如何想。” 文和帝搁在旁边桌子上的拳头,青筋都爆出来了。 傅长熙总觉得把陈庸叫过来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两位见面就怼上也不是一两回了,但像现在这样说两句话就要吵翻的架势却实属头一遭。 和之前在前殿下跪的模样想比,现在的陈庸就像是豁出性命,什么都不顾了。 这苗头可不对。 他将人叫过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吵架,而是有正事。 傅长熙低声轻咳,打断了陈庸和文和帝之间的剑拔弩张。 “交给兵部钟信钟大人之后呢?您可有让他交予何人?” 陈庸一顿,他将目光从文和帝那边转到了傅长熙身上,问:“这个问题很重要?” 傅长熙点头。 “很重要。我想您应该也很清楚其中缘由。圣上认为殷璃是他的女儿,那便是大盛朝的公主。殷璃之死,牵扯甚广。” 陈庸闭了闭眼,喃喃道:“堂堂九五之尊……为何要盯住一个红夫人不放?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她安生。” 文和帝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 “现在是朕不放她安生吗?!是你们!那是嫣红和朕自己的事,和你们有何干?她生前就对你们的管束很不喜。当年若非是你们拦着她,拦着朕,又岂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陈庸脸色铁青。 “好,我就说出来。” “嫣红的遗物,是老臣遵照嫣红的遗言,将她的东西送往兵部交给钟信。她在遗言中嘱咐过,这件事要私底下进行,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出去,尤其是您,陛下。” 文和帝不信。 “嫣红不可能说这样的话。她一向对朕言听计从。” 陈庸冷笑。 “她还说,兵部那边她也安排妥当。遗物去向不用我管,我只需要将她留下来的东西一点点地送到兵部即可。” “至于这个叫殷璃的姑娘,我不认识,陈家也从未接触过这个人。” 涂希希扯了下傅长熙的后腰。傅长熙当即侧头,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你问问他,他没有怀疑过吗?” 傅长熙了然。 “您知道了殷璃这个人存在之后,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吗?” 陈庸眼神微动,看向傅长熙的目光中显出了些许探索。 “你的意思是,殷璃是不是嫣红留下的孩子这件事吗?” 傅长熙盯着他。 陈庸道:“实话,我并不清楚。但即便她是,我也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傅长熙皱眉,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您没查过?” 陈庸道:“查不查都是一个结果,又有什么好查的?” 涂希希越过傅长熙看了陈庸许久,她想,这个人是真的不关心,不知道,只对陈家人在意的人呢。 但是倘若殷璃认为自己是陈家的人,遇上这样的陈家,她是不是反而会更渴望去得到这样的人的认可? 再加上英姐的那番否定了一切的话……她该有多绝望。 涂希希心底忽然生出了难过。 压不住的难受。 第128章 藏人 厢房内安静了许久。 文和帝深呼吸了好几次,面上的怒容都没有彻底压下去。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良久之后,傅长熙又问了一句。 “红夫人的遗书当中,除了如何处理自己的遗物之外,还有其他和遗物相关的遗言么?” 陈庸讥诮地笑了声,说:“圣上都如此动怒了,你还要问下去?” 傅长熙也不避讳,直截了当说道:“事关殷璃身世,自当要问清楚。” 陈庸嗯了声,相对文和帝的情绪激动,陈庸似乎从容了不少。 “没有。” 陈庸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基本上所有的问题都很清楚。陈家之所以会参与到这件事里面,纯粹就是为了红夫人的遗物。 和殷璃的身份没有任何瓜葛。 文和帝大约也听出来了。 涂希希看着他抬手挥了挥,道:“送陈大人出宫。”内侍机灵地上来,将陈庸带离。 陈庸一走,文和帝的怒气就爆发了。 “他一直都这样!他有没有想过,那不单单是嫣红的孩子!那还是朕的血脉!” 傅长熙却道:“陛下,陈大人的话中有一点很是可疑。” 文和帝僵着脸,道:“哪里?” 傅长熙道:“他真的对红夫人遗物的去向毫不知情吗?倘若他当真对红夫人的遗物如此不在意,又为何要动心思联合大昭寺,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将红夫人遗留在宫中的遗物也带出宫。” 说完,他又顿了下。 “而且,红夫人去世这么多年,他有无数的机会去拿,为何偏偏这几年才开始动手。” 文和帝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摇头道:“陈庸这个人的脾性我很了解,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欺瞒朕。” 傅长熙却道:“倒也不算是欺瞒。只不过不想告诉我们而已。” 文和帝被他这句话说得脸色越发深沉。他徒自寻思了一阵,转向傅长熙,郑重地问道:“他那个脾气,即便是朕,也是撬不开口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对别人,傅长熙各种法子都敢使,但是陈家不行。 除了会踢到铁板之外,还有一点是陈家对自家以外的人不会产生任何的情绪——看陈庸从进门开始到离开,一直都是一张脸皮,他不怕文和帝,也不担心文和帝会怎么样,想说什么便什么。 这样的人,就像一块天衣无缝的牛皮,不算从哪儿下手,你都出穿不过他的保护甲。 只能凭本事看他甲下藏了什么。 他忽然回神,回头看向涂希希。 “你之前不是说要先问陈庸吗?觉得怎么样?” 涂希希神色淡定,但傅长熙还是从她微微弯着的眼角看出了一点高兴。 他当即想起了涂希希之前说过,之所以想找陈家人问话,实际上还是为了钟信。 他低声问:“找到钟信的突破口了吗?” 涂希希道:“钟大人身上其实到处都是漏洞,哪里都可以下手。不过我想,可能一般下手的点都套不出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傅长熙道:“现在呢?” 涂希希犹豫道:“嗯……现在比之前有把握一点。可以试试。” 傅长熙吁了口气,朝她点头。 文和帝听完了他们说话,便道:“那就让人把钟信带过来吧。” 傅长熙拱手道:“在钟信过来之前,我们也有话要问陛下。” 文和帝有些意外。 “朕?朕昨日才知道这件事,比你们还晚了不少呢。” 傅长熙低声道:“但是钟大人第一个开口的人,是陛下吧。” 文和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觉得朕有事瞒着你们,钟信事先已经同朕坦白过了?” 傅长熙:“不是吗?否则陛下又怎么会忽然之间让子荆将穆云青从大理寺那边提进宫中亲自问话。” 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 “你还让穆云青掩盖了他交代给您的部分事实,用来试探我们。” 文和帝闻言无奈地指着傅长熙道:“你啊,明明可以假装不说蒙混过去。却偏偏还要在朕面前直接把事情戳穿,这性子不像长亭侯家的人啊。” 傅长熙满不在乎地说:“像我娘吧。” 文和帝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没有考虑许久,便开了口说:“钟信是朕安排在朝中的人。他一直都是朕的眼睛。” 傅长熙道:“所以,钟大人在朝中一直不和任何派系有牵连,只是因为他只是您的替身。” 文和帝点了点头。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4节 “不止钟信,上任兵部尚书,也是朕的替身。” 这是涂希希今日听到的最离谱的话。 一个兵部尚书,是当今圣上安插在朝中的替身,前任兵部尚书还娶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红粉知己。 这…… 她忽然间明白了陈庸那番话背后所隐含的意思。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陛下,您的私事,还是不要让我等知道比较好。” 文和帝一顿。 “罢了,就当朕在胡言乱语。这些话朕希望留在这个偏殿里面,不得外传。” 傅长熙扯着涂希希一同跪了下去。 刘公公从右侧屏风边出来,低声道:“陛下,杨公子想和小侯爷的手下说两句话。请求陛下让奴婢将人带去片刻。” 文和帝不悦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朕的面说?” 刘瑾道:“杨公子说了,他只是有句话希望能替他代为询问钟大人。” 文和帝挥手,示意快去快回。 涂希希跟着刘瑾只走了片刻,便回了厢房内。 傅长熙见她一脸古怪。 “杨子荆和你说什么了?” 涂希希低声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陛下,钟大人到了。” 钟信被带进来,先跪下去给文和帝行礼。和陈庸进来的时候明显不一样,文和帝就默默地看着他行完大礼,才慢条斯理地给他说叫他过来的原因。 傅长熙旁观者文和帝那副嘴脸,悄悄和涂希希说:“你看看咱们圣上那模样,简直就是欺软怕硬的典范。陈庸给他气受的时候,他都没敢拿这个眼神看人家。” 涂希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我们当着他的面说坏话,合适吗?” 傅长熙摸着鼻子,说:“说话轻点,他就会当我们在谈论钟信。……你别这么老实去看他啊,看钟信!” 涂希希:“……” 文和帝终于在钟信面前把自己在陈庸面前丢掉的面子给找回来了,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一派温文尔雅的姿态朝傅长熙那边指了下,道:“要问你的话的是乾阳,你们说吧。” 钟信这才回头给傅长熙行礼道:“小侯爷。” 涂希希仔细打量钟信。 算起来,她统共和钟信见了三次面。三次,钟信和傅长熙见面所面对的事情都挺急的,但怪异的是,这个人却呈现出了三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第一次,钟信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为了一封信。 第二次,钟信满面忧心地为自己手底下人辩解。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钟信面色平静地像一潭死水,仿佛一切都成过眼云烟。 傅长熙照例还是将钟信让给了涂希希。 涂希希代替他站到钟信面前,先唤了他一声。 “钟大人。” 钟信抬眼,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定神和钟信对视。 “红夫人是不是有遗言留给你,让你藏一个人。” 那一瞬间,钟信瞪大了眼睛,他脸上闪过惊恐,忧心,还有惊惧之下惨白。仿佛置他生死的秘密被暴露在他的面前。 第129章 掌控 涂希希看到钟信表情的一瞬间,就知道杨天颖赌对了。 她不由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中回忆起杨天颖同她说的话。 “红夫人既然不想拖陈家下水,那么她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兵部。从八年前红夫人身亡的案子来看,她和当时的兵部尚书常韦保的关系并不好。那么她在兵部能信任的人就是极少数的个别。” 涂希希反问:“连尚书都不信,兵部还有什么人能得红夫人信任?” 杨天颖道:“殷璃告诉过我,殷家曾经资助过一名书生,那书生家徒四壁,家中父母为让他求学,卖掉了地,不料天灾兵祸接连让他家破人亡。在他将成浮游饿殍,幸亏兵祸中死里逃生的殷家老爷认出了他,将他带上盛京。” “钟信出身贫寒,圣上当初选他接手兵部,就是因为他背景极其简单。” 涂希希恍然大悟,这就是钟信为何和殷家有牵连的原因。 可钟信帮衬殷家天经地义,又为何要把殷家牵扯进红夫人的事情里面,让殷家失去了盛京的生意场? 这时,杨天颖说了一句。 “而且我怀疑,当初认出钟信,并让殷家去接济的人,实际上是红夫人。因为殷家在钟信老家做的生意,是玉矿。” 涂希希有些难以置信。 “二公子的意思是,表面上看似是钟信在照拂殷家,实际上是红夫人一直在以殷家为掩护,控制了钟信。” 杨天颖看着涂希希,片刻后笑说:“……你真的很会从危险的角度去寻找线索。虽然,我同你有一样的想法。” “我需要钟信回答这些问题,但这样的场合,我没有权利去问钟信。私底下我也不可能问出答案。只有你可以。” 涂希希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杨天颖说出这句话时候的神情——他的眼神瞬间降温,冰冷至极,仿佛近几日所隐藏的杀意,刹那间全部都侵注进了这句话里面。 “我要知道,是不是红夫人绑架了钟信的意志,让他不惜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孩子。我要你逼他说出红夫人想要藏的究竟是不是那个一直隐身在殷璃背后的人。”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杨天颖的这番话,让她十分轻易地就展开了当年发生在兵部的某些隐秘。 从文和帝和陈庸的对话中,她代入了红夫人的角色。 假如她是红夫人,在面对自己娘家和爱人之间无法调和矛盾的时候,她要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答案就是让陈家远离她和文和帝之间的纠葛。 红夫人不会让陈家参与到她和文和帝之间的任何相关事情中来。所以她一开始自己便瞒着陈庸,偷偷从陈家将一些自己的东西送到兵部。 那时候,一切尚在她的掌控之中,直到八年前。 红夫人在感觉到自己即将面临生死之时,才不得已留下遗言,希望陈庸将和她相关的所有东西,全部交托给兵部。 这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决定。相反,这个决定对陈家来说有点残忍。 红夫人必定想过,陈家最终还是要被卷进来。而陈家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受牵连的时候根本避无可避。可是她不在了之后,如果没有陈家这一关,文和帝会直接对兵部发难。 红夫人身亡之前,钟信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兵部侍郎。 她很清楚倘若钟信被文和帝发现了,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为了保住钟信这个最后的关卡,她力所能及地安排好了一切——将她的遗物送了一部分进宫,交给文和帝,吸引他的注意力。 钟信控制不住发抖,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你,你胡说什么……” 涂希希看着他发青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忍心。他是不是牵扯在里面最无辜的人?她并不知道,然而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哪怕是无辜的人,也是他自己所选择走出来的路。 涂希希看着钟信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却还是说出这么一句无力的话。 只可惜,她现在更想要的是一个结果——殷璃的死需要一个交代。 “那你说红夫人死之前给了你什么遗言?” 钟信额上开始渗出冷汗,他不敢抬手抹,只是看着涂希希,抖着声道:“红夫人……怎么会给我留遗言,夫人尚在世时,我不过是个侍郎。” 涂希希道:“红夫人可有让你帮她处理她的东西。” 钟信直愣愣地,好一会才摇头。 涂希希:“你有,穆景天已经证实了,而且我们也英姐处查到了证据。” 钟信面如死灰。 涂希希道:“我再问一遍。陈家可有东西经你之手送到殷家?” 钟信抬头看着她,又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叹气。 “说吧,钟大人,为了穆景天能活命,你也该坦白了。” 钟信终于泄了气。 涂希希看着他点下了头,继续问:“陈庸陈大人只是将东西送到你手中,由你处理而已,对吗?” 钟信犹豫道:“……是。” 涂希希吁了口气,陈庸所言看来是真的了。 “你说殷璃是你的孩子。你将殷璃送去殷家,以及将红夫人的东西送到殷璃手中,也是红夫人吩咐你做的。” 钟信垂下头。 “是。” “红夫人留给你的遗言……是希望你能一直守护好她藏起来的那个人。尽全力保他活着。” 这个问题,他没有应下来。 涂希希看着钟信哭出了声。 “……我不明白,殷璃为什么会死。她什么都不知道啊,究竟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上天让殷璃遇上了杨天颖。 涂希希心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改变了殷璃的一生。 涂希希等着钟信平复下来,才继续说:“我记得红夫人当时还是前任兵部尚书常韦保的妻子。照常理说,她应该让自己的丈夫替她处理,但她反而找你。你觉得为什么呢?” 钟信面色发白却又夹杂了些许解脱。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5节 文和帝这个时候开了口。 “那是因为常韦保是朕的人,他比钟信还要胆小,易掌控。几乎对朕唯命是从。红夫人是朕故意放在他身边,朕命他好好盯着朕的嫣红。所以红夫人不可能把秘密相关的事情交给他来做。” 他说完顿了下,道:“不过朕倒是不曾想到,她竟然一眼挑中了你。” 钟信连忙跪伏在地上。 “陛下,夫人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臣好生保管陈家交过来的东西而已。” “臣,臣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是……” 红夫人亡故之后,文和帝命他接替常韦保的位置,又吩咐他找一些东西,他才明白过来红夫人交给他的是些什么东西。 可那时候已经覆水难收了,殷璃和他,还有许多人已经完全绑在了红夫人所建造的那条“船”上。 文和帝摆摆手。 “嫣红她啊,一贯懂得如何拿捏人的性情。她什么都不会跟你说清楚,只让你随手帮个力所能及的忙,等你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小忙,就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 钟信慌乱地摇头。 “不,不是的。” 涂希希皱眉。 红夫人可不止这种程度,理智地看这个人,就会发现她几乎掌控了钟信的一切。 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把一切交付给她使用。 这种手段,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第130章 三思 反倒是文和帝的这番肺腑之言,让涂希希没听明白,她看向傅长熙,送了个疑惑的神情给他。 她直觉这番话和杨天颖话中提到的‘那个人’有所联系。而且,这么多年来,红夫人和文和帝一个藏,一个追,这两个人究竟在争什么? 傅长熙凑近她,低声给她解释。 “陛下一直在找红夫人当初夭折的孩子。他原本是想着既然红夫人无法带到自己身边,那至少这个孩子他一定要留在身边,这就是他的念想。” 涂希希诧异问:“红夫人的孩子不是夭亡了吗?” 傅长熙道:“传闻是如此,可陛下不信。红夫人是以身温玉而闻名的,她的身子温软。平日又保养得极好,提前八月生产,那根本就不可能。而那之后,红夫人便以此为借口,几乎断了和陛下的往来。陛下会有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涂希希又问:“红夫人为何要隐瞒孩子的事。” 傅长熙看向文和帝。 “……因为文和帝的念想太深了吧。陈庸这样的态度和性子,他和文和帝之间的关系不可调和,早晚会引爆。红夫人不希望自己成为陈家灭族的引子。” 涂希希有心想问为什么红夫人会成为灭族的引子,但觉得这个话题在文和帝面前谈起来,不合适。于是收了话锋,沉默地站在原地。 文和帝心底大约有了想法,他转向涂希希问:“你方才说红夫人让钟信藏了人。是怎么一回事?” 傅长熙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好好说。” 涂希希呼出口气,郑重地点下头。 “倘若没有殷璃这个人的存在,我们还想不到藏人这件事。” 先前,她只觉得殷璃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藏红夫人的遗物,可后来想想,藏东西的方法太多了。放在兵部,哪怕是锁死在兵部的某个角落里面,即便日后文和帝查到了也不会有任何联想。 可杨天颖的一番话提醒了她——要是红夫人吩咐钟信做的事,是藏人呢? “红夫人亡故之后,兵部势必要再清洗一遍。没有了红夫人做挡箭牌,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能藏得住。” 涂希希再看向跪在地上的钟信,问道:“殷璃和穆景天议亲,可是在红夫人亡故之后不久,对吧?,议亲的话,兵部和殷家相互往来就顺利多了。” 文和帝一顿。 钟信伏在地上,没有回话。 偏殿内安静了许久,久到文和帝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深吸了口气,朝钟信说:“你说话,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了。朕可以饶你一命。” 钟信却依旧伏在地上,纹丝不动,和之前穆景天的样子一模一样。 文和帝大怒。 “朕让你说话!” 钟信剧烈地抖了一下。 许久之后,钟信喃喃地开了口。 “恕臣……臣不能说。夫人对钟信有恩,哪怕是让钟信把这条命豁出去了,钟信也不能让夫人的苦心白费。” 文和帝听他说话了,倒是冷静下来了,问:“行。你不说,朕没办法了吗?朕给太医院一碗血,让他们去兵部挨个找人。朕还找不出来?” 傅长熙忽然说:“陛下,臣以为此事还要三思。红夫人所想,臣大致明了了。” 文和帝皱眉。 “你插什么嘴,朕的家事你也要管吗?” 傅长熙垂着头。 “微臣和太子自幼一起长大,这句话是站在太子的立场上说的。” 文和帝愣了下,恼道:“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傅长熙道:“倘若红夫人生的是位皇子,算起来他比太子还要大上两岁。要真的认回来了,陛下要如何安置?” 文和帝一时沉默了。 傅长熙见文和帝没有立刻说给个亲王的身份安置,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他躬身道:“当年红夫人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做到如此地步。钟大人才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殷家,以至于最后身死也不能相认。” “红夫人已然身故多年,她既然不想和陛下牵扯过深,陛下还是如了她的遗愿,也算是对红夫人的念想做一个终结……还望陛下三思。” 傅长熙亲自扶着钟信走出了偏殿。 涂希希沉默地跟着他。 此事她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文和帝的最后说给他们听的话——“朕当年,不过就是想给她最好的。朕承诺过她,即便是朕和她不能长相厮守,朕也要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谁能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会如此难。” 出了大门之后,钟信忽然抓了下傅长熙的手腕,转向涂希希,问道:“小兄弟,还有个问题,我能问吗?” 涂希希抬头看他,寻思道:“钟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钟信迟疑了下,他小心地四下看了一圈,低声说:“殷璃……” 傅长熙打断了他,说:“殷璃之死还有其他内幕,大人若是想知道,可能要等上一阵子。” 涂希希却问道:“您在贴子上写下殷璃是您的亲生子,是不是本来就打算将事实真相告诉陛下了?” 钟信无奈道:“那……总不能让景天真的死了。那我们这么些年……不是白费了么。” 偏角忽然传来了杨天颖的声音。 “你们倒是求仁得仁了,谁替殷璃想过吗?” 钟信惊了下,他下意识往后退,看到杨天颖后,忽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杨天颖不等他开口,当即说:“你这个当爹的不当她一回事,但有人当。” 说完,他便转了身,消失在拐角。 钟信狼狈地追了两步,被傅长熙拦了下来,低声道:“这里是内宫,钟大人还是稍微克制些为好。” 出宫门的时候,傅长熙等人又碰上了杨家的人。 杨明慧踉跄着被杨天颖半扶着上了马车,傅长熙盯着他们好一会,忽然扬声喊了杨天颖一声。 “子荆兄!” 杨家父子俩同时看过来。 傅长熙恶意地朝他们笑笑,说:“等着啊,过两天我一定把三小姐的真相送到府上,让死者瞑目。” 杨明慧的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杨天颖却是沉下了脸,说:“那你动作可要快些了,我已经派人在查,想必没几天就要查出来了。” 涂希希推着傅长熙往马车那边走,希望这人可以收敛一点,不要拉杨天颖仇恨了。 杨天颖吩咐杨府的随从将杨明慧送上马车,自己站在原地看着傅长熙和他的手下。片刻后他忽然朝涂希希喊。 “你叫什么名字?” 涂希希头皮一麻,正想假装没听到。 傅长熙黑着脸抓着马车门框,仰头朝他说:“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打听。” 杨天颖笑笑,说:“也是。合作这么久,到现在还没亲耳听到小兄弟告诉我真名,实在太不像话了。我不该问,我的错。” 傅长熙冷哼。 杨天颖忽然朝他们拱手行礼。 “过两天,我会送贴子到大理寺,舍妹和两位有过一面之缘,她很喜欢你们,希望两位可以到场送送她。” 傅长熙怒不可遏。 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上,嘴先开了。 “他什么脸,还敢拿他妹妹的名义来用。他有那个资格吗?杨明慧都比他像个人。” 第131章 有始有终(上) 傅长熙嘴像开了光。 从宫里被放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他们原本想去找穆景天,结果发现穆家谢绝来访,连穆景天的影子都没见着。 涂希希只得又跑回了大昭寺,把正殿里外都摸了一遍,结果线索全卡在了杨天颖身上。 她直觉杨婷的案子应当是从杨天颖守住正殿之后开始变得怪异。好似有一双眼一直盯着他们不放。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6节 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杨天颖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和她的思路重合,并且有意引导他们的。 从将她押在他面前,还是从她找到杨婷的尸体开始…… 杨婷和殷璃的案子,当真是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半点,傅长熙连骂了杨天颖两天,弄得涂希希一干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个杨字,谐音字都不行。 第三天,钟信亲自上门,邀他一起去杨家吊丧。 杨家这一代,虽然杨明慧和杨天颖都不得人心,但毕竟在朝中权高位重,文武百官挨个排队也要去露个面,钟信即便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但也不能不给半点面子。 由于文和帝的原因,钟信没跟任何人走得太近过。弄得他在朝中没有半个亲朋好友,出个门都是孤零零,怪可怜的。 现在又摊上了殷璃的案子…… 虽然几个牵扯在其中的朝臣都不知内情,但钟信前一天为了穆景天进宫这件事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讯息——朝中大部分文臣都觉得这件祸事,多半是因兵部而已。 于是就搞得,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全都极有默契地‘忽略’了他。 钟信能厚着脸皮来约的人,也就只有同样不太受人待见的傅长熙了。 涂希希大清早刚踏进值房外面的院子,听人唤了自己一声。 她抬起头,见到规规矩矩站在门值房门口的憔悴男人,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 对方神态拘谨,含含糊糊地又喊了她一声殊途兄弟,随即给她弯腰鞠躬——一看就是要行大礼的架势。 涂希希这才稍微回神,想起来这是憔悴版的穆云青。 她赶紧跑了两步,过去把人扶住。 “怎么有空来大理寺?”她问道,眼睛却往半开着的值房里望。等她看到坐在里面的钟信同时,穆云青也开了口解释:“钟大人应邀今日要去杨府吊丧。他是来请小侯爷同他一块去的。” 涂希希心道兵部不是向来标榜和谁都不走近吗?这主动和傅长熙示好,感觉不是很对吧。 穆云青忽然压低了声,说:“顺便过来问点事。” 涂希希顿时恍然大悟,她左右看了下,低声说:“你家那位大哥现在如何了?” 穆云青愣了下,有些不大自在地嘀咕说:“景天哥平时人缘就不好,这回的事闹得有些大了,有点收不了场。那天大人将他带回来之后,就让他一直待在大人家中。朝中官职,定是保不住了。” 涂希希心道能保住小命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其他的就不要想了。她有心想见见穆景天,正要开口。 门内传来了傅长熙的声音。 “来了吗?” 涂希希探头,见傅长熙朝自己招手。她指了指自己,心说叫她进去做什么,别又让她给他演示点什么。 傅长熙伸长了脖子,朝她说:“钟大人要见你,还不给我进来。” 涂希希吐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和穆云请挥了手,迈步跨过门槛。 钟信见她进来,起身要行礼。 涂希希:“……哎,别。”这兵部的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两个见人行礼都习惯成自然了吗? 谁知她就差了这一手,钟信作势要下跪。吓得涂希希膝盖一弯,眼看着要先跪下去了。傅长熙忽然过来提了钟信一把,说:“有话就说,我们这不兴这套。” 钟信抬头,颇为不安地看了一眼傅长熙。 傅长熙无奈地朝涂希希解释。 “你没来之前。钟大人和我说了大概。主要是还是为了穆景天的事。现下圣上下了旨意,要将穆景天软禁在钟府。之后便一点消息都没有。钟大人很担心……” 钟信耐不住傅长熙这慢条斯理解释的调调,按住了他的手腕,朝涂希希说:“我是那日才知道,杨天颖和殷璃还有那么一段。依照我对杨天颖的了解,这回的事,只怕是杨天颖借着殷璃之事给圣上警示的。” 涂希希不解:“警示什么?” 钟信一脸忧心。 “殷璃的死,兵部和陈家虽然是主要参与者,但陛下早有提防,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可以杨明慧为首的文官却不是圣上能掌控得了的。” 涂希希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 傅长熙闭了闭眼,低声道:“文官去询问殷璃身份的事,表面上那几个朝臣说的都是因为兵部。但是区区一个兵部,为何能劳动这么多朝中重臣如此小心谨慎,派出自己最为亲信的人前去查探?” 他特意停顿了下,又补了一句。 “原先传闻红夫人夭亡的可是一位皇子。” 不等涂希希接话,钟信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当然是为了能找一个代替太子的棋子啊。太子自小就对朝中文臣不满。这么多年下来了,他的性情已经无法改变。不能站在他们那边的君王,不是这帮人想要的。所以他们要找一个代替品。” 涂希希:“……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殷璃的事?” 钟信深吸了口气。 “我以前不知道,一直以为是杨明慧在背后搞鬼,他一定查到了某些蛛丝马迹。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跟杨家对着干。”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背后……实际上的杨天颖在主导。” 涂希希大惊失色。 “什么?”连殷璃也是杨天颖的棋子? 傅长熙往外面看了一眼,伸手将两人往里面拖,低声道:“说话轻点。” 钟信感激地点头。 “景天都和我说了。殷璃同他说过,她遇到了一个能畅所欲言的知心人。她把她一辈子都没想通的事情都同那个人说了。那个人承诺她一定会帮她讨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涂希希迟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三年前殷璃身亡的前因后果是杨天颖主导的?” 钟信摇头,说:“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仔细想想,当年的事情其实透露着一股逼迫人的意味。朝臣们去询问殷璃的身份,却没有透露是因为杨二公子和殷璃走得近。这一点就很诡异。那说明透露给他们消息的人,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可为什么他能让这些人闭嘴?” 涂希希:“您觉得是他透露了殷璃的身份,让这些人去查的。” “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对吧?”钟信拽紧了袖子,神色惶惶。 涂希希却有些不解。 “但是杨天颖为什么要这么做?” 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杨天颖搭上整个杨家? 钟信闻言卡住了。 很显然,杨家这次损失惨重,谁也想不通杨天颖这一手的目的。 片刻后,钟信无奈道:“所以我希望两位能同我一起去杨家吊唁。我希望两位能同杨天颖谈谈。至少……我想知道殷璃究竟是为何而死。” 确实,殷璃为什么死至今还是迷——涂希希有预感,殷璃和杨婷的死并不像现在这样,看上去有那么大的割裂感。她们之间一定有某种直接的牵扯——若是三年前殷璃身边发生的事情和真的是杨天颖主导的,那么这个牵扯,一定和杨天颖有关系。 “行,我去。” 一旁的傅长熙忽然插嘴道:“你可想好了,这个案子实际上和你本身毫无干系,即便我们分毫不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杨婷的死如果是杨天颖造成的。杨明慧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这个案子多半会不了了之。” 涂希希皱眉。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傅长熙沉默了片刻,起身说:“那便走吧。” 杨天颖亲自侯在了大门外,看到大理寺和兵部的马车一齐到了场,松了口气。 他低声吩咐跟在身侧的护卫。 “照我先前的吩咐,去我院子里备好茶水。” 护卫当即转身跑入府中。 傅长熙带着涂希希下了马车,特地等了钟信和穆云青一齐下来,才朝杨天颖走过去。 “子荆兄运气太好,钟大人大清早就过来我大理寺催我,我只得放下手中繁忙的事务,陪钟大人过来一趟了。” 杨天颖拱手客套。 “小侯爷卖我面子,子荆铭记在心。几位随我来。” 杨天颖带了他们进了灵堂,吩咐人在外面守着,进去之后又将家眷们全数都遣散了,里面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傅长熙和涂希希各自上了香。 钟信过来的时候,杨天颖忽然拦住他,低声在他耳侧说了两句。 钟信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眼直愣愣地看向放置在灵堂上的棺木。 杨天颖慢悠悠地往后退,低声朝傅长熙说:“这里还是留给钟大人吧,两位和我一起去我院子里说说话如何?” 涂希希心下一跳,殷璃的尸体竟然在他手上,甚至还敢拿出来! 她下意识跟上钟信,却被杨家护卫拦住。 傅长熙对他这种明显支开人的手段很是不屑,道:“我们只是钟大人的陪衬品,怎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杨天颖低笑了声,说:“现在钟大人并不想要你们这样的陪衬品。不过我很需要。你们这趟过来,难道不想听我说点什么吗?” 涂希希闻言抬头看他。 “殷璃的尸体为什么在你手上。” 杨天颖没有说话。 走到棺木身边的钟信却低声替他回了。 “我只是想一人静静心,两位还是跟杨公子去吧。” 涂希希皱眉。 傅长熙拉了她一下。 “走吧。” 第132章 有始有终(中)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回,他们在这里和杨天颖不欢而散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这一次……涂希希直觉结局应该也不会好。 杨天颖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入座。 涂希希看着摆好的点心茶水,不由得想——比上回待遇好多了。 杨天颖将守在院中的护卫们都遣退了,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说:“方才你们差点就坏了钟大人这辈子本来都难以实现的愿望。”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7节 涂希希挑眉,心说你还有脸提? “殷璃的尸体为何在你手中?果然这些事情全是你一手安排的。” 杨天颖面目诧异。 “什么殷璃的尸体?这可冤枉我了。” 说完,他挨近涂希希。 “你有证据吗?” 涂希希心底顿时涌出了‘想把点心盘扣他脸上’的念头。 傅长熙皱眉。 “我最讨厌的就是说话绵里藏针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那种话不如闭嘴别说。” 杨天颖坐直身,正经道:“棺木里躺着的不是杨婷,是我专门为了钟大人献上的礼物。感谢他送给了我像殷璃这样的妙人。没有殷璃,我还走不出杨家这一方天地。”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动手的欲望,冷眼看着他作秀。 杨天颖忽然转头,看向涂希希说:“你应该很疑惑,殷璃为什么会死。说实话,我也很疑惑。因为按照我当时的计划,殷璃的死并不是必要的。今日请两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傅长熙道:“那要看你配不配合。” 杨天颖爽快道:“知无不言,绝不隐瞒。” 傅长熙推了下涂希希,示意她赶紧上。 涂希希剔除了杨天颖话中那些故意摆出的迷魂阵,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你让那些人去查殷璃身份的。目的是让背后安排殷璃到殷家的人紧张,然后露出马脚。” 杨天颖承认了。 “可是我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能这么沉得住气。钟信啊,我可太太小看他了。” 当时的钟信一声不吭,就看着殷璃陷入痛苦绝望中的境地,丝毫没有做出过任何举动。 涂希希问:“殷璃知道是你安排的吗?” 杨天颖道:“我没有隐瞒她任何事情。我还给了她承诺,她想知道的东西,我全部都会亲口让他们说出来。” 涂希希道:“钟信应该没有给殷璃任何机会。” 杨天颖点头:“嗯。这是我失算的一手。我一度怀疑,钟信可能真的和殷璃毫无关系。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陈家。殷璃去找过陈家的人,她还带上了红夫人的那枚白玉玉佩。竟然……被赶出来了。” 他说到笑着摇头,显露出些许无奈说:“我看的出来,当时殷璃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了。我问她有没有后悔,告诉她现在停止还来得及、但是她拒绝了。” 杨天颖抬起头,看着涂希希说:“小兄弟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你和她有点像。” 涂希希说:“我很容易后悔的,应该和殷璃一点都不像。” 杨天颖叹气,说:“你一路把我追得喘不过来的那股劲,和她太像了。她当时也是这样,一路逼着我。她同我说,陈家的态度,让她更加想要知道真相。她说只有知道了真相,她才能继续往前走,否则她永远都是被关在一座无形牢笼里的鸟雀。” 他嗤笑了声。 “牢笼之雀,不就是在说我吗?我当时就想啊,或许我也可以找到活得更纯粹些的方法。” 涂希希不解。 “她如果一直保持无知,现在她应该还好好地活着。是你起的头吧。” 杨天颖道:“人都是有欲望的。她先挑起了我的欲望,自然也要承受这一后果。再说无知无觉纵然安稳,但当一个人知道她原本可以拥有更多的时候,一定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哪怕那可能是错觉。” 涂希希吃惊问:“你给了殷璃错误的信息?” 杨天颖道:“我只是给了我查到的相关信息。说实在的,昨天要不是听到几位大人的肺腑之言,我一直都觉得殷璃才是红夫人的孩子。红夫人实在太能藏东西了。陛下被她瞒得死死的,一点都不冤。” 涂希希:“是你让那些朝臣去查了青楼,让英姐觉得事情要败露了。慌忙去找殷璃,将所谓的事实告诉了殷璃。又在殷璃周围散布了谣言。你这不是在逼殷璃吗?” 杨天颖辩解道:“我只是在逼红夫人留在兵部的眼线,让他们私底下给我去传话,告诉幕后之人,应该出手救人了。” 他眼中透出了一丝茫然。 “但我不知道,殷璃竟然连自己的死都敢用上。更让我无奈的是,幕后之人其实早就死了,只留下一个钟信这样立不起来的傀儡。” 涂希希忽然意识到,杨天颖确实不知道殷璃为何而死。 倘若杨天颖不是致死殷璃的原因,那么还有谁?英姐或者是……穆景天? 涂希希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殷璃临死之前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她发觉自己一直在坚持的事情最终只是一个笑话。你给了她希望,她自己却发现了真相从而让希望变成了绝望。这才是导致她身亡的原因。” 杨天颖一愣,他喃喃道:“……这不可能,那个时候连我都不知道,她没有知道的途径。” 涂希希想了想。 “你觉得不可能?当时穆景天留在兵部,难道红夫人没有照顾过他吗?殷璃如果怀疑自己是红夫人的孩子,自然会去问她的青梅竹马穆景天。倘若穆景天提起红夫人之时,总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更何况,一个母亲在世的时候都没特别关心自己的孩子,这合理吗?” 杨天颖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他自嘲地笑笑,说:“若是真的,那便是我的失策了。” 涂希希现在听不得半句假设,她想要的是真相。 杨天颖侧头看她,说:“我说了,今日我畅所欲言。说出来的没有半个假字。” 涂希希当即追问:“你和殷璃谈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殷璃很在意,或者特意强调过的?” 杨天颖思索了许久。 “你这问得……对她来说任何蛛丝马迹都很重要。对了,钟信最晚交到她手中一件东西,但是没过多久就以定亲的名义,将那件东西送到了穆景天手中。她告诉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兵部能将殷璃嫁给穆景天,确实颇为看重。也就是这件东西让我对陈家起了疑心。” “越是如此,殷璃的身份越是可疑。不是吗?” 涂希希想起来了。 “那枚白玉?” 杨天颖点头。 “我在大昭寺里面的青玉罐子里也找到了一枚白玉,已经交给了陛下。” 涂希希问道:“陛下没在白玉里面发现什么吗?” 杨天颖茫然摇头:“陛下倒是没说什么……” 傅长熙忽然开口说:“陛下倘若没发现什么,为什么会在钟信进宫之后忽然让你将穆景天从大理寺带进宫?他会因为钟信一番求情,就将人带进宫问话吗?” 杨天颖的眉眼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傅长熙嘲笑他说:“陛下必定从白玉里面发现了什么。才会确定红夫人在兵部动了手脚,只不过当时他并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死去的殷璃,还是在世的穆景天。所以才要求我们在宫里当着他的面,把他想要的答案问出来。” 否则,堂堂的九五之尊还真的有那么大的闲心去管一个兵部侍郎的命? 涂希希忽然想起了穆景天——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地对一切都很无畏的模样。拿着杨婷的生辰八字去杨家,从西南驻地私逃回京,再承认他是杨婷之死的凶手,再到当着文和帝的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桩桩件件,全是要命的活计。 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又没有像杨天颖那样手中有足够的筹码保自己,他为什么能这么豁得出去? 不,他手中一定有让他敢这么做的理由。 也许,殷璃之死的直接原因其实和穆景天有关系。 她朝傅长熙说:“大人,我想去见见穆景天。” 傅长熙皱眉。 “现在?” 涂希希看了杨天颖一眼,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杨天颖:“和殷璃有关的吗?我也想去了。” 傅长熙无情地否决了他的想法。 “兵部的大门,你还踏不进去。” 杨天颖无声笑笑。 “我只是开玩笑。” 他起身说:“两位若是有要事,可以先走。我要回灵堂上去了。” 三人重回灵堂上,钟信见他来了,将手中的纸钱全数丢了进去,说:“多谢二公子。” 杨天颖点头致意。低声道:“算是我给殷璃的一点心意。殷璃也该知道一些她当年一直没能知道的事情。” 钟信的眼眶有些红,闻言摆摆手,面上是一言难尽。 杨天颖在一旁跪了下去,没有继续出声招呼他们,他抬手从一旁的箩筐里,掏出一只半纱的衣袖,随手丢进火盆当中。 涂希希看着他纱袖,一时间忽然觉得眼熟。 马上,她便想起来了,不顾盆中烧起的火,扑了过去。 那是杨婷的衣袖! 刹那间,从杨婷失踪那天开始,再到杨天颖出现在大昭寺,再到大昭寺内杨天颖为了拿走青玉罐子和大理寺兵刃相向。 所有的细节一瞬间全部串联起来了。 涂希希恍回神之际,发现自己的手被杨天颖抓住了。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冷地像把刀。 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温柔。 “小心些,烧伤了手,可是很疼的。” 她看着杨天颖。 “是你。” 杨天颖垂着头,说:“什么?” 涂希希说:“是你亲手杀了杨婷。” 杨天颖仰头看向涂希希。 他嘴角带着笑意,但在和涂希希对视了片刻之后,嘴角的那点笑意消失了。 “你没有证据。”他说。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8节 第133章 有始有终(下)完 涂希希视线落在那截袖子上,隐约见到上面有一抹暗红,她当机立断,提起另一只手再去抢,却被再次杨天颖抓住了。 她皱眉瞪着杨天颖,怒道:“松手,我现在就能给你证据。” 杨天颖那双秀气的眼睛弯了起来,他靠近过来,看着涂希希说:“你为什么对杨婷的死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同是女子,就如此让你感同身受?” 涂希希下意识一愣,随即避开了杨天颖识破她身份的话,直接说:“那只袖子,我亲眼见过你拿在手中。为什么会在你手上。”黄昭找到的时候是凌晨时分,视线不清。 杨天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正色回她。 “我妹妹的东西自然要拿回来,岂能交给一个外人?” 涂希希道:“当时所有人都在找杨婷,你为什么要把袖子藏起来。我进去找你的时候,你甚至突然对我动手,就为了引开我的注意力。” 杨天颖显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有吗?我对你动手,那是因为你有错在先。”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杨天颖故意挑动她的情绪,想让她失去正确的判断。 火盆里面的袖子慢慢地烧着,杨天颖死死扣住她的手。杨家护卫拦住了傅长熙。 涂希希断定了——那袖子一定有问题。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才听到傅长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喊杨天颖。 “杨天颖!放开她!” 涂希希脑子一下子清明了起来,她对着靠自己极近的杨天颖,说:“我现在不怕你,你再打我,我也可以保持清醒。” 杨天颖笑了起来,低声说:“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到我身边来,我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涂希希拧着眉。 “为什么要杀杨婷。” 杨天颖低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杨婷,原来还有一个姐姐。她叫杨芸。我十四岁那年,因为西南的兵祸,圣上让我爹出马去安抚。圣上承诺,只要西南能一劳永逸稳住了,杨家在朝中的地位就能永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爹,就把杨芸嫁去了西南。” 涂希希这时候才想起来,从她知道杨家开始,杨明慧身边就只有一双儿女,世人却叫杨天颖二公子,杨婷则是三小姐。这称谓仿佛是在刻意记住点什么似的。 杨天颖眯起了眼。 “不到一年,杨府的大小姐就没了。那时候我爹就想到了杨婷,圣上似乎也乐见其成。为了保住我这个妹妹,我找了皇后许多次,让他尽快促成杨婷和太子的婚事。” “可是,杨婷却不喜欢这门婚事。” 涂希希:“……即便如此,那也不能……” “只要杨婷活着,她就永远脱离不了杨家的桎梏。”杨天颖脸上显出了一丝疯癫似的恨。 涂希希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 两次了。 杨天颖骗过自己两次,她不会再上当了。 “这跟你杀她没有关系。杨婷根本不想死。” 杨天颖收了脸上神色,姿态忽然轻松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已经烧完了的袖子,放开了涂希希。 “说的也是。其实你已经想到了答案。杨婷死了,圣上才会了解我的能为,我要脱离杨家,这是必要的一步。” 涂希希指责他。 “你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杨婷是无辜的。” 杨天颖冷笑。 “杨婷是无辜的?从她是杨家人那天起,她就不是无辜的。她只能是杨家的工具。我不过是顺手让她解脱。” 涂希希瞬间对杨天颖生出了无法压抑的厌恶。 每次在她觉得他还像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总能露出危险的一面,让她产生这个人实际上是个怪物的想法。 不,他根本就是个怪物,只不过披了一层伪装。 “我……有证据。” 杨天颖只犹豫了片刻,嘴角的笑意再次出现。 “可它,刚才被我烧掉了。” 涂希希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忽然傅长熙大声道:“别高兴地太早了,杨天颖。就算我们管不了,你爹还在呢。” 杨天颖愣了下,抬头看向傅长熙之际,忽听身后的灵堂里,传出了杨明慧的声音。 “原来如此啊。” 杨天颖刹那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杨明慧走出来,立刻朝跟在身后的护卫说:“把公子院里的护卫全部都处理掉。” 涂希希挣脱了杨天颖的双手,往后退的时候,被傅长熙拖住了后背。 傅长熙有些紧张,凑上来仔细将她看了一遍,问:“伤到了吗?” 涂希希:“……没。” 傅长熙松了口气,随即将她推到自己身后。 他面对杨明慧,直言道:“首辅大人……” 杨明慧面容依然很憔悴,他抬手止住了傅长熙,道:“杨家的事,杨家会解决。不牢小侯爷挂心。子荆犯的错,过几日我亲自登门。今日便不送了。” 最终涂希希他们还是被赶出了杨家。 傅长熙箍着她的腰身,将她塞进马车里。涂希希怒不可遏,大声道:“他杀了杨婷!杨明慧不会杀他的。” 傅长熙道:“来之前你怎么和我说的?” 涂希希:“……” 傅长熙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 “还记得来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吗?” 涂希希咬牙道:“我不甘心。” 傅长熙看着她,她难过地眼眶发红,是真心实意地在生气,他伸手想揽她安慰一下,又想起来这个人其实是个姑娘家,越过涂希希头顶的手缩了下,改成在她头顶揉了两下,说:“现在明白了吧,我说真相如果不能大白就不能算是真相的意思。” 涂希希现在心底全是委屈和难过。 替杨婷委屈,替所有因为杨天颖死去的人难过。 她现在只想钻牛角尖。 “杨婷的案子肯定还有遗漏之处,衣袖的事情证明他做的事情并不是天衣无缝,我们还有可能找到证据。” 傅长熙无奈地说:“杨婷的案子到此为止了。优势完全不在我们这边。杨天颖一开始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失去了优势。” “可是……”涂希希想争辩。 傅长熙:“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他已经把和杨婷之死相关的线索抹得很干净了。他没有和穆景天直接接触过。杨婷的尸体他已经处理干净。至于现在在他手中的殷璃的尸体……钟信会帮他保密的。” 所有的关键地方,杨天颖全都知道,并且全都干干净净地避开了。 他利用杨家,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 “那怎么办?”涂希希问。 傅长熙往后靠着,说:“不怎么办。我们让钟信暗中把杨明慧藏在灵堂里,已经是对杨天颖最大的打击了。后面,只能看杨明慧要如何处理自己的独子了。” 涂希希很郁闷。 傅长熙道:“我其实不太想和他对上。” 涂希希现在冷静下来了,她看向傅长熙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人竟然会怕一个人。” 傅长熙挑眉,不满地说:“我这是怕吗?我是嫌麻烦。跟他周旋,你得浪费无数的精神,和心眼。办案做事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和一个说话每个字眼都在算计人的货色打交道。” 傅长熙嘴上说着什么都不想管了,就让杨天颖自由去飞吧。但实际上他还是依着涂希希带他去了一趟钟府。 钟信和穆云青没有回府,守在门口的钟府下人却恭敬地将他们带进了门。 钟家老仆低声道:“老爷出去之前吩咐过,小侯爷若是来了,我等按照您的吩咐招待着便好。” 傅长熙看了一眼涂希希。 涂希希忐忑地问了一句。 “我们可以见见穆景天吗?” 老仆犹豫了下。 “您说穆公子吗?两位稍待片刻,我去问问。” 傅长熙让人赶紧去,他们可以等一会。 片刻之后,那老仆带着穆景天过来了。 穆景天的模样比之前在牢里的模样干净整洁了不少。他衣冠楚楚地迈步进来,见了里面两人,便侧头吩咐老仆去准备茶点,自己一个人迈步进来。 傅长熙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道:“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穆景天勉强笑笑,说:“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成天担惊受怕,自然精神就好了。两位找我何事?” 涂希希却是开了口。 “找你问点殷璃的事。” 穆景天犹豫道:“这事还没过去吗?” 涂希希道:“刚去过杨府,杨天颖同我们坦白了他和殷璃之间的事情。有一点还不太明白。殷璃最后死前,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穆景天眉头拧地很深。 片刻后,他喃喃道:“我也不能确定……我们定亲的时候,殷家有送给我一枚白玉。就是上面刻了一个璃字的那枚。那是我和殷璃的定情信物,我很喜欢,就一直戴在身上。有一天拿出来把玩的时候,那个璃字从上面掉了下来,里面掉出来一团纸。” 涂希希心提了起来。 “你看了?” 穆景天摇头。 “我以为那是殷家留给殷璃的东西,便将那纸交给了殷璃。这是她的东西,我怎么能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99节 涂希希一时间有些无语。 穆景天看了她一眼,说:“但是我后来知道了纸上的内容。殷璃临死之前把这张纸还给我了。你们想看吗?” 涂希希当下点头。 傅长熙却拦住了穆景天。 “不用了。宫闱内院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随意知道的东西。” 穆景天当即将自己伸向衣袖内的手放了下去,他有些失望:“……也是。” 涂希希看得出来,穆景天很不安。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穆景天应该在三年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涂希希追问:“杨婷被关里面的时候,周身完整吗?” 穆景天慌忙道:“自然完整,你也说了我没有杀她的意思。” 涂希希有些苦恼,又问了一句。 “你何时离开大昭寺,离开之前杨婷可有异样?” 穆景天摇头。 “半夜离开,离开之前喂给她水和一些吃食。看她还想和我说点什么,精神不错,我才放心走。” 涂希希问:“她没受伤吗?” 穆景天:“没有,放她进去的时候我很小心。而且我若是带了刀具,是进不了大昭寺的。” 听到这里,涂希希明白穆景天已经知晓自己问这些的意图了。 她又想起来,当时整个大昭寺里,唯一带了刀的只有杨家护卫。 傅长熙将她的神情看在眼底。 “杨天颖有杨明慧会治。他想走自己的路,也未必真如他想的那样好走。等时候到了,报应自然就会到他身上了。” 第134章 棋高一着 傅长熙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也能一语成鉴。 杨天颖之后真被杨明慧给雪藏了。 尚渊为了这事特地将他叫过去小心嘱咐。 “首辅大人特意禀报了圣上,收了杨子荆在朝中巡查的职权。听说近几日杨明慧特地从杨家旁支选了一位天资不错的年轻人,顶替了杨天颖的位置。” 傅长熙知道杨明慧的手段,内阁首辅毁起人来,通常润物于无声。只是没想到对自己亲生儿子,也能如此下得去手。 尚渊无端有些感慨。 “杨子荆这次得罪了朝中许多人,首辅大人这一手,几乎断了他的后路,也算是为杨家表了态。日后即便他东山再起了,没有杨家在背后支撑,他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担心届时他会记恨你,你和你的人日后要小心些。” 傅长熙嘴上落井下石了几句,可心底没有松下那口气。 他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果然听到了不祥的消息——圣上亲自颁下了旨意,太子大婚依旧按照礼部多定时日,并且今日将要在朝中增设一处官职。 太子妃的人选是文和帝亲自定下的。 谁也没想到,最后太子妃的位置还是落在了陈家的头上。 文和帝像是故意似的,当着陈庸铁青的脸一脸喜气地说:“朕和嫣红有缘无分,造成了一生的遗憾。但是陈家和我朱家的缘分绝不会断。” 陈朱两家的联姻造成了一段美满姻缘的佳话,民间对红夫人的传闻又热衷了起来。 仿佛这个传奇一般的女子,从未在人世间消散似的。 大婚当晚,文和帝亲自颁下了一道旨意——增设监察司一处。监察司直接由圣上亲自调派,只听他一人之命。原御史台的人全部调至监察司,由监察司直接管辖,另外又将宫中皇城巡查和一部分禁军拨到了监察司,人数比御史台多了一半。 俨然是以武力为主的部门。 他亲自为监察司设了两名司尉,一名是杨天颖,另一名是原兵部侍郎穆景天。 穆景天私逃西南,司尉一职品阶低于兵部侍郎,文和帝的意思是,让他在监察司戴罪立功。 傅长熙听到这份旨意,差点当场将太子亲自递给他的婚宴酒喷出来。 朱沥见他失态,不满地说:“要这么大惊小怪吗?父皇早就想设这样一个官职了。他手中无人,无法镇住所有人。为了等这个机会,他也耐了很久的性子。” 傅长熙拿旁边的手巾抹嘴,小声问:“你不奇怪吗?这两个人选。” 朱沥显出点茫然,说:“杨天颖我不奇怪。上回在大昭寺的时候我就领教了他的手段,幸亏有你在。不然这个亏我只能硬着头皮吃进肚子里。这穆景天……我确实不曾想到,原先我以为会是你叔叔。” 傅长熙心说看样子文和帝在红夫人这件事上没完了,他故作疑惑,避重就轻道:“我叔叔?他不可能。皇城的守卫在他手中,圣上不会再给他过多的权力。从前陈家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样的错误,圣上不会再犯的。” 朱沥眉头耸得老高。 “长熙,我感觉我没有我父皇那么聪明,以后要是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让这些人摁着欺负?” 傅长熙失笑,说:“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朱沥:“难说,你看杨天颖都敢给我下套了。哎,你以后可一定要站在我这边,有你,有长亭侯替我撑腰,我就什么都不怕。” 傅长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天颖这份起死回生的能耐,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期间算计,应当早就在他的计划当中。 他之前和涂希希说了,自己不太想和杨天颖对上,可同在一个官场当中,杨天颖已经是文和帝手中的一把刀。这把刀指向自己,是早晚的事。只怕到时候别说是给朱沥撑腰了,说不定他还需要朱沥给自己撑腰。 杨婷案子过去了两个月,盛京终于入了盛夏,暑气笼罩着整个京城。 之前为了处理杨婷的案子,傅长熙带着手底下一帮人,四处奔波。加上后来又是太子大婚,以及大婚之后惯例的大赦天下。活活忙了到早晚都热得人受不了的时候,才眼看快要落幕了。 涂希希原以为案子过了之后,平常不会到忙碌到不知吃不知睡的地步,当真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是自己太天真了。 因为大赦天下之令,大理寺关押在牢的案子全部都要清理一遍。哪些可以放,哪些不能放,全数都要理出来给尚渊过目。 涂希希等几个人,几乎全都被押在了大理寺,没日没夜地整理案卷。 可恨的是,这样的忙碌全是他们几个的,和傅长熙好像没有半点关系。这一晃眼,她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着他们的上司了。 秦茂抱着成堆的案卷进门,没什么诚意地问了一句:“殊途,你还行吗?” 涂希希扑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还行,给我吧。” 秦茂立刻分了大半给她,自己搬回了一部分说:“这里热,明远躲在停尸房那边整理。他那边是最多的,你放心。” 涂希希撩了他一眼,心想她放心什么啊,应明远做多做少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是他们三个人一起的任务,做不完谁也别想走。 秦茂低着头,一边赶工一边说:“殊途啊,过阵子我可能有请几日休沐假。家里有点事。” 涂希希猛地抬起头。 “什么?” 秦茂抬头看她。 “老爹要回来了,我得回去在家里迎他。” 涂希希疑惑地问:“……你爹?” 秦茂点头说:“嗯。他几年没回来了,一直都说想见见我。你看我在大理寺里里外外地忙,也没空出京去见他不是?” 涂希希总觉得他说的这番话里面怪怪的,仔细琢磨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得纳闷地点头说:“这么久没见,确实应该陪着点。没事,你不在,我就去把我们大人揪回来。两袖一甩,一点不管也太不像话了。” 秦茂嘿嘿笑笑,说:“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你看我和明远,提都不敢提,都认命地各自拼命呢。” 涂希希终于注意到了秦茂的精神不大好。她整理案卷的动作快,手里的东西做完了,顺手就过去将他桌上的全挪了过去,说:“你精神不大好就早点回去吧。累生病可不好。” 秦茂意外地抬头看她,摸着脸说。 “这么明显?……也没那么夸张,该我做的事我会完成的。” 涂希希已经把案卷全部挪了过去,回头说:“我动作快,你回去吧。大人一会回来还要和我谈事情,横竖要留在这等他的。” 秦茂闻言,犹豫了一会,便抄录好了手中这份,起身道:“那我走了啊,改天请你吃顿好的。” 涂希希:“那我可记住了啊。” 第135章 西南 秦茂前脚刚走,傅长熙没多久就进来了。 “秦茂呢?”他张望了一下,皱眉说。 涂希希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尚早,有些疑惑今天这人怎么这么早回了。 她多看两眼傅长熙,见他神色有些沉郁,心说该不会正好有事吧。 “看他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我刚刚让他先回去了。有重要的事吗?我能不能代劳啊。” 傅长熙闭眼,捏了捏鼻梁,面色有些沉重,却说:“没事。他家里出了点事,我就来通知他赶紧回的。近日事情有些多,也没顾到你们。手头的事怎么样了?” 原本就要将他们整理的东西一并先给傅长熙过目,涂希希趁机把前面整理好的一并都交给他。 傅长熙旋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安静地翻看了一会,从里面抽出了几个案子,递还给她,低声吩咐说:“这几个案子牵扯到了几个敏感的朝臣,圣上看到了必定不会准许。” 涂希希接过来看了一眼,见里面夹杂了几个陈姓,便问:“都和陈家有关?” 傅长熙犹豫了下,低声回道:“不是。是和我们家有关系。” 涂希希直觉听出里面有根源,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我可以问吗?” 傅长熙抬头扫了她一眼。 “没什么不能问的,里面还有几个和你爹有交情的。” 涂希希一听,顿时兴致更高了。她先把那几个案子摊开来细细地看了一会,喃喃道:“楚州勾结山匪案,这不是在西南那边吗?” 傅长熙翻看的动作一顿,抬头犹豫地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即起身走到涂希希身旁,面对着外面,背对着她靠在桌沿上,警惕似地低声说:“西南那边有特设的总督府,朝中不派人常驻,但每年都会派官员过去督查。从西南建总督府十三年,每念过去的人下场都不好。” 涂希希抬眼看他。 “为何?” 傅长熙道:“你自己想想看。” 涂希希想了想。 “地头蛇。”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0节 案卷里对派出去的巡查使有简单的描述,结合西南那边的实际情况,不难看出一点端倪——西南太远了,山高皇帝远。总督府看着像是个皇帝派出去镇守地方的大官,但实际上就等于是将这块地送给总督了。 傅长熙却没有点头,只是附和似的念叨说。 “每年只要上交一定的税,西南各地的政绩如何,朝廷原则上不太过问,至多就是派个人过去摆个架势。” 说到这,傅长熙侧头看了一眼摊在涂希希面前的案卷,见到了上面的名字,便说:“这个叫游钦的,原来是我爹手底下的一个前锋将军,是有战功的功臣。我爹出事的时候他还很年轻,长亭军散了之后,他入了兵部。没多久就被派往西南巡查。这一查,就出了事。” 涂希希垂着头,喃喃道:“卷子上写是游钦勾结山匪,刺杀总督刘卫敏。一个兵部巡查,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 傅长熙伸手在桌子上轻敲了下,说:“卷子上没写吗?” 涂希希这会没看卷面。 “写了。说是山匪贿赂,钱财甚巨,一时失了心智,犯下大错。西南那边那么有钱吗?” 傅长熙低声道:“多半是山匪们觉得刘卫敏心黑手辣,兵部的巡查到了,山匪以为是个靠山,就动了心思。那是圣上上位之后第一次派巡查出巡,那时候咱们大盛的朝堂还不像现在这么有经验。” 于是,这个游钦就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忽然,傅长熙又压低了声音。 “但我个人认为不是,游钦可能是被西南两股势力合力绞杀在西南的。能在我爹手底下做事的人,目光不可能如此短浅。” 涂希希一顿,忽然反应过来。 “你为何把这个案子抽出去了?” 傅长熙吸了口气。 “毕竟我家还有个年迈的老侯爷。圣上盯我这么紧,我还想着查我爹娘的事,不能让他起疑心。” 涂希希含糊道:“说的也是。” 傅长熙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笑了一声,说:“你倒是没跟我讲道理。” 涂希希道:“我理解啊。再说,这个游钦命这么大,还能活着也挺不容易的。万一你一插手,让圣上动了杀机,那不就白白赔上他的性命。” 傅长熙哼笑。 “懂事了啊。” 涂希希:“吃一堑长一智。我也算是见识过了圣上手段的人。以前可能还有文官们挡着,现在他手里有自己的刀了,文官尚且自身难保,还有什么余力管别人。大家都拼命自保吧。” 她似乎十分感慨,喃喃道:“经历过事了,总不能再那么不懂事了。” 傅长熙看她神色,莫名有些心疼。 卫家的事情,他算得上是知情人之一。老侯爷虽然在搭救卫家这件事上对他保密,但他发现卫希之后,老头子也没坚持瞒着。 卫显英原则上和游钦他们不太一样。他并不是被人联合陷害的。 而是被卷入了那桩惨不忍睹的灭门案里面。 相对于其他人的结局,卫显英的情况要复杂一些。背后之人更像是有三分是在针对卫希。缘由只有一个卫希的直觉太敏锐,倘若不将连她一起打垮,是不是能将卫显英彻底打垮,都是两回事。 傅长熙也是实实在在关注过这个案子的人,当时想不明白卫希为什么在当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时隔七年后,再见到她,才觉出了其中根由。 值房内一下子安静地有些诡异,涂希希抬头看了一眼傅长熙,见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问:“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这位大人今日好奇怪,总是欲言又止。他们认识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见过顾虑两个字。 傅长熙当即回神,摇头道:“只是想起了许多事。” 涂希希闻言笑笑,说:“什么事能让大人您如此感慨啊?”印象中,傅长熙不是个特别能感慨的人,大部分情况下,他都特别地我行我素,从来看不到他人的为难和不得已。 傅长熙毫无自知之明。 “我和寻常人也没区别啊,你们平日里能想,我也会想。” 大约今日和傅长熙说的话多了,涂希希一时间有些放松,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有吗?平时我就没见您体谅过我们。” 傅长熙:“……” 涂希希:“……” 她马上发觉自己好像说了多余的话,连忙笑嘻嘻地抬头朝傅长熙解释。 “您当我什么都没说。至少秦茂肯定没对您有任何怨言。” 傅长熙:“……” 涂希希发现自己越描越黑,索性不吱声了。 傅长熙徒自生了一会气,想起秦茂,又说:“对了,西南边境有驻军,你知道是谁吗?” 涂希希虽然不问世事很多年,但从前卫显英还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俩经常听卫显英和他们说戍守边关的事迹。 “我记得……好像是个姓秦的大将军。” 傅长熙点头。 “是秦先泰将军。” 一提起秦这个字,涂希希立刻想起了秦茂,她坐直了身,有些担忧地问傅长熙道:“不提这些了。秦茂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吗?” 傅长熙诧异抬头看她。 她说的很无心,傅长熙却意外地在意了起来。 涂希希见他当真在思索了,忽然你回过味来。他们平时干的事都是查命案,这帮忙一说也太不吉利了。她忙又欲盖弥彰地解释说:“开玩笑的,我只随口客套一句。” “你可别当真在秦茂面前说这样的话。”傅长熙正儿八经地教训她,说完扫了一眼她桌上堆成小山的案卷,皱眉问:“还没整完?” 涂希希埋头做事,含糊地回了一句。 “快了。” 第136章 提防 傅长熙悻悻地坐回了自己位置上,看了一会案卷,抬头和涂希希无端感慨说:“我原本让你来这里不是做这些事的。” 涂希希好一会才回神,诧异地抬头看他。 “那您要替我做这些事吗?” 傅长熙立刻收回了视线,假装自己没说话。 “什么?我刚才说话了吗?” 涂希希对他这种不要脸皮的行为很是服气,又觉得这么点小事跟他计较,自己也有点吃饱了撑的。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刚来的她了,该是殊途做的事,她也不能晾着不管。她如此地告诉自己,等暗示完自己之后,又重新低下头去做事。 这下倒是傅长熙不自在了。 他换了个姿势,侧身对着涂希希,盯了她许久,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想要是卫显英还在,她是不是又是另一副模样。一会又想,他是不是真该去接了她手上的活。 最后一股脑儿全成了自己说不出心里话的借口。 头顶视线实在太过灼热,涂希希怎么也无法忽视。她只得搁下了手里的笔,抬头正视这位小侯爷。 “您是有话不敢和我说吗?如此墨迹好似不是大人您的作风。” 傅长熙眉头一松。 “也是,什么话是我说不出口的。” 涂希希索性收了面前记录本,放在手边。 傅长熙还是想了一会,才开口说:“前几日进宫,圣上忽然和我提到了你。他问了你的出身,我拿不准他是对你起了疑心,还是因为你先前在他面前表现让他对你上了心。” 说完,他顿了下。 “被圣上盯上了,未必是好事。所以我们要低调点。”他意有所指地往之前他特意挑出来的案卷上看了一眼。 先前说到大赦天下的时候顺带提到了文和帝,涂希希还没什么想法。毕竟这事和她没有直接干系,但现在听他说文和帝提到自己,心跳不由得快了些。 “那我最近是不是还是稍微收敛些比较好?” 傅长熙有些苦恼。 “我就是在想这件事……这不是收敛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在说之前,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涂希希迟疑了一会。 “圣上会派人查我的底细吗?” 傅长熙摇头。 “他自己不会。但保不准他手底下的人揣测圣意。” 涂希希一下子就想到了杨天颖。之前在杨府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她女扮男装留在大理寺的事了。这事随便一想都不对劲,杨天颖必定会认为自己有某种意图。 这就相当于一个把柄,谁都不能保证杨天颖会在什么时候,忽然拿自己的身份朝他们发难。 她得让傅长熙心里有数。 “有件事,我先和你说一声,杨天颖……他知道我是女子。” 傅长熙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发现的?” 涂希希也不知道杨天颖什么时候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也许是在大昭寺正殿,他对自己动手的时候,她清晰地回忆起来当时杨天颖曾经说过自己的长相有些怪。 又或许是在灵堂面前和杨天颖对峙之时,到那会,杨天颖虽然直接道出了她是女子的身份,加上之前又去过她家,让人觉得他说不定就已经暗中查过了自己的来历。 可仔细想想也未必。 毕竟卫家消失七年,时间早就冲淡了他们留给世人的痕迹。 “好在殊途不在家中,他之前若是没有直接接触过殊途,也许还能瞒得住我和殊途是卫家遗孤的身份。”涂希希喃喃着自我安慰道。 傅长熙沉思片刻,摇头说:“瞒不了太久。杨天颖做事细致,我该想得到的。” 他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一开始就不该带上你。是我的错。” 涂希希吃了一惊。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1节 “您在跟我认错吗?” 傅长熙:“这不能算是认错。失策而已,让我长点记性,日后好规避这种状况。” 涂希希抿嘴笑了笑,心说这嘴硬的姿势也挺别致的。 傅长熙见她似乎没被这话题吓到,原本的小心稍稍放松了些,他继续说:“最近朝政上会有些动荡,难免会出现一些误伤。我这头尽量不去接触敏感的案子,你也小心点。以后进出还是随我一起吧。” 他刚说完,就见涂希希露出些困扰的神色。 涂希希本能不太赞同。 七年来没有出过门,现在可以像寻常人一样在外奔波走动,已经很足够了。她不太想再跟谁走得太近。 前阵子因为还不适应,又恰好被杨天颖盯上,傅长熙执意送了几次。最近傅长熙时常忙碌,不在大理寺中,她已经开始学会自己进出了。 现下刚好有些习惯,这会听到傅长熙说要跟着她一起进出,她下意识不太愿意。 “大人您这么忙。而且大理寺门房那边我已经熟识了,平日回家都能搭一程。” 傅长熙确实有些忙,他自己也纠结了许久——怕自己一直跟她待在一块,引人注意。又怕自己不跟着,这个人又会出事。 这一时间内心来回翻腾,颇有些煎熬。 “说的也是呢……一直跟着我进进出出,也挺招人记恨的。” 涂希希听到这两个字顿了下,她疑惑。 “记恨?” 傅长熙道:“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对我挺不待见的,毕竟我这人油盐不进,脾气也不好。出事了在我面前半点情分都没得讲。好在还有尚渊压着我,否则我能把大盛官场搅和个底朝天。” “招人恨的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万一也把你带进阴沟里了。那多不好。” 涂希希回神,笑了笑道:“那我倒是不太在意。本来我们家早就在阴沟里了,翻不翻都没太大区别。现在殊途忙碌在外,我在这里多少可以给他挡着点。再说,明远和秦茂都没事,我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当然碰上杨天颖就另说了。 说完,她想起来了傅长熙早先说要自己帮忙的事,便问:“我一直没问您呢,您之前要我帮忙查的是什么事?” 傅长熙脑子里想的事顿时一卡,迟疑了下说:“暂时不急,没到时候。” 涂希希也不催他,闻言便点了点头,拿了搁在一边的笔,一边继续整理一边说:“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傅长熙当即道:“有。杨天颖新官上任,风头盛得很。最近咱们都要低调一点。” 涂希希:“嗯。”他不说,她也会自动退避三舍。 傅长熙道:“所以,我和涂叔涂婶商量了下。” 涂希希继续点头。 傅长熙说着站了起来,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地契,递给她说:“最近你们就搬到这个地方住。万一被发现了,我再给你们换地方。” 涂希希瞪着地契:“……” 整个盛京的空房子是不是都被他们长亭侯府买了? 第137章 姿态 傅长熙这回倒是没和上次那样,让流星将地契上门送到她家就完事。但也没问她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馈赠。 他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的涂希希。 ……怪异的是,似乎在等她给出点反应。 涂希希郑重地把地契叠好,起身走到他面前,说:“大人,请伸手。” 傅长熙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些许羞涩,摆手道:“不用谢我,这都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大计……” 他的话还没说完,涂希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快速将地契重新塞回了他手中,回头快步回了自己位置上,才说出了拒绝的话, “大人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地契就不用了。” 傅长熙:“……” 他开始企图和涂希希讲道理。 “哎,你最好搞清楚。我这不是单纯为了你啊。你想想看,盛京寸土寸金,涂婶他们也不能随便住那些犄角旮旯里。再说,这些房子都以侯府名义买下,相当于是我们家的地盘。你们住那,起码安全绝对有保障。” 涂希希明白傅长熙的意思。 长亭侯府置业大部分都是为了昔日军中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长亭军散了之后,安置这些兄弟,对他家来说,算是一种道德和精神上的义务。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便是住在这些宅子里的人,都是和侯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这样的举动几乎就在无声宣告——长亭军解散,昔日荣光虽不在,但盛京中那些狗仗人势的人欺负人的时候,也要看看长亭侯府愿不愿意。 属于变相地保护这些人的意味。 然而,长亭侯府是否其他的念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样的举动,‘忠心’这两字,几乎是刻在了这些人身上。 涂希希自认是个公私分明之人,她认为自己已经答应了傅长熙会帮他办事,那么她自己就会竭尽全力。并不需要傅长熙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来拉拢她的‘忠心’。 她不知道是,傅长熙是出于另外一层的考虑,他不能明目张胆以个人的名义来保护涂希希,但他可以以长亭侯府的名义,以保护涂家夫妻的名义,来顺带保护她。 在杨天颖这种对手面前,他实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来护住他,这应该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这边的,涂希希固执认为,她可以保护自己。 傅长熙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结果给涂希希开口打断了:“我不是拒绝大人的好意。” 傅长熙当即闭嘴,脸色却不大友善。 他转向涂希希,对着她目光有些凶,似乎要逼她说出能说服他的理由。 “给我个合理的理由。” 这倒是挺符合他我行我素的性子。涂希希想着,随即说:“盛京是我和殊途退到最后的底线了。我们既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在盛京生存了这么久,也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傅长熙皱眉,似乎并不接受她这样的说辞。 “那是因为你们之前掩饰地很好。谁也没想到你们在盛京,这七年之间也没有人查过你们。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涂希希知道他想说,自己已经被杨天颖盯上了。 但不管被谁盯上,这都是他们卫家,或者说是留在盛京的她应该独自面对的情况。尤其是杨天颖这样无孔不入的人,她更应该自己想办法应对。 她抬眼,对上傅长熙不赞同的视线,说:“我并不是单单不想牵扯到你们。还有一点,杨天颖针对的是我。我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应对的方法。可他要是扩大了针对范围,来逼我就范的话。长亭侯可以没事,但是长亭侯保护之下的其他人也可以吗?” 傅长熙皱眉。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涂希希说:“我要是不想这么多,这七年我也躲不下去。” 说着,她又顿了下。 “大人您放心,我也不是闭着眼给自己信心。倘若真的有事,我肯定会找您帮忙的。” 傅长熙手中的地契已经给他捏成了一团,他手贱似的拿起来,瞄准涂希希,嗖的一声飞到她脸上。 涂希希:“……” 傅长熙说:“真想帮我,就把地契收下。” 这下换成涂希希无奈了。 傅长熙接着说:“住不住是你们可以决定的是,但是给不给是我们长亭侯府的事。……你就当是这次的案子,我私底下给你犒赏。” ……整个盛京包括文和帝在内也没有随随便便拿地契当犒赏的人啊。 门外应明远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踏进门的那一刻,一眼看到了傅长熙,当即瞪大了眼睛——涂希希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神中乍然现出‘大人怎么在!’的惊恐。 她悄悄地把那团捏皱了的地契藏进衣袖里,免得应明远看到了去找秦茂多嘴。 傅长熙见他进来了,转身晃进了椅子里,问:“怎么了?手上的活都做完了就把殊途桌上的拿去继续。今日秦茂家中有事,他的活你们两人分了吧。” 应明远眨巴了下眼,他一只手捏着领口,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说:“我正好来说这事呢,秦茂让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去秦府的时候稍等他片刻,他有事要同我说。” 涂希希一顿,抬头看应明远。 傅长熙先前还说她说话不吉利,但现在应明远说出来的这番话,更让人不安。 应明远期期艾艾地扫了好几眼傅长熙,声音放小了许多。 “我想着秦茂平时不爱劳烦我们,这回还特地派人送信过来,绝对是大事。……正好我手头上的活也差不多了。就想着……今日能不能早些走。” 他原本应该是冲进来和殊途说秦茂有事找他,他得去帮兄弟,把手上的活全推她身上,然后一走了之。 奈何傅长熙竟然在,于是只能说得这么委婉了。 傅长熙闻言,问:“还有多少?” 这话一出,连涂希希都惊了——竟然没有开口斥责应明远想偷懒?!明明前面对着她还是一副你的活自己干,别想劳烦我的姿态。 应明远当即抬头,双手抬起,先是比一点,想想好像不太合适,又缩小了双掌距离,试探地看着傅长熙。 “……就这么点。” 傅长熙点头,朝他说:“行,都拿来。我亲自整理。” 应明远顿时大惊失色,他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 傅长熙道:“什么敢不敢的。殊途前面还训斥我不懂得体恤手下,我现在就要给她看看,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应明远哪真的敢。 “别别别,那点东西我完全可以。我整理完也费不了多久!写完再去就好了!” 说完,不等傅长熙再‘客套’,起来回头就奔出了值房。 傅长熙:“……” 涂希希看应明远奔逃的背景,忍不住嘀咕说:“瞧这怂样……”放在面前的机会都不要,也就这点出息。 傅长熙轻咳了一声,朝着涂希希解释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我可没逼他。” 涂希希扫了一眼自己桌上堆成小山的案卷,心想表现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都不要,你跟我摆什么姿态呢。 第138章 前往秦府 好在傅长熙也不是真的没有眼力界。应明远多花了一个时辰整理完案卷之后,仔细地将清单捧过来交给傅长熙。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2节 进门一看,他们家从来不屑跟他们一起做琐碎杂事的长官大人,一边翻看案卷一边和站在他身边的涂希希数落说:“这些案卷我闭着眼都知道讲什么?你们整整整理了一个月?” 他的同僚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脸上全是‘还不如我自己整理呢’的念头。 应明远不敢在傅长熙说正事的时候造次,悄咪咪地溜进去,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傅长熙不到一刻钟就将殊途桌上的案卷全部分拣完了。 最后他一本潇洒地丢出去,一眼扫到应明远,补了一句。 “你们啊,就是平时看案卷太少了。怪我我对你们太放松了。从明日开始,你们有空便留大理寺看案卷吧,免得以后跑出去被人问你们一些陈年案子,你们说不上来丢我老脸。” 应明远当即皮一紧,默不吭声地贴在秦茂桌边上。 这种时候,也就涂希希有话敢说。 “一个多月呢,我将大理寺这么多年的陈年积案全都看完了,还不够努力?” 傅长熙一顿,侧头扫了一眼涂希希。 “我不是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应明远重重咳了一声,正儿八经地指责涂希希。 “殊途啊,话不能这么说,你来大理寺也有年数了,前两年一直都跟着寺中官吏研习,对寺中案子应当也熟悉了不少。近一年来,许多案卷也都是你经手整理的,却还是如此不熟悉。大人这番话教训得是。” 涂希希:“……”可她不是殊途啊! 傅长熙:“你闭嘴。都做完了?” 应明远这悠哉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做完了才敢在这说风凉话,果然傅长熙话一出,他立马狗腿地跑上来,双手将清单奉上。 傅长熙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将清单往桌上一丢,抬手拿笔,三两下在清单上画了几笔,说:“这几个案子拣出来。不能上交。” 应明远当即垮下脸,讷讷地哦了声。 傅长熙把清单递给他,随即说:“待会我和殊途先去秦茂家,你整理好之后再过来吧。” 应明远耷拉着脑袋,精神有些不济地应了一声,等他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回神,惊道:“大人您也要去?” 说着他还瞥了一眼同僚。 涂希希低声解释说:“早晨秦茂过来的时候我看他神色不大好,便让他回去了。后来想想他家里不知出什么事,有些不放心。” 原本手头上的事情太多,她也没想去秦茂家。这种没有事先约好就上门,会给主人家添麻烦的事,她也不想做。 但是听到应明远过来说秦茂派人来叫他过去一趟,她心底就不踏实了。 这时候,傅长熙告诉她秦家最近有长辈去世了。秦茂叫应明远去多半是对长辈的死因有些想法。 从她到大理寺开始,秦茂忙过她不少。现在听说秦茂家里有事,涂希希当即起了要去看看的心思。 傅长熙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于是才开口,说帮她一起整理。 这才有了三两天的活,不到一刻钟就做完了这种事。 傅长熙伸手将堆在另一边的案卷收拾好,转手递给涂希希说:“清单放我这里,我还要再看一遍,不用着急着重新抄录。” 涂希希点头,把案卷全部搬到她后面的大桌上堆好。回头看到傅长熙挂好了身侧的印章,从座位上走下来,背着双手站在原地等她。 她是真的好些日子没看到傅长熙站在值房中了,以至于一眼看到了这抹颀长身影立在那,有些恍惚的感觉。随即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最近如此忙碌,现在让他为了手下人的事操心,会不会不太好。 “您最近不是在忙吗?” 她回头走到自己案桌面前,问道。 傅长熙闻声侧头看她,见她手上还在忙碌,下意识皱眉,转身过来伸手按在她整理的案卷上面,盯着她说:“明儿还要用,收起来做什么。” 涂希希:“……”她在家都习惯了——任何跟自己相关的东西,用完之后会全部都收起来藏好,免得有什么人意外闯入,发觉了她的踪迹。 傅长熙看她有些呆愣,索性伸手将她从案桌后面提溜了出来,说:“这些活明儿还是你做。明日我还要去东宫见太子,没空再帮你翻案卷了。” 涂希希闻言笑了起来,心想,对啊,她现在顶着殊途的身份,留点痕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笑了笑,由着傅长熙拽着她出了值房的门,一把将她推进了烈日之下。 傅长熙绕了个圈,走在回廊底下,伸手指着外面,说:“你先去门房那边要车!这日头晒得人眼花,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涂希希:“……”白感动了! 近日大理寺全在水声火热的忙碌中,门房用车少,涂希希都不用等,便要到了车。她特地在门口等了一会,才见到傅长熙从里面晃出来。 傅长熙看她站在日头底下等她,皱眉说:“你傻不傻,站阴凉处等我不就好了?” 涂希希:“……”连着给他平白无故数落了三回,这人是在报复她做事太慢劳动他帮忙吗? 傅长熙看着她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眼疾手快地抬手翻过她的身,将她送上了马车,低声说:“你不是问我最近都在忙什么吗?上去我再告诉你。” 上了马车,涂希希盯着他端正坐好,说:“江大人的案子办完之后,您还在家歇了一阵。”她对当时自己在家休沐了好一阵子的事记忆犹新,到现在还记得流星上门的时候打断了她美梦让她如何胆战心惊,生怕傅长熙亲自上门逮她去大理寺没日没夜查案的感受。 一提这事,傅长熙心有戚戚然。 江行的案子之后,他确实太挺闲的。那时候傅辛刚上任皇城禁军,文和帝还很新鲜,成天将傅辛招在跟前谈天说地,好一阵没找他麻烦,让他日子过得惬意了不少。 没想到杨婷的案子结束之后,这个谈天说地的人选,就换成了他。 他不由自主地感叹,说:“要不怎么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呢。杨家的案子咱们还是太扎眼了。圣上近日盯我盯得紧。前阵子忽然和我提到了穆景天私逃西南的事。” 第139章 秦先泰之死 文和帝一向对西南那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盛边防安定,他甚至半个字都不会提。 但是穆景天差点死在西南,这件事让他膈应了。 “对圣上来说,那不过就是个兵部侍郎,兵部只要有钟信就足够了,其他人都无所谓。可偏偏穆景天是他的皇子啊。一个皇子差点死在西南,圣上简直膈应地吃不好睡不好。” 他这番话听得涂希希遍体生寒。 傅长熙道:“这种事又不能随便找人说。所以,圣上没事就把我叫进宫,跟我长吁短叹每日忧心西南战事。” 说着他顿了下。 “一副猫哭耗子的嘴脸。” 涂希希诧异问:“西南边境不是秦先泰将军在驻守么?圣上忧心边境做什么。他该忧心的难道不是西南的那位地头蛇总督?” 傅长熙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了许久,半晌后叹气,喃喃道:“……罢了,反正这消息明日应该也压不住了。” 涂希希:“?” 傅长熙转向她,正色道:“西南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乱到兵部侍郎穆景天私逃回京都不知道,是因为这乱了实在太大。起因是秦先泰将军秘密出任务,遭了暗算,受重伤昏迷不醒。西南的大理趁隙袭击了西南驻军,幸亏总督反应及时,亲自出场。代替了秦将军指挥驻军,扛住了大理的先头军。” 短短的几句话,峰回路转了两回,涂希希听得心惊胆战。 边关差点失守,这可不就是天大的事?! 傅长熙吐了口气,眉头皱得极深。 “接到消息的时候,圣上就大怒。原本要驻军担责,可秦将军重伤昏迷,这责也担不下来。边关清苦,他便下令将人送回盛京医治。” 说到这他顿住了。 涂希希看他脸上显出了有些不忍的神色,心底也生出些许不好的念头。 她低声道:“秦将军他……” 傅长熙道:“圣上下令不久之后,便接到了驻军那边的人传过来的消息。秦先泰将军当时并不是重伤昏迷不醒。而是直接尸体被人从关外送回来的。” 涂希希当下紧抿了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和帝原先还对重伤的秦先泰生气,接了这个消息之后,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几乎立刻就知道秦先泰死得蹊跷。 “我们在查杨家案子的时候,圣上就派了御史台的人前去西南。但是就和从前去西南的官员一样,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西南那边就像一块无人生还的沼泽,谁去查了就是一条命。以前一年一次,死一个圣上还能沉得住气。但这回不行。秦将军是唯一能驻守住西南边境的人,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倘若不查出个所以然来,压不住数万还在驻守大盛边关将士的心。” 涂希希一直以为这大盛当真是文官的天下,不管多大的事,文官一句话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武官压得跪地不起。但从现在傅长熙所言中看得出来,也未必如此,只不过是牺牲没有足够大而已。 重要的人物倘若出事,文和帝也会坐不住的。 “西南的那位刘总督呢?他掌管西南,对边境守将的死,一句话都不说?” 傅长熙哼笑,说:“当然有话,刘卫敏的信几乎和驻军的奏贴一起到的盛京,上面说秦先泰将军出的是秘密任务,除了随同他一起出任务的几个人,无人知道他们这一趟到底是去办什么事,见的什么人。甚至他还给出了一个猜测,说,会不会是误中了敌军奸计丧命的。” 涂希希倒也可以理解刘卫敏这番猜测——倘若不是奸计,那大理的先锋军为何能到地如此及时?他们和秦先泰将军的死没有干系,谁都不信。 外敌设计杀将,这也算合情合理。文和帝肯定也愿意把这件事全推到敌国那头去。 “这和圣上后来对穆景天差点死在西南有什么关系?” 傅长熙朝她招手,涂希希附耳过去,听他说:“圣上原来想借机朝刘卫敏发难,但又不敢撕破脸。于是只能朝我发牢骚。” 涂希希觉得这文和帝也奇怪,发牢骚也没用啊。 “圣上是想让您查?” 傅长熙嗤笑。 “让我查就好了,我是长亭侯府质押在京的人质,不会让我出京的。不过是想让我给他传达意思,让人偷偷去查刘卫敏罢了。” 涂希希道:“那……秦将军的死您觉得是不是这样?” 傅长熙闭上了眼,喃喃地说:“秦将军驻守西南边关多年,和大理先锋军对峙过上千次。双方的人马都不用照面,老远都能闻出地方气味来。大理先锋军军首完颜拓,秦将军说此人即便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双方什么性子,会出什么鬼主意。全在各自掌控之中,秦将军倘若没有足够的把握,不会亲自出这趟任务的。” 涂希希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心底明了。 秦先泰将军的死,中间一定出了始料未及的意外。 她仔细地将傅长熙述说出来的所有话都在脑海中重复了几遍,最后记忆点落在了傅长熙说的那句‘而是尸体直接被人送回来的。’ “有提到是什么人将秦将军的尸体送回关内的吗?” 傅长熙闭眼了片刻,陡然睁开眼,双目精光四射地看着涂希希。 “你觉得这里有问题?” 涂希希摇头,说:“只是觉得这里说得太含糊了。您后面有提到说知晓这次任务内容的人全数都死了,那么送尸体回来的人是谁,他不知情吗?或者……” 傅长熙道:“驻军没有提这个人。刘卫敏的信中甚至都没有提到送尸体这件事。多半驻军那边将这件事隐瞒了。” 涂希希点头。 “所以,是驻军亲自送过来,交给圣上的信件里面才提到了这个人。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如此保密。” 傅长熙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驻军当中一般都会有双方的眼线。而且通常不止一两个,甚至也有不少安插在敌国政要里面的卧底,这些人的身份非常敏感。轻易不会透露出来。” 他说着停顿了下,说:“甚至可能连圣上都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送秦将军尸体回来的,多半就是这些人了。” 涂希希低声道:“敌国将军倘若死在关外,被大理人得到了尸体,多半会以最屈辱的方式昭告天下。这些人恐怕是冒着性命危险,才将将军的尸体送回关内。驻军选择保密,也在情理之中。” 傅长熙对这些事总是忍不住感慨。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3节 “能得秦先泰信任至深的,大多都是秦将军施恩过的人。当然也有单纯是为国为家才做这些事的。为这些人保密是理所当然。也是身为驻军必须要做到的事。” 涂希希回神过来,发现傅长熙这句话实质上带了些许谴责。 “抱歉,刚才的怀疑只是我本能,我不是……” 她试图解释,傅长熙抬手止住了她,说:“不用解释。你没有在军中待过,对这些事情也不清楚,不了解会有那样的想法,也属正常。” 涂希希心底无端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难受。 “我以后会更慎重些……” 傅长熙抬眼看她,忽然笑了起来,说:“慎重什么啊?你的本能才是你金贵之处,万一慎重没了。那我们还查什么案子。” “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一句话——陷在情感中的话,会看不到真相的。”他问道。 涂希希脸一红。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傅长熙。 “您……” 傅长熙道:“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很不服气。后来进了大理寺,见多了,才慢慢明白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涂希希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个无情的人。 傅长熙忽然又说:“仔细一想,确实送秦将军尸体回来的人,有必要查一查呢。只是现在我们身为盛京,去不了西南那边,什么都办不到。明儿去太子那边,吹一下他的耳边风吧。” 涂希希看他三两下就把话说圆了,自己也插不进嘴,于是讪讪地收了心思。 第140章 祭拜 大理寺的公务马车到了秦府,涂希希下马车,抬头见秦茂站在门外,似乎看到下马车的竟然是他们俩,面露惊色。 “大人。”他上来先行了礼,便径自走到涂希希身侧,小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涂希希侧身对着他,低声说:“明远说你派人过去找他,我不太放心。正好大人回来了,帮着我把案卷都理了,才有空闲过来看看。” 秦茂感动地红了眼眶,抬手拿衣袖抹了一把脸,低声道:“那……里面请。” 涂希希见秦府里外清一色挂了白幡,低声问秦茂。 “你家里什么人出丧吗?” 秦茂一听,神色有些萎靡。 “是我爹。” 傅长熙这时候扯了涂希希一下,涂希希回头看到他那不太赞同的谴责神色,一脸茫然,寻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吗? 傅长熙无奈地挨近她,小声在她耳边说:“秦先泰将军,就是秦茂的父亲。”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秦茂,又回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郑重地给她点头。 她重重地吐出了口气,心底马上回过神来——傅长熙说过,这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秦先泰将军的尸体是大半个月前送回盛京。难怪最近秦茂神色都不好。 “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秦茂耷拉着脸,说:“先前要查,所以尸体一直放在冰库当中封存。西南那边派出去的人一直杳无音信,圣上好像等不住了,前几日差人通知我们可以领走尸体。我们这才开始办丧事。” 傅长熙侧头朝秦茂说:“节哀,近日大理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有殊途和明远在,放心。” 涂希希紧张地同他颔首道:“节哀。我们能去给将军上个香吗?” 秦茂似乎才回神,当即瞪大了眼睛道:“当然可以!” 秦茂又带着他们半路折回到灵堂里面。此时恰好有朝中官员过来祭拜,刚挺直腰杆回头准备和家属道个节哀,谁知道一眼就看到了傅长熙一脸肃穆地进来了,当即一个哆嗦,一封利是白包从手里掉了出来,直接落进了盘子里。 秦家家属:“……” 那名官员回神,伸手将白包重新拿在手里,郑重交给对方。 “对不住。” 家属只得含糊地将他打发了。 傅长熙绷着一张脸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抬头见到对方,当即眼睛一亮,朝人喊道:“这不是御史台洪大人嘛。怎么这个点才过来?” 洪奚微微颤颤地挪过来,在傅长熙面前拱手行礼。 “小侯爷,御史台刚并入监察司,加上……”他意有所指地往棺木方向送了一眼,摇头道:“大伙日日都在忙碌,一时不得空,才晚了些。方才和秦夫人告了罪了。” 傅长熙微笑着抬手轻拍了下他后背,低声道:“辛苦了。……劳烦一会在院子稍等我一下。” 洪奚冷汗都下来了,当即道:“小侯爷……这怕是不合礼数。” 傅长熙挑眉。 “洪大人现在转调礼部了吗?” 洪奚茫然。 “那倒没有。” 傅长熙嗤笑,说:“只有礼部才和我谈礼数呢,我也未必会听礼部。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我若是没看到你,明日我就进宫进告状。” 洪奚皮一紧,三两步跑出去候着了。 涂希希跟在他后面,看着秦茂把燃好的香递给他们,低声问:“您一会要和这个人说公事吗?”这还在秦家,在人家家中谈公事,不好吧。 傅长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默不作声地将香插上,颔首默哀了一阵,让开了位置,让她上去。 涂希希依礼拜过之后,回头看到傅长熙侯在一边等她,松了口气。走上去,听傅长熙低声和她说:“我不是和你说了,之前圣上就是派的御史台的人去西南。人不会平白无故死在那,说不定御史台知道点什么。所以我要问问。” 涂希希心道原来如此,可一想现在御史台并入了监察司,由杨天颖和穆景天管辖,他能老实跟他们交代这些事吗? 秦茂将傅长熙给的两份利是一并交给了秦母,他又低声和秦母说了几句话。秦母诧异地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拉住秦茂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秦茂这才回过来到他们身边,低声说:“我母亲吩咐我好声招待你们。一会我带你们去我院子里。到那之后……再跟你们说点事。” 涂希希当即点头。 “好。” 出了大门之后,涂希希便看到了那名叫洪奚的官员老老实实地站在路口等着他们,见傅长熙来了,恭敬中带着一点乞求道:“小侯爷……我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问我还不如去问我们穆司长,他是亲身去过西南的人,知道的事情必定比我多。” 傅长熙不客气地回嘴说:“他又没去查过案子,知道什么?” 说完,他回头朝秦茂说:“你带着她先回你院子里等我一会,我问完话就过去。” 秦茂当即点头,伸手拉了涂希希一把。 “走吧。” 涂希希心底一直想知道关于西南的事,心不在焉地和秦茂在院子里一边说他父亲秦先泰将军的事,一边往门口张望。 她其实见过秦先泰,早年他爹还在的时候。长亭军曾经有一次派人去西南传消息,当时为了方便行事,卫显英带上了一家老小,佯装去西南走亲戚。那年涂希希……也就是卫希才九岁,但对秦先泰的模样记忆犹新,那是真正的战场将军的姿态。 比起傅辛的小心敬慎以及身份上的显贵,秦先泰身上更多的是边关将士无畏的豪情。她清楚记得一向内敛的父亲见到他的那一刻,竟然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场哭了。 这样的人,竟然无声无息地死在关外,不管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她有些坐立不安,想知道傅长熙能从洪奚身上问出点什么来。 院子外面不久之后传来的动静,涂希希惊了下,下意识站了起来,却见外面转进来了个应明远。 涂希希:“……” 应明远一见他们,心情忽然转好,抬手打了个招呼,朝秦茂说:“大人今天忽然来了,我没办法脱身,晚了一点。……殊途怎么在这,也是被你叫来的吗?” 秦茂茫然地摇头。 傅长熙忽然出现在院子外面。 “是我带她一起来的,有问题吗?” 刚坐下的应明远腿一软,差点滑到地上去。 第141章 离京的想法 此时的秦府外,洪奚从大门里跨步出去,秦府的管家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见他神情恍惚,连带身形都有些晃,便殷勤地上来扶了一把。 “洪大人,小心脚下。” 洪奚霎时回神,警惕地盯了那管家片刻,问:“你认得我?”秦先泰常年在边关,逢年过节秦府也谢绝外客,秦家除了独子在京中大理寺当差之外,其余都没什么出息。 大将在外,御史台却没少找他家麻烦。 说起来洪奚上任后没少让人来秦府找晦气,却是头一次亲自到秦府,不想被上门的傅长熙找了一回晦气。 秦府的管家嘿嘿一笑,他原本就是西南驻军推下来的老兵,礼仪不足,但热心有余,一听洪奚接了他的话,便开了嗓,豪迈道:“不认得。先前在府内听傅小侯爷唤您洪大人,便记住了。” 洪奚一听到小侯爷三个字,本能哆嗦了下,被管家扶着的那只手跟触电似的收了回来,警惕地盯着他上下看了好几遍。 “我没事。” 说完他快速往外大步地走,看上去行色匆匆般走了。 管家也不在意,双手交握搭在身前,看着人离开了,便招呼守卫赶紧关门。 傅长熙理所应当地就着应明远‘让’出的位置坐了下去。 涂希希问:“那位洪大人呢?” 傅长熙道:“回去了啊,他跟我们不一样,没人留他吃饭。” 秦茂淡笑了声,说:“御史台没少查过我家。今日上门没将他赶出去,已是很给面子了。谁会留他吃饭。我娘方才还把他给我利是丢给我,说让我找机会还回去。” 傅长熙闻言一顿,说:“给我吧,这两天我要找他再吃顿饭。正想着要去哪吃呢。” 秦茂当即把白包双手递给他。 傅长熙也不在意礼节,给了便收了。 涂希希:“……” 应明远站在一旁,忍不住说:“大人,这种钱,您拿走不太吉利。” 傅长熙想想也是,从身侧摸出张银票塞了进去,交给秦茂,说:“算我多加一份。”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4节 涂希希:“……”这斤斤计较的模样,大概也就他做得出来。 她实在不太明白他们私底下拿洪奚寻开心到底有什么意思,于是轻咳了声说:“大人从洪奚身上问出了什么吗?” 傅长熙道:“能问的都问出来了,有些关键的东西还得再等两天……” 他停顿了下,又说:“这会他应该去找穆景天询问去了。” 涂希希好奇问道:“他说什么了?” 傅长熙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秦茂,忽然说:“这个事先不提。秦茂你不是找应明远过来有事吗?先去办了吧,回来我们在详细谈。” 秦茂一听当即有些不自在,支吾说:“这……我这边不急。还是大人您的事要紧些。” 傅长熙道:“不急?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埋怨我耽搁了你办事。” 秦茂苦着脸。 “大人,您别逗我了。我只是想让明远替我看看我爹的尸身,倘若真的蹊跷之处,我是必定要查的。” 傅长熙挥着手说:“那还不快些去?我能帮的不多。” 他说着抬眼特地盯了一眼秦茂,意有所指道:“想要查清楚,那得看你们自己。” 秦茂一时间有些感动,呆愣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傅长熙不耐烦了,说:“平日里就没见你这么墨迹过。赶紧啊,殊途回去晚了,又要数落我这个上司不懂得体谅下属。” 秦茂当即起来,拖着应明远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说:“我跟你说啊,我爹一回来我就感觉到他身上有点不对劲……” 涂希希听着他们转出院子,那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听着怪瘆人的。 她下意识搓了下手臂,看向傅长熙,问:“洪奚说的话有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吗?” 傅长熙斜他一眼,片刻后说:“也没有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但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尤其是秦茂。他性子看着沉稳,可冲起来,连我都拦不住。” 涂希希:“……所以洪奚说了什么?” 傅长熙道:“洪奚说,先前他们派出去的人又传回来过两次消息,第一次说他被刘卫敏押在了总督府。总督府软禁了他们半个月,期间软硬皆施,就想让他们把刘卫敏从这次的时事件当中摘出去。甚至他们连怎么交差的帖子都替人家写好了。” “御史台的人没有接受,刘卫敏忽然翻脸。他们是连夜逃出总督府,去了驻军驻地。第二封信就是在半路上发出来的。说是驻军那边回了消息,会在半路接应他们。那之后就没再接到消息。” 涂希希听得浑身拔凉,心说这刘卫敏属实胆大包天,钦差也敢说下手就下手。 傅长熙接着说:“洪奚说御史台之后立刻派人绕过刘卫敏前去西南驻军那边质问,但驻军那边直言他们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也没有人发出过任何接应钦差大人的消息。御史台针对这件事商量过,认为是驻军现在群龙无首,极有可能是在推卸责任。本来打算上奏给圣上,让圣上亲自下旨处罚西南驻军。” “谁知道忽然之间,圣上就设了监察司,把整个御史台都搬过去了。他们只得将奏贴先提交给新上任的两位监察司。结果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涂希希问:“是杨天颖押住了这个奏贴?” 傅长熙道:“杨天颖现在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可能是知会过了圣上。圣上也不是傻子,西南驻军现在是对抗大理的主力,现在查驻军都不行,别说处罚了。大约只是暂时将事情拖住了而已。” 涂希希缓缓点头,旋即又问。 “那您为何又让洪奚去问穆景天?” 傅长熙道:“穆景天是亲身经历过西南兵乱的人,他对那边的情况比现下盛京中任何人都要熟悉。洪奚他们的帖子没到他手上,他不清楚情况。现在只要洪奚去找他了,他马上就能判断出来西南现在是什么情景。倘若事态危极,只有他可以察觉。” 涂希希恍然大悟,心想不愧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期间的弯弯道道,看得很是清晰。 “那您过两天去问洪奚什么?” 傅长熙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苦恼,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长叹了口气,说:“我在京中待太久了,有些想出去看看,看到洪奚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会不会是个机会。” 涂希希一顿。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不能让秦茂和应明远听到的。他如此积极地查秦将军相关的案子,目的并不是为了秦茂或者秦府,而是他认为这也许是个挣脱牢笼的机会。 她迟疑了许久,问道:“您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傅长熙摇头。 “就是因为什么都察觉不到,我才感觉到我应该去看看。我家世代征战沙场,像我这样十几岁之后就一直待在京中,最后还在朝中做了个闲散文官的人我是头一个。你知道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吗?” 涂希希知道长亭侯府出了两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这些年常年在边关驻守,一年只回一次盛京。老侯爷已经年迈,身边也就只有傅长熙这个小孙子。 傅长熙九岁之前也曾跟着父母住过边疆。他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平常和家里那些**下人地玩得要比盛京中那些纨绔多得多。 但是九岁之后,他的祖父就不允许他上沙场了。 除了老侯爷临危授命前往北疆抗敌那次之外,傅长熙从没离开过盛京。 “我感觉我对大盛边关的感知度下降了。原本西南那边的事情……至少秦先泰将军的死,我应该能事先察觉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来。但我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着,他抬头看向涂希希,说:“说起来有点惭愧,我竟然还不如你。你下意识察觉到了送尸体的人。而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涂希希想说点什么。 傅长熙说:“我应该更清晰地掌握各方驻地的详情才对。” 涂希希却不这么认为。 “我哪里比你强了。不过就是直觉而已。还是您同我说了,送尸体之人的身份。” 傅长熙讪笑道:“不够啊。否则现在说不定我可以判断出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意外竟然会让事态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第142章 难题 两人就这么絮絮叨叨地交谈了许久,直到秦府的管家亲自带着人送了饭菜过来,说:“小侯爷,我们少爷说马上就和应仵作回来。让我们先过来把饭菜摆上。还说不用特地等他们,他们净过身之后,让两位先吃。” 傅长熙嫌弃道:“净身了才过来,那必定是应明远那墨迹习惯。” 他看着管家特地在院子里面支了一张大桌,仔细地摆上了菜色,林林总总,甚是丰盛,便扬声道:“好好的饭菜不趁热吃,非得磨蹭冷了做什么。管家替我带个话,就说我们在这等着,让他们动作快些,饿到了我们俩,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那管家笑吟吟地吩咐人在这看着。 “小的亲自去叫少爷。” 没一会,秦茂就带着应明远跑进来了。 两人都有点喘,应该是半途接到了傅长熙警告,赶紧慢赶跑回来的。应明远一屁股坐下,气息不匀地看着涂希希,说:“你们饿了吗?我这洗了一半,管家就在外面喊,说我们在墨迹下去,饿着小侯爷了谁都担待不起。害我都没细细搓洗就奔出来了。” 傅长熙撩了他一眼,冷声问:“搓搓洗洗,顺带商讨一下怎么坑我们吗?” 应明远登时闭上了嘴,伏在桌前,闷头吃菜。 涂希希倒是真的一点都不饿,她满脑子都是傅长熙那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她被关了七年,最明白期间苦闷。 秦茂见应明远挨骂了,有些过意不去,支吾说:“我们……就是想讨论些问题出来,回来才好跟您说。” 傅长熙抬着下巴,凉凉地盯着他,说:“我饿了。没力气想你们的问题。” 这下秦茂也不敢吱声了。 下人们摆好饭菜,秦茂将他们遣了出去,仔细吩咐说:“外门守好了,谁都不许过来。” 管家当即把所有人都轰走了,自己亲自守在外面说:“少爷放心,小的亲自守在这,谁都越不过雷池。” 应明远看他满意地转回来,嘟囔说:“这又不是在前线战场,要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秦茂对管家这种举动倒是习以为常,他回头招呼他们坐上了桌,殷勤地给傅长熙等人夹菜倒酒,眼看着傅长熙顺手就掳走了涂希希跟前的酒杯,理所当然地说:“明日你还要继续整理案卷呢,喝什么酒。应明远你也不准喝。” 应明远刚端起的酒杯,又悻悻地放了回去。 涂希希:“……” 这一天下来,此时四人都有些疲惫。秦茂的情绪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他连灌下了三杯酒,脸色和双眼眼见地红了,傅长熙瞥了他一眼,抬手和他碰了下酒杯之后,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样?” 秦茂喝酒的动作霎时一顿,第四杯酒到底还是没有灌入口中。 他放下了酒杯,忽然抽泣了起来。 涂希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秦茂平时总是挂着笑,对人对事看着都挺大方。傅长熙脾气那么难搞,也从来没见他红过眼。 这是她见过秦茂的第一次失态。 应明远也有些犹豫,他小心地觑了下秦茂的神色,低声道:“秦茂。大人在这呢,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光靠我们俩,这事不成的。” 秦茂这才抬手,把那杯酒猛地灌了下去。 涂希希看着他灌下了酒,猛地站起来,忽然掀了袍子,直直地在傅长熙面前跪了下去。 傅长熙平时碰见有人跪自己,伸手去扶的动作比人跪下来还要快,今天却像是迟钝了似的,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看着秦茂。 秦茂扬声道:“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秦家做主。” 傅长熙道:“你可太抬举我了。我就一大理寺少卿。出盛京的做不到,怎么帮你?” 涂希希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原来之前傅长熙忽然和她感慨自己想离开盛京,还有这一层原因。他大概是预想到了秦茂的想法,察觉到自己极有可能面对属下请求无能为力而事先朝她抱怨呢。 她想起来,至少要去拦一下秦茂,将原委同他说一声。 然而一只手按在了她肩上。 她诧异地看傅长熙,只见他神色凝重,轻轻地摇了摇头。 秦茂僵跪在地上,应明远来回看着两人。这人平时看到傅长熙就腿软,话都不敢说重,此时却像是被凭空打了一剂鸡血似的,忽然起身也跪在秦茂身旁——他似乎比秦茂更加激动,几乎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大人,秦将军死地太蹊跷,别说是秦茂,连我这样的人都不服。” 傅长熙笑了声,说:“不服?你们不服的事多了去了。也不见得我都能摆平啊。” 应明远沉声道:“大人,您先听我说,我们方才在秦将军的尸首上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秦将军死前很长一段时间必定接触过什么人,这个人在将军身上动了手脚,才会有这股味道。” 傅长熙道:“将军一个多月之前出的事,你说一个月之后他的尸首上还有这个味道?说出去谁信。” 应明远道:“大人,我是仵作。您即便不相信我的为人,但您能将我放在身边,尸首身上的蛛丝马迹,您应当是信我的。还有将军身上……”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抬手打断了他。 “我信了有什么用?” 院子里一时间间气氛有点凝滞。 一会后,傅长熙忽然叹了口气,他抹了把脸,说:“早知道这顿饭这么不好吃,我还来这做什么?” 他搁下了筷子,脸上满是不快。 秦茂也有慌张,他抬头看向傅长熙。 “大人,我不是为了这个才……” 傅长熙板着脸,说:“那就起来。这个样子摆脸色给我看,换谁能好好坐着吃饭啊。”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5节 说着他一眼扫向坐在旁边一脸忧心的涂希希,说:“看,殊途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被你们搞得没法吃饭了。” 涂希希:“……”行吧,她就是个随手拿来用用的背锅道具。 秦茂迟疑了下,伸手拉着应明远起来,坐回到位置上。 “抱歉,大人。我有点急了。” 傅长熙含糊说:“吃完了,我再听你们好好说。” 秦茂一顿,神色豁然开朗,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起来,说:“好,吃完了再说。” 涂希希对傅长熙这个人真的有点佩服,明明就是个脾气不好,特别我行我素爱压榨手底下人的货色。 可有时候,这个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给人无限希望。 和她在解不开难题的时候自我安慰全然不同,傅长熙身上这种特质,大多数时候都是给予别人的——仿佛只要有他在,任何艰难困苦都可以迎刃而解。 第143章 心事 这顿饭,秦茂和应明远似乎吃得特别有劲,涂希希一边含蓄地吃着,一边偷偷窥旁边看上去漫不经心,偶尔还能贫两嘴的傅长熙。 她直觉这个人有心事——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为先前同她说出了他想出去却出不去这件事,还是秦茂求他这件事。 大约是她窥视的视线实在有些明目张胆,傅长熙一脸嬉笑着一边正经地警告着低声说:“再看我就拆穿你了啊。” 涂希希触电似的收回了视线。 饭菜再加上一点小酒,这顿饭吃到了夜深人静。涂希希看了一眼院子上方映照着天际的灯火——那是秦府灵堂的方向。 秦茂和应明远喝地有点精神恍惚,秦茂趴在桌上,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我爹那个混账,三年五年地不着家。家里唯一能知道他消息的,只有西南那边来消息的时候。” 他吸了吸鼻子。 “实不相瞒,我进大理寺就为了早点能听到我爹的消息,至多……私底下和兵部打交道的时候,多探听点他的事。大人,你不会嫌弃我吧。” “我知道您有远大的理想,我这样带着小心思进大理寺的纨绔子弟对您来说,就是不务正业。好在这几年有您的鞭策,我倒是没长歪。我娘年年吩咐我给您送个礼,最后都给您送回来了。” 傅长熙含笑道:“嗯,侯府别的都缺,就钱多。” 秦茂呜咽了声。 “可我爹……就这么去了,我忽然间不知道留在大理寺能做什么了。大人,您要是觉得我太没出息,明儿就把我踢出去吧。” 傅长熙喃喃道:“那可不行,整个值房里,就你比较省事,没你我就没顺手可以使唤的人了。” 一旁的涂希希不由得想。 ——这话听着好没人性,却又有种让人忍不住生出点踏实心情的滋味来。 和傅长熙给人感觉相当贴切。 秦茂却又没将这话听进脑子里,他一副醉容,口齿含糊道:“明儿您踢了我,我自己去西南那边……我要去把那个杀我爹的王八羔子找出来,碎尸万段!” 傅长熙微微敛了脸上的笑,低声夸赞了一句。 “好志气,小侯爷给你递刀。明远呢?有什么话要说。” 应明远先前还惧怕傅长熙不敢喝酒,最后被秦茂拽着敬酒,便一发不可收拾。现下喝得比秦茂还要浑,听到傅长熙在叫自己,只能含糊地应了声‘我跟秦茂一块去,给他把风’之类的醉言醉语。 涂希希看着他说到一半忽然头一歪,便接上了欢快的小呼噜,睡得人事不省。下意识侧头看来一眼依旧没事人似的傅长熙。 傅长熙现在不避她视线了。他先前有问有答,陪着两个醉鬼聊了许久,看着人挨个啪叽扑在了桌上,侧头看涂希希,朝她甩了个眼色。 涂希希没看懂。 “?” 傅长熙啧了声,说:“我得说句实话,虽然殊途脑子没你好。但看人眼色,绝对你比强多了。” 涂希希不服气。 “人各有所长啊,殊途他就是思绪太杂,想案子的时候才不够清晰。”她自小就不太会看人脸色行事,可这也不能说是她的错啊。 傅长熙不想和她计较够不够努力这个问题,他指着对面说:“你去看看这两人还会不会醒。” 涂希希问:“做什么?” 傅长熙瞪她。 “溜啊,还留在这给他们抱着大腿哭着喊着求我给他们做主吗?做不到的事,不能随便给人希望你懂不懂。” 涂希希:“……” 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会给人希望了。 傅长熙带着涂希希出门,见秦府那位粗犷的管家还尽忠职守地立在外面给他们站岗、一见他们,管家立刻颠颠上来,狗腿地喊。 “小侯爷。” 傅长熙往背后指指,说:“你家少爷喝醉了,赶紧去收拾收拾。大理寺的马车还在外面,就不劳秦府送了。” 管家犹豫地看了一眼身后还亮着灯的院子,回头喊了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去抬人了。 那管家倒是亦步亦趋地坠在他们身后:“那小的送两位到门口。” 傅长熙点了点头,背着双手,迈步走在前面。 涂希希径自跟在他身后,偶尔管家没话找话问几句府上的饭菜如何,合不合两位的口味,涂希希便客套地回两句。 一路走下来,絮絮叨叨,涂希希偶尔视线转向傅长熙,见他嘴角噙着笑,似乎对这样婆婆妈妈的对话半点都不嫌犯。 真是见鬼了,平时他们多说一个字,这人就要朝她们甩脸色。 行至前院,眼看着大门要到了,管家和涂希希一同收了声。涂希希走到傅长熙身侧,忽然听到管家低声迟疑地说了一句。 “我们家少爷劳小侯爷照顾了。秦府上下铭记在心。” 傅长熙脚步微微一顿,他抬起手,装似随意地摆了摆,却没有回头。 秦府大门就在不远处,涂希希却察觉到傅长熙的脚步慢了。她疑惑地抬头,径自往前走的傅长熙忽然转了个弯,往灵堂走去。那管家惊了下,忙说:“小侯爷,那边是……” 傅长熙回头看他,说:“我知道。您去照顾你们家少爷吧。我看看秦将军,一会就走。……对了,你家少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已经走了,明日我要去东宫见太子,有事让他找殊途。” 管家当即躬身,退了下去。 涂希希跟着他迈入了灵堂。秦府的家属们还在,见他们进来了,诧异地上前行礼。 傅长熙伸手虚虚地扶了一下,放低了声和对方说了些什么。涂希希忽然觉得眼熟——一会后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正和江行的夫人走在一起,那时候也是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那敬重的姿态好似已经刻进他骨子里了。 涂希希没听到他们之间说的话。却看到女眷露出了惊惶的神色,脸上浮现出了挣扎了神色。傅长熙也不催,就站在原地等着。 片刻后,那女眷紧绷着的身形往下一垮,仰起头看着傅长熙说了句话。 傅长熙便郑重地点了头,于是那女眷才转身带着其他人一并从后堂走了。 灵堂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傅长熙回头朝她招手。 “过来。” 涂希希迈步过去,低声问:“您要看将军的尸首?” 傅长熙轻笑了声,敷衍地问了句。 “你又知道了。” 涂希希道:“因为方才我看到夫人说了一句,将军就拜托您了。” 傅长熙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棺木那边,此时听到涂希希的话,诧异地抬头看她。 涂希希又补了一句。 “我猜的。” 傅长熙指着对面,说:“站对面去。棺木里有寒冰,小心些别被冻到。”说着,他左右看了一会,又从旁边的凳子了找了一块白布,递给涂希希。 涂希希接了过来,将自己的手缠上。 这是要她动手的意思了。 第144章 起意 傅长熙伸手打开棺木,一股清淡的香气从里面扑了出来,他下意识往后仰,别开脸捂住了口鼻。 他正打算开口提醒涂希希,一抬头就看到她骨碌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缠着布的手已经包住了半张脸。 “……”一时间,想说的话卡在喉咙口。 片刻后,他轻咳了声,低声提醒说:“……你能不能收敛点,幸亏我将人都遣走了,否则让人家看到你这幅模样,怎么看你?” 涂希希头也没抬,伸出包着白布的手去扒拉了下尸首的脸,心不在焉地说:“这里只有您在啊。” 傅长熙被她这句话说得无言以对。 棺木中不断地向外冒着森森的烟气,隔了那层烟气,尸首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涂希希稍稍松开手,轻嗅了下,又用手轻扇了两下,低声说:“香气不是夹在烟气当中,应当是尸首发出来的。” 傅长熙一听,趴在棺木边缘说,和她一起看着里面尸首,说:“伤口看了吗?” 涂希希闻言,伸手又去掀尸首上的寿衣,被傅长熙伸手拽住,拉了出来,说:“你还真去看了啊。” 涂希希不解。 “不是您问的吗?” 傅长熙将她的手拖出来,低声说:“明远肯定看过了,这些东西明日问他便好。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点不一样的。” 涂希希问:“什么不一样?明远比我要专业些。” 傅长熙道:“明远比你专业是因为你们俩注意的地方不一样。他看的是尸体,而你,看的是凶手。” 涂希希一愣。 片刻后,她忽然明白了傅长熙的意思。 所有人都在思考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对方有什么目的的时候。而她考虑的是凶手怎么杀的人。 不管怎么样,只要凶手下手,尸体上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深吸了口气,再次伸手进了棺木里面。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6节 秦将军的面色惨白,因为冰冻的关系,面部坚硬。涂希希小心地用划开了覆在面上的冰霜,低声道:“面色青白,有大块尸斑和伤口,死者生前和人动过手。” 说着,她又伸手去解衣服,半途顿了下,抬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道:“……还是我来吧。” 他伸手将寿衣解开——僵硬的尸身上布满了暗红的伤口,伤口或大或小。涂希希吸了口气,说:“伤口数条,腹部和胸口的应当是最致命之处。” 说着她凑上去又嗅了嗅,脸上浮现出了怪异的神色。 傅长熙问:“哪里不对吗?” 涂希希低声道:“香气……不是从伤口中出来的,应当是从尸体体内发出来的。寒气有些压住了这些味道,棺木更是封住了气味外溢。极有可能是在腹腔当中,这个要明远再确认一下。” 傅长熙沉默了片刻。 “还有别的吗?” 涂希希又仔细看了一遍,说:“尸斑几乎遍布全身。当时应该打斗地很激烈。腰两侧有沙石蹭出的伤处。” 她低声说:“能帮我翻一下将军的身吗?我想看下后背。” 傅长熙赶紧伸手。 涂希希趴在棺木边缘上,目光几乎在尸首的皮肤上一寸寸地刮了过去,忽然她下移的视线一顿,按在边缘上的伸手下意识往那边伸出去。 傅长熙忽然说:“怎么了?” 涂希希盯着那后背,说:“后背全是沙石磨砺的痕迹……秦将军后背受过伤吗?” 傅长熙顿了下,说:“他后腰曾经受过伤,后来骑马的时候,腰上都会绑上一层布带或者穿护腰。” 涂希希盯着那一片,说:“但是他这次没有绑布带。” 她站了起来,傅长熙小心翼翼地把尸首放回去,问:“还要看吗?” 涂希希摆手道:“不用了。” 傅长熙看着她往后靠在墙上,垂头沉思。 “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涂希希有些困惑。 “秦将军既然有骑马绑护腰的习惯,为什么这次出行没有绑?” 傅长熙道:“一般出行要动手才会绑上护腰。骑马的时候打斗,对腰损伤极大。倘若平时,护腰反而不便,不如绑布条。” 涂希希抬头看傅长熙。 “也就是说,当天晚上的秘密任务,秦将军并不需要动手。” 傅长熙迟疑了一会,抬头看涂希希,断定道:“那不可能。西南和大理接壤。大理在边境常年驻扎军队。方才你也听到了秦将军已经许多年没有像模像样回家省亲了。就是因为他根本走不开。” 涂希希犹豫了半晌道:“那就只有一种情况了。” 傅长熙问:“什么?” 涂希希道:“当时秦将军走得很急,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傅长熙没有认同她这个说话,却也没有否认,他迟疑了半晌,说:“我们对当时秦将军面对的情况细节还掌握地不够多。” 涂希希颔首道:“问问秦茂吗?他既然对他爹死亡之因有怀疑,必定针对他怀疑的方向去查过。” 傅长熙却摇头。 “暂时不要和秦茂说我们也在查这件事。” 涂希希问:“为何?” 傅长熙道:“我没办法离开盛京去替他查真相,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而是我做不到。” 他说这些句话的时候,脸上压不住的恼意。 涂希希有些诧异,却见傅长熙转了身,快步往外面走。 傅长熙走得极快,涂希希小跑着追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跨上了马车,她费劲地爬上去。 “先送你回去。”他说。 涂希希点头。 她感觉得出来,傅长熙在生气。 傅长熙将她送到家,看着她下了马车,立刻就朝赶车的大理寺吏道:“回大理寺。” 涂希希有些纳闷,脑海中一直反复想起傅长熙说的那句话——“我并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 长亭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正事上除了文和帝谁的面子都不给,哪还有他做不到的事? 涂老爷开了门,见她站在外面,忙将她唤进来问:“小侯爷送你回来的?” 涂希希点头应道:“傍晚去了一趟同僚家中。爹你知道秦先泰将军吗?” 涂老爷当下道:“认得啊。当年还一起打过仗,你别看人家是个将军,其实秦将军有些过于仁慈,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好人。大家私底下都叫他菩萨。” 他爹性子粗,一提起熟人就忍不住絮絮叨叨说一大堆。 平时涂希希不大愿意听他啰嗦,今日她却极有耐性地听下去了。 半夜,涂婶听到外间有说话声,吓了一跳。悄悄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自家老头和闺女凑在一起悄悄说话。 她披着外衣迈步出来,惊动了父女俩。那俩心虚地齐齐站起来,惊恐问:“吵到你了吗?” 涂婶过来给他们点上了油灯,问:“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房,你们在说什么呢?” 涂老爷当即拉了脸,说:“女人家家的,管这么多作甚,你先去睡,我看着她进房了就回了。” 涂婶不理他,扭头看涂希希。 “和娘说,出什么事了吗?” 涂希希迟疑了下,片刻后小声说:“娘……我想离开盛京一阵子。” 第145章 秦茂的理由 傅长熙果然没在大理寺,涂希希进门见到应明远趴在秦茂桌上装死,关切了一句。 “还以为你今日来不了了。” 应明远皱着脸抬眼看她,整个人颓废得像一根挨霜一顿暴打的茄子,焉了吧唧,毫无神气。 “你们昨晚什么时候走的?”他嘟嘟囔囔,话中饱含困意,说完还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涂希希道:“你们俩睡死了,我怎么都摇不醒。大人要回大理寺看我们整理的案卷,只将我送到家门口。” 应明远皱眉,说:“我清早就过来了,没看到大人啊。” 涂希希道:“大人今日要去东宫见太子,昨晚上和秦茂家的管家说过了,没和你说么?” 应明远闻言呆滞了一会后摇头。 “没和我说。” 他颓然地趴了下去,含糊说:“让我再睡一会,等我醒了再跟你说。” 应明远这一睡就睡到了午时,涂希希去食堂带了饭,回来发现秦茂来了。 他一手捏着应明远的衣领,将人半提着,当着涂希希的面给人两巴掌,把应明远抽醒了。 应明远迷迷糊糊睁眼,看到秦茂的时候,忽然间清醒了。 涂希希怪异地看他——这人巴掌都没抽醒他,倒是被秦茂那张脸给吓醒了。他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抓住秦茂,说:“啊,这是哪,我是谁,秦茂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茂怒瞪着他,说:“装什么!今晨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应明远一脸茫然。 “……” 涂希希迈步进来,插嘴说:“早上明远一来就睡过去了,到刚才为止没醒过。” 秦茂眉头一拧,当即凶态毕露,作势要打。 “就知道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我就自己来了!” 应明远抱着脑袋求饶,眼看着涂希希坐到对面,自顾自吃了起来,慌忙大喊。 “殊途!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涂希希想想也对。 “秦茂,你来这不是为了揍明远的吧,找大人?” 秦茂一顿,似乎恍然大悟,丢了应明远,回头扑到涂希希面前。 “大人呢?” 涂希希皱眉:“你家的管家没和你说吗?” 秦茂点头。 “说了去东宫了,今日不要找他。可我有急事啊。昨晚上话都没说完……都怪我,喝酒误事!” 涂希希含糊道:“也没误多大的事。” 秦茂急了,揪着自己脑袋上的头毛焦躁地在原地转圈。 “该说的都没说,这还不误事啊。” 涂希希朝应明远招手,说:“明远我给你带饭了,先吃吧。既然秦茂自己来了,让他说就好了,我听着。” 秦茂皱着脸看他,半晌说:“和你说有什么用。” 涂希希道:“那你要去侯府找大人说吗?但是咱们大人经常不回侯府,住值房的哦。” 秦茂眉头都要拧成一团了。 涂希希叹气,说:“而且你们找到头绪了吗?照你们昨晚上说的什么香气,今日即便是再重复一边,大人也未必听得进去。他很忙的。” 打完应明远之后的秦茂冷静了不少。 应明远悄悄溜到涂希希身旁,拿了饭蹲到门口去吃饭了。 秦茂沉着脸坐在自己位置上,半晌后问她。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7节 “你觉得……这件事如何?” 涂希希道:“什么如何?你想查就查呗。平时也没少帮我,这个时候帮衬一下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茂吁了口气,有些为难道:“可……这事没有大人,光咱们仨也办不成。” 涂希希问:“为何?” 秦茂道:“去西南不难,但去西南之后能顺利查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很难了。老实说,我爹手底下的几个将军,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人。我们几个去,还不够他两根手指拿捏的。” 涂希希道:“咱们大人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和边疆驻军八竿子打不着,过去了也不是被人家拿捏?” 秦茂摇头,正色道:“咱们大人,在盛京才是大理寺少卿,出了盛京,那就是长亭军的小侯爷了。” 涂希希还是不懂。 “咱们大人上面不是有两位哥哥吗?长亭侯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少主人。” 秦茂摇头。 “那不一样。……我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有朝一日等你碰上了就明白了。不过你也说的对,我们现在手里头拿着的线索就乱七八糟的,全塞给大人,大人也不会答应。” 涂希希心说人傅长熙不答应你,可不是因为这些。 不过,这样的话若是可以让她掌握更多的线索的话,她倒也乐意。 “你和明远昨晚上查出什么了?” 秦茂低声将他们昨晚上看完尸体之后的发现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其中两条和昨晚上涂希希发现相差不多。 ——尸体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来自尸首腹内,以及后背伤口的问题。 秦茂似乎之前并不知晓他爹腰伤的事,平铺直叙道:“明远昨晚上给我爹摸了骨,发现他腰垮那里有劳损,而且不是一时半会,是常年淤积下来的。” “我爹身体上伤口过多。倘若外出有事,以他谨慎的性子,不会不穿甲,即便重甲没有,轻甲必定要穿上。” 涂希希点头。 “你也觉得你爹当晚出去办的事很蹊跷?” 秦茂郑重点头。 “先前送信来的那名驻军兵卒住我家的时候曾和我说过,在不久之前,大理曾经偷袭过一次,给我爹他们全揍回去了,还杀了他们一个什么王。眼线传信过来说,因为这个什么王死了,大理朝局震荡,短期内不会再兴风作浪。可我爹出事之后,大理那边忽然气势汹汹发难过来了。这情况就很不对。” 涂希希问:“你觉得大理那边朝局都震荡了,怎么会忽然气势汹汹来袭。这情况不对劲?” 秦茂点头:“这架势,要说来复仇也可以。可这完全是建立在我爹出事的前提之下。我爹出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刘总督都是事后才知晓,大理那边怎么得到的消息?这期间一定有猫腻。” 涂希希道:“眼线传信过来的消息可靠吗?” 秦茂看了她一眼,老实说:“我现在看谁都很可疑,但那名驻军郑重告诉我,我爹手中握着的眼线都可靠,而且消息都是经过多方证实,错不了。” 涂希希点头,她已经感受了好几次了,军中和卧底或者眼线之类的人,他们之间的信任都是长年累月冒着生命危险建立起来的,要推翻这种生死基础上的信任感来推论这件事,不是简单的事。 这种时候就需要绝对的权势和信仰来压制住这股信任,傅长熙的存在确实是有必要的。 秦茂喃喃道:“我总觉得……我爹离营却没有交代任何事情,这不像他。” 涂希希犹豫了下,低声说:“大人和我提过,说是驻军那边给圣上传过来的信件里面交代了送你爹尸体回来的是一直潜伏在大理的卧底。也许你爹临时办的任务,和他们有关。” 秦茂皱眉。 “倘若如此,那更要去一趟西南了。” 第146章 决定 涂希希犹豫了许久,见秦茂面色焦躁,似乎有些坐不住。 她低声问:“秦茂,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大人……他并不是不想帮你,而是他没法离开盛京?” 秦茂皱眉看向涂希希。 “什么……意思?” 涂希希耐着性子说:“长亭侯府上代侯爷身后有三个儿子,前两个一直驻守边关,且年纪较长,只有幼子一人独留盛京,做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理寺少卿。” 说着她稍微停顿了下,又说:“我先前就觉得了,咱们大人在行动上尤其迅速,能精准抓人七寸。这种能为,倘若在前线,应该是敌军最为害怕的将领。为何文和帝要将他留在盛京?是他不如他两位兄长吗?还是他不知道小侯爷的能耐?” 秦茂沉吟道:“我没想这么多……殊途,你想说什么?” 涂希希想了想——昨晚上她和养父谈了大半宿,大致上捋顺了长亭军散了之后,侯府剩下的人目前的状况。 傅长熙顶上的两位哥哥,分别驻扎在东边海域和西北边疆。隔了个天南地北。这两人哪怕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文和帝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但是天高皇帝远,那么远反应过来又能如何? 不过,这也不是傅长熙被押在盛京的根本原由。 老涂和她说:“你知道为何侯府的侯爵之位给的是毫无建树的最小儿子吗?” 涂希希原以为是文和帝给予傅长熙困在盛京的补偿,然而老涂却跟他说:“因为死去的王妃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 涂希希才知道,傅长熙和他两位兄长的年龄差是当年傅侯爷有两任妻子的缘故。傅长熙是唯一一个拥有那位西域公主血脉的人。 当年长亭侯夫妻俩合二为一造就的神话好不容易掐灭了,这要是在傅长熙重新燃起来,这火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压下去了。 涂希希不想说那么明白,秦茂和应明远也未必需要她说明白。 “大人有大人需要顾虑的东西。秦茂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和你们一起去西南。你们只要负责保护好我。西南那边兵荒马乱的,我不会武功……” 秦茂:“……” 涂希希一顿,接着说:“我可以借咱们大人的名头办事。回头我和大人借个信物。他人不能出去,送个信物给我们应该问题不大。” 秦茂有些为难。 “那……管用吗?” 涂希希道:“管不管用看的是我们。难道没有大人,我们就办不成事了?” 秦茂给她说得眼神一凛。 “你说的对。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万一是我们想复杂了呢。” 应明远扒着饭抬头说:“先说好啊,我可不去。我就是个验尸的,大老远地跑去西南做什么。再说大理寺那么多尸体等着我,我跑了谁也不能跑啊。” 秦茂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我爹也在盛京,确实去了也没什么用。” 涂希希:“那就我们俩去。” 一个下午一边做事一边和秦茂商量了何时启程,怎么走。完事后,秦茂特意用马车把涂希希送回了家。 一下马车,她先看到了候在门口马车上,流星跳了下来。 “殊途哥。” 涂希希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流星往她家门里指指,说:“小侯爷在里面呢。” 涂希希皱眉问:“不是去东宫见太子了吗?” 流行笑着从马车里掏出一袋点心,顺手递给涂希希说:“见完回家,又赶着出来了。” 听着像是特地过来的,涂希希心底有些虚,心想该不会又出什么事情来找她吧。她将流星递给她的纸袋推了回去,急促说:“我进去看看,你要跟我进去吗?” 流星爽快摇头,说:“我在这儿等就好。” 涂希希也不跟他多客气,径自进了门。前脚刚踏进去,立刻就见到了傅长熙。 傅长熙侧头和里面的人说了一句‘来了。’随后便朝她招手。 涂希希疑惑地走进去,就见他仰着头看她,问:“你要离京?” 涂希希立刻往养父母那边看过去。只见两人面目忐忑地盯着自己——昨晚上还没看出来,这会两人面上全是深重的忧心。 “我……”她想了想,说:“我就是想帮一下秦茂。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我也会保护好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也不会硬着头皮去做。” 傅长熙盯着她,半晌嘀咕说:“照理说,你要做什么,我这个便宜上司也管不着。” 这么识时务的话从傅长熙口中说出来属实太不寻常了,涂希希心惊了下,下意识想解释。 “不是,大人……” 傅长熙抬手止住了她的解释。 “可我怎么就那么不高兴呢?” 涂希希:“……” 涂氏夫妻俩对傅长熙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意外,涂氏更是上来拉了下涂希希,低声道:“你怎么也不跟小侯爷知会一声呢,这么大的事……” 涂希希心说她还没问他们的,她这个决定也就和养父母说过。本来打算等见到了傅长熙再和他说一句,他要自己帮忙的事看下能否往后拖一下。 谁想到人生气地跑上门来质问她了。 傅长熙朝他们说:“叔婶你们先回避一下,我亲自和她说。” 老涂有些担心,小声和傅长熙说:“小侯爷,这丫头性子急,主意又大,要是说话得罪您了,海涵哈。” 傅长熙闻言深吸了口气,转向他。 “我要是跟她一般见识,早在发现她身份的时候,我就直接动手了。还留她到现在?” 老涂睁大了眼睛。 涂希希见这误会似乎要发酵起来了,连忙将他们推出了客厅,小声说:“我本来就要和大人说的,放心吧,没事的。” 涂希希好一会才把俩老的哄回去,回头看傅长熙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冷笑说:“呵,放心,没事的。好听的话你倒是张口就来。” 涂希希觑着他的脸色在他对面坐下去。 “您怎么知道的?” 傅长熙淡漠道:“你爹娘被你吓到了,大早上就跑到问我爷爷是不是我要带你去西南。我人刚出东宫,就被老爷子喊回去一顿骂。” 涂希希一时有点懵:“……”她只是想离京而已,和傅长熙有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这事得怪她养父母,他们家的事情,做什么要捅到侯府去。而且她就是提了一句而已,什么都还没定下来呢。 “……这事不怪您,回头我说说我父母。老侯爷那边,我亲自去赔罪。”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心底全是如何弥补平白无故挨顿骂的傅长熙。 傅长熙道:“陪什么罪?”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8节 涂希希道:“我自己的事情,怎能劳烦老侯爷和大人操心呢。” 傅长熙眼神倏然冷了。 “你还是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吗?” 涂希希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如此。 第147章 各自的理由 傅长熙无奈道:“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吗?这次去西南驻军之地和盛京朝堂可不一样。你年幼的时候在常住漳州,不曾来过盛京,没人认得出你。但驻军之地可就不一定了。” 涂希希心道,原来是担心她暴露身份。 “这个简单,我上个妆容便可。从前闷在家中,偶尔想出去的时候,我自己会改了一下容貌,没穿帮过。” 傅长熙冷笑:“我当时怎么对你身份起疑来着?” 涂希希一顿,犹豫道:“……可世上只有一个您啊。” 傅长熙对她这一句明为夸奖,实则狡辩的话很是受用,但是一码归一码。他嗤笑了声,说:“现在知道跟我说好话了?晚了。有本事去让老侯爷点头。那你就算是上天,我也管不了了。” 涂希希嘀咕说:“我只是跟着秦茂他们过去帮忙而已。” 傅长熙冷笑,说:“你这话拿去糊弄秦茂,说不定秦茂能被你感动哭。”说着他顿了下,低头看涂希希说:“但我可是看穿了你身份的人。” “你想去西南驻军那边查你爹当年的事,对不对?” 涂希希心虚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开口否认。 “不……” 傅长熙立刻接了她的话。 “不是?那你更不用去了。” 涂希希:“……” 行吧,看样子明说不行,她私底下偷摸出盛京好了。 傅长熙却像是知道她盘算似的。 “盛京守城门的蓝千总,还记得他吧?我兄弟。我只要一句话,你插翅也飞不出盛京。” 涂希希急了。 “不是。我……” 傅长熙坐在那,端起手边的差别,翘了个腿,提醒她说。 “想好了再说话。” 涂希希:“……是是是,大人您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我知道那位刘总督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朝廷钦差都敢动,我们对他来说就是盘菜。但我一定会小心的。” 傅长熙皱眉。 “你确定西南有你要找的线索?” 涂希希点头:“我爹出事前曾和西南联系过,我想知道那段时间西南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里面会些蛛丝马迹。” 傅长熙皱眉问:“非得这个时候?” 涂希希正色道:“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秦将军的案子会帮我的。” 傅长熙犹豫很久——他承认涂希希最后一句话让他心动了。西南现在必定人心惶惶,是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驻军里也好几个都当年跟着他爹娘之人……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也许真的是最好的机会。 他忽然起身,顺手拉起涂希希往外走,说:“走,跟我去一趟侯府。我给你个说服我的机会。 傅长熙和涂氏夫妻俩打了个招呼,就把涂希希带上了马车。 深更半夜的,老侯爷竟然还没睡,见他们大半夜地赶过来了,指着傅长熙质问:“不是让你解决吗?怎么还把人带来了。” 傅长熙:“我说不动她,想着只能跟她一块去了。” 老侯爷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连呼吸都忘记了,回神过来丢下一句。 “不行。” 转头吩咐流星把侯府大门关了,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离开侯府,包括小侯爷和涂希希在内。 涂希希感觉自己虽然不是无辜的,但多少有点像是被殃及的池鱼。 她要是不来这一趟,多半明天收拾收拾就跟着秦茂他们一起走了。结果现在被傅长熙拉着一起关禁闭了。 傅长熙遥遥地朝老侯爷喊。 “侯府这么多年就没住过年轻姑娘,您这么一大把年纪把个姑娘强留府中,是不是不太好啊。” 老侯爷怒不可遏。 “闭嘴,再跟老子多说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涂希希被吼地缩了脖子,悄悄看了一眼傅长熙。 却见这人还嬉皮笑脸地回嘴。 “九岁那年您就这么吓唬我,这么多年了您也不换个新词。” 老侯爷大声道:“流星,把侯府的家法拿出来!” 傅长熙拖着涂希希一溜烟跑了。 傅长熙将涂希希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的客房,低声说:“暂时凑合一宿,明天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涂希希问:“您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傅长熙道:“可别自作多情,我去西南不是为了你。只是想到更合适的借口。” 什么借口不借口的,涂希希并不大关心。她只知道整个大盛都捏在文和帝的手中,那位圣上也不是傅长熙随便找个借口可以糊弄过去的人。 她希望傅长熙不要轻易耍小聪明,把自己作死了。 她低声提醒傅长熙,道:“圣上让您去吗?”他韬光养晦得这么久,可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功败垂成。 但如果是换个身份的人去查就没什么问题了,比如说她。 “不如您给我给合适的信物,我代您前去。这样还能两全其美不是?” 傅长熙轻嗤了声,道:“我也不嘲你想代替我就能真当成我了。就单一个问题,你就想的不对。” 涂希希忍住被这人嘲了一脸,想嘲回去的念头。 “什么问题?” 傅长熙道:“为什么你觉得我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我现在知道的,对你来说,不够多?” 涂希希一顿,心想确实,傅长熙一直表现得比较更了解文和帝,了解朝中的那些官员,还有时下的一些朝局。 那他之前纠结什么?她下意识回道:“您之前不是……” 傅长熙会意,道:“我只是在查我爹娘案子的这件事上比较隐晦而已,我并不排斥让自己锋芒毕露一些。或者说……圣上可能还希望我能够引人注目一些。” 从前他面对文和帝的时候要小心谨慎,但现在不一样了。 杨天颖那种行径,做了如此出格的事情,文和帝都能安然接受,甚至把人捏在自己手中,还把朝中那些放浪了许久的文官们全交到杨天颖手中去拿捏。 这足够说明文和帝接受得了他再放肆一点。 再者,以他对文和帝的了解,这位圣上在位多年,他很清楚自己手中的刀倘若没有合适的刀鞘,或者另一把武器可以制约住他,他不会不安的。 万一又出了自己的皇子差点被地方总督弄死在人家地盘上这种事,他可能都要睡不着了。 这个时候对他或者圣上来说,也许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涂希希耐着性子琢磨了话中之意,觉得应该是指,拦在傅长熙面前最大的障碍并非文和帝,而是其他人。 她思索了下。 “您的意思是老侯爷才是您离开不了盛京的原因。可是为何?” 一提到老侯爷,傅长熙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我爹娘去世之后,他就对我不太放心。我至今不能理解他,我爹娘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为何他可以咽下这口气。” “反正我咽不下。再说,我也不是家里惟一的孙子。……倘若他觉得我死了会连累到边关驻守的大哥二哥,还有他心心念念得护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们,那我也可以想办法不牵扯到他们。” 他似乎很是无奈。 “他这种担惊受怕——觉得我的一举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非要选择中庸消极的退避做法。有时候反而让我更想做点的举动来证明我可以来给他看看。” 涂希希诧异问:“老侯爷是不是怕圣上觉得你离京会和你两个哥哥一同造反?” 傅长熙:“……我为什么要造反?” 涂希希:“因为您有能力?” 傅长熙沉思片刻,随口道。 “有能力就要做吗?你这个假设不成立。除非,我爹娘之死的真相会引起这种连锁反应……” 涂希希:“……” 傅长熙脸色大变地盯着她。 屋内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 第148章 恨 傅长熙讪笑道:“我这是被你给影响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谁爹的死都是圣上的阴谋,他不得累死。” 他迟疑了一会,低声喃喃道:“从前圣上拘着我,不过是因为我身份太过敏感。再者长亭军既然已经解散了,昔日的荣光就跟着消失吧,现在天下太平,范不着再让我出来浪费国库里的银两……” 说着,他自己停住了。 道理他都懂,他已经不是九岁不懂事的孩子了,明白顾全大局这几个字重如千金。但他同时也明白,文和帝顾全大局并不是拘他的理由。否则同样是武将,为何他两个兄长可以出去? 这时候,涂希希又说了一句。 “大人,杨天颖做下这个案子之后,您也足够了解了圣上的手段和能为,您现在还觉得圣上在惧怕长亭军的威名?” 傅长熙定定地看着她。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09节 是的,圣上拦着他的理由,他进大理寺之后时常被喊进宫陪圣上说话的理由,近来圣上总是在自己面前提到西南驻军的理由……这些全部归集到一点——他一直在试探自己。 试探自己有没有踏出他不该踏出的那一步。 傅长熙觉得他有必要针对这个问题,好好质问一下他家老头到底是哪件事能捅破天。 涂希希见人没有吱声,面色却是越来越沉,她不敢在傅长熙面前造次,于是小心地询问道。 “您要还是不想出去,我可以去的。我保证不会乱来……”傅长熙若是想查什么,她倒是真的可以代劳。 傅长熙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心里边压抑了多年的一股戾气隐约要冲出来了。他长大了,懂事了,可不代表他心底的那股气真的压下去了。 “不。” 涂希希听着这没头没尾的一个字。 “啊?” 傅长熙道:“不去找答案,永远就不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涂希希没听懂。 “您的意思是?” 傅长熙沉默了片刻,那股戾气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镇定道:“光你们出去办不成这个案子,还是要我去。今日我去东宫找了太子,太子在秦将军的这件事上,倾向于我这边。他也希望我能去西南那边,仔细查这个案子。” 涂希希:“可是圣上不同意。” 文和帝要是同意的话,他就不会让杨天颖压着这个案子。作为文治的皇帝,他更趋向于稳。 要是因为秦先泰的死,引动了西南大乱,他会更倾向于让刘卫敏独揽大权。毕竟刘卫敏目前还能震得住大理。 至于秦先泰的位置,慢慢找合适的人选就可以了。 至于秦先泰到底为什么死,只要拿得出可以说服人的借口。所谓的事实真相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关心的事。 傅长熙却道:“不需要圣上同意,我们悄悄去。” 涂希希:“啊?” 傅长熙转身对着她,说:“老侯爷那边也不用他点头了。这次我们非去不可。” 涂希希不太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把自己说服的——她自认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中肯的建言,不过就是打定了自己要去西南的主意。 思来想去,也就方才他们忽然提到了老侯爷不想自家孙子查明真相,极有可能后果很严重。 这回换她迟疑了。 “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万一真的是这样。那您离京之后,老侯爷的处境会很危险。”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 “确实。所以我们得做好准备,至少离京的目的,不能让圣上察觉。这件事我来安排,我出去之后替我带封信给秦茂,让他按照我信上说的去办。” 涂希希:“……”这点好像很难做到吧。 半夜三更,涂希希又被侯府送回了家。 老侯爷是听说了涂希希和傅长熙忽然想通,放弃离京之后,才松了口。但他依旧对傅长熙不放心,将人关在院子里,只让流星送她。 涂希希回想起,自己刚被傅长熙带到侯府的时候,府内的守卫们见到她还友善地跟她打招呼。结果离开的时候,这帮人一直盯着自己离开了,大松了口气,仿佛自己是尊瘟神。 这待遇着实让她很是难受,她想解释自己并不想带小侯爷离开,而是想自己一个人离开。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这番解释改变不了结果,说了也是白说。 还显得矫情。 她和傅长熙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优柔寡断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她深吸了口气,强行将心底的忐忑压了下去。 好在流星依旧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还给自己分零嘴吃。 半路上,流星忽然问了一句。 “殊途哥,你是不是惹老侯爷生气了。我第一次见到老侯爷对人冷脸呢。” 涂希希一顿,支吾着解释说:“可能是吧。不过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所以不管谁生我的气,我都要去做。” 流星忽然笑了起来,说:“殊途哥好利害啊。” 涂希希忽然腼腆了起来。 “哪里……” 流星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老侯爷板起脸的时候,谁都不敢说话。大家都只会照着老侯爷的吩咐做事,只有你和小侯爷,老侯爷再凶都不怕。所以你和小侯爷一样厉害。” 涂希希心说那是因为大家都敬重老侯爷,这些人仰仗老侯爷,听老侯爷的话听了大半辈子了,也许已经习惯认定老侯爷所下的令是绝对正确。 也许……还没遇到令他们执着,胜过老侯爷话语的事情。 只能说现在的她不一样。 虽然忤逆老侯爷的期许,她也有些过意不去。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侯爷的恩德她会找机会报答,只是不是现在。 至于傅长熙…… 这个人的想法一向比她要冷静果决。 他是天生的行动派,这样的人不会受任何人摆布,即便对方是自己的亲人。 傅长熙在涂希希离开之后,便径自敲开了老侯爷的房门。 老侯爷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我不答应。”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傅长熙端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里,看着老侯爷点上了灯,说:“我不是来求你答应的。只是想问点事。” 老侯爷迟疑了下。 “什么事?” 傅长熙道:“老生常谈——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气氛在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间沉重了下来。老侯爷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要离京?我告诉你,西南那边没有你要的答案。” 傅长熙道:“这些年我在大理寺,又蒙圣上恩宠,时常进宫。前阵子万国商会见到了番邦过来的使者。他们表面上都跟我客客气气的,但看我眼神都像淬了毒。”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喟叹一般,说:“我一个大盛的文官,得罪朝中大臣是常有。但番邦使者却是极少见到,也不曾杀过他们祖宗十八代。说起来,我身上还流了一半他们同族的血呢。爷爷,您说他们为什么恨我呢?” 老侯爷低声道:“当年临阵,是他们先反目的。” 傅长熙重复道:“他们为什么恨我?” 老侯爷转眼看向他,被他眼中的戾气惊了下。 “你……” 傅长熙盯着老侯爷,说:“您知道原因。要是不想让我去,现在就告诉我。不想说,就别拦着我去查。” 老侯爷脸上显出些愠怒道:“非要知道吗?” 傅长熙道:“外面那么多人恨我,我不能知道原因?我爹娘,您的儿子儿媳死得不明不白,为人子我不能知道真相?” 老侯爷深吸了口气,说:“不让你知道,是因为……真相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傅长熙反问:“哦?我想象中是什么样子?” 老侯爷不耐烦道:“无非就是圣上为了削兵权先朝我长亭军开刀,拿你爹娘血祭。不是的,乾阳,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里面牵扯了太多人,太多事……理不清的。” 傅长熙张口道:“那不过是因为您老了。” 老侯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傅长熙接着说:“您老觉得我年纪轻,不懂事。觉得我没见识,承受不住真相。从前我也觉得您的顾虑在理,所以这些年我听你的,当个文官被那些成天找茬的人打磨。现在我觉得够了。” 老侯爷怒道:“你现在的模样就是还不够!” 傅长熙笑出了声。 “您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怎么可能够。” 老侯爷看着他。 “一定要去?” “圣上要是怕我造反,有您在盛京当中当人质就足够了。他没那么大面子,连我都要扣住。”傅长熙站起了身,忽然回神问:“您当真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老侯爷冷脸拉得老长。 “滚!” 第149章 动 坤宁殿 文和帝接过皇后递给自己的茶杯,一口而尽。他随手将那只玲珑的青玉茶杯丢在桌子上的盘中,垂眼盯着那只茶杯,问:“太子近日如何了?” 皇后探手过来,将那只青玉茶杯捡走,又从旁边的盘子里重新拿了一只放回到文和帝面前,将茶水倒满。 “往我这儿来的次数少了。前日说是和乾阳约好了谈事。”文和帝以管束不力将她拘在坤宁殿好一阵,太子也不知是自己懂事还是有人提点了他,知道皇后与自己走得过近不是好事,便同她要了日后少来见她的请求。 文和帝淡笑道:“朕近日召乾阳的次数也多。上回杨婷的事情他吃了不少教训,知道要找人商量事了。” 皇后警觉地看了文和帝一眼,见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冷峭,似是对太子的举动有些许不满。 心底不由得疑惑——太子来得勤了他不高兴,来得不勤怎也惹到他了? 殿内沉默了下来,除了宫女们摇扇带起的些许轻细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然而,文和帝越是一声不吭,皇后心底却有些焦躁不安。 许久不来坤宁殿,一来就便是摆脸色,扔杯子,分明是来责难自己的。 可问题是近来宫外虽是水深火热,但宫内却十分安静。文和帝亲自清洗了一波宫闱之后,宫里上至皇后嫔妃,下至宫女阉人,寻常碰到了都不敢多一个眼神。 整个宫闱死气沉沉的,在这刀尖浪口上,她又敢做什么? 他又来找自己什么晦气? 许久之后,文和帝才开了口,说:“一年到头,朕见到他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他天天想着见你,见乾阳,朕这个父皇就半分不想见吗?” 皇后一顿。 哦,是想让太子多找他几次啊。 “臣妾下回一定好好骂骂他。”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0节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皇后下意识抬头,见文和帝贴身的李公公出现在殿门口,遥遥地朝里鞠躬,道:“陛下,娘娘,杨司长求见。” 文和帝顿了下。 “杨天颖?朕和皇后有事要谈,让他候着。” 李公公应了声,一点点往后退。只退了两步,却听皇后难得殷勤地开口了。 “陛下,子荆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知道陛下在我这,还过来求见的,想必有急事。” 文和帝只犹豫了一下,便颔首。 “让他进来。” 杨天颖迈步进门,行礼之后,直截了当道:“陛下,您之前吩咐属下按兵不动,不过好像有人先动了。” 文和帝问:“谁动了?” 杨天颖低声道:“傅乾阳。” 流星将马车停在家门口,涂希希从马车上下来,招呼说:“要不进去坐坐?” 流星摆摆手,只说了一句我走了,便将涂希希一人丢在了门口。她回转头,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门内传来涂氏夫妻俩的声音。 涂老爷:“肯定是她回来了。” 涂氏低声道:“老侯爷不是说要拘着她么?照我看,还是让她待在侯府好些,至少有人看着。” 涂老爷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这样想。可之前我问过老侯爷倘若这丫头执意要查,该怎么办?老侯爷只说拦不住便不拦了,能保一点是一点。我当时就觉得这心里很不塌实。” 他喃喃道:“老侯爷手底下要保的人这么多,哪能一个个全拘着。希儿的事,还得我们自己上心点。” 涂氏闻言大叹了口气。 她转身到了门前,伸手将大门拉开。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挨着迈出大门,却见门口街头巷尾一片冷清,什么都动静都没有。涂氏张望了下,诧异问:“没人啊。” 涂老爷疑惑。 “我真听到动静了。” 盛京夜晚有宵禁,现下街头四处无人。涂希希将自己隐在夜色昏暗中,快步朝秦府所在方向行走。傅长熙吩咐过她,要尽快把信交到秦茂手中。她现在担心夜长梦多,晚一步都会让她无法离京。 秦茂听到管家说大理寺同僚来找自己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大案,傅长熙半夜三更来找自己查案来着。 谁知道管家带进来一个殊途。 见人神色紧张,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秦茂先吓了一跳,忙吩咐管家去厨房端碗糖水,自己带着人进了院子里。 “怎么了?” 涂希希小心谨慎地往院门那边看了一会,确定没人进来,才鬼鬼祟祟从衣兜里摸出一封信,双手递给秦茂。 “小侯爷让我交给你的。” 秦茂疑惑地接过来,拆信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大变。 “大人让你给我的?” 涂希希这才回神,自己刚才直接喊了小侯爷。 “啊对,大人吩咐我一定要尽快交给你。我本来想明天,可又害怕夜长梦多。” 秦茂面上又惊又喜,他原地转了两圈,站定在涂希希面前。 “你确定是咱们大人?” 涂希希被他问得忐忑不安。 “怎么……哪里不对吗?” 秦茂将手中的信交给她,说:“你自己看。” 涂希希接过来,只见上面写了没几个字,但每个字在任何人眼中都不怎么敢看。 她看看秦茂,再低头看看上面的字,来回了好几次,才确定自己没眼花。 她不敢置信地说:“他让你去告御状?!” 秦茂头有点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离京去查清楚父亲之死的真相而已,结果竟然可以演化到告御状这一步。 这两者之间要说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是理不清,可跨度也实在太大了。 “非要这样吗?”他有些迟疑,那可不是小事。中间要是拿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一不小心就是砍头的事儿。 涂希希拿捏不了傅长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你问我……” 秦茂当即回神,抬手道:“算了。你对朝中更不了解,回答不了我的问题。” 涂希希确实没法给他正确的答案,但并不是因为她对朝中不了解,而是她拿不准傅长熙到底是什么意图。她盯了一眼那张纸,心说,就不能写详细点? “要不,我再去侯府一趟问问大人?” 秦茂拦住她。 “不用,我大致心里有数了。大人在纸上不是提示了要去找太子吗?像我们这种身份直接去宫中,西直门都进不去。” 涂希希诧异。 “太子的东宫就能进?” 秦茂抿嘴一笑,露出些许腼腆说:“太子不一样。他自小就很喜欢我爹。说来惭愧,我和我爹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什么本事,当年能进大理寺,还是太子帮忙和大人提的。” 第150章 说服太子 盛京太阳初升之际,东宫大门外的夏风还带了些许夜半的凉意,吹得人混身舒爽。涂希希看着门口立着的两个守卫,只觉其中一位有些眼熟。 两人干瞪了半晌,涂希希恍然回忆起来了。 “是你!” 那守卫见她笑脸盈盈,知道这个人是小侯爷跟前红人,便忆着太子吩咐过一定要礼遇小侯爷身边人的嘱咐,别别扭扭地颔首道:“两位大人来东宫所为何事?” 涂希希见识过东宫守卫的目中无人,知道这些人擅长推托,跟他们直说来意没用,得搬出能压得住他们的人。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小侯爷吩咐我们今晨一定要见到太子,说是前两日说的事,要给太子一个答复了。” 涂希希其实并不知道傅长熙近些日子时常到东宫和太子朱沥都说了什么,傅长熙统共只和她提过一句话——在秦先泰这件事上,太子希望可以彻查。 守卫迟疑道:“小侯爷为何自己不来?” 涂希希还想说什么。秦茂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只见秦茂挨近守卫,声音压得极低,脸上神情肃穆地嘀咕了半晌,那守卫面色显露出些惶恐。 “秦大人稍候,容我等通报一声。” 守卫进去没多久,便出来道:“跟我进去吧。” 东宫内守备出乎意料地森严,几乎五步一守卫,十步内便见到又巡查的护卫。涂希希进门之后,便发现里面站着的人比走动的人多,比皇宫内还要夸张。 “别乱看。”秦茂将走慢了的涂希希扯到身旁,说:“自从杨天颖上任监察司之后,东宫就这样了。听说每日进出的人全部都要仔细盘查。” 涂希希问:“这么严苛?”这监察司也不是存在一天两天的事,太子这么防着监察司那得多累。 “新官上任三把火,”秦茂低声道,“太子对上次在大昭寺被杨天颖找麻烦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对杨天颖十分戒备。” 说着他忽然低声无奈道:“圣上忽然间对杨家这位二公子如此看重,整个朝局都觉得这是个很不祥的讯号。前几天你也见到了原御史台的……” 说到这他停了下,凑到涂希希跟前,说:“就来我家吊唁的那位,还记得吧。” 涂希希点头,她记得傅长熙说要请那位大人吃饭的。 秦茂说:“据说御史台一改先前有案再查的惯例,近日一直派人四处搜罗朝中官员的日常行程。每日入部时辰,离开时辰,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全部都要一一报备。杨天颖管的就是这一块。” 涂希希下意识问。 “那穆景天呢?” 秦茂道:“负责抓人。” 他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把杨天颖做这些的理由全部都理清了。涂希希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文和帝设监察司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要完全掌控,压制住朝中的所有人。 这么一对比,常年在外的武官们到底自由安稳多了。 守卫径自将他们带进了东宫主殿内。朱沥早就坐在那,见秦茂和涂希希进来,当即起身,有些急切地问:“长熙现下如何?我听闻老侯爷将他关起来了。” 涂希希看了他一眼。 朱沥那张依旧温软白净的脸带了一丝焦色。 秦茂回道:“殿下,就是小侯爷特地吩咐我们来的。小侯爷说他想去……西南查我爹的案子。可是老侯爷不让。现下能让老侯爷放手的,只有一个办法了。” 太子急促问:“什么办法?” 秦茂忽然跪了下去,涂希希一顿,连忙也跟着跪。 秦茂双掌一并行了大礼,旋即伏在了地上。涂希希依样画葫芦照做。 秦茂带着些许哽咽开了腔。 “求殿下为我秦家做主。秦茂要去找圣上告刘卫敏玩忽职守,刻意干扰朝中官员查秦将军身死真相!” 太子拧起了眉头,先前他似乎很是着急,但听到秦茂说出这番话之后,却沉默了。 涂希希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朱沥面色有些冷,那张温软的脸看着也不那么和气了。虽然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可以断定他不想帮秦家。 涂希希仔细回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太子之前因为和皇后以及陈总走得近,让圣上很是不喜,现在要他为边关将领出头,基本坐实了他站武将这边的态度。 太子已经被杨天颖坑过一回,现在行事只会慎之又慎——端看他只和傅长熙透露过些许话风,却完全没有任何行动就看得出来。 现在傅长熙被关,更是给了他一个警醒。 要他听区区一个秦茂的话帮秦家,不太可能。 涂希希在脑海中快速排布能够说服朱沥的理由。 朱沥和傅长熙提到了秦家的事,说明他是有心想帮,秦家别的不多,秦先泰在军中威望极高,倘若施恩于秦家,一直对朝中颇有微词的武将们,必定会站在太子这边。 可是又不能让圣上感觉出来他的意图。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1节 涂希希低声道:“殿下,倘若刘卫敏涉嫌与大理勾结,谋害我大盛将军,侵害我大盛领土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敢抬头。 看不到朱沥在听到她这番话之时的反应。 只听得到朱沥冷声道:“你是之前一直跟在长熙身侧的那名大理寺吏。” 涂希希拱手,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殿下,臣乃大理寺丞涂殊途。” “我知道你,”朱沥说,“杨婷的尸首是你找到的。杨天颖最后被杨明慧抓住了把柄也是你和长熙一起谋划的。” 涂希希:“……是属下……” 朱沥嗤笑,说:“你倒是个胆子大的,这些话无凭无证也敢随意拿出来和我说。倘若我真去说了,最后查出来这事子虚乌有。那父皇会如何想我?” 这一番话,证实朱沥确实在考虑她的提议了。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说:“您最近和我们大人走得近。陛下必定看在眼里。殿下若是不明确给一个说法,怎么想您的,那便是圣上自己的事。可若是您明确了自己的意图,那圣上是如何想您的,那就是殿下您的事了。” 朱沥沉默片刻,道:“继续说。” “我们大人可否和您说过,为何会和殿下提及西南之事?”涂希希问道。 朱沥道:“因为父皇时常在长熙面前说起这件事,长熙认为这是我表忠心的机会,可没说让我……” 他将话硬生生地停在这里。 涂希希这会才明白傅长熙为何指定他们来找朱沥带他们去见文和帝。 这大概是文和帝隐晦地传达给了傅长熙,希望他动手的意思。 但傅长熙不能自己在文和帝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那显得太假。但是朱沥可以——他是大盛太子,为国忧心那是分内之事。 涂希希道:“刘卫敏三番两次杀朝廷命官,已经说明他不经查。他身上必定有如山的铁证,证明他对大盛有二心。” “我们大人说这对他来说是一次机会。希望殿下能给他一个为殿下效命的机会。” 朱沥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下了头。 第151章 君王臣子 朱沥仔细安排人准备马车带秦茂和涂希希一起进宫。他对秦茂倒是没那么担心,毕竟来历身世性格在秦茂身上就是一清二楚,但是对傅长熙特别看重的大理寺丞有些摸不透。 这个自称涂殊途的大理寺官员似乎对查案和傅长熙交待的事情有某种让人惊叹的执行力以及看问题比寻常人更细致透彻的能力。 这不是一个普通大理寺丞拥有的实力。 要说傅长熙在自己面前也纠缠了许久,才依靠他们之间多年的情谊才说动到支持查秦将军案子。 可这个人,只在自己面前说了两句话,字字珠玑,全都说在了要害之上。 继杨天颖之后,这还是头一次让他忍不住防备之人。 他盯了这个长相过分秀气的大理寺官员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假如这次顺利让父皇答应了,你要和长熙一起去西南吗?” 涂希希耐着性子回道:“殿下,大人贴身用的一直都只有我们。我们不去他一个人办不过来那么多的事。” 朱沥挑剔地打量她,说:“倒是忠心。长熙若是去,我自会派人保护他。西南那边乱的很,刘卫敏一手遮天。长熙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决不能有个万一。” 他话中没有提到他们半个字,涂希希心说那除了大人之外,其他的死活是不是就不管了? 朱沥扫了她一眼,看到她那闪烁的小眼神,冷脸道:“有意见?” 涂希希当即道:“下官不敢!” 朱沥冷哼一声。 “你们只要自己保重就足够了。出门在外,还处处要长熙保护之人,跟去有什么用,不如安分待家里!” “长熙成天操心你们死活,他还要不要替我办事了。” 涂希希:“……” 秦茂:“……” 这算不算是没事找茬? 这话虽然不好听,不过涂希希倒是相信朱沥说得出来便做得到,毕竟到目前为止,朱沥在她心目中还是个言行举止一致之人。 这位太子和文和帝的风格真的太不一样了。 文和帝正听到杨天颖提到傅长熙有动作,想询问他干了什么,让杨天颖如此警惕。殿外传来了内侍的禀报。 “陛下,太子在外求见。” 文和帝和皇后均是一愣。 皇后觑了一眼文和帝,见他脸上没摆出不耐的神色,便面带着笑,道:“刚提到他就来了。” 文和帝面色缓和了些,他端着一副严父的模样,道:“这个时辰来找我,准没好事。召进来,朕看看他要说什么。” 朱沥跟着李公公从殿外跨步进来,一眼看到杨天颖,下意识皱眉。 杨天颖见状,识趣道:“陛下,臣先去殿外候着。” 文和帝挥了挥手,见他便一点点退了出去,垂着眼训道:“别随意对臣子摆脸色。朕也没指望你能喜欢他,你只要记得他可以为你随心所欲地用就够了。帝王手中若是没有一两只会咬人的鹰犬,臣子就会忘记面对圣主应当要有的敬畏之心。” 朱沥明白这个道理,但杨天颖对他下过手,他没朝他发难已经很难得了,甚至连找他麻烦都没有,对堂堂太子来说,他很克制。 他也承认自己脾气也不好,这样人还要忍着那股恶心示好,他做不到。 文和帝知道他的脾性。 “罢了。大昭寺的事,确实过了。朕会找机会替你教训他。” 朱沥忍不住道:“父皇,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办事毫无人性。重用此人恐遭人非议。” 文和帝抬头多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沉说:“谁同你非议了?” 朱沥脸色一变,当即回神自己说错了话,支吾道:“没……没人。” 文和帝哼道:“你不说朕也知道,最近你跟乾阳走得近。他和杨天颖为杨婷的案子水火不容。在你面前多说两句话你就偏信了?” 朱沥脸色白了一些。 “不是的……是我自己……” 文和帝抬手道:“你是太子,是日后大盛的君王。看人不能看这个人性子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得看能不能用。哎,是朕教你教得少了,往后你每日在御书房那边候着,也该让你跟着朕一起处理些政务了。” 朱沥当即一喜,掀袍跪了下去谢恩。 一旁端坐着无声无息的皇后,抿着嘴笑着给文和帝斟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文和帝态度稍缓和了些,又道:“今日专程来寻父皇,所为何事?” 朱沥直起上身,却未起身,他抬头看向文和帝,道:“儿臣今日来,是因为秦家的小儿子今日来东宫,给儿臣说了一件事。” 文和帝并未如朱沥立刻接了他的话,道:“秦家?秦先泰将军吗?找你来向朕告状的吧。” 朱沥刹那间闪过了那张过期秀气的脸,心道竟然给他料到了,当下否认道:“父皇,他只是和儿臣说了一件事。” 文和帝定睛地看他许久,半晌沉声道:“说来听听。” 朱沥朗声道:“他说,秦先泰将军之死可以不论。但是刘卫敏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绝不单纯。西南总督,从未参与过西南战事,临时上阵,就退敌了?那这么多年,秦将军戍守西南,意义何在。” 文和帝略微停顿了下。 “朕听说,这次西南战事,牺牲者众,算是勉强退敌。刘卫敏任西南总督多年,总是对大理那边了解一些。” 朱沥道:“当真如此,那是好事。可刘卫敏为何要杀御史台钦差。”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文和帝的心口。他眼神动了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你的意思是……” 朱沥又道:“父皇,您建立监察司真的只是想管管京中这几个官吗?西南是重地,以前有秦将军在,尚且可以让刘卫敏胡来几次。可现在将军不在了。倘若这刘卫敏心存二心呢?” 文和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问:“你如何想?” 朱沥看着文和帝的脸色。 “儿臣想,秦将军没有了,那就再找一个人代替上去。” 文和帝眼神一紧。 “乾阳不行。” 朱沥拱手道:“自然不能是长熙,他身份特殊,又有长亭军在背后支持。要是将西南交给他,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卫敏。但儿臣认为他可以去西南,为我们选出一个替代者。” 文和帝嗤笑道:“你认为他选出来的可信?” 朱沥道:“父皇方才不是教儿臣了吗?不能看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要看这个人能不能为大盛所用。长熙一日在我们手中,长亭军的那些人就永远不会背叛大盛。” 文和帝大笑出声。 “好。” 第152章 赔罪 文和帝说出这一个字的时候,朱沥一直绷紧到冷汗直流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些下来。他下意识动了下腰身。 皇后小声为他说话:“陛下,太子经了这一事,倒是懂事了许多。” 文和帝此刻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进了这座殿之后头一次没有找茬皇后的话,应和道:“是啊,起来吧。可别和上回那样跪伤了身。” 旁边的内侍急忙上来扶人,朱沥也没有逞强,坐在一旁后,小声说:“今日极少出门和护卫们练功,退步了。” 文和帝道:“跟朕抱怨?你要是能像现在这般懂事,朕罚你做什么。明日便解了东宫的禁制。今日你这提议朕收了。不过……乾阳一个人去,我不大放心。” 朱沥当即道:“乾阳手中无人,长亭侯府的人跟去儿臣也觉得不妥。所以儿臣想好了,会派东宫的护卫跟着,一来监视,二来也可由他差遣。” 文和帝道:“你和乾阳一向走得近,这般处置很合适。不过你派去之人毕竟不是你自己。乾阳那性子,真到了西南,你的人压不住他。” 朱沥皱眉,扬声道:“那不如儿臣也一起去好了。” 文和帝眼神一凛。 “胡闹,你也知道西南兵荒马乱。寻常人去了都会尸骨无存,你是太子。” 朱沥顿时收了话锋,将自己的想法咽了回去。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2节 文和帝迟疑了许久,扬声道:“杨爱卿可还在外面。” 朱沥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抬头看向文和帝欲言,被文和帝一眼扫了回去。他看着杨天颖再次跨入殿中。 杨天颖拱手道:“陛下。” 随后侧头往朱沥那边看了一眼,面上显露出些许笑意道:“陛下,请允许微臣为上回在大昭寺冒犯殿下的事赔罪。” 文和帝闻言,挑眉道:“哦?你要如何赔罪?” 杨天颖当下朝朱沥跪了下去,叩首在地。 “殿下,微臣愿断一手赔罪,若是殿下不嫌弃,日后微臣的命也随时可以奉上?” 殿中所有人当即脸色变了。 杨天颖道:“陛下面前,臣不敢见血惊扰。下回殿下再见到下官,便知臣悔过之意。” 朱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不是……” 文和帝却抬手道:“你若能做到,也算是让太子看到你的心意。太子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不会跟你计较的。” 杨天颖道:“那微臣斗胆请殿下,稍候便献上微臣心意。” 朱沥心底对杨天颖的印象从不待见瞬间变为了疯狗。 文和帝岔开了话锋,道:“唤你进来,是朕有要务要你去办。” 朱沥看了文和帝一眼,知道杨天颖这一手之后,文和帝心目中能替他走着一趟西南压制傅长熙的人选,没有第二个了。 他微微闭眼,听着文和帝低声吩咐道:“近几日,朕要派乾阳替朕去西南查秦将军身死的案子。这案子关乎到大盛在边关戍守多年将士们的对朝廷的信心。” “你身为监察司司长,应当一同前去。” 杨天颖俯身在地。 “微臣领命。” 文和帝叹了口气,说:“西南情况复杂,得有自保能力。朕准你回来之后,再对太子表你的赔罪之意。先保证能活着回来才有后来,明白吗?” 杨天颖:“谢陛下。” 傅长熙被看死在侯府,面上气定神闲,眼神却总是忍不住往大门那边瞟。守着他的护卫们便调侃他。 “小侯爷,这望眼欲穿的小眼神,是哪家姑娘让您如此挂念啊。要不要属下给您接过来。” 傅长熙脑海中立刻闪过了涂希希的身影,心想此时自己这期盼的滋味倒真有些望眼欲穿。 也不知道她那执拗的性子会不会吓到太子,这事情要是功亏一篑,他就只能来硬的了。 “姑娘倒是没有,不过我那几个手下办事着实不放心,让人挂念得很。”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哪个?” 其中一个对涂希希印象深刻。 “该不会白白净净,看上去像个小姑娘的那个吧。” 几个人顿时惊恐地看向傅长熙。 “小,小侯爷,您平时规规矩矩,不近女色,原来是因为这个。” 傅长熙:“……” 他现在恼羞成怒,和他们打一架给自己出出气行不行?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坐在墙头上的护卫们齐齐往外面看了一眼,神态轻松地打招呼说:“哟,小流星,这跑得气喘吁吁地,来给哥哥飞一个。” 流星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侯爷让我来叫小侯爷的。说是宫里来旨意了,让小侯爷赶紧过去接。” 傅长熙一愣,心下却是立刻松了口气。 他低声道:“看样子还算顺利。” 来侯府传旨的是文和帝贴身使唤的李公公。 李公公悠悠扬扬地念完了圣旨,居高临下地将旨意交到傅长熙的双手之中,耐着性子侯在一边看着,傅长熙将旨意随意丢给了老侯爷,朝老侯爷跪下去说:“孙儿先给您赔不是了。” 老侯爷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对现下情况有些不解。 他迟疑问道:“这圣上怎么会忽然下旨?” 傅长熙起身,在他耳侧说:“我让秦茂去告御状了。” 老侯爷:“……” 忽然他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了傅长熙的脸上。顿时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 老侯爷指着大门说:“出去,就当我傅家没有你这个人。” 傅长熙看了他许久,拱手道:“您保重。” 李公公跟着傅长熙一起出了门,他仿佛没看到侯府这出爷孙决裂的戏码,低着头出来之后,小声道:“小侯爷,可有什么事要问奴婢?” 傅长熙迟疑了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回转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圣上不可能就这么让我去西南,他还指了谁。” 李公公悄声道:“是杨司长。” 此时此刻能被唤一声杨司长的也就只有杨天颖一人了,他牙酸似的嘶了一声,心说这姓朱的人可真的会使绊子。 杨天颖可不好对付。 李公公靠过来一些,小声说:“太子在陛下面前已经说了会派人跟着您,还有您那两位手下。小侯爷也不必太过担忧。” 傅长熙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问:“我很忧心吗?” 李公公笑着说:“那可能是奴婢眼拙了。” 傅长熙看了一眼不远处候着的宫庭软轿,低声道:“能不能借一路去大理寺?” 李公公忙侧身。 “奴婢之荣幸。” 傅长熙大步迈入值房里,头也不抬地说:“具体情况不用说了,我大致猜得出来。” 站在里面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人风风火火进来,先来一句话不多说,立马干活的姿态。 傅长熙旋身坐下,第一眼先看上了右侧坐着的涂希希,朝她招手说:“过来。” 涂希希愣了下。 回神后轻放下手上整理的案卷,走到傅长熙身侧。 傅长熙抬头看了她许久,和另一边的秦茂应明远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她有点事要吩咐。” 秦茂和应明远怪异地多看了两眼,应明远反应极快地拽着秦茂跑出去了。 第153章 出京 值房大门合上,涂希希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她觑着傅长熙的脸色,一时间没有吱声。 半晌后,傅长熙状似随口问道:“杨天颖今日也在场?” 答案其实很明显——倘若不在场,这差事也许也轮不到杨天颖。 现下盛京当中正在整顿官场,作为文和帝手中未被磨到最锋利时候的刀,应当留在盛京当中,拿现下这些人心惶惶的待宰羔羊当做磨刀石。 等沾够了血腥,才是他真正拿出去发威的时候。 涂希希点了点头,低声道:“太子带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了。” 傅长熙心道,果然。他看了涂希希一看,见她面色有些僵凝,便问:“你们碰上了?说了些什么。” 涂希希一回忆起面对杨天颖的光景就下意识深呼吸了口气,低声道:“他问我是不是要和您一起去西南。我没应他。然后他说,他希望我不要去。他不想对我下手。” 傅长熙皱着眉看她。 涂希希连忙解释。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而已。” 傅长熙往后靠近椅子里,面色深沉——必定是杨天颖做了什么,让文和帝觉得可以放出去替他办事了。 杨天颖对涂希希说的这番话,看似忠告,实则挑衅。显然,离了杨家的杨天颖,其行事作风越发乖戾了。 他像一条随时随地都会扑过来把人撕咬的疯狗。 “那这一趟会很危险,”他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在担心别人。” 涂希希下意识紧张地抓了傅长熙的手臂。 “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 傅长熙皱眉,他有些烦躁地挠头,侧头看着涂希希说:“你要明白,这一趟西南之行的危险程度和你在大昭寺面对杨天颖的时候不是一个层次。” 涂希希认真地跟他说。 “我知道。西南那边几乎所有人我都需要防备。”杀人不眨眼的刘卫敏,随时可能发现她身份的驻军,现在还加上一个杨天颖。 傅长熙问:“那你想了什么妥善的处理方法吗?” 涂希希发现傅长熙竟然没有直接否定她,眼睛一亮,露出了些许喜色。 “我其实想了很多……” 傅长熙定定地盯着他。 涂希希停顿了下,正色道:“首先,我不能跟大人你们一起走。我跟着你们,对大家来说就等于一个累赘。” 傅长熙眼神一闪,下意识朝涂希希解释说:“我找你谈话,不是觉得你是累赘。” 涂希希却正儿八经地说:“我不会武功,也不像明远那样会医术。此行西南危险重重,您一进西南地界就要面对刘卫敏,我帮不上任何忙,还会随时随地暴露身份,影响大人的计划。” 她抿着嘴,无奈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我想了另一个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我,并且可以让我顺理成章进入西南的办法。” 傅长熙抬手,有些手痒想去揩她绷紧的嘴角,道:“直接说。”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3节 涂希希往后退了一步,道:“您可还记得江行案子里那名来自楚州的富商……” 两人絮絮叨叨商谈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傅长熙满意地点下头,涂希希才松了口气,坐回到位置上。 随后,傅长熙的注意力便不再放在她身上。 一直乱动的手安分了下去,他扬声把秦茂和应明远叫进来,吩咐说:“圣上这次交待的事情时间很紧,两天后我就要走。值房这边要留个人看守,殊途和明远你们俩要留一个。” 应明远和秦茂下意识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垂着眼,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茂挪着到傅长熙跟前,刚开口说:“大人,殊途他是为了帮我……” 话说到一半,傅长熙头也没抬,低头说:“我管你们什么理由呢。我身边就你们三人,全走了,就由着对面那位把我这拆了?我个人建议殊途留着,有他在,对面的人绝对无法越雷池一步。” 秦茂急了。 “殊途这回这么辛苦……明远你也说句话!” 秦茂猛地回头,一眼瞪向不敢吱声的应明远。 应明远一脸苦相,张嘴无声地抗议——我也不想去啊。 秦茂硬着头皮回头说:“大人,明远说他不去。让给殊途。” 傅长熙抬头,幽幽地看向应明远。 “哦,明远不去?” 应明远:“……我听从大人的安排,大人要我去,我绝无半点怨言。” 傅长熙轻哼了声,垂头说:“殊途和明远对尸体的情况比较熟悉,必须有一个人去。而且,你们会医术吗?明远祖父三代都是军医,他爷爷是跟着老侯爷在长亭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我们的人要是受伤了,明远可以医治,殊途行吗?” 秦茂一时间无法反驳,只得转向涂希希,希望她自己好好争取。 涂希希:“……我没意见。” 不是,他们都商定好了,犯的着在这些明明白白的事上贬低她吗?! 两天后,傅长熙接了尚渊交给他的大理寺出差文书,又被尚渊扯到一边小声吩咐说:“别的我不多说,里面我特意附了一份名单,倘若真的需要,你可以去找这几个人。” 傅长熙对用自己并非知根知底之人有点犹豫,可转念一想西南毕竟不是盛京,驻军里面哪怕有长亭军的旧部,也不是他一个小侯爷能使唤的。尚渊的人脉说不定真的能派的上用场。 不过还是得问问清楚到底是些什么人。 “这些人……”他犹豫着开了口。 尚渊按着他的手腕,含糊地说:“详细我都写在里面了。你一向机灵,自己看着办。” 傅长熙:“……” 傅长熙自己就带了秦茂和应明远,以及侯府几个护卫,外加一个贴身的流星。流星四下找了许久,半晌纳闷问道:“乾阳哥哥,你不带殊途哥吗?” 傅长熙意有所指地侧头瞟了一眼盛京城,低声说:“你殊途哥要留在京城里看家。而且他这个人多事得很,万一路上碰上一两个需要帮助的姑娘,咱们都插不上手。” 流星一脸茫然,倒是跟在身侧的侯府护卫打趣说:“我就说小侯爷看上哪家姑娘了,这是约好了要私奔吧?” 傅长熙啐了他们一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便打马转回了身,面对来人。 杨天颖一席白衣,像个出游的偏偏公子。他身后跟着的却是些支一身乌黑行头的队伍,气氛骤然压抑。 傅长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过来。 等到近了,杨天颖扭身朝身后的人一招,一行人便直接气势汹汹地掠了过去。 只留下杨天颖慢悠悠到了傅长熙面前,说:“他们先去前面探路,我这种手脚不大灵光就不去碍手碍脚了,乾阳兄不会嫌弃我跟着你们吧。” 傅长熙拱手。 “不大方便。“ 杨天颖扫了一圈旁边的人,笑说:“都是一同办事的,有何不便?” 傅长熙直言道:“既然你是来盯着我的,我总不能说很方便吧,这还有东宫的兄弟在护着我呢,我要如此说,到时候要是真有危险,人还不看着我去死?” 一旁的东宫护卫们连忙道:“我等誓死护卫小侯爷!” 傅长熙回首笑脸盈盈地和各位客套。 杨天颖含笑道:“好像少了一个呢。” 傅长熙甩头看向远去的监察司人马,说:“不带她,杨大人都给她忠告了,我们老实人总要听话点。” 杨天颖哼笑了声,一手提着缰绳,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第154章 分道而行 傅长熙看着他径自往前走着,秦茂上来,低声说:“前两日我们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听说他是一早便到坤宁殿去见圣上,圣上当时在和皇后说话,晾了许久才召进去。依我看,杨天颖必定是有事去找圣上。只是太子进去之后,便没有下文了。” 杨天颖最近一直在盯着朝中百官,但自从他上任之后,没有进宫见过文和帝。依照傅长熙对文和帝的了解,多半文和帝已经将处置权全数交到了他的手中。 但有一件事,文和帝决计是不会交给杨天颖的。 那就是和太子相关的事。 太子朱沥目前在文和帝心目中的地位,和不能正大光明昭告天下的穆景天无法相提并论。杨天颖为了殷璃之死,利用穆景天,文和帝可以既往不咎。但他在大昭寺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太子,文和帝就不能当没这回事了。 文和帝对君臣之间的界限非常分明,杨天颖的作为明显踩到了他的警戒线。 “还能是什么。”傅长熙嗤笑了声,说:“杨天颖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太子他还没放在眼里。只是见我最近时常去找太子,让他盯上了。太子的事情,他无法做主,只能拐弯抹角想尽办法才能找我的晦气。” 秦茂问:“不是因为圣上吗?” 傅长熙看了他一眼,说:“杨天颖如果只是因为圣上的吩咐才盯我的话,他就不应该这么急。现在这个时候离京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盛京根基未定,前往西南这种人生地不熟,危机四伏的地方,要他的命可比在盛京简单多了。” 秦茂感慨道:“看样子您和殊途坑他的事,让他恨到失去理智了呢。” 傅长熙笑出了声,很是得意道:“可不是。能拖他下水,我还是挺乐意的。咱们的太子还是很好用的,不是吗?” 秦茂点头道:“所以您让我们去找太子?” 傅长熙没有应他——其实找太子当挡箭牌并非是因为杨天颖,在他眼里,最重要的还是文和帝的态度。 文和帝这些天来一直押着自己到跟前谈论西南的事,说明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去处理西南这块烫手山芋。他想从自己的口中听出点建议来。 然而傅长熙在他面前装傻了这么多年,并不想在西南的事情自作聪明地把自己辛苦营造出来的不懂事形象给破坏了。 同时,他增加了去找太子朱沥的次数,希望文和帝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东宫这边来。 他原本想着朱沥经历了杨婷事件之后,对东宫的管辖更为严苛,杨天颖遍布整个盛京的眼线,落不到东宫里面。因此他这次让秦茂去找太子的行动下得特别快。他没想到的是,文和帝还是反应得很及时。 说明杨天颖一直盯着的不是东宫,而是他们,这一点让杨天颖抓到了机会。 “我们的动作还是慢了,让杨天颖抓到了空子。”傅长熙低声道:“过楚州之后,我们得兵分两路,你直接去驻军那边。我和杨天颖去对付刘卫敏。这样能分散杨天颖的注意力。” 秦茂有些别扭。 “就我一个人?” 傅长熙扫他,问:“我的人都给你?” 秦茂摇头:“倒不是人的问题。我本来就想先去驻军那边——大人能给我个信物吗?殊途之前提醒我了,若是那帮大老爷们为难我,有您的信物傍身,我要查事也会少些阻碍。” 傅长熙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上面空着。 “啊……印章留在盛京了。等到了楚州我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给你。” 秦茂见他没拒绝,松了口气。 “不打紧,反正还早。不过大人,兵分两路不要紧吗?” 傅长熙道:“都在一起反而危险,你要去西南驻军那边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那边,到时候想要拦你的人就会对你动手。” 他稍作停顿,又道:“但他们很清楚,对他们来说,威胁最大的人是谁,分到你那边的人就会少些,所以两路会更好点。” 秦茂大致明白了傅长熙的计划,他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大人,您这样也太危险了。” 傅长熙道:“我目标大,西南那边想要我的命的人,和想要保我的人都有。但是这些人未必在乎你们的命。明白吗?” 秦茂:“……” 傅长熙轻轻吐了口气,这才是他不想让涂希希跟着他的最重要原因。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涂希希跟在自己身边,危险度等于成倍加大。他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 秦茂见傅长熙若有所思,低声道:“到楚州还有一段距离,这一路有杨天颖跟着,我们办事是不是要稍微隐蔽些。” 傅长熙摇头。 “不用避着他。他来这一趟也不只是盯着我,刘卫敏也是他的目标。适当分享各自的情报,也算是知彼知己的手段。”他遥遥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白衣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嗤笑说:“多找点事给他做做,免得真以为跟着我们走他就清闲了。” 秦茂无奈,他现在看到杨天颖这个人都有点发悚,别说是吩咐他做事了,就是靠近一点都觉得混身不舒服。 “他可靠吗?瞧那模样都不像是个正经办事的人。” 傅长熙道:“办正事上,他还是可靠的。让他忙起来,我们才能清闲。” 西南大境,在过了盛京地界之后的楚州,跨国一条汨江,才算是到了。过江之前,所有人在江边歇了一夜。 凌晨时分,江边湿暖的风扑在面上,带着一股让人有些窒息的潮气。杨天颖亲自送过来一件披风,还未靠近,便给应明远接了。 傅长熙看到了应明远手中的披风,伸手掂了掂和旁边的秦茂说:“一摸就知道是东宫准备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应明远给他披上,低声问:“这天怕是要下雨。盛京那边没有这么湿,您可要保重些。” 傅长熙侧身看他,说:“在你眼中,我很柔弱吗?” 应明远眼神顿时闪烁了下,垂下头。 “属下……” 秦茂英勇护住,摁住应明远就是一拳。 傅长熙往不远处昏暗阴沉的天际看了一眼,说:“杨天颖让你送过来的?”这种夹枪带棍,阳阳怪气的话,不是应明远的风格。 应明远捂着脸压低了声音,说:“咱们这一路把所有吃喝拉撒,芝麻绿豆的事全让他去办了。他就说,既然办了事就要办好,现下我们路上需要用的配给全在他手中。” 杨天颖这一路被塞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之后,干脆包办了所有的大小事。但没多久他就像知道了傅长熙意图似的,开始亲力亲为地照顾起傅长熙的起居饮食了。 三餐全都仔细问过之外,连带傅长熙方便的时候用几张厕纸都亲自准备,可谓是做到了嘘寒问暖的极致。 着实把秦茂几个人恶心地不行, 杨天颖明里暗里恶心人,傅长熙也是脸皮极厚全应了下来,弄得侯府跟出来的几个护卫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有胆大的劝到了傅长熙面前,直言还不如大理寺那个长相白嫩的小哥呢,起码人家是真心实意给他们小侯爷办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4节 没想到这一嘴话出来,傅长熙竟然对他们动手了。 几个侯府的护卫给傅长熙赶得老远不敢随意近身,傅长熙老神在在地披着披风,见杨天颖立在不远处,抬手打了个招呼,侧头和秦茂说:“他揽这些事是有目的的。先前我打算让你们悄悄走,现下不行了。待会我还得亲自让他去准备。” 秦茂被他说得茫然了一阵,片刻后忽然大惊失色,急忙跟在傅长熙身后。 第155章 杀机四伏 上 杨天颖见人真过来了,便双手交叠着转过来。面对傅长熙,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脸不红心不跳地含笑问:“小侯爷对下官还满意吗?” 傅长熙一脸假笑,拱手道:“杨司长实在是太照顾有加了,下官受宠若惊。原本让下官的这几个手下跟着来伺候的,现在看属实是用不着了。” 杨天颖笑着扫过秦茂以及不远处立着的应明远。 “那真是抱歉了,抢了各位邀功的机会。那乾阳兄满意的话,不知可否赏脸谈点正事了?” 傅长熙也跟着笑,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转向了西南方向——眼看着马上就要过江了,再不商谈一下过江后如何应对刘卫敏怕是要来不及了。 傅长熙看着不远处的汨江,道:“巧了,下官也想同司长商量一下呢。您看这天,过江后怕是路不好走。圣上亲自交待的事不可耽搁,我寻思着,不如分两路走。咱们这一路直接去见总督大人,秦茂就带人直接去往驻军营地。如何?” 杨天颖若有所思,片刻后问:“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乾阳兄出几个人,我出几个?” 秦茂下意识想说话,被傅长熙拦住。 傅长熙转头盯着杨天颖,沉声道:“圣上派我等去西南,查的是刘卫敏。我们的人去驻军营地,不合适。而秦茂去西南查的是他爹的死因,只有他能去。” 杨天颖闻言道:“刘卫敏代替出事的秦先泰将军在前线指挥过,我们派人去驻军问话不过是例行公事,不懂乾阳兄的不合适之处究竟在哪里。” 傅长熙:“杨司长……” 杨天颖忽然打断了他。 “这里没有外人,乾阳兄不必喊得如此生分。” 傅长熙呵呵一笑,声调中显露出些许嘲弄,却没有再喊杨天颖司长了。 “子荆兄莫非不知先前那位御史台的大人在西南失踪的事?” 杨天颖一顿。 “……乾阳兄的意思是驻军会因这件事对我监察司的人有怨气?” 傅长熙意有所指道:“我知道子荆兄最擅长安抚得罪过之人。不过您的人未必能跟您做得一样好吧?事有轻重缓急,去驻军那边旁敲侧击,还不如直接面对刘卫敏来着快。你觉得呢?” 杨天颖会意了傅长熙之意,笑道:“小侯爷思虑周全。只是几位大人倘若有个万一,我可会过意不去的。对了,秦大人有什么缺的东西,直接问我的人也方便些……” 秦茂黑着脸说:“不用了。” 傅长熙摆摆手,当着杨天颖的面对秦茂直接说:“秦茂你带着应明远和流星一起走,尽量找隐蔽些的小道走。” 秦茂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杨天颖,别扭道:“要不流星还是留在这吧,您身边没个人跟着不行。” 傅长熙闻言笑道:“我是圣上明令下旨交到子荆兄手中的人,少一根毛子荆兄都得头疼。你们上赶着替他分忧想做什么?” 秦茂脸一垮,哪怕知道傅长熙这番话是故意的,可心底还是不大放心。 傅长熙一手按在他的肩上,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收拾一下,赶紧走吧。到了之后记得让人带消息到总督府跟我们报平安。” 傅长熙眯着眼盯着秦茂离开的背影,杨天颖忽然开口说:“下官有些不明白,我不合适,大理寺的人就合适了?” 傅长熙侧头撩了他一眼,故意将话说得极其含糊:“子荆兄这么聪明,还猜不透我的意思?” 杨天颖笑了声,意有所指道:“那位姑娘,真的没来吗?不带我的人,我可是充分怀疑你是派他们去接人。” 傅长熙装傻说:“什么姑娘?我还没娶妻呢。莫要污我名节。” 杨天颖笑地更深了些,说:“乾阳兄藏得好深啊,我至今还没查出来了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傅长熙这下不避了,直言道:“涂家什么身份,你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侯府眷属这么多,你怎么偏偏就盯上了跟着我的。是怕我贼心不死,想翻案吗?” 杨天颖倒是没想到傅长熙会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回话的声音本能压低了些,说:“乾阳兄若是真想查什么,我倒是愿意帮您。范不着让一个姑娘家如此冒险。西南重地,她这样聪慧的人,尸骨无存也太暴殄天物了。” 傅长熙嗤笑说:“行了,大家心底那点小九九谁还没个数似的。我识趣得很,倘若我当真查了,你这把刀可不得落到我脖子上。” 杨天颖轻快笑道:“那我一定干脆利落点,去的时候不让您有一丝一毫的苦痛。……我留在盛京的人可是回报我了,你身边的那位姑娘从我们离京后到现在不知去向。” 傅长熙脸上的神情顿了下。 “子荆兄这话可太吓人了。你也知道盛京当中我得罪的人不少,我没您这种连太子的脾气都能逆着捋顺毛的高明手段。可别真连累了人。” 杨天颖抿着嘴笑了笑,说:“乾阳兄没派她出京?近日离开盛京往西南的人并不多。几趟南下做生意的马车我都查过了。” 傅长熙眯起眼,煞有其事地问:“没查到?” 杨天颖道:“查到了我还会跟您说不知去向吗?” 傅长熙下颌线绷紧了,他深吸了口气,砸吧了下嘴,喃喃道:“那可麻烦了。我的人要跟秦茂去西南,不知子荆兄方不方便替我送个信回侯府?” 杨天颖盯着傅长熙看了许久,一会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乐意之至。若是需要的,我还可以帮忙一起寻人。” 傅长熙想了想。 “那就不劳烦了。监察司的人全城搜人这动静也太大了,我怕把人吓着。” 杨天颖笑道:“我会低调些,小侯爷放心。” 此时,楚州州府外,一顶殷红的轿子轻巧地落在了府衙大门不远处,跟在轿子后边的银灰色马上的男子一脸肃容地盯着府衙的牌匾半晌后才翻身下马,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身穿衙役服饰的侍从纷纷下了马,其中一个欺身上来,凑在男子耳侧,悄声道:“头儿,就是这儿了。” 男子颔首,从衣袖内摸出一张帖子递给他,将自己半晌才做下的决定说了出来:“你进去将帖子交到州府大人手中,问他是否要见见人。倘若不见,我们就直接将人送回家中。” 侍从当即收了帖子,应声径自往里面走。 轿子里面忽然传出了轻叩的响声,随即里面传出一声轻柔的唤声。 “宋巡捕。” 这位领头的男子便是京兆府的巡捕头儿宋于新。 宋于新听到这飘忽的唤声,下意识皱眉。他有些不情愿地往轿子边上走近了两步,板直着声回。 “什么事。” “我家中已经无人了,到楚州也是无处可去。您不如再送我一程,我想去我那在西南大境中的母舅家,我现在无依无靠,母舅家是我仅剩唯一的亲人……”轿子里的人说着声调就变了,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凄婉得像是要断气了似的。 宋于新面无僵直,毫无同情心道:“我奉命只送你至家中,之后你要去哪里,和我无关。” 轿中的抽泣声霎时停了。 宋于新冷笑,心道这种娇滴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大小姐,还想诓他送她去母舅家,门都没有。 进州府衙门的人很快带着笑回来了。 “头儿,州府大人说直接将人送进去,他会亲自安排。” 宋于新当即点头,侧头朝抬脚的人挥手,道:“你们在这等我,我把人送进去,我们就回盛京。” 一行人便松散地散到了边上,或坐或站。宋于新带着那顶殷红的轿子,跟着从州府衙内出来的人往侧门那边走。 宋于新前脚踏进侧门,抬眼看到这侧门内的小院子站了不少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轿子边上,低声道:“都站我后面的。” 几个充当轿夫的巡捕霎时会意,贴靠在了轿子边上,将轿子围了起来。 宋于新正要吩咐里面的大小姐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忽见里面伸出来一只白皙纤瘦的手,一把拽住了他腰带上的腰牌带子。 宋于新诧异抬眼,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笑看着他说:“所以我不说了,直接送我去西南大境的母舅家多好。” 第156章 护送 这是一张过于明艳的脸。 宋于新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由于职业的原故,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漂亮好看,灵动机敏的姑娘比比皆是,但明明是第一眼,却让他感觉到熟悉的人却不多。 这位千金大小姐乍然入眼的一刹那,竟突兀地让他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狐疑地多看了对方一眼。 心底不由得回想当初接到这个任务的情形。 新任的京兆府尹不曾到位,京兆府的大部分案子依然暂由大理寺管辖。宋于新的脾气不好,但对傅长熙很是敬重,因此最先的打算是让傅长熙和宋于新交接京兆府事宜。 但傅长熙的忙碌程度超出了宋于新的认知,几次前去大理寺递交案子,接手的都是其他人,甚至最后连尚渊都亲自来了。 满打满算,江行的案子结束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除了那一次他在京兆府大牢门口和傅长熙正面对话之后,就不曾见到过人。先前安排好的打算形同虚设,让他颇有些怨念。直到七天之前他才见到这个比大理寺卿还要忙得神龙不见首位的大理寺少卿。 傅长熙是特地找的他。 宋于新记得很清楚,他身边依然跟着那个个子不高但办事还挺厉害叫涂殊途的大理寺丞。 当时,傅长熙郑重其事地和他说,找他是希望他能替他办一趟差事。 江行案子唯一活着的那位来自楚州的富商家千金小姐,需要宋于新专程送回家中。原本那案子已经了结,那名小姐的去留已不由京兆府管辖。但是傅长熙和他说他觉得那富商为何会带着那样的药方进京的缘由还未查明,他怀疑这件事和西南势力有牵扯,希望宋于新借着送人家小姐回楚州的机会,前去富商家中查探一番。 宋于新知道最近傅长熙在查西南那边的事情,秦先泰将军的死好像打开了西南那边某个隐蔽的开关,情势忽然之间紧张了起来。 假如富商进京真的和西南那边有关,这不是小任务。于是他连夜清点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一批人,第二天便带上了这位富商小姐前往楚州。 谁知刚进入楚州地界,那会富商小姐忽然说家中人不在楚州了,希望宋于新能将她送到西南大境内的母舅家中。 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要去西南?会不会是傅长熙特意安排的。 宋于新很犹豫。 秦将军出事之后,西南边境兵祸迭起,西南大境可不是说去就去的。再者他们是京兆府的官差,代表着是盛京的官场。现在又是在小侯爷傅长熙的手底下办差,无缘无故越境前往,太冒险了。 他至少得拿到正当的理由,才能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 因此他想好了,先把碍手碍脚的大小姐寄放在州府,然后派人回京询问尚渊,自己则在楚州继续查探傅长熙想要的消息。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还在楚州地盘上,就被楚州的州府大人找茬了。 楚州的州府大人也姓刘,但宋于新记得很清楚,这位刘州府和西南总督大人并没有任何亲属关系。按理说和西南那边无关之人不会无缘无故找麻烦。 找不到缘由的麻烦让他很是烦躁,宋于新的脾气被刘州府的‘待客之道’激起来了。 他伸手把拽住自己腰牌的手扯开,嫌弃似的丢回了轿子里面,还警告地瞪了对方一眼。 “想要活命,就给我安分点。” 大小姐讷讷地陪着笑,连脸带手缩回了轿子里。 相对于院中聚着的这一帮人,刘州府有些姗姗来迟。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5节 “宋巡捕。” 他面色冷淡,迈步过来的时候全没有看他,他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盯的是那顶殷红的软轿。 宋于新看这位刘州府的做派,忽然觉得将人交给他自己会不舒服,这是小侯爷亲自交托给他的人,姓刘的狗眼瞎看什么? 他暗自告诉自己,小侯爷是个要求很高的人,他真把人交出去了会惹小侯爷不快。现在的大盛朝中,虽然文官对这位小侯爷不屑一顾,全然不将人放在眼里,但是武官中谁能不在乎小侯爷对他们的观感。 刘州府淡漠地说;“将人留下,你便可以回盛京去了。” 宋于新改变主意了。 “不用了,我忽然想送这位小姐去她母舅家了。” 刘州府当即冷下脸。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于新问:“谁让你跟我抢人的。” 刘州府道:“监察司。人我会亲自送去杨大人那边。杨大人有事要问,问完之后便会送她回去,不劳宋巡捕了。” 宋于新道:“应该是不劳刘州府才对。……你们几个先带小姐出去。” 临近午时,汨江上的风小了些,天际压着的黑云还在。傅长熙站在一行人边上,低声吩咐流星。 “侯府的信物放你身上,后面就跟着秦茂哥哥。” 流星拉着脸,说:“我想跟着你。” 傅长熙说:“小屁孩么?老跟着我做什么。秦茂哥哥带你去驻军营地,里面有几个你认得的叔叔伯伯,你代替我去见见。……先前交代你的事还记着吗?” 流星点头。 傅长熙拍了下他瘦削的肩,说:“记着到那边先找人,找到了人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听话就行。” 流星不太情愿。 “哦。” 秦茂伸手将流星拉上马,朝傅长熙抱拳道:“大人,我们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 傅长熙道:“我这边的事你管不了。专心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秦茂:“……哦。” 三言两语将秦茂一行人送走,傅长熙便和杨天颖一起上了候在江边的游船。杨天颖上去之后,便有他的手下站在不远处,一脸欲言又止。 杨天颖便将人招呼了过来,当着傅长熙的面说:“小侯爷现在跟我们是一伙的,有话就直接说。” 那名监察司的手下当即拱手报说:“派去对面的人回来了,说是刘总督已经得到消息,已派人过来迎接了。另外……” 他犹豫地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随即道:“楚州刘州府那边也有消息过来,说是拦到江行案子相关的那名富商之女,本来按照您的吩咐想带过来交给大人问话。不过,护送那名富商之女的是京兆府宋于新宋巡捕,还带了不少人。州府大人没拦住,又让送巡捕将人带走了。” 杨天颖意外地看了一眼傅长熙,喃喃道:“宋于新?倒是个难缠的人物。” 那名手下默声等了一会,见杨天颖没有立刻下令,便开口问:“要派人拦吗?” 杨天颖道:“你们拦得住吗?” 手下没吱声。 杨天颖便说:“拦不住浪费力气做什么。乾阳兄你说是不是?” 傅长熙先是一脸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宋于新能带人去哪。他跟着江行的时候,顶多就在盛京周边转悠,多半带回去了。” 那手下又道:“州府大人带了话,宋巡捕说要带人往西南这边走。我们要不要沿途多派些人留意?” 杨天颖盯着傅长熙,随意道:“派人做什么,我们人手本就不够用。” 手下被平白呛了一句,脸色僵住了,半晌才支吾道:“那……” 杨天颖忽然又朝傅长熙说:“乾阳兄怎么说?” 傅长熙似乎思索了一会,道:“咱们有要事在身,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一个富商女。杨大人若是觉得必要,自行安排便是。” 杨天颖立刻改了主意,朝手下道:“那便派人吧。” 第157章 明秀山庄 江面上风大,上船之后雨又来了。就像是为了应证傅长熙先前说的话,船只前行慢了许多,到了晌午也没到达对岸。 秦茂离开之后,傅长熙像是失去了自己能畅所欲言的人,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杨天颖还是照例对他特别地照顾有加,吃喝拉撒全亲力亲为地伺候着。 用过午饭后,杨天颖亲手将擦手的巾帕递给傅长熙。 “想到怎么对付刘卫敏了吗?” 傅长熙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杨天颖扯了下嘴角,说:“我仔细想了下乾阳兄先前说的话,生出了个想法。” 傅长熙心不在焉应道:“什么想法?” 杨天颖挨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乾阳兄是想从楚州那位富商背后的势力下手,来剥开刘卫敏这个人,是不是?” 傅长熙想了想,伸手朝杨天颖点了下,道:“实话,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可能有牵扯,趁机让人查了。子荆兄知道什么?” 杨天颖盯了他许久,说:“听你这么说,让我觉得乾阳兄真的另有安排呢。不过我倒真的对楚州那位刘州府查过。……乾阳兄一定也查过。” 傅长熙看了他一眼,不予置否。 楚州州府刘明昌,当初查他是因为刘奇,原以为同姓刘,还同样和富商有牵扯会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结果一查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刘明昌都不认识刘奇。 按理说这种和案子牵扯不上干系的人,傅长熙不会太过关注。让他记住并且特意注意这个人,是因为这个刘明昌和秦先泰过从甚密。 明明秦茂都抱怨他不怎么回家中,秦先泰却几乎每年都会抽空跨越西南大境,亲自前往楚州和刘明昌见面。 一个州府大人和边境大将有这不清不楚的联系,还做得特别地掩人耳目。查不到便罢,查到了就让人很不安心。 但这也只是其次。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涂希希的一句话。 涂希希提到秦先泰出任务没有绑腰带,可能是因为走得太急。但当时傅长熙觉得更让他能接受的是,秦先泰可能是觉得这一趟出行需要隐蔽,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那么,什么样的出行需要隐蔽呢?和刘明昌的每年私会应当算吧。 可他又查不出秦先泰为何要和刘明昌私会,于是只能朝秦先泰出事的时间点发生的异常世间下手了。 恰巧秦先泰出事正好是江行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后没多久。能和西南那边牵扯上关系的大事,只有药方的事情。 再加上药方来历不清不楚,更让他想查了。 脑海中浮现涂希希的模样,让傅长熙精神了些。 杨天颖问:“你让宋于新去查,还不如直接来问我。” 傅长熙终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杨天颖正色道:“刘明昌有个养子,长得秀色可餐。三年前被送到了大理。秦先泰每年都会将人从大理接回来,亲自送到楚州待上三天,然后再带回到西南大境内一个明秀山庄的地方,住上大半个月,再将人送回大理。” 傅长熙唔了声,心底纳闷——秦先泰做得保密,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杨天颖是怎么知道的。 杨天颖忽然接了一句。 “陈世友临死前,我从他口中挖出来的。” 傅长熙一怔,眯了眼。 “果然是你。” 杨天颖说:“不提这些小事。我曾派人查过刘明昌的养子。传闻好似是三年前,这位公子忽然得了怪病,刘明昌给他四处寻医,找上了明秀山庄。山庄便给他引荐了一位大理的名医。陈世友相关的书信每年一封,三年不曾断过。只是今年秦先泰将军出了事,也不知会是谁去接这位公子。” 他说到这停住了,说:“好东西都是藏得最深的。我已经派人过去明秀山庄了。就不知是乾阳兄的人快,还是我的人快了。” 傅长熙笑道:“那你得小心点了。万一不长眼碰上了宋于新,你那些手下的皮可能还不够他扒的。” 轿子是最不适合逃命的物件,宋于新带着人从州府衙门全身而退之后,便伸手将待在轿子里的小姐从里面拽出来,不大客气地说:“是你想要去你母舅家的,对吧。” 这位富商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用力点头。 宋于新生出了点无奈,说:“那就不能再做轿子了。我们要跑……你叫什么?” 富商女忽然笑了起来,说:“我爹姓楚,你叫我楚希就好。” 宋于新做不到随随便便叫人全名,说:“楚姑娘……” 楚希:“哎。” 宋于新:“……”他发现了,从他们从州府衙门开始到现在为止,这姑娘一直镇定自若,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忽然觉得这姑娘可能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就是西南大境。 “你为什么要去你母舅家。” 楚希:“我家里人都在那边,没地方可以去了。” 宋于新:“少来这套,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带你回盛京。” 涂希希微微眯着眼看宋于新。 他们现在行走在群山中——西南境地多山林,能像先前那样一路平坦行走的地方少。山林中荒无人烟,少有人迹,但是四周除了他们行走的动静之外,悄无声息。她虽然是个外行,但也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州府的势力范围。 出盛京的时候她一度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前往西南,但州府大人这件事之后,她改变主意了。 杨天颖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他的手已经伸出了盛京,连楚州的州府都被他捏在手心里操控,他这一路往南,必定沿途都会做下各种手脚。 虽然她不认为面对大事,杨天颖还会针对自己,但如果顺带撞上她的话,偶尔公报私仇的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宋于新毕竟是京兆府的巡捕,家里世代干这门生意的经验不是她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涂希希想了好一会,回忆起了傅长熙给宋于新下命令时候找的借口。 她试探地问道:“我有点害怕……你们大人忽然要把我送回家,是不是因为我爹真做了坏事。你们想把我当做饵来引坏人出来。” 宋于新:“……没这回事。” 涂希希忽然理直气壮地说:“那你为何不肯送我去西南大境。” 宋于新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想着跟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他解释个什么劲,嘴上却依旧耐着性子说:“西南那边最近不安生,你在盛京没听说那边最近打仗了吗?” 涂希希乐观道:“我母舅家离边境远,不打紧。” 宋于新:“……”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6节 一行人隐蔽得在山林内穿梭,在见到不远处出现了一条江,宋于新才停下来。他看了许久,朝化名楚希的涂希希说:“那是汨江,过去就进入西南大境了。你母舅家在哪里?” 涂希希知道汨江。 临走之前,傅长熙郑重和她说过,想要去西南,汨江是必须要过的。在过汨江之前,一切危险都不算数。 之后才是最需要小心谨慎的时候。 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想靠近宋于新悄悄提起那个地名。 不想宋于新立刻往后退开,离了她起码五步远。 涂希希:“……”她姓瘟吗? 她皱着秀气的眉,不解地盯着宋于新看。宋于新半晌才无奈地说:“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涂希希心道她不就是想好好说,才靠近他吗? 眼见宋于新不肯再靠近她身旁了,她蹲下身,在地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招呼他说:“我走开,你自己过来看。看完之后立刻抹掉。” 宋于新看着她写完了,走开,小心警惕地走过去,看到上面写着四个字。 ——明秀山庄。 看来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了。 第158章 试探 一场绵连不绝的细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游船靠岸的时候,天已经陷入了一片昏黑当中。先下船的人提着灯笼,等傅长熙和杨天颖从上面下来,一边撑着伞一边低声说:“住处已经备好了。” 傅长熙下意识问了一句。 “谁备的?” 杨天颖接了话道:“我先派人过来打点好了。” 傅长熙似笑非笑道:“子荆兄是半点机会都不给咱们刘总督啊。” 杨天颖意有所指道:“乾阳兄想给吗?” 傅长熙道:“送上门的东西,我从来不拒绝。” “来者不拒这习惯不好吧,”杨天颖跟在他身后,一步接着一步,慢悠悠地陪走着,“不会吃撑吗?” 傅长熙却道:“你不给人机会,人怎么跟你套近乎?查东西嘛,得从放下身段开始。” 杨天颖道:“比如?” 傅长熙抿着嘴笑笑,说:“比如我这回让宋于新把江行案子的那位富商的千金送回家中。当初富商火急火燎带着家眷进盛京献宝,总有些人担惊受怕,觉得人家会卖了自己不是吗?” 杨天颖失笑,虽然摆出一副恍然大悟是脸色。 “原来州府大人拦了您的人啊。” 傅长熙装傻道:“不是子荆兄让州府刘大人拦的吗?” 杨天颖忙解释。 “哪能啊,京兆府出京办案,那是正儿八经的公事,我小小的监察司怎能妨碍公事。” 傅长熙夸张道:“那刘大人借您的名义胡乱办事啊,这可太损您名声了。子荆兄初上任,这可不好啊。” 杨天颖无奈道:“没见过面,总是胆子大些。圣上既然给了我权势,又怎能不好好办事。” 傅长熙拍掌,鼓舞道:“子荆兄好魄力,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官儿。……不过,你说刘大人为何要借你的名义拦人?一个富商千金,又碍着他什么事了?” 杨天颖迟疑道:“这嘛……我只能说不是乾阳兄想的那样。若是乾阳兄想听原由,我倒是能说出个一二。” 傅长熙适时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双眼却回头扫向了身后被漫天黑幕笼罩的汨江。 从楚州到西南大境的明秀山庄,汨江是必经之地,宋于新原本打断从官道驿站找船,结果被因一张通缉告示吓到颤抖的千金小姐抓到了胳膊。 “我害怕,能不能偷偷过去?” 宋于新皱眉,脸上明晃晃地挂着‘这累赘好生麻烦’的字样。 涂希希捏着鼻子,娇滴滴地说:“州府大人毕竟是楚州的父母官,万一早就派人候在渡口抓我们了,怎么办?” 宋于新杀气腾腾地说:“谁拦着全丢江里喂鱼。” 涂希希直觉他其实更想把她丢进江里喂鱼,当下补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过江。” 宋于新讥笑出声。 “你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将话说的轻巧,这办法最后不还得他来想……就算她想到了,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夜晚被迫挤在一叶扁舟里的宋于新恼火地想,果然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话准没好事。 涂希希倒是心宽得很,上船之后松了口气,还有心情安慰宋于新。 “你放心,我家是富商,有钱。等我到了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 宋于新冷哼,不太想搭理这个只会画饼不知路途凶险的乐观千金大小姐,并且提着心一路警惕着周围。 杨天颖丢下了饵,傅长熙却没有立刻接。他带着人一路进了汨江附近的小镇。刚到住处门口,被迎面来的人拦住了。 杨天颖一路好事得很,这会却悄悄地往后退,不太厚道地将他献给了来人。 他侧着身,悄声同傅长熙道:“是刘卫敏的亲信总督亲尉林启和西南闵阙的地方官先绍真。” 林启上前,一派武人姿态,朝傅长熙先是抱拳,随即跪了下去。 “西南都尉林启,奉刘总督之令,前来迎接小侯爷。” 这一声小侯爷喊地周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傅长熙居高临下垂眼盯着身披薄甲的林启,寒气森森地开了口。 “我和杨司长都是文官,林大人一身武将铠甲,杀气腾腾是想做什么?” 先绍真原本静静地候着,听到傅长熙来了这么一句,忽然也跟着跪了下去。 “我等只是奉命来迎小侯爷前往总督府,刘总督说一切就绪,就等小侯爷来了。” 这话不管从哪个角度听都很不祥。傅长熙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身往客栈中走。 林启跪着转向傅长熙。 “小侯爷!请跟随我等回总督府。” 傅长熙冷声道:“我说你们,原来一直在等我来,是想把我推上去给你们总督当挡箭牌啊?真是好一手祸水东引啊。真以为你们总督这一手安排,圣上的矛头就会转到我身上?” 杨天颖不太合时宜地说了一句。 “我看不是吧,刘总督是借您的刀,想造反呢。”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许多,瓢泼似的铺天盖地地往西南大地倾倒,傅长熙不再看林启,转身往里面走。杨天颖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声嗤笑,随即快了两步跟上傅长熙,低声用恰好该听的人都能听到的声调说:“乾阳兄不是来者不拒吗?” 傅长熙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有杨司长这把刀在,我哪敢。” 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涂希希搭在京兆府衙役的手上,轻巧地跳下船只,‘噗’的一声,踩进了水坑里,溅了半身泥泞。 宋于新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成了半个泥人的涂希希却抬头,一脸无所谓地看了一眼宋于新说:“我若是没记错,前面就是小镇,我去换身衣服。劳烦宋巡捕去租个车。西南这边雨水多,没车不好走。” 说着,她掏出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一并塞到了宋于新手中。 “随便花,我有钱。” 兴许是被这乐天过了头的大小姐给感染了,宋于新压在胸口的躁郁消散了不少。汨江附近的小镇是汨江进入西南大境重要的集散地,所有往来的客商都要经过这里。加上这雨,今夜在镇上的人特别多。 涂希希有些担心傅长熙的状况,借着买衣服的时机打听到了前两日在这里歇了一晚,第二日便启程前往西南总督府的长亭侯府小侯爷的消息。 店家在码头上待了数十年,往来的大人物也见过不少,却像是头一回见大世面似的一脸激荡道:“总督亲信林都尉亲自来迎的,原本当夜就要把人接去总督府,谁知那小侯爷半分面子都不给。让人在客栈门口跪了一夜,第二日才松口跟着走了。” 涂希希顺着店家的脸色笑盈盈地评价了一句。 “好大的气派啊。”傅长熙一向气性大,礼部尚书那样的京中大官都在他身上讨不到点好。西南都尉又算得了什么。 她换了衣服,从店里面出来的时候,见到宋于新坐在一架马车上等她,便径自上去,伸手抓着架子,要爬上去。 宋于新看她那不太优雅的姿态,皱着眉心伸手将她拉上去,又避嫌似的将她推进去,说:“坐好了我们要走了。” 第159章 旧识 马车出了小镇,涂希希才故意体贴地问:“要这么急吗?雨这么大,其实可以明早再走的。” 都出来了,脑子有坑的人材回头。宋于新没有揭穿她话里的假惺惺,冷哼了一声说:“明秀山庄里有你哪些亲人?我要查一下这些人的情况,以免把你交到像刘明昌那样的人手中。” 涂希希想了想,说:“我有个舅舅,叫楚明岚,在明秀山庄里做事。” 宋于新皱眉,平直地再问了一句。 “做什么的?” 涂希希:“不晓得,我爹娘从不带跟我说舅舅的事。”在盛京的时候,傅长熙曾经带着她亲自去询问那位楚家的小姐楚婉儿,得到的答案甚至还不如他们自己手中掌握的东西。 也因此,傅长熙才让宋于新跟出来查那富商。 宋于新沉默了半晌才应了声好。 雨夜中,马车里外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涂希希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其他人呢?被你遣回京了吗。” 宋于新不耐烦地回道:“我一个人送你足够了。大小姐还想坐轿子吗?” 涂希希嘿嘿笑了笑,说:“不是。只是觉得孤男寡女的好像不太好。” 宋于新:“……” 这话戳到了宋于新的脸皮上,他脸皮薄,承受不住这样的指控。于是快到明秀山庄的时候,马车外多了一个人。 宋于新低声和那人说:“查得怎么样?” 那人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问题。楚明岚在明秀山庄里当了个管事,楚家出事之后,家里除了小姐之外,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了。那些药材生意现下都在他手上,兄弟们又分头去查了那些生意的店铺,也没什么问题。” 宋于新含糊地应了声,又问:“楚家和大理那边做生意吗?” 涂希希一愣,下意识想,怎么扯到大理那边了。 来人却否定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7节 “没查到楚家有和大理那边联系的迹象。……里面的大小姐不知道吗?” 宋于新想了想,说:“问她也不知道。先不说了,等到了明秀山庄,我们在仔细查一遍。”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三天,期间宋于新和那位不知名姓的京兆府衙役轮流着赶车,终于到了传闻中的明秀山庄。 涂希希被闷在马车内三天了,终于可以里面这个逼仄的空间,脚落地之后重重地吁了口气。 宋于新听到声音,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已经让人去通知你舅舅了。等有了回应,再将你送进山庄。” 涂希希抬头往隐在山林水秀中白墙红瓦中看了许久——明秀山庄和传闻中的带有江湖气息的庄园不是一样的地方,严格点来说,它是隐在山林里的一处避世村落。山庄四处都是高远幽深的山林草木,只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地从山脚延伸入其中。 为了掩饰自己对这里的陌生,涂希希率先往里面走。 走了大约半里路,她忽然生出了点熟悉感——幼时她好似跟着父亲来过这里。 旋即她便想起了自己印象深刻的那场南下之行。 当时她和父亲化了名,来到过这个地方,在这里见到了秦先泰。 几乎马上,涂希希反应过来了——明秀山庄应当就在很久以前秦先泰便建起来用作秘密谈话的地方,并非是因为刘明昌的养子在这里治病的缘由才存在的。 楚明岚那边反应很快,他们刚到山脚下找了个官家驿站安顿好了,明秀山庄的人就来了。 涂希希还在房间里就着里面糊地人都看不清的铜镜,想在楚明岚面前画个像点那位楚家小姐的妆容。 她的五官太明朗了,和真正的楚小姐那张小家碧玉的脸差距有些大。楚明岚就算是个眼瞎的,也不可能分辨不出来自己家里人和外人之间的区别。 宋于新带着楚明岚派过来的人站在门口,轻敲了两下。 “楚小姐,你舅舅派人来接你了。” 涂希希一狠心,把胭脂画得厚了一点,起身披上厚重的披风,拉开了门。 乍一眼看到她像换了个人的妆容,宋于新霎时睁圆了眼。 涂希希笑看着门口惊愕的人,说:“我有些紧张,好多年不曾见到舅舅了不知道舅舅还认不认得出我。不小心就多上了些……” 宋于新狐疑地看她,但马上让开了身,说:“先出来。” 明秀山庄有轿子派过来,涂希希上了轿子,忽然伸手拉住了站在一旁的宋于新。 宋于新低头看了一眼从轿子里面伸出来的手,下意识生出了些不大好的念头,他抬头看向还悬挂着帘子的轿子。 里面的人低声说:“我还是有点害怕,巡捕大人可以送我一程吗?” 宋于新犹豫了一会,倒是没有拒绝她。 “可以。” 明秀山庄从山脚下开始,便有人明里暗里盯着他们,这些人装扮得很普通,有些是行脚的商人,有些是路边摆摊的茶铺老板,有些是山中的猎户,又或者是山上村落里面的村民。宋于新警惕地看在眼里,沉默地跟着明秀山庄的人往山上走。 到了半山腰,轿子停了下来。涂希希徒自在里面等了一会,帘子被掀开了。 她一眼看到了宋于新站在不远处,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形修长,身穿黑色金丝绣纹边儒衣的男人。 男人往她这边走了两步,唤了一声。 “婉儿。” 楚婉儿是楚家那位小姐的真名,而楚希是当年涂希希跟父亲来这里的时候的化名。 涂希希躬身从轿子里面迈出去,抬头看向这个身穿黑衣,面貌白皙的中年男子。 “舅舅,我是楚希。” 楚明岚微微顿了下,见一名容貌艳丽的女子掀开的帘子从轿里走出来,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笑看着他说:“十多年没见了,我和父亲就来过一趟。” 楚明岚恍然了好一会才回神,一边盯着涂希希打量,一边低声迟疑道:“不小心叫了你小名。” 涂希希笑道:“许多年没见了,我也就来一次,舅舅记不起来也属正常。” 楚明岚这时候才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这一路辛苦了,我早些时候便想让人去将你从盛京接出来。谁想西南忽然大变,这里还不如盛京安全。不想你自己来了……你该给我送个信的。” 涂希希颔首道:“盛京无亲无故,想着一定要来见见舅舅。又怕路上给舅舅添麻烦。” 楚明岚低声含糊道:“怕什么麻烦,都是一家人。劳烦外人才是添麻烦。” 涂希希停顿了下,转头看向宋于新,说:“对了。这位是京兆府的巡捕大人,一路送我到这边。” 楚明岚点头。 “一起进去,务必让我好生招待。” 杨天颖跟着傅长熙,一并被带进了西南总督府。恰巧近日驻军那边接连传来大理有异动的消息,刘卫敏半个月前边前往了驻军营地,临走之前将迎接安顿傅长熙的事宜全权交给了林启。 林启似乎对傅长熙异常的执着,总是找机会过来试探。 傅长熙有些烦恼,便让杨天颖派人守在外面。 杨天颖陪在傅长熙身侧,问道:“刘卫敏不在总督府,我们这算好事也是坏事?” 傅长熙道:“算坏事啊。这西南潮湿,成天就想被裹在水里似的,里面我手上都长疹子了。” 杨天颖探过去看了一眼,道:“看着很不舒服,西南这边应当有不少应付这种疹子的膏药,让人去取点来给你用用?” 傅长熙闻言,有些若有所思道:“说到祁南的药膏,楚秀堂好似很有名气呢。” 杨天颖斜她一眼,低声道:“乾阳兄是故意提的这个名吗?” 傅长熙道:“不算故意。……你要觉得我是故意也可以。我无所谓。” 杨天颖笑笑:“那我便当你是无意的,我也无意答你一回。楚秀堂便出那名楚州富商家办的药堂,听说即便是皮肤溃烂到面无全非,用了他家的膏药,也能恢复成一张完好无损的脸皮。” 傅长熙盯着自己手上的红点。 “试试?” 杨天颖抿嘴笑说:“那我派人去楚秀堂。” 第160章 特殊身份之人 楚明岚说着好生招待,并非只是嘴上客套。他们竟将宋于新也一并带了进去,摆了宴席,楚明岚直接在宴席上跟宋于新言明现下西南不安定,山下不安全,希望宋于新一行人可以在明秀山庄居住几日。 宋于新很犹豫,但大半天没找到长住的理由,便婉言推却。 涂希希见宋于新僵硬着急神色,便知道他必定想查明秀山庄,可这人属实不太会花言巧语。 于是她温声和楚明岚道:“我在盛京让人家照顾了这么些时日,总要回礼。咱们家铺子做的药膏不是很有名吗?劳烦舅舅去铺子拿些药膏回来。另外,还要取些银两,这一路的辛苦,先前答应过巡捕大人,等到了之后不会亏待他们。” 楚明岚当即答应下来,道:“你家的东西,你说了算。” 楚明岚先去吩咐人去办事,将涂希希和宋于新留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面,宋于新这时候才说:“银两不必了。我们是出京办公务,不能随意拿百姓的钱财。” 涂希希心说这宋于新还真的一如既往地一板一眼。 “因为我的事情,你们回去是时日耽搁了,赔给你们银两是应当的。”再说,拿楚秀堂的钱,她也是有原因的。 一个做生意的铺子,药膏可以花钱买,但是钱财倘若没有实际掌权的是是取不出来的。她想看看楚明岚现在在楚家有没有掌控整个楚家。 涂希希想着这些事情,也不是宋于新想要的,于是转了话锋立即说:“只是,要去楚秀堂取钱和东西需要几天车马。这几日要麻烦巡捕大人在这里多留几日了。” 宋于新微微一愣。 他再次狐疑地看了涂希希许久,半晌后忽然不拒绝她了。 只是模样还是有些别扭,讷讷且含胡地说了一句:“……多留些日子倒是无妨,但是钱财我们不要。” 饭毕,楚明岚带着他们进后院,刚进后院大门便有人上来,悄声附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楚明岚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犹豫地看了一眼涂希希。涂希希面带微笑,说:“舅舅好忙啊,要不告诉我们应该去哪,我们自己去?” 跟着楚明岚的一行人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楚明岚吐了口气,说:“你们在这等我片刻吧,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朝涂希希说:“听话些,不要乱走。山庄不是外头。” 正在四处乱看的涂希希登时收回了视线,宋于新礼貌地代她回道:“楚先生请便吧,我等会守规矩。” 院子外面走过几个下人,悄声说道:“咱们山庄不是外人止步的吗?楚管事怎么带这么多人进来。公子知道了,必定要生气的。” 另一人小声说:“听说那是楚家的小姐,不算外人。” “不过仗着和公子有婚约,先前公子便将人撵去盛京那头了,可见公子不喜。现下楚家出了事,必定是上赶着过来守公子,怕公子不要她了。” 回话之人声音更低了。 “是吗?可那楚小姐来了山庄,好像没提过公子。” “……一定是装出来的,带了别的男人进山庄,定是想让公子吃醋。” 涂希希:“……” 宋于新看向她,眼神中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有婚约之事,事先你应该同我们说清楚。” 涂希希忽然想起了她缠着宋于新非要他送自己来明秀山庄的事,忙解释说:“不是的,我真是为了见舅舅来的……” 宋于新却转了话锋,问:“他们口中的公子是谁?” 涂希希一时间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真正的楚家小姐楚婉儿对这个人只字不提,再来这里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楚家小姐和这个人还有婚约。 见涂希希沉默不语,宋于新收了话锋,说:“算了。”他自己查。 楚明岚回来便让人带宋于新两人去别院休息。自己亲自带着涂希希往另一边走。涂希希一路紧随,见周围碰到的人全是打量的神情——有的惊艳,有的不屑,更多的是警惕。她思索了片刻,问道:“我能不能见一见那位公子?” 周围没有其他人——楚明岚让人带走宋于新的时候,便将人都遣出去了,现下这一路往前慢行,只有他们两人。潮湿的空气夹杂在山风里,有股让涂希希很新鲜的土腥气味。 “楚希,”楚明岚的神色说不出的肃然,“不要做危险的事情。我可以保你一时,是念在过去你爹的情分上,但要是你的做所作为超出了界限。你爹也救不了你。” 涂希希忽然明白,他知道自己身份了。 她笑了起来,身份被发现之后,姿态也跟着轻松了。 “不能让我见见那位公子吗?明明楚小姐和他有婚约。要是楚小姐对这位公子毫无兴趣,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不是很奇怪吗?” 楚明岚却道:“不奇怪,你也不用见他。先不说你不是楚婉儿,即便是,一般他们只在公子前往楚州的时候,才有机会相见。” 涂希希心生怪异。 楚家虽然一家都在楚州,但在西江大境内也有其他的铺子。为何楚婉儿只能在楚州才见到和他有婚约的神秘男人? 涂希希想知道这位公子的身份,便问道:“那位公子是何人?” 楚明岚没有瞒她。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8节 “楚州州府大人家的公子。他三年前身患恶疾,常年在大理疗养,每年只有等身体好起来的时候才能回楚州见他爹和婉儿。之后回山庄里面休养一阵,再转回大理。” 听着似乎有些惨,涂希希颇有些同情,便说:“在山庄休养的时候不能见人吗?” 楚明岚应道:“休养便是因为恶疾复发,除去大夫和贴身照料之人外,谁都不能见。你不要莽撞,公子身边都有人护卫。届时伤了你就不好了。” 涂希希顿时想起了他们来山庄的时候,路上见到的那些乔装之人。 一个楚州州府的公子在山庄中休养,犯的着让这么多人在山下守着的吗?而且山庄中的下人也说了,这位公子在山庄中休养的时候,外人不得进入。 这样的排场,别说区区州府公子了,即便是小侯爷傅长熙身受重伤,未必能有这样的待遇。 放眼整个大盛,大概除了当今圣上和太子之外谁都没有这样的架势。 两人沉默地行走了片刻,涂希希忽然低声问道:“我能问一下,公子这趟是何时从大理回来的吗?” 楚明岚没有回答她,他侧头瞥了一眼,说:“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涂希希道:“明秀山庄是秦先生的地盘。对秦将军要保护的人来说,现在边关混乱,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位公子之前在大理,那我猜测公子应该是秦将军出事之前便进关内了。舅舅和山庄里的人说得都是公子不愿意见我们。我想应该不是的。” 她凑近了楚明岚,压低了声音说:“真实情况恰好相反,是作为外人的我无法轻易见到公子才是。” 楚明岚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说:“果真是卫显英的女儿,好敏锐的洞察力。你真的想见公子?” 涂希希道:“倘若这位公子知道秦将军之死的线索,我想见。” 端看她亲眼见到这位公子身份的隐蔽性,他怀疑当初为何只字不提秦将军因何任务出事,极有可能和这个人有关系。 楚明岚思索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口,才说:“此事我无法做主,容我询问公子之意。” 涂希希问:“公子好像很厉害呢。” 楚明岚抿嘴笑了笑,说:“秦将军出事之后,驻军这边能继续稳住形式,全靠公子。” 涂希希点头。 “明白了,我等舅舅的消息。” 第161章 另一面 傅长熙第二天就拿到了传说中楚秀堂的膏药,杨天颖亲自为他上药,问:“怎么样?” 傅长熙摸着手腕上的膏药贴,说:“南方的药膏,效用且不说,却是真舒服。” 杨天颖笑笑收了瓷瓶,转手交给旁边候着的手下,挥了挥手将人挥退出去。接着他低声说:“你一直没问我刘明昌要抓富商小姐的原由。” 傅长熙懒散道:“哦,说吧。” 杨天颖接着说:“我特地派人去找了刘州府询问,刘州府道是明秀山庄做事不地道。西南出事后,他便不放心再将他的养子送到大理,想让人将他的养子送回来。” 傅长熙接话道:“明秀山庄扣了人?” 杨天颖点头:“是啊,无缘无故扣人。刘州府几次去询问,甚至亲身前往,都不得而入。他一向看重这个养子,想到那位楚富商家千金的母舅在山庄中是个管事,便想以牙还牙,至少套出些消息来。” 傅长熙笑了笑,没有说话。 杨天颖也跟着笑,说:“不过,我也听说这位富商千金和州府大人家的公子有婚约。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办法,却要如此粗鲁。想必还有缘由没有说出来。” 傅长熙手上停顿了下,片刻后又问:“说不定是不想要这门亲事了,才如此做法。不过这不重要,你不是说今年那名养子没有动静吗?” 杨天颖道:“只是没有书信上的往来而已。陈世友不是出事了么?” 傅长熙听明白了,当即道:“之前的书信让子荆兄锁定了有这么个人。人在山庄是你最近查到的。明秀山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为何要将人藏起来?” 杨天颖摇头,说:“还在查着。明秀山庄不是普通地方,庄外看守森严,我的人进不去。不如……乾阳兄让宋巡捕出点力?至少得探出来那位养子和大理有什么关系。” 傅长熙点头,立即让人备了纸笔,写了信交给杨天颖。 杨天颖仔细收好,又说:“你说会不会和养子没关系,其实是明秀山庄和大理有关系?大理明明很乱,但对大盛的小动作却比从前还要频繁……” 傅长熙打断了他,道:“西南边关的情况,刘总督比我们知道多。” 杨天颖想了想,又说:“从秦将军死后,大理那方几次袭击来看,大理抓的时机太准了。还有我们刚进西南,大理就来袭,根本不给刘卫敏拖你下水的机会。若是在大理内斗中的人应该做不到反应如此快。” “我在想,控制这股在边关作乱势力之人,也许此时此刻并不在大理。” 大理内部争权斗势,各个都竭尽全力,卷在其中的任何人根本无法在这个时候分神骚扰邻国。傅长熙倒是理解杨天颖会生出这样想法的缘由。 但是他想不到这么做的缘由。 “现下大理内乱,和大盛起冲突,会造成国力上的削弱。” 杨天颖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感叹道,“看不明白,背后之操控之人藏得好深。” 傅长熙叹道:“现在看来这场边关战事,参与的两国都没好处。相对来说,现下情况可能还刘卫敏个人占地便宜多些。不知会不会和刘卫敏有关。” 杨天颖一顿。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傅长熙不为所动。杨天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林都尉又来了。” 傅长熙笑道:“不是有你在吗?想必杨司长不太乐意见到我和总督府的都尉过从甚密吧。” 杨天颖起了身,背对着傅长熙面对朝他们大步迈过来的林启,客客气气拱手行礼。 “林都尉。” 林启凉嗖嗖地扫了他一眼,冷哼着别开眼看向傅长熙。 “小侯爷,总督大人传信过来,要属下同小侯爷告罪,总督大人说边关已趋于稳定,两日后便会回一趟总督府。” 傅长熙颔首道:“边关之事比较重要,不然还是我等去寻刘总督吧。只是问些事情而已。” 这已经是傅长熙见到林启之后不知第几次同他说这番话了。 林启各方面都对傅长熙特别敬重,但在去边关的事情上,却特别坚持要打消傅长熙的念头。 “现下边关不安定,不能让小侯爷陷入危险当中。小侯爷还是静候,等那边再稳定些吧。” 这话说得好似傅长熙去了只会添乱似的。 傅长熙转念一想,以他现在的身份带着杨天颖去那边,可不就是去添乱? 林启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出声转移了话题,说:“对了。小侯爷您的几个手下是不是也跟着您一同来西南了?昨日驻军营地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外出巡查的时候接到了几位,便来信问询小侯爷。” 傅长熙一顿,终于和林启说话不再敷衍了,便道:“秦茂他们吗?怎么这么晚才到。劳烦林都尉替我送个信给刘总督吧。他们和我来西南目的不同,不算跟我一起来的。” 林启随即又让人送了纸笔过来,伺候傅长熙写了信,随后便带着信匆匆走了。 杨天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等人走了才说:“乾阳兄可真不怕刘总督找机会拖你下水啊。” 傅长熙回道:“那没有,我很怕的,不然我早就独自去找刘总督不是吗?” 杨天颖笑笑没说话。 片刻后,傅长熙忽然又问了一句。 “子荆没在驻军营地那边安插人吗?” 杨天颖准备坐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也正看着他。 “你好像对方才我和林都尉的对话,一丝都不好奇呢。” 杨天颖坐了下去,道:“没寻到什么错处,自然不会生出好奇。近日大理骚扰驻军营地附近的营门关次数异常频繁。总督大人即便是想回来见见乾阳兄,也是分身乏术。” “见我做什么,我也不是圣上啊。”傅长熙道。 “毕竟边关若是有失,首当其冲之人,就是刘总督啊。”他忽然压低了声,倾身靠近了点傅长熙,说:“圣上到时就没有理由心慈手软了。” 傅长熙道:“圣上何时心慈手软过?” 杨天颖抿嘴笑说:“林启一直追着你都没拖你下水,刘卫敏急了。看样子还是很怕的。” 傅长熙听不懂似的反问。 “没办法拖我下水而着急?” 杨天颖道:“我们是来西南查刘卫敏的,他却一直分身乏术,没办法把你拖下水,又对拿捏着乾阳兄的我无法下手。换我都要急出病来了。” 傅长熙指着他。 “小看刘总督了。照我看来,他似乎还没因为你我二人在总督府而急呢。” 杨天颖脸上神色收了些。 “你的意思是……” “我们在总督府翻天了都没让他对你下手,然而御史台那位大人却让他动杀心了,可见应该是查到了什么。”傅长熙伸手轻敲桌面,忽然一收思索神色,认真道,“西南大境里什么地方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失踪还查不了?” 杨天颖眼神一闪。 “明秀山庄?你怀疑明秀山庄帮刘卫敏处理的人?可为何又要逼刘卫敏找你。” 傅长熙喃喃道。 “未必是在逼刘卫敏找我,也有可能是在逼刘卫敏彻底站他那边。” 第162章 卧底山庄 杨天颖默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傅长熙。 小侯爷面色淡然。他稍稍侧着身,闲散地靠着他们面前的桌子,方才的这番话,看上去说得有些随意。 他顺着这番话略微思索,却想傅长熙怕不是随意说出来的。 傅长熙独身一人和他待在这方寸大的总督府院落里,前几日只是偶尔随着他四处走走,后来见林启每回都要亲自跟随,他说为了不妨碍杨天颖查案,便不跟着了。 有傅长熙这个挡箭牌,杨天颖肆无忌惮地放开了手查——趁着刘卫敏不在总督府,杨天颖的人到处都在巡查,几乎每天都有人被秘密带走,不知去向。 他拿出来的手段已经充分说明了他和之前朝中派来的人不一样。 他确实秀得心满意足,然而傅长熙却隐到了他背后。 仔细想想他们离开盛京之后,傅长熙惟一的动作就是派出了宋玉新。 和他在盛京办事风格简直大相径庭。 杨天颖回神过来,暗道自己是被傅长熙给套进去了,却半分不自知。 半晌,他轻笑了声。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19节 “乾阳兄好算计啊,拿自己勾住刘卫敏的注意力,又抓住楚州州府传来的消息引我查明秀山庄,为宋于新引走山庄那边的注意力。我还当你真是为了我呢。” 傅长熙装傻。 “子荆兄想多了。” 杨天颖片刻后转移话题。 “既然乾阳兄查了明秀山庄,查到什么总该说一声吧。” 傅长熙摇头。 “只是查到一个人,具体的还没查出来。” 杨天颖又道:“查到这个人和刘卫敏有关?” 傅长熙笑着摇头。 “只是查了山庄外守着的人身份,有几个曾经和刘卫敏有过接触。但山庄里的人却和刘卫敏没有任何交集。” 杨天颖沉思了片刻,抬眼看将话说得点到为止的傅长熙。 “若真是如此,刘卫敏还能撑多久。” 傅长熙眯起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低声道:“快了。” 现下能给边关驻军施压的,只有大理那边的攻势。刘卫敏能抵挡一两回大理的攻势,看着成竹在胸,可实际上他心底没有底。 他毕竟不是秦先泰,手中没有足够的筹码。 “我看驻军那边出现的伤亡情况让刘卫敏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西南是他的地盘,大理要是长驱直入占了,他不仅会一无所有,文和帝也会直接拿他开刀。”傅长熙说:“换我是他,面对这种压力得愁地茶饭不思了。” “乾阳兄怎么知道驻军那边的情况?”杨天颖警惕道:“该不会是你的人查的吧。秦茂?” 傅长熙避开了这个问题:“边关之地,情况好不好看城中情形就够了。不过我有些奇怪,照理说,秦将军出事的时候一举击垮刘卫敏是最好的方式。为何要拖到现在。” 杨天颖狐疑地看他。 片刻后,傅长熙自己一拍掌,玩笑似说:“对了。你说过有可能操控大理这批人袭击边关的人在管内。” 杨天颖嘴角抽了下。 “我只是随口一说……” 傅长熙知道自己声东击西,意图引杨天颖着力查明秀山庄,已然被杨天颖发现了,当即见好就好。没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只当闲聊。 两天后,杨天颖大清早就过来叨扰。 两人正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总督府的早膳说话,门口传来了刘卫敏的声音。 “两位久候了。” 傅长熙抬头便看到刘卫敏拖着一大群人,脚步带风地从外面快步进来。杨天颖当即起身,客气地行礼。 “总督大人。” 傅长熙动作稍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要起身,却被绕过来的刘卫敏按了回去,说:“继续吃啊,我也还饿着呢。来,子荆也坐下。” 杨天颖似乎被他这一身豪爽弄得有些不得劲,平时在傅长熙面前伶牙俐齿,这会却闷声坐下去,一双眼睛不住打量着吩咐随从去多拿些吃食过来的刘卫敏。 刘卫敏也不客气,撸着袖子勺了粥,先稀里呼噜了一通,旋即一挥手问:“还吃得惯吗?西南与盛京不同,早饭清淡些。” 傅长熙应道:“军中怕是吃不了这些吧。” 刘卫敏瞥了他一眼,说:“那必定是不能吃这些精细东西,没力气操练杀敌可不成。” 随从很快带着下人将诸多包子,馄饨端上来,一桌子的琳琅满目。 刘卫敏招呼林启等人也一并挤了进来,让随从们全下去了。 饭毕,刘卫敏抬手让林启收拾,他翻转声,挨近傅长熙道:“来的时候,林启冒犯小侯爷了?” 林启霎时抬头,刘卫敏扫了一眼过去,止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傅长熙摇头。 “不过是个大理寺少卿,是我不识抬举。” 刘卫敏看了他一会,又转头去看杨天颖。 “子荆查了我好几日了,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杨天颖敛着眉眼,说:“您是特意留给我时间查的吧。” 刘卫敏笑笑,说:“真不是。秦将军不在之后,边关紧要,即便是将我这把老骨头扬了,我也得守在那啊。” 杨天颖这时候已经差不多相信傅长熙说的那番话了——既然他忙活了这么些日子没查到点子上,自然没什么好问的了。 不过傅长熙说给自己听的那几点倒是可以问问。 “圣上那边主要还是对御史台失踪的几位大人有些痛心。” 刘卫敏无奈地叹气,说:“是啊。其实我也查了,查到了些线索,只是那地方,我动不了。” 傅长熙问:“您是西南的地主啊,竟然还有动不了的地方。” 刘卫敏摇头大叹。 “边关数万大军,我若是随意去动了,我这西南的总督也做到头了。” 杨天颖接了话。 “总督的意思是,您查到地方,是驻军的地盘?可驻军那边说,他们并不知道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之事。” 刘卫敏往旁边看了一眼。林启几个人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前一刻这里还闹哄哄的,这一会人去院空,一片宁静。 刘卫敏面上露出些无奈,抬头看向傅长熙。 “你们查到明秀山庄了吗?” 傅长熙抬头看杨天颖,说:“查案的事得问子荆兄。前两日子荆兄替我去楚秀堂买了膏药,听说是明秀山庄的铺子?” 刘卫敏点头,说:“这个明秀山庄,便是西南驻军设的点。除了西南驻军的几位掌控实权的将军外,没人知道里面的底细。” 傅长熙不解地问:“什么底细?” 刘卫敏低声道:“我也是接管了部分驻军事宜之后才知道。原来明秀山庄是秦先泰早年设立起来,专门培养卧底之处。里面的人到底什么身份,现下去了何方,做的什么,只有秦先泰一人清楚。” 杨天颖惊道:“卧底?” 刘卫敏扫了他一眼,道:“秦先泰死地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这些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对西南驻军有什么影响,全是未知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紧张,说完之后又道:“实不相瞒,我花了不少精力去查这些。但最近……边关的情况乾阳也知道,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被人整成现在这副田地的。” “所以乾阳啊,我有些着急啊。我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这西南驻军一向和我不对付。可你不一样,若是你出马的话,我相信事情会比我简单得多。” 傅长熙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了涂希希曾经在秦先泰灵堂里提出的怀疑——有没有可能,秦先泰的死和卧底有关。 他没有回应,刘卫敏这番话是真是假,是拖自己下水的辩解抑或是真的向自己求救?心底一时间心思百转,拿不定主意。 这个卧底山庄,到底在驻军和西南总督,以及大理之间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163章 真假 楚明岚被涂希希支使去找那位养病公子之后。宋于新便找来了。 这时候天色临近傍晚,天幕黑沉,正是将黑未黑的时候。 入夜去找一个姑娘,对宋于新来说是一件不妥当之事。于是他忌讳地拒绝了她进屋说话的提议,只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了下去,抬手在旁边指向稍远的地方,说:“站远些说话就好。” 涂希希便立在他不远处,依着门扉小声说:“能替我带个信吗?” 宋于新皱眉,说:“你亲戚不都在这吗?” 涂希希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和宋于新表明自己的身份——她现在不是大理寺丞涂殊途。 可是,傅长熙吩咐过,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暴露自己身份。她苦恼着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个楚家小姐的身份好像没必要在宋于新面前坚持了。不过,还是不要说自己是卫希吧。 她往宋于新那边迈过去两步,蹲了下去——宋于新惊了下,立刻往外面挪开了。 涂希希冲他笑,说:“你没怀疑我吗?” 宋于新立刻皱眉了,他迟疑了下,说:“怀疑了。但我想想你什么身份和我无关,我只要完成小侯爷交托之事就可以了。” 涂希希心说难怪傅长熙信任他,这人脾气不好,且不爱多管闲事,是最好用的人。 涂希希笑了起来,盯着宋于新看了很久。宋于新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绷着脸说:“你也不需要和我交待什么。反正大家都是相互利用,我只是想查事情而已。” 涂希希忽然说:“如果是想查这个山庄的话,我也是。” 宋于新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没事查这个干什么。” 涂希希老实说:“小侯爷交代的啊。他一个人顶着杨天颖和刘卫敏,放任我们在这里。我总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帮他做吧。” 宋于新这才反应过来:“……你也是?怎么不早说。” 涂希希心说既然把话说开了便什么好隐瞒了,不过暂时还是不要让除了傅长熙之外的人知道她真正身份比较好。 她想了想,决定岔开话题,说:“你在山庄不方便,还是替我传消息给他吧。” 她摸出了自己准备好了条子,塞给他说:“替我给小侯爷,不许偷看哦。” 傅长熙连夜就收到了宋于新送过来的信件,拆开先看到了熟悉的字眼,下意识抬眼警惕地看了四周。 杨天颖察觉到了自己有隐秘的消息来源之后,便在自己周围放置了足够的眼线。加上这里还是刘卫敏的地盘,他虽没有想过要彻底避开这些人,但至少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涂希希也在其中。 宋于新先开了口。 “小侯爷,总督府守卫比之前森严了。来的路上碰上了杨天颖,是他亲自将我带进来的。” 傅长熙迟疑了下,低声说:“那暂时不要再给我送信了。” 宋于新应了声。 傅长熙展开信件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 “那位小姐也是您安排的人吗?” 傅长熙见到信的时候就知道涂希希应该和宋于新摊牌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0节 “差不多吧。” 宋于新含糊道:“她……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小侯爷哪里找来的?可靠吗?” 傅长熙听到这里才明白涂希希虽然说了,但没将全部都说清楚——倒是谨慎。他下意识笑了笑,说:“没有谁能比她更可靠了。你觉得她眼熟也不奇怪,说起来,你还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 宋于新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欠过哪个姑娘人情。 “我想不起来。” 傅长熙道:“不打紧。之后在山庄里多护着她点就足够了。” 宋于新应道:“是。” 傅长熙看完之后,将信纸点了火烧干净,小声将刘卫敏回总督府,以及秦茂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一并告诉了他。 “都带回去告诉小姐。让她小心点。她接下来要见到的这个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宋于新说:“她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太危险了?” 傅长熙想起涂希希在信中说对方可能是知道了她身份之后才想见她,无奈想着明明很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可她却在这个时候利用自己的身份。 “她暂时脱不了身。你跟她说,不要太过执着于自己的立场,对方如果想要她站队,不要犹豫。” 宋于新疑惑。 “站队?” 傅长熙点头。 “快走吧。” 刘卫敏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将明秀山庄和秦先泰的关系拎出来,就说明他和他们并不能算是一伙的,至少现在不是。 假如,驻军是由明秀山庄掌控,那他们接受了他作为主将指挥面对大理敌军,一定程度上是想控制刘卫敏。 而刘卫敏在这个时候朝自己求救,多半是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才在自己面前表明和驻军不是一伙的立场,在杨天颖面前朝明秀山庄泼脏水,将之前杀御史的事全部都推到明秀山庄那边去。 明秀山庄要保住自己不被杨天颖一锅端了,就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帮他们对付杨天颖——卫希就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如果涂希希传过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控制大理那边的势力又是谁? 傅长熙总觉得其中似乎缺了点什么…… 无缘无故欠下一个不知情的人情债让宋于新压力很大。他连夜又跑回了山庄地盘上,大清早就到了涂希希所在的院子里。 涂希希洗漱完打开门,就看到宋于新背对着她立在院中,后背透露出一股无声的沉重。 “这么早找我?” 宋于新当即回头,眨巴了下眼,将内心无法承受的压力卸开了一点,低声说:“小侯爷让我转话给你,让你小心些。” 涂希希意外地打量他,看他一身疲惫,诧异道:“你不会是昨日跑了个来回吧。” 宋于新捏着鼻梁缓了下,说:“公务要紧。我现在就回去歇着。” 涂希希点头,看着他往外走,又补了一句。 “记得吃点东西。” 宋于新身形忽然一顿,他停在原地,半晌后忽然开了口问:“我们在盛京的时候见过吗?” 涂希希:“……” 好在宋于新没坚持要听她回答自己,便径自走了。涂希希松了口气,心说好险,宋于新脾气倔得很,万一非要自己说出在哪见过,那不得把自己假扮殊途的事情给掀出来了。 假扮殊途的事情一旦曝光,那揭开自己是卫希的真相好像也不远了。 涂希希略有些忧伤,忽然间对自己能不能早点恢复卫希身份,正大光明地站在人前这件事生出了些急切的想法。 楚明岚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想什么呢?”他迈步进来,姿态极其自然地掀袍坐了下去,“稍微准备一下,午饭后我带你去见人。” 涂希希当即收起了心思,笑盈盈道:“好快啊。” 话已经带到,楚明岚却也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他让人送了茶点过来,亲自斟茶,问:“你身边有人,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你爹出事之后,你是一直跟着长亭侯吗?” 涂希希心说这是再探自己底细了吗? 她应声点头说:“一直在盛京隐姓埋名,殊途……啊,就是我弟弟,我们俩用一个身份寄居在一位涂姓的长亭侯部署家中。” 楚明岚脸上露出些许惆怅。 “我们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也不知道你们藏身去了哪里。长亭侯也算是有点良心。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已。” 涂希希心口一跳。 “什么?” 楚明岚没有对她的表现意外。 “你在长亭侯的掌控中,不知道也是自然。当年除了你爹之外,还有几个人被牵连在内。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长亭侯想发动清君侧之变,然而被文和帝提前发现了,这才导致了一系列事件的开端。” 涂希希第一次听到关于当年父亲的事情,脑子有些懵,她有些急切地问:“所以是文和帝?” 楚明岚摇头。 “是长亭侯。东窗事发之后,长亭侯为了保住他家这一脉,选择牺牲了你爹这一批人。” 第164章 是非 这一顿午饭吃得涂希希心神不宁,没一会便搁下了筷子。 楚明岚见状,歉意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一直保护你的人实际上是害死你父亲的人,这个真相让你很不舒服吧。” 岂止是不舒服,这几乎是颠覆了涂希希一直以来的认知。以至于她心底无法免俗地生出了怀疑——楚明岚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这些。 她直觉这件事很有可能和接下来她要见到这个人有关系。正常来说,她应该稳住自己,摒除所有繁杂的情绪,冷静观察。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起来七年前父亲惨死的模样。 老侯爷虽然一直对自己部下很是体恤,但她一直都觉得长亭侯这种不惜耗尽一切护自己昔日部下的行为太过了。 过得让人忍不住会去多想。 涂希希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有证据吗?长亭老侯爷一向德高望重,没人会相信他会害自己忠心耿耿的部署。” 楚明岚沉默许久后大叹了口气,说:“被秦将军说中了。长亭侯威望深入人心,不是哪个人三言两语可以撼动得了的。” 这话说得让涂希希异常不舒服,仿佛指着自己鼻子说是非不分。 她和长亭侯麾下的那些人不同,自小查案探案对真相和是非异常敏感,若是因为私情而是非不分,那她还有什么立场信誓旦旦给人真相。 “真相便是事实,不是单靠威望和补偿就可以抹掉的。”涂希希正色道。 楚明岚吁了口气,微笑着点头说:“这就是我看重你的原因。现在我们公子需要你这样执着真相之人。” 涂希希不太想放任自己纠结在长亭侯和父亲之死的真相上,她刻意岔开了话题,道:“你们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楚明岚道:“只不过是个病痛缠身之人而已。” 涂希希从傅长熙的信件里已经听说了这个人原是楚州州府养子,却经常往返于大理和西南之间。 “他生的是什么病?治不好么。” 楚明岚道:“一会你去见了公子,问他吧。他愿意告诉你,你便可以知道了。” 涂希希疑惑。 “问了他就会告诉我吗?” 楚明岚道:“问了才知会不会告诉你。这是公子私事,我不好随便说。” 涂希希当即便断了这话题。 但楚明岚这番话的用意涂希希依旧很疑惑,并不自觉地观察起来这个人,她忽然想起来楚婉儿也姓楚,照道理来说,他和楚婉儿不应该同姓才对。 再联想到楚婉儿提到楚明岚这个舅舅,却只字不提未婚夫的模样。仿佛楚婉儿和明秀山庄能牵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楚明岚而已。 “楚婉儿真是您的外甥女?” 楚明岚微微一顿。 “楚家和我有什么关系,很重要吗?” 涂希希道:“楚家和明秀山庄真的是普通关系?那楚婉儿为什么一直待在盛京,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你这个惟一的亲人。” 楚明岚失笑说:“事实上我和楚婉儿没有任何关系。舅舅这个名头不过就是掌控楚家留在西南产业而设置的。” 涂希希心道果然,她迟疑了下,又问道:“当初楚婉儿的父亲举家前往盛京是因为想摆脱明秀山庄的控制吗?” 就像当初的殷家,倘若不是为了摆脱陈嫣红的控制,又怎么可能丢下盛京的产业,离开自己建了多年的根。 “不错,”楚明岚道,“楚家能在西南这边做这么大,离不开明秀山庄在背后的扶持,你想想看,西南驻军年复一年的药品消耗,对寻常的药商来说,是多大一笔生意。” 他无奈道:“人心总是贪欲不满,倘若他知足地留在西南,就不会死于盛京荒郊,不是吗?” 他说得轻巧,可涂希希却听得心底直打鼓。 说到底,陈世友也是长亭侯一脉,江行的案子已经显露出他背后支持者非同寻常。 所以,富商到底是因为被出卖才会死于刘奇之手,还是因为陈世友和明秀山庄有了交易? 饭毕后,楚明岚带她往后院走,忽然开始和她说起这明秀山庄的来头。 “大理和咱们大盛朝是宿敌,高祖开国最后一场胜仗就是和当时的大理皇帝段思英打的。高祖武艺高强,擅骑射。上阵先一箭射穿了段思英的皇冠。从此段思英没在高祖面前现身过。” 他无声叹道:“高祖的英姿,乃是大盛朝武人们百年来的向往。谁能想到高祖之后,武人竟然在朝中都站不住脚。” 涂希希适时接了一句。 “高祖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参与大战次数过多,伤及根底。下一任的圣宗身子骨也不好。之后为了养大盛朝的皇室血脉,便不再要求皇室之人习武。武官式微也在情理之中。” 楚明岚嗤笑。 “情理之中吗?不过是不想看到高祖的能为在外姓人身上显现罢了。掌权者的心思,不过如此。” 涂希希倒也不意外楚明岚的态度。 大盛武官遭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在文和帝手中更是到了极致——每一个在边关掌有实际兵权的将领,家眷必定被禁锢在盛京的某一处宅院府邸当中,后代郁郁不得志的数不胜数。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1节 高祖后代的零落下场,几乎在每个武官身上都看得到。 傅长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楚明岚恰到好处地说到了这位长亭侯的小侯爷。 “长亭侯一脉,最像高祖风范的其实是年纪最小的小侯爷。毕竟是塞外蛮族和常年征战沙场的铁血相结合的产物。当年如果侯爷夫妻俩不是殒命于意外。现在咱们大盛朝长亭侯的威名只怕不会比老侯爷差。” 一个可惜几乎概括了傅长熙目前为止的人生。 涂希希知道傅长熙的情况,她便什么都不说,听着楚明岚评价他。 “不过,看他这次抓住了秦将军之死的机会离开了牢笼,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一飞冲天了。” 涂希希道:“什么机会?” 楚明岚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转了身,站在一出拱门前,负手侧头看她。 “一说到这个我就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呢。” 拱门内站着两个年轻的侍女,穿着江南短上衣,腰侧系着缎带,一派小家碧玉,乖巧听话的模样。 两人轻声细语地给楚明岚行礼,右侧的那名清瘦一些的侍女往前踏了一步,又对着涂希希行礼。 “公子吩咐过了,姑娘到了直接随我进去便好。” 涂希希发现这两名侍女和外面整日来来往往,爱说些闲言碎语的女人们全然不同。 第165章 轻率的异邦人 楚明宇将涂希希交给两名侍女,便侧身要走。涂希希忽然出声唤住了他。 “舅舅。” 楚明宇下意识侧头看她。 涂希希便往他那边走了两步,恰好站在他跟前,伸手轻轻揪住了他衣袖一侧,状态看着有些亲昵。 楚明宇垂眼看着她细长的手指,只当她年纪尚轻,对即将要见到大人物会忐忑,便放柔了自己的视线,任由她牵着,低声哄道:“别怕,公子对自己人仁厚。” 涂希希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明宇。 “可是……楚家一家人不算自己人吗?楚婉儿倘若没有您的话,她也无法活到现在吧。” 楚明宇被她说得窒了一下,他看她的眼神忽然间复杂了起来。 他眼角余光扫到他们背后的两名侍女无声地站在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那是公子仁慈。别想太多,去吧。晚些时候舅舅忙完了,再去陪你说说话。” 涂希希的手被他轻抹下了衣袖。她看着楚明宇一步步往前走。 “小姐,”侍女轻声催促说,“公子还在那候着。” 涂希希回头,冲她们笑笑,说:“走吧。” 拱门内倒是和涂希希印象中的大户人家院落差不多,里面碧草翠竹,夏虫鸟语比比皆是,守卫倒是没有外面那么严。 侍女们步子轻快,眨眼功夫,涂希希就被带进了一处四处都垂着竹帘的庭院内。 院内有人在说话,谈笑声不算大,但吐字很是清晰。涂希希稍倾耳,便听有女声道:“听说公子这回又要招个很利害的人进内院了。” 旁边立即有人应和。 “还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 涂希希心说,这两人的声音听着好生耳熟。仔细回忆体味一番忽然回想起来——这不就是她刚进明秀山庄听到的那两个嚼舌根妇人的声音吗? 接着那女声又娇嗔道:“都有我们了,公子还要添姑娘吗?” 对面人也跟着道:“是呀。是我们不够用了吗?” 一声清朗的男音止住了她们的一唱一和。 “她和你们不同,做不了你们能做之事。” 那女声当即不解道:“做不了我们,又怎么能进内院。” 清朗的男音道:“因为我日后怕是无法经常进出大盛了,这里总要有人压着你们。” 两名侍女轻轻掀开了他们面前的帘子。 “公子,姑娘带来了。” 那清朗的男音顿了下,忽然笑出声道:“瞧你们总是如此口无遮拦,我还什么都没说了,就让人听了。” 那两名一唱一和的姑娘娇笑地从帘子后面现了身,走入了涂希希的视线内。 三人均是一愣。 在涂希希看来,这两名姑娘长相颇佳,都是人群中看过一眼便能轻易记住的类型。但在明秀山庄中,这样的类型并不多见。 声音很熟悉,但是长相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 她想起来傅长熙交代给宋于新转告的话。 这两个也是卧底?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位姑娘相互挨着从另一侧走。两人分明见到她了,脚步都放缓了,却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同她打招呼。三人就这么一边对看着一边渐行渐远,似熟悉又陌生。 “小姐,这边走。”侍女的声音打断了涂希希的打量。她忙收回视线,跟着往前走。 悬挂着的竹帘一片片被掀开。最后就见到了传闻中的那位公子。 这是位相貌深邃的男人,身子骨非常单薄,面色苍白无力,身上只穿着单衣,大约是因为她这个客人来了,便佝偻着坐在那,有些吃力地去勾桌上的茶杯。 两名侍女进去之后,便一人上前将他扶住,一人端起茶杯。 男人挣开了两人,夺了茶杯,沉声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 两名侍女便起身,一左一右地退了下去。 男人轻咳了两声,抬眼看她的瞬间愣了下,随即又立刻收了视线,腰背却是下意识挺直了些,伸手指着另一边说:“姑娘随意坐吧。” 涂希希看他这副模样,确实是重病,倒也没有装出来的痕迹。她便挑了对面右侧的位置,对着男人坐了下去。 “公子怎么称呼?” 男人想了想,说:“我姓刘……不,鄙人姓段。” 涂希希诧异。 “段?” 男人点头。 “段明宜。有没有觉得耳熟?现在我也在用我真实的脸见你。” 涂希希摇头。 段明宜显露出些意外。“你不知道?” 涂希希道:“我在盛京中许多年不曾接触人,不知道的人事还是挺多的。” 段明宜恍然,道:“哦对。明宇同我说过,你们家七年前遭逢大难,你和你弟弟为了活命,隐姓埋名。” 涂希希道:“公子知道的不少。” 段明宜低声道:“你可以叫我明宜。明宇将你举荐给我的时候我还没在意。今日一见……倒是有些意外。” 涂希希:“什么意外?” 段明宜用着不太习惯的用词盯着涂希希的脸说。 “像你这样一张鹤立鸡群的脸,如何在盛京中让人毫不察觉了七年?” 这个问题其实在最初他们到达盛京的时候,困扰了涂希希很长一段时间。殊途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长相已经足够引人注意了。而她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官长开了之后,越发明艳。但凡给人看了一眼殊途的长相都能记住,再加一个她,根本藏不住。 涂希希说:“变成同一个人就可以了。”她只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殊途就可以有足够的生存空间。 段明宜笑了起来。 “虽然各自不同,你这遭遇倒也和我们殊途同归了。” 涂希希道:“确实。” 段明宜深吸了口气。 “我看姑娘是性情中人,方才也听到了我的意图。……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涂希希问:“你是希望我代替你管这个明秀山庄?” 段明宜颔首道:“是。你和明宇很熟,相互配合起来应当不难。驻军那边也有不少你认识的长辈,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明秀山庄做什么过激的举动……重要的是,你接手之后。山庄从前欠下的债,便可以清了。” 涂希希问:“山庄欠下了什么债?” 段明宜说:“你答应了,我便可以全数都告诉你。” 涂希希问:“你不告诉我,我做不了决定。” 段明宜抿着嘴笑,脸上是一副笃定的神态。 “这明秀山庄,可不是说进就进,想走便走的。” 涂希希明白了——楚明宇应该比见到她更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带她进山庄,不过就是请君入瓮而已。 她联想到刚才离开的那两位姑娘。之前在外面围着他们到处传闲言碎语的应当是在试探自己的性情。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但是宋于新这进进出出,说不定全部都在人家的眼中。 段明宜忽然收了身上的压迫。柔声道:“你能从我养父手中平安脱出,到我们这里来,我对你的能力非常满意。” “而且我想,到现在为止,明秀山庄是你唯一的最好的选择。你可以使用明秀山庄所有的资源来为你查当年你爹的死因,你在可以这里可以恢复你卫希的身份。” “没有人拦得住你。” 第166章 交接 涂希希确实想着有朝一日要重见天日。那样的日子她盼了七年。面对唾手可得的自由,谁能轻易说不要? “我要做什么?”她问。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2节 段明宜道:“不考虑下就答应?” 涂希希道:“公子不是已经将我目前的处境全部算计进来,知道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吗?” 段明宜沉声道:“也不是。照我的推测,你也有拒绝的可能性——毕竟你之前是在替傅长熙做事。你若是接手了明秀山庄,日后就会和他站在对立面上了。” 说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忽然道:“……或者,他已经算到了我会找你。让你答应我的要求?” 涂希希知道宋于新昨晚上奔波了一夜也在这个人的眼中了。傅长熙让宋于新口头给自己带话,便是想着尽量减少消息泄露的可能性。 “不是。”涂希希道:“我之前在盛京中的身份是我弟弟的。是傅长熙的手下。这次南下,他和杨天颖是为了查刘卫敏而来,我另外有目的。” 她犹豫了下,皱眉说:“我答应也是有条件的,我要见见我爹认识的几位故人,想问他们当年我爹的事情。” 段明宜深吸了口气,说:“行,既然你答应了我,我就带着你去见见这些人。” 涂希希问:“什么时候?” 段明宜道:“五天后。到时候我会派人带你过去。” 涂希希从内院出来,总觉得过程发展地实在是太过诡异。段明宜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没有怀疑。 他甚至把明秀山庄里所有卧底的目录都交到了她手中,直言说:“这是文和帝都拿不到的东西。一旦泄露,你离死期也不远了。” 回到院中,涂希希神情还有些恍惚。拿在手中的帖子太过沉重,重到她忍不住紧紧抓在手心里,生怕有半点闪失。 意外的是,她进门便看到宋于新也在院里。她下意识将帖子藏到背后,问:“你怎么来了。” 宋于新自动离她十步远,让她大松了口气。她转身进了屋里,道:“稍等我片刻。” 等仔细将帖子藏好,涂希希才像是暂时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出门了。走出房门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犹豫,但寻思了下还是将事情和宋于新说了。 宋于新大为震撼。 “你是说……明秀山庄的主人要把整个山庄都交给你?还把西南驻军的卧底名册都交给了你?!” 涂希希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紧张。 “我……是不是该拒绝?” 宋于新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太自在地支吾道:“……不是。能得这么大的托付,很值得骄傲。可是……就这样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第一次见面的人手中,这个山庄的主人是不是做事太轻率了些。” 涂希希恍然大悟。 对,就是这股子轻率的态度,让她很不塌实。 就好像这个人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些沉重得寻常人无法承受的东西丢给自己,并且借以绑住自己似的。 她知道段明宜是利用了他养父那一关的考验才确定了自己的能为。又因为对自己的处境,以及父亲卫显英的身份的分析衡量过后才下的决定。 对她来说,这个过程确实相当慎重了。 可面对这么大的事,这么多条人的性命来说,这些条件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宋于新沉声道:“倘若明秀山庄真的是秦将军一手创立的,那么依照秦将军的风格,断不可能如此轻率。” 秦先泰这三个字一进了涂希希的脑海中,她混沌的脑子霎时清明了一点。 楚明宇说过,秦先泰死后,驻军那边一直能撑到现在都是因为段明宜在背后支撑着驻军这边。倘若现在她接手了明秀山庄,段明宜彻底脱手。 西南驻军还能不能坚持下去,都是个问题。 而且,秦先泰为什么会死?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是个迷呢。 宋于新面露犹豫,他迟疑了许久,招呼涂希希过去。 涂希希走近了些,刚要开口问话。却听宋于新紧张道:“这个情况要不要告诉小侯爷?” 涂希希一顿,她下意识看了下周围,片刻沉思后摇头道:“不要了。这里是西南驻军培养暗桩眼线的地方,我们有一举一动全都在他们的眼中。我现在算是接触了山庄最重要消息的人,我们有任何举动,只怕山庄都会对我们下手。” 宋于新沉声道:“这消息很重要,哪怕是搭上性命,只要能送到小侯爷手中都值。” 涂希希摇头:“现在的消息还不是最重要的消息。别忘了,我们还没查到秦将军的死因。” 宋于新当下闭嘴了。 片刻后,他忽然问:“……原来你是为了查明秦将军的死因才南下的啊。你是大理寺的人?” 涂希希一愣。 “诶?” 她一紧张,忘记了自己没交代自己是什么身份! 就在涂希希以为自己为大理寺做事的事情可能要穿帮的时候,宋于新忽然说:“我还想着小侯爷只是为了西南局势才南下的呢。小侯爷尽忠职守,令人佩服。” 涂希希:“……” 果然这个世界上能因为自己为大理寺做事而怀疑自己身份的人实际上是少数。涂希希莫名有些欣慰。 楚明宇原本说过要来找自己,结果涂希希等了好几日才看到他现身。 期间段明宜召见了自己几次,将明秀山庄相关产业和关联到大理甚至其它他国势力都一一说明之后交付给了自己。 第四天段明宜特别提醒自己,明日要好生准备,驻军的几位举足轻重的将军将会暗中来到山庄和她见一面。 楚明宇便是在这之后来才见自己的。 他带了一大批的衣服首饰和段明宜贴身伺候的那两位侍女进来,先是吩咐人将东西全部抬进去,随后和涂希希说:“这些都是你日后要用到的。” 涂希希不当姑娘好多年,七年前也还只是个年幼的女娃,对装扮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甚至觉得很是麻烦,便推拒道:“……用不着吧。” 楚明宇丝毫不避讳说:“公子喜欢打扮姑娘,尤其是你这样的。” 涂希希嘴角抽了两下,心说这位公子的喜好是不是太过不正经了——不像个做大事的,倒是像个登徒子。 楚明宇站在身侧,看着一行人来来去去忙碌的搬东西。 涂希希忽然问:“那两个姑娘怎么来了?和你这几日都没来见我有关系?” 楚明宇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涂希希有些忐忑,她应该想到的——那天自己拉住楚明宇试探的那番话,就在这两个侍女面前说的,原先她只是想试探一下。 现在看来,是她把他们之间能说话的空间给试探没了。 段明宜对楚明宇不满了。 楚明宇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说:“公子的掌控欲很强,你既然答应了他的条件,自己要注意些。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说着他抬手轻轻拍了下涂希希的肩头,又立刻收了回去。 入夜后,涂希希换衣服的时候,忽然从自己的衣襟里掉出了一张信笺。她捡了起来,见上面写着清秀的几个字——‘万望小心’。 第167章 身份 涂希希骨碌爬上了床,仔细听了四周的动静,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才悄悄地支起了窗,让外面的月光泄了一点进来。 她展开那张万望小心的纸条,仔细地将上面写的内容全数记在了脑子里。 最后合上眼,在脑海里默念楚明宇在信中强调的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把段明宜拖在明秀山庄。 第二日天还未来亮,涂希希的房门就被段明宜的两个侍女敲开了。 涂希希吓了一条,拽紧了那张纸,一时间不知道该藏哪里——一会她要被带离这里,山庄内的房间随时都有可能会进人翻查,根本藏不了东西。 两名侍女更是仔细挑了里外所有的衣服,要给她换上——身上也藏不了。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张嘴把纸塞进去,直接咽下去了。 她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傅长熙让宋于新直接口头带话的用意,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藏东西,甚至连销毁纸张都做不到不留下蛛丝马迹。 两名侍女仔细替她洗了身体,伺候她穿好衣物,便牵着人走出院子。 今日无雨,虽然天际依然挂着黑沉的云系,一副将下不下的阴雨模样。但这一段已经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这偶尔的天光就像是天赐一般的珍贵。 行至半路,她才知道段明宜今日不在那座到处都是竹帘的院子里等。 涂希希被带着走到半路,越过了那扇拱门才惊觉,便问:“我们去哪?” 那名纤瘦些的侍女开了口。 “回小姐,去后山。” 明秀山庄的后山和前面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涂希希一路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眼见之处皆是独门独院的小家小户。 而且都有人住的模样。 她不由得开口问道:“山庄里有多少人住着?” 那侍女低声回道:“公子给您的名册上的人都住在这里,山庄内走动的是这些人的家眷。时常进出山庄的便是名册上的人。” 涂希希又想起了楚家富商。 “那之前楚家的富商呢?” 俩侍女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片刻后摇头道:“不是山庄内之人不能住在山庄。公子说过,山庄内都是秘密,外人进来撞见了要被灭口。因此从不让人带陌生人进来,免得徒增人命。” 涂希希心口一下子冷了许多。 撞见了秘密都要被灭口?秦将军当初便是这样管明秀山庄的? “……我能问关于秦将军的事吗?” 俩侍女却没有半点含胡,点头道:“公子吩咐过奴婢,小姐想问什么都可以。” 涂希希松了口气,便问道:“秦将军从前来这里的次数多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侍女这才开了口。 “秦将军来这里一般都是由奴婢服侍。他有事也只会吩咐奴婢去办,他人不可逾越。连公子都不行。奴婢觉得将军虽看着和气,实则是个行事作风都很严苛规整的人。” “秦将军都是什么时候过来?一般自己明面上过来,还是像这次其他将军们那样暗中来的。” 侍女絮叨着应道:“也没有固定的时日。不过公子前往楚州这一路都是秦将军亲自护送的,公子身份特殊,秦将军虽说是创办明秀山庄之人,但这件事除了相关的几个人之外,无人知晓。便不放心将此事交由他人。” 涂希希想起了秦先泰身上的伤和没有穿的护腰,当即打了个激灵问:“今年公子也是秦将军护送过来的吗?” 侍女点头,道:“没有秦将军的护送,以公子在大理的身份无法越过边境来到大盛境内。” 涂希希立刻问:“公子在大理是什么身份?” 那侍女猛地一顿,片刻后摇头。 “奴婢不知。山庄在外的身份只有秦将军一人全部知晓。现在所有人的身份应当在公子手中。” 涂希希没有得到答案,冷静了些,迟疑着又问:“那今年公子是什么时候入境?”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3节 侍女回道:“三月。那会公子还能像往年一样入境,但是楚家好像是出事了,今年没在楚州待久,便回了山庄。之后公子的身体一直不好,加上秦将军出了事,回大理的行程就耽搁了。” 涂希希有些走神地缓缓点头。 另一边那名纤瘦侍女伸手牵了她,低声道:“小姐是在怀疑秦将军的死和公子有关吗?” 涂希希立刻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直说问这些话的用意,倒是没想到这侍女半分都不掩饰。 “要是让公子选,公子肯定想留在大盛。只是大理那边少不得公子斡旋。且大理现下不安定,西南边关进出,没有秦将军在,公子的身份就无法顺利通过。即便是想办法过了,也不安全。因此,山庄以后怕是顾不上了。” 也就是说,段明宜因为身份的原因,想要进出大理,必须要秦先泰的接送。大盛境内,段明宜除了楚州州府养子之外,没有任何合适的身份让他安定下来。 秦先泰一死,楚州州府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明秀山庄起了冲突。他已经没办法在大盛久留了。 不过,照这么看来,秦先泰对段明宜来说,起码到目前为止是必须的,他没有杀秦先泰的理由。 涂希希吐出了口气,有些迷茫,并不再问话。 三人一路无声地行至山间小路的尽头。在最后一段路程,涂希希见到了守在门口的身穿铠甲的士卒。 两人远远见到他们,便有人朝里面喊了一嗓子。 “小姐过来了。” 里面顿时多出了两个脑袋。涂希希一抬眼,就看到秦茂和流星,整个人愣了一下。 秦茂被流星从里面拖了出来,他缩头缩脑,要把流星拽回去,面露凶相警告道:“你再这样无法无天,我要找小侯爷告状了啊。” 那两名士卒就站在旁边笑他们。 流星一脸不高兴,说:“笑什么,你们不也喜欢看漂亮姐姐吗!” 涂希希:“……” 这次里面传出来一阵豪迈的声调。 “你们俩都给我滚进来,没规没矩像什么样子。” 秦茂这才提着流星迈进了门口——不过也只是站在门口,等着涂希希一行人过去。俩侍女依旧只是走到了门口,将涂希希送进了门槛内,便道:“公子也在里面,小姐别怕,我们候在门口,有事唤我们便好。” 看到秦茂和流星也在,涂希希倒也没什么怕的——倒不如说有他们在,她安心了不少。 她含蓄地朝两名侍女点回头,回头笑盈盈地冲秦茂和流星问:“两位小哥叫什么?” 秦茂乍一眼被她的长相惊艳了下,微有些愣神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然后支吾着连流星的名字也一起给了。 内里传出了段明宜的声音。 “楚希,进来吧。” 涂希希便循声迈步进去。 秦茂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声和流星说:“流星,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小姐有点眼熟?” 流星想了想,点头。 “是有那么点。我还知道像谁,不过人家是男的。” 涂希希立刻回头说:“你们说的是殊途吗?” 秦茂瞪大了眼睛。 涂希希笑了起来,说:“我是殊途的姐姐。” 第168章 后顾之忧 这院落看着小,屋内却很大。涂希希进去的时候,堂上已经坐了好些人。这些人面相黝黑,乍眼看到的便是久经沙场的凶态毕露,像貌倒是各有不同。 相对而言,夹在其中的段明宜显得越发瘦弱得不堪一击。 但他此时却坐在了上位,那几个武将均落在他下位上,看段明宜的眼神也全是小心谨慎。 段明宜直截了当道:“她便是卫显英之女。早年卫显英还在之时,漳州那边的名声想必各位比我清楚。” “虽然隐没了七年,但前阵子我试过了,符合我对管理山庄之人的期待。” 几人面面相觑,期间打量了涂希希许久。 为首的一人粗声道:“卫显英女儿我等都不怀疑。只是现下大理和西南边境战况胶着,大理那边的情况又只有公子最熟悉。” 他停顿了下,直截了当拒绝道:“我们要的不是一个能查案的人。公子应当最清楚不过。” 段明宜低笑了声,他看着涂希希,声调忽然带了点冷意,意有所指道:“我知晓将军顾虑些什么,不过您说查案之人?当年卫希之名,只是因为查案厉害吗?” 几个武将面面相觑,神色掠过些许慎重。 段明宜朝涂希希道:“你说说看,前段时日楚州富商卷进去的那个案子,为何会牵扯到你卫家。” 涂希希皱眉,心下顿时有些不舒坦。 但这样的场合,不是拒绝段明宜的时候。 “……因为卫希断案负有凶名。当时幕后凶手便传谣说是卫家前来复仇,才弄出了个血溅公堂的凶案来报复江大人。” 段明宜颔首,视线扫了一圈,说:“听到了吗?这是她自己说的。凶名在外呢,我想在场的各位,在凶案上只怕没人能做得比她更好。” 几位武将均脸色微变,看向涂希希的神色也不善起来。 堂上安静了许久。 段明宜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事发突然,谁都没有任何准备。我答应各位不会立刻放手。但此事也不能拖,我已经说了,大理政局忽然闹到如此境地,也是因为他们对我的身份起疑心了。西南大境想要稳固,我必须长久地在大理待下去才行。” “所以明秀山庄必须有人接手。” 为首之人面露为难。 “可是……明秀山庄有些事,只有公子才能办。我不是怀疑卫显英女儿的能为,但是那些事,可不是仅仅凶就够了。” 段明宜忽然不耐烦了,他扬声道:“所以我说了,我不会立刻放手,这还不够?那天行将军给我一个更好的办法。不然能找个代替我去大理之人,我更高兴。” 天行将军顿时不说话了。 屋中气氛凝滞,双方似乎一时间无法达成共识。 段明宜似乎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强求,当即道:“几位再考虑一番吧。总之山庄是必定要有人接手的。倘若你们可以有更好的人选,我也可以不用她。” 他扫着屋中所有人,道:“我的身份曝光了,大理那边的线索就等于全断。秦将军已经不在了,这条线若是断了,想再建起来有多难,各位得仔细思量。” 驻军一行人当即全都沉下脸。 段明宜忽然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他现在身边也没有人。涂希希见状,便径自上前,去给他端了水。 段明宜没有伸手接,只是就着涂希希的手喝了几口。涂希希见他期间一直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她叹气,点头道:“公子不舒服,我先送他离开。今日便由我来招待几位吧。” 段明宜呼出了口气,就着她的手半靠在她身上,低声轻柔道:“辛苦你了。” 涂希希将人送出去之后立刻回头,就见几位将军的脸色都不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坐在门口的人更是当着涂希希面直接说:“我看他就是不想干了。” 为首的天行将军若有所思。 “明秀山庄除了卧底之外,还包揽了不少阴湿的活。他现在在大理位极人臣,倘若大理争到最后,两败俱伤,渔翁得利了。他就是一步登天。届时……我们都是他的后顾之忧。现在断了,对他来说是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无奈大叹道:“秦将军走得真太不是时候了。” 涂希希也不避他们径自进去,看了一眼秦茂和流星所在方向,便自己坐到了最下首的位置,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秦茂站在她对面,脸色不大好,但是一双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似乎在想些什么。 几个人明显都对让卫显英的女儿接这个位置很不情愿,说到最后,那位心直口快的将军更是直接明说了。 “反正我不答应。” 天行将军无奈道:“秦将军走了之后,已经没人可以镇得住他了。走是迟早的事,现下他还能念在秦将军的面子上替西南驻军安排好后事……看他姿态,已经是他仁至义尽了。我们拦不住的。” 他停顿了下,转向涂希希说:“贤侄女,我们的意思你也听进去了。我现在想着,可否这样……横竖他现在也走不了,让他带着你先熟悉山庄事务,你尽可能多的了解情况。最后再决定……” 涂希希摇头道:“我已经答应了。山庄不是其他的地方。倘若我不接这个位置,只怕是不能善了。” 天行将军旋即将话咽了回去,点头道:“那……先拖着。总之,不能爽快地顺着他让他离开。” 涂希希倒是赞同他的意见,这也是楚明宇交托给她的事情,她肯定要照办。 大理情况未明,傅长熙传给她的话中明显这位公子有杀秦先泰的嫌疑。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他不是凶手之前,这个人不能走。 而且她是离他最近的人,也是最方便查真相的角色。 “我尽力。”涂希希应了下来。 这一屋子都是故人,话题自然而然地会说到陈年旧事。前面这些人还在忧心山庄事宜,后面不知怎么回事,倒是主动提起了涂希希的家事。 为首的天行将军便顺着这话题看向涂希希,问道:“你都这么大了,这些年在盛京还好吗?” 涂希希心说不太好,但嘴上还是客套说:“尚且安稳。老侯爷照顾我们很是尽心。” 提到老侯爷,几个将军的面色都不大好。 先前那位心直口快的武将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老东西装模作样,当年要不是……” 天行将军立刻打断了他,说:“武坤,慎言。” 涂希希想起楚明宇同她说的那番话,当即问道:“有人同我说过,我爹的死,是因为当年老侯爷起事被察觉,为了保住长亭侯血脉,才牺牲了我爹和另外几个人。我也不是谁说什么便信之人,但也有疑惑,不知你们觉得如何?” 秦茂脸色大变,当即有些生气道:“什么人啊,在苦主面前胡乱栽赃。老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涂希希轻叹道:“我也是这么觉着……因此当年的真相到底为何?段明宜和我说,只要我接手了明秀山庄,我就可以随便查当年的事情,没有能拦着我。” 天行将军神色一顿,看向涂希希的视线变了。 “你是要和我交换条件吗?” 涂希希摇头。 “我说了,我现在人在山庄身不由己。没什么可以和您交换的。但是我爹的死因,我必须要查。这算是小辈在各位长辈面前先立个立场。” 天行将军的眉头比先前段明宜尚在的时候更加紧了。 他忽然问:“小侯爷也知道吗?” 涂希希目视前方,镇定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和小侯爷无关。实话说,即便是有人在我面前拦着我,我也要查的。” 天行将军呼出了口气,忽然笑道:“好,不愧是卫显英的女儿。”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4节 第169章 划清界限 涂希希观其他几个人在听到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都不大好。 除了这个天行将军,他的脸好像覆了一层面具,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意。 她直觉这个人也许知道一些往事,想多问几句。这时天行将军转向秦茂那边,说:“秦茂,你们执意要跟过来,不是为了你爹的事吗?卫希也算是和你们小侯爷有些渊源。明秀山庄内部的事情,她若是开口了,比我们管用许多。” 秦茂对他转移话题并没有显露意外,只是稍犹豫了些。 “可是……” 秦先泰将军的案子也是重中之重,涂希希将自己的心思收了,转而接了话。 “是秦将军的案子和我们明秀山庄有关系?” 秦茂一下子犹豫也不见了,急道:“当然有。” 天行将军面带笑意,兴致勃勃地坐在那,似乎在等他们开口说话。秦茂忽然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不知山庄可有合适说话的地方。” 涂希希瞥向天行将军:“……”心道兄弟,你这个避嫌的态度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天行将军果然皱眉,不赞同道:“秦茂,我们是私底下来的。若是被人发现,山庄和驻军的关系会暴露。届时很多事不好处理。” 秦茂嘟囔说:“那我不是白来了……” 涂希希起身道:“这位小哥要是不嫌弃的话,随我回我住处吧。宋巡捕也在,想必你会觉得方便不少。” 秦茂茫然。 “宋巡捕?” 涂希希道:“我的护卫。” 天行将军虽然不喜欢秦茂这种避嫌的姿态,却也没有再强行阻止,便让他们快去快回,莫要耽搁回程。 涂希希为自己半途离开致歉,随后带着秦茂匆匆离开了山道。 出了盛京,秦茂差点不认识京兆府自古以来就跟他们不对付的宋于新宋巡捕了,幸亏涂希希亲自带他们见了个面,把远去了许久的不太好的记忆找了回来。 宋于新第一看到秦茂进来,脸色本能拉了下来,不满的口气几乎要冲天而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大理寺搬家到西南来了吗?” 秦茂虽然没应明远对京兆府那么大意见,但和宋于新怼习惯了,即便原本没有意见,后来也有了。 “我在哪里你管的着吗?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京兆府巡捕,平时学不好就算了。现在竟然成天待在一个姑娘家的院子里,成何体统。” 宋于新被他一句话说红了脸,脾气也跟上来了。 “你!” 眼看着这两个人一言不合要打起来。涂希希适时插身进去,说:“行了,正事要紧。” 院子外面不方便,涂希希便将两人都带进了房间里。宋于新今日特别带了两名手下,让人守在周围。自己也靠在房间离他们最远的偏角里,耳听四路——总之就是为了避嫌不靠近涂希希。 涂希希转头便找不见了流星,问秦茂。 秦茂指指他们头顶。 “上去了。” 涂希希顿时松了口气,都是懂事的人。 “你们在驻军营地那边查到什么了?怎么查到山庄这边来了。” 秦茂在汨江畔和傅长熙分开之后,一行人便挑了一条直行的路直奔西南驻军营地。刚过江,就狭路相逢地和楚州刘州府的人碰上了。 刘州府一看是盛京大理寺的人马,立刻想起来自己要抓的京兆府宋于新,以为两边是一伙来的,当下拦下人就对上了。 直到秦茂亮了身份,说自己是秦先泰将军家中幼子,刘州府将信将疑地放下了刀剑。 秦茂正色道:“我听刘州府说起,才知道我家老头和他是曾经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关系,后来咱们大盛削兵权,不止长亭军,很多武官都转了文职嘛。刘州府就去了楚州。” 他自嘲笑笑,说:“我爹家都不回,弄得我以前总想外面到底有多好,能让他这么乐不思蜀。现在我才知道,确实外头比家里好。盛京抬头见纨绔,低头见昏官。他常年在外,一回来看到如此昏庸的光景,想着自己成天豁出性命要保的是这么些混账,都能气吐血。” 说着他又挠挠头。 “我也没长成出息的样子,要是和小侯爷那样,他说不定也能想着回来看看我。” 涂希希一直看着他说话,等他说完,她才说:“不是的。小侯爷不是说过,没你在,他事情不过来吗?” 秦茂一顿。 “你怎么知道?” 涂希希:“……小侯爷和我说的。” 秦茂笑了起来:“哦。小侯爷真好啊,我一辈子跟着他。” 涂希希笑弯了眉眼,点头说:“继续说刘州府。” “好,”秦茂继续说,“刘州府确认了我身份和南下的意图之后,才说,他怀疑秦将军的死,是明秀山庄干的。” 涂希希当即神情一凛,问:“刘州府和你说了什么?” 秦茂沉下脸,说:“他说,楚家忽然没和他打过任何招呼,举家前往盛京这件事中透着怪异。楚家是药材商,和西南驻军有稳定的供给关系。若是背后没人从中作梗,他们好端端的抛弃驻军这边的生意做什么?” 涂希希问:“这件事和秦将军的事有何关连?” 秦茂深吸了口气,说:“我起先也觉得查楚商的案子有点草木皆兵。等我到了驻军营地,翻看了一下他们物资储备,发现楚秀堂供给给军中的账目上,由楚家改成了明秀山庄。而且从富商出事之前,便开始了。” 涂希希一时间想到了楚明宇——他是直接处理楚家事务的直接经手人,是不是察觉到了某些内情,才会跟她说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段明宜。 秦茂见她没吭声,问:“啊,我差点忘了,那案子的内情是大理寺绝密。小侯爷有没有和你交代富商死在盛京京郊那起案子关联的京兆府尹惨死案?” 涂希希点头——虽然没说,但她全程参与了,不算说谎。 秦茂松了口气,满意说:“小侯爷还是很信任你的。你应该知道富商带了什么进盛京,是去做什么的。” 涂希希:“富商带了一份据说是祖传的药方去盛京,原本想要交给礼部,借由礼部到杨明慧手中。” “对。我们当时都没深究这份药方的来历。”秦茂说,“刘州府告诉我们,那份药方名义上出自楚秀堂,实际上是从大理带回来的。” 秦茂忽然停顿了下,又说:“这不是刘州府空口白话,他说我要是不信可以去楚秀堂找提供给西南驻军的药方,必定找不到相似药理的方子,但你去找大理那边的药方,就能找到类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方子。” 涂希希立刻回想起来,当初陈世友和楚州富商接触的时间就是去年年初三四月的时候,那个时候恰好是段明宜从大理回盛京的时间。 “楚家为何要用大理的药方跟自己家抢生意?”她不解地问。 秦茂沉吟道:“刘州府没有细说,我从他话中听出来。楚家富商应该是因为某件事情得罪了明秀山庄,想尽快脱离山庄的控制。” 这番话和楚明宇听到楚家的时候说辞相差不多,却是两个相反的意思。 楚家是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才要脱离明秀山庄,还是被逼无奈才脱离?现在只怕是无从查证了。 秦茂忽然又说:“刘州府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楚家的遭遇,楚家也没同他说过什么。他也是后来自己遭遇了差不多的事情,才回过神来。” 涂希希诧异地看他。 “你是说……” 秦茂看向宋于新,说:“你们不是到楚州的时候被刘州府拦了吗?他以为那位幸存的楚小姐是明秀山庄的人,才会想抓住人。他明确和我说,不管如何至少他得证实自己和明秀山庄不是同流合污。” 涂希希内心的怪异越发深了。 明秀山庄这举动太诡异,本身明秀山庄,楚家以及楚州刘州府都在秦将军一人的掌控之下,是合为一体使用的。现在却被明秀山庄弄得四分五裂。 楚家和楚州刘州府都纷纷要和他划清界限。 照这个节奏看来,接下来,段明宜是不是要和西南驻军划清界限,纷纷独立了? 涂希希问:“你们在驻军营地的这段日子,有查到明秀山庄和驻军之间割裂开来了吗?” 秦茂忽然眼神一闪,看涂希希的神色变了一点。 “你……是指什么?” 涂希希道:“秦将军是明秀山庄和驻军的连接点,现在这个连接点断了。驻军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秦茂抿嘴看她,脸上显出些挣扎的神色。 涂希希道:“不能跟我说吗?” 秦茂叹道:“确实有。” 第170章 珍贵的卧底 涂希希笑了笑,说:“不好随意说?” 秦茂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看向涂希希点头。 “过来点。”说着,他也拉了一把凳子,挨近了一点。 宋于新忽然从旁边站到了涂希希边上,盯着秦茂说:“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秦茂冲他嚷道:“我就说给她一个人听,当然要靠近点。你起开点。” 涂希希拉了一把臭脸要走开的宋于新,说:“没事,都是自己人。宋巡捕也是受小侯爷之托来办事的,他也该知道驻军的情况,就不用避讳了。” 秦茂诧异看宋于新。 “大人让你来的?” 宋于新抬了下巴,趾高气昂地看他。 “不信去问小侯爷啊。” 涂希希赶紧将宋于新拦到背后,朝秦茂说:“驻军前几日应该是刘卫敏在里面主持日常吧?” 秦茂立刻接话进入正题。 “对。说起来刘卫敏还有点冤。以前在盛京,我听说了西南的事情觉得他这个人是条张扬跋扈,不讲道理的地头蛇,后来以讹传讹,又觉得他像个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魔头。见了面才知道,他其实脾气还挺好。” “相对来说,驻军里面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倒真的全是刺头。”说着,他看了一眼涂希希,说:“你刚才也见识到了。在营地里,他们都没把刘卫敏放在眼里。这要不是在山庄地盘上,那位山庄的主人只怕得受欺。” “那大理打过来那会呢?”涂希希诧异问:“刘总督不是要主持战局吗?” 秦茂说:“驻军里面哪个人不比刘总督有经验,有情况他们各自就动了。刘总督至多就是处理一下后勤的事务,像粮草药物补给之类。打仗的事情用不着他。吃败仗了才轮得到他出马。” 涂希希懂了。 “难怪……”之前秦先泰将军出事,他是后知后觉才追着驻军的信来澄清自己,不是他压着消息,而是他确实不知道。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5节 秦茂郑重道:“所以我爹的死,就我看来应当和刘卫敏无关。后来我又问了我爹出事那天的守营人。他跟我说,那天实际上是我爹接了一封密信,临时带了随身的几个侍卫就走了,都没知会天行副将。” “后来我又问了天行副将,他说他追过去过。我爹只让他守好营地,说他要离开些时日,并且把所有的事务都转交给了他。” 涂希希感觉到了这番话里面的怪异。 “秦将军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匆匆离开,走之前还如此交托?” 秦茂说:“我朝有规定,大将不得擅自离营。我爹这种情况,就属于偷偷出走,并且知道时日不短。天行将军当时就觉得不妥,多问了一句出什么事。我爹当时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回答就走了。” 涂希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需要秦将军亲自去处理。秦将军的尸体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尸体是在关外找到的,送回尸体的是安插在大理那方的一名卧底。我本来想找那名卧底,天行副将说他们也去追查过,但是那名卧底在送回我爹尸体之后身份暴露自尽了。”秦茂说着,显露出些不忍,“那一趟其实他不应该回去的。但是大理和西南形势已经有些紧张。他说他妻儿都在那边,死也要死在大理。” 涂希希听着有些难受。她也知道在敌国卧底通常下场都不好,可明知这一趟的结果,却还是将秦将军的尸首送回来了。 秦茂摸了一把脸,接着说:“后来我让流星给我送信去楚州,刘州府告诉了我那个时候出了两件不寻常的事故。一件是明秀山庄楚明宇离开了一段时间,另一件事就是公子忽然中毒,差点死在楚州。” “而且那个时间点,刚好和楚州那位富商北上前往盛京的时间相近。” 涂希希一边思索一边说:“嗯……”这时机也太巧了。 秦茂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查明秀山庄的理由。我爹离开营地,说不定和这两件事有关。” 涂希希垂下眼。 “好,我会查证这两件事。” 秦茂松了口气。 “有劳姑娘。” 秦茂看面前这个长相颇为好看的姑娘有些走神,迟疑了一会才说:“……听说你是卫家的人?” 涂希希登时回神,继而笑了下,说:“嗯,我真名叫卫希。当年我爹的案子在漳州闹得有些大,牵扯到了不少盛京在朝官员,你不会把我在明秀山庄的事情泄露出去吧。” 秦茂赶紧头手并用地摇。 “不不不,小侯爷那么信任你,我打死也不会背叛小侯爷的。” 涂希希笑得更开了。 “你们关系真好。……你爹的案子我会尽力帮你的。” 秦茂莫名有些感动,下意识伸手想去搭涂希希的肩,手都伸到涂希希后背上方,忽然僵住了。 秦茂:“……” 涂希希:“……?” 宋于新横空出手,捏住了秦茂的手腕,厉声道:“你想干嘛。” 涂希希这才回头看到秦茂悬在她身后的那只手。 秦茂瞪着宋于新,转而又瞪向涂希希,半晌才支吾说:“……没想干什么,只是忽然有点习惯了。” 涂希希笑出了声,说:“没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 还在大理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应明远和秦茂都有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的习惯。平时在值房内只有他们几个人,殊途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涂希希一开始不认识的时候还有点,但后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没在意了。 宋于新一把甩开秦茂的手。 秦茂呲牙咧嘴了好一会,退到一边,甩着手说:“说起来,你打算怎么帮我啊?” 涂希希想了想,说:“现在最关键的是你爹出事的那天,段明宜人在哪里。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不可能单独行动,期间一定有人跟着。先查一下他那天的行迹便可以寻出端倪。” 涂希希说得轻巧,但实际上这是对于外人哪怕是和明秀山庄有直接关系的西南驻军都未必查得到的消息。 因为段明宜是大理的卧底。和大理对峙多年的西南驻军里能知道他在大理所扮演的角色位极人臣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线索了。 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不是最上位的那个,所谓的位极人臣,都不会只有一个。 但这种级别的卧底异常珍贵,所以他的行程必须全方位保密。 涂希希第一次见到段明宜的时候,段明宜说的话就表露出了他还有其他的面孔,想必除了本人之外,没有人可以确定那天和秦先泰接头的人是不是他。 所以,必须要和本人对峙,才能问出答案。 第171章 逼问 临近午时,涂希希重新带着秦茂和流星去跟天行将军等人汇合吃饭,期间一行人终于见到了山庄的管事楚明宇。 楚明宇低眉顺目,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吩咐山庄的下人们添置些用具和菜色。 饭菜琳琅满目,但几位客人似乎吃得不甚满意。 涂希希看着将军们极少吃菜,至多就是喝点酒,还将楚明宇叫到跟前,低声询问了一些关于段明宜近日情况。 楚明宇回得极为谨慎——起码在涂希希听来,隐去了不少事情。包括他们过来的时候和刘州府起冲突这件事。 等天行将军问完话,这顿饭也算是吃完了。一行人便起身要离开,秦茂急匆匆地跟了上去,流星忽然迟疑了下,指着饭后下人们端上来的点心朝秦茂说:“我要吃这个!” 秦茂闻声回头,皱眉说:“就知道吃!” 流星立即露出些笑意,小跑到桌前端了点心,又捧到了涂希希面前,递给涂希希。 涂希希见状,侧头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侍女去那些合适装点心的物件,便伸手从他手中接过点心盘子。 一颗滚圆的物件忽然落在了她掌心,涂希希愣了下,抬头看流星,有些紧张问:“我不吃,想要哪些都给你到走吧。” 流星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我都要。” 涂希希笑了起来,说:“好。” 段明宜似乎在无声地朝这一行人表达自己的不满,期间完全没有出现,也没有差人传话。涂希希满心疑惑地将人送出山庄之后,那两名侍女立刻便恢复了自己是段明宜贴身侍女的职责,通知涂希希,段明宜要见她。 跟在一边的楚明宇多看了她几眼,眼底生出些忧虑。 涂希希往后退开了两步,朝楚明宇道:“下面的事情就有劳管事了。” 楚明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点了头。 段明宜这回倒是在自己庭院里面等自己,见她进来之后,直接了当便说:“跟来的那两个小崽子好像和你认识。” 涂希希回道:“傅长熙手底下的人,自然认识。不过他们不知道我真实身份。” 段明宜也不知道从哪里判断出来的,当即说:“傅长熙知道你的身份。” 涂希希心想这是避不开的事实,于是老实回道:“他是老侯爷的孙子,我是老侯爷藏的人,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段明宜哼笑,说:“他没什么事要你帮他做的吗?” 涂希希失笑道:“我有什么能为小侯爷做的事吗?” 段明宜短促地笑了声,说:“那我属实想不出他要留你在身边的理由,总不能是因为看上你了吧。” 涂希希一顿,含胡道:“公子说笑了。” 段明宜接了她的话,说:“确实是说笑,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你。不过傅长熙总归不是和山庄站在一处的人,起码提防少不了。” 说着,他坐起来,拢了拢身上的衣物,低垂着头说:“我想知道你在你院子和两个人谈了什么,驻军那边传了什么话你不会不告诉我吧。” 涂希希迅速抬头看他,心想他这是在逼问她? 脑子里开始快速回忆她将人带进院子里之后到最后送人走,中间可有遗漏的差错。 段明宜面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绷直,异域色彩鲜明的面庞上神情有些肃然。 涂希希确定她要是不说,段明宜即便是知道了部分,也不可能知道细节。傅长熙不在这里,他要提防也只有她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段明宜靠近她,又说:“把你们说的事,暗中塞的东西,全数都交代一下。山庄不能个人的秘密。否则日后你别想再见到他们了。” 涂希希刚打定咬紧的牙关被他这一句话全数打散了。她想起那名侍女说过的话——山庄里不让外人进来,万一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事,徒增人命。 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段明宜仿佛催命似的,低声道:“现在他们还没有走远。以山庄的能力,要赶上他们不难。” 涂希希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不过是来询问秦将军的事,他们接触过了刘州府,刘州府同他们说怀疑到您头上了。” 段明宜:“所以要你帮他们查我?” 涂希希不答反问:“是您杀的吗?” 段明宜低着头,却坚持追问:“查我了吗?” 涂希希仿佛豁出去了,直直地看着他,继续问:“秦将军出事的那天,您见过他吗?或者约过他吗?” 段明宜抿紧了唇角,说:“你敢查我?!傅长熙不过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小侯爷,哪有明秀山庄掌控西南驻军的能为。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 涂希希道:“我只想要个真相。” 段明宜目光森冷了起来,但他依旧没看涂希希。 “有些真相,知道会死。” 涂希希道:“所以,秦将军是你杀的?” 段明宜摇头。 “虽然是因我而死,但不是我杀的。” 涂希希说:“你这样的说辞,我听到过很多。” 段明宜道:“你胆子太大了。如果真是我杀的,你现在不可能还活着跟我说话。秦先泰死了之后,整个山庄都是我的。我想杀谁都可以,而且是名正言顺。” 涂希希意识到自己被段明宜激起了血性,稍稍平缓了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是我失态。” 段明宜不大在乎说:“所以,傅长熙只是让你来查秦先泰是不是我杀的?不查别的?” 涂希希摇头:“和小侯爷无关。我只是来查我爹的事,顺便替朋友查一个真相。” 段明宜好一会都没有吱声,他看上去对涂希希说出来的理由也丝毫不感兴趣,没有深究,也没有像之前涂希希冒犯他逼问那会露出咄咄逼人的语气。 她思索了一会,心底有个念头,便低声问:“你说秦将军因你而死,难道你真正的身份……不是卧底?” 段明宜快速盯了她一眼,坐起了身,说:“不用乱猜了。替我做件事,我就告诉你整件事的真相。” 涂希希犹豫着问:“什么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6节 段明宜道:“驻军那帮人觉得他们没有任何把柄在我手上。他们大概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我所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的多。” 涂希希直觉他要跟自己说件大事了。 段明宜确实也没让自己失望。 “这些事原本也要交给你来做,”他说,“我当初说了断可不是随口一说。西南驻军私底下干了多少脏事,他们自己比谁都清楚。” 涂希希问:“是他们之前说的明秀山庄做的事吗?” 段明宜嗤笑,道:“文和帝派了多少人来查过西南,有多少人不明不白死在西南。不能说百分百和西南驻军有关系。毕竟刘卫敏这个人也不是真的干净,但只要是碰到明秀山庄这条线索,全部都会死于非命。” 涂希希立刻明白了。 “都是明秀山庄做的。” 段明宜道:“可不是。傅长熙这一趟真的不该来。他来了,就走不了了。” 第172章 担忧 远在西南总督府的傅长熙似乎有了莫名的感应。今夜他睡得极不安稳,几次被噩梦惊醒后,他放弃了入睡,起身靠坐在床头。脑子清醒的那一刻,忽然想起来——宋于新多久没给自己传消息了。 他依然清晰记得为了安全以及防止消息泄露,他不让宋于新送信过来。然而听不到山庄那边的消息,却让他心头总悬着一把剑。 他一贯不是忍耐的人,能忍到今天大概已是极限。 那把他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涂希希尸体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忍受不住惶恐的剑,剑尖晃得他心慌气短。 这也不是他头一回碰上这种事,上次还是老侯爷告诉他父母亲身亡消息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随着自己长大,不再会心神不宁。 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 横竖这是睡不着了,傅长熙索性坐了一夜。寻思着他是不是遗漏了哪里,而潜意识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清晨,杨天颖跨步进院,便见到了一个精神不济的小侯爷。 他径自过来,掀袍坐下去,觑着傅长熙黑沉的脸色,问:“出什么事了吗?” 傅长熙头脑发胀,满脑子都是昨夜翻来覆去的噩梦和涂希希死在自己面前的幻象,心神没静过一刻。 “没睡好。” 杨天颖恍然道:“南方气候不好,确实容易惊厥。我去给小侯爷备些安眠的东西吧。” 傅长熙半阖眼不想答理他,找了个话头想打发了这个讨厌的人,道:“最近刘总督没找你麻烦吗?” 杨天颖道:“还好,比想象中温和。” 刘卫敏回总督府之后,第一日就表现出了特别温和的姿态。之后还特别吩咐了手下,找了个盛京厨子来,殷勤地大家都要以为总督府要改名换姓了。 杨天颖也没有因为他回来了就不查他了。甚至变本加厉,基本将刘卫敏的眷属全部都挨个查了一遍,连刘卫敏居于乡下的叔叔仗势多占了几亩地的事都特意挑出来,专门让人整理成了折子。 傅长熙心不在焉地问道:“是吗?你没觉得奇怪?” 杨天颖面上若有所思,说:“乾阳兄早就感觉到了奇怪了吧。” 傅长熙直言道:“刘卫敏上任之后,有多少朝中官员死在他手上,全和他无关那不可能。” 杨天颖沉吟道:“关键在明秀山庄。总不能光我在查,您什么都不干吧。” 傅长熙睁开眼,看着杨天颖说:“明秀山庄里的那位急着要走,我这边不就在想办法不让人走吗?倒是,楚秀堂的药方都翻烂了吧,没查到那名富商所谓的祖传药方,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他这一反一覆,直接将杨天颖扣过来的锅反扣了回去。 杨天颖笑道:“岂止是药方,我连人家这两年的账目都翻烂了。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傅长熙抬手挥了挥,说:“说。” 杨天颖低声道:“从今年年初之前,楚秀堂的钱都在往明秀山庄转移。我现在可算明白了。为何人家好好的楚地大富商,忽然要全家去盛京找门路。他这根本就是全为了他人白辛苦呢。” 傅长熙问:“这和刘卫敏有什么关系。” 杨天颖忽然眯起了眼,他壮似无意地回头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悄声道:“发现了刘卫敏通过他小姨子娘家给过楚家钱算不算?” 傅长熙思索了片刻,说:“楚家是药商,楚秀堂又是当地的大户,寻常人人情都卖不进去。刘总督的小姨子家不简单啊。” 杨天颖道:“你怎么不说是刘总督好靠山呢。这西南大境,楚家要走,没点实力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吗?想想多少朝中重臣死在这里吧。” 傅长熙不吱声了。 刘卫敏一没有兵权,二没有稳固的靠山,他能安稳在在这里做他的总督大人这么多年不动如山,要说背后没人支撑,谁都不信。 先前他以为是西南驻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军中需要物资都和地方有牵连。刘卫敏是他们的靠山。 再说,死在西南的都是朝中文臣,个个都和驻军对的干的,驻军没有为他们着想的义务。 而目前来看,明秀山庄就是西南驻军的一个物资点——刘卫敏应该也知道。然而刘卫敏一回来就同他们说了那么一番话。 分明是和西南驻军闹掰了。 刘卫敏也是不是好说话的人,于是顺便把明秀山庄一条大胳膊给掰断了,自作主张地削了西南驻军的实力。 没想到,明秀山庄这个时候也忽然插了一脚,要跟西南驻军分家。 刘卫敏闹来闹去,结果把自己坑进去了。因为楚家的缘故,明秀山庄不可能帮他了。西南这边要是吃败仗,他头一个脑袋落地,因此他才着急需要傅长熙来为他“做主”,镇一下西南驻军。 可是,西南驻军为何需要镇?驻军只管边关驻守,西南大境他们没有权力插手,刘卫敏到底在急什么。 “有一点,我想不通,”傅长熙忽然说:“刘卫敏在西南多年,他最缺的是什么?” 杨天颖当即应他。 “兵权。就差这一项,他就可以自立为王了。” 傅长熙又道:“既然如此,他为何又把我立起来,抢走他唾手可得的兵权?这西南要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来管着,这不就等于是他的了?” 杨天颖沉默半晌,皱了眉。 “照目前查出来的东西,刘卫敏比我们想象中要规矩很多。就好像一直都有人在管着他一样。” 傅长熙直言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杨天颖似乎有点不太确定。 “我不大确信……现在西南驻军秦将军不在了。难道还有人压着刘卫敏?” 傅长熙道:“刘卫敏在明秀山庄面前,在我们面前都很不规矩。能让他规矩的只有一个地方。” 杨天颖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西南驻军还有这个能耐吗?” 傅长熙沉吟了许久,缓缓道:“……有。” 陈世友背后的势力,足以撼动整个大盛朝纲。假如是他们,傅长熙觉得别说是刘卫敏了,即便是文和帝,也不能轻言镇得住。 倘若不是因为秦先泰刚死,明秀山庄浮出水面,把驻军的情况也掩盖下去了。傅长熙觉得西南这边的问题最大的并不是刘卫敏,而是西南驻军。 “你觉得圣上担心的,真的是刘卫敏吗?” 第173章 自不量力 杨天颖被他这个问题问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声不吭地起来,朝傅长熙拱手说:“我再去找刘总督说说话。” 傅长熙挥手道:“去吧。” 一道影子从墙头上闪入,紧接着紧闭着的房门内传来了一声轻细的敲动声,傅长熙回头,见门缝里露出一张期盼的笑脸。 一晚上没睡好的沉重刹时消失了一半,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门口说:“劳烦传个话就说小侯爷饿了,让总督给我备点吃的来。” 院外立即应了声。 傅长熙伸着懒腰回房,进门就见流星朝他扑过来。他惊了下,问:“怎么了?” 流星笑嘻嘻地说:“找到了。你要我找的人。” 傅长熙抿嘴笑出了声,说:“我可比你早找到。她先来找我了。” 流星脸上的笑顿时不见了。 傅长熙道:“一会会送点心过来,你先躲一下。全是你的。” 流星这才重新露出笑意,说:“小侯爷,是个很漂亮的小姐姐呢。你也喜欢她吗?” 傅长熙:“也?” 流星嘟囔说:“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后来她开始和我说话了,我很高兴。再后来她和你一样分我点心吃,我就很喜欢了。” 傅长熙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说:“小兔崽子。你还嫩着呢。东西给她了吗?” 流星点头:“我想过去保护她。里面全是很危险的人,她在那里不安全。” 傅长熙忍不住又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你放心,她比你想象中能干得多,而且我还在她身边派了人。你还是跟着你秦茂哥哥,他在驻军营地里面,才是最危险的。” 流星有些不满,说:“秦茂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倒是山庄里那些人,看姐姐的眼神就不对。尤其是那个山庄的主人,姐姐一进来,他就直勾勾看人家,还非要姐姐喂着喝水。” 傅长熙:“……这么过分?” 流星添油加醋说:“他还派了好多人,前前后后看着姐姐。就怕她逃了。” 傅长熙拧眉。 “那可怎么办?” 流星:“可惜姐姐不肯走,所以我要去保护姐姐。” 傅长熙低声道:“那要不……我们一块去把姐姐从那里接出来吧。” 流星:“好啊,现在就走。” 傅长熙笑道:“你先去接你秦茂哥哥,他那边也很重要。我吃完饭再叫几个人走。” 流星想了想,小声说:“那我等拿到了点心再走。” 傅长熙松了口气。 “好。” 杨天颖前脚去找刘卫敏说话,刚坐下就听人进来回报,说:“总督大人,小侯爷说饭后想找您辞行,他有事要去个地方。” 刘卫敏往杨天颖那边看了一眼,问:“哦?有说要去哪里吗?” 杨天颖低垂着眼,没有说话。 总督府侍卫回道:“说是要去明秀山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7节 刘卫敏皱眉,嘀咕了几句还是点了头,说:“知道了。” 昨晚上的梦让傅长熙一直保持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躁动,直到他下定决定要去明秀山庄,这股躁动便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就像是找对了正确的方向——这种感觉他不陌生,早年还在他异常执着于要找卫希帮自己查案的时候,他也有这种感觉。 然而从卫希不见了踪影之后,七年了他已经对那种感觉陌生。 只是,这次的感觉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太一样。 里面夹杂了他对涂希希的担心——从宋于新离开之后,他就预见到了事态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西南纠缠在一起的几大势力马上就会一触即发。 到时候生死都在转瞬间。 该动手了,否则就要来不及了,他一想到涂希希会成为这些势力争斗的牺牲品,就极其不安。 杨天颖跟着刘卫敏一块过来。傅长熙见到他们俩,第一句话便是:“可以走了吗?” 杨天颖对他忽然从消极怠工的状态直接递进到说走边走,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现在还沉得住气,往刘卫敏那边看了一眼。 刘卫敏比他焦急。 按照他原先所想,傅长熙应当跟他一起去的是驻军营地。 “小侯爷,您怎么……想到要去明秀山庄?” 傅长熙道:“你不是说朝中派出来的那些官员之死都是明秀山庄做的吗?那自然要去找罪魁。” 说着,他抬头看杨天颖,说:“子荆你说是不是?” 杨天颖想了半天没找到反驳傅长熙的话。 傅长熙也不在乎他这回没站在自己这边,又转回头和刘卫敏说:“既然是明秀山庄做的,那自然要去明秀山庄对峙找证据。” 刘卫敏问:“可这明明就是驻军那边在背后指使。” 傅长熙道:“明秀山庄是秦将军一手建立的,里面的人员安全都是秦将军一手掌控。明秀山庄的罪若是定下来了,这背后指使是谁,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刘卫敏当即脸色黑成了锅底。 最后只会让一个死人来背上所有的罪名——刘卫敏即便对秦先泰没什么好感,但也并不想要这个结果。 傅长熙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下,欲擒故纵说:“我和子荆兄去。刘总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生在家里多休憩几日。西南已经没了秦将军,可不能没有你啊。” 说着,他便径自往外走。 杨天颖又跟着他走出了院子,小声问:“乾阳兄明知道,压在刘总督背上的势力是西南驻军。您一动明秀山庄,驻军那边立刻就会得到消息。之后的证据必定全部指向秦将军。这不是刘总督想要的结果。” 傅长熙道:“我去驻军营地就能一锅端了吗?子荆兄应该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杨天颖犹豫道:“你该不会是想……把驻军里面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都引到山庄里面。” 傅长熙低声道:“在你们的眼中,驻军才是压在西南的一座大山。秦将军在的时候,这句话也许能算的上是真话。但是现在不是了。” “我想,现在隐藏在山庄的那个人才是那座大山,他利用了自己的优势掌控了整个局面。这个人很有可能是秦将军身死的关键,我得去会会他。” 杨天颖忽然心底涌上一阵不安,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傅长熙的胳膊,说:“我去不行吗?你明知道你去了会……” 傅长熙回头看他,见他面上有些迟疑,但马上这股迟疑掩饰似的消失。 “虽然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的,但是不得不说,自不量力这句话在你身上真的特别明显。” 杨天颖顿时拉下了脸。 “傅长熙,别给脸不要脸。圣上派我来的目的可不是查案。” 傅长熙扬起了下巴,甩开了杨天颖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说:“其实你的盘算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在西南总督府的地盘上行事张扬,还跟着我的人去追刘州府,探明秀山庄,不就是想刺激幕后之人,希望人家对你下手吗?” 杨天颖道:“不好吗?” 傅长熙道:“敌暗我明,你想刺激对方,让人狗急跳墙来逼我,方式很对。但是你骨子依然是大盛文官的傲慢,你看不起武官。这就是你犯下致命错误的根源。” “刘卫敏确实狡猾,他也不是无辜的。但在西南,有压在他头上的更大的山。你的目标放在刘卫敏头上,一开始就错了。所以背后之人一直没有上钩。” 杨天颖恼怒道:“这些你已经和我说过了。我会按照你提供的线索转移,你没必要亲自去刺激幕后之人了。” 傅长熙想了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不大客气地指责道:“你说我傲慢,你不也一样?你以为人家按兵不动,是为了要你这条命?我看不是,是为了将你推上一条不归路。” 西南驻军数十万大军,要是反了大盛,大盛将会面临自建国以来最浩大的劫难。大盛几代以文治国,朝中大臣行军打仗一点都不懂,会打仗的全都被压在边关受苦受难。 都不用仔细思考,就明白一旦战争开始,西南大境立刻就会沦为自治州,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吞噬神州的大片土壤。 最后傅长熙远在西北的兄长倘若一朝兄弟连心,大盛就要改朝换代了。 傅长熙哪能不知道这点。 “我知道啊。” 杨天颖吸了口气。 “就这样你也要去?容我提醒你一句,老侯爷还在盛京里。” 第174章 集结明秀山庄 傅长熙一听到自家老头就烦,他说话口气重了些,说:“当初我执意要离开盛京的时候,各自心里已经有数了。” 杨天颖说:“长亭候一世荣耀,你真的要看着全数都毁于一旦?” 这话题稍显沉重,但不那么令傅长熙烦躁,他无奈问:“当初你选择离开杨家,不也没想过杨家一世清誉将会毁在自己手上?” 杨天颖摇头。 “我不担心杨家,杨家的声誉早就刻在我爹骨子里了。我?不过是随时可抛弃的物件而已。” 傅长熙莞尔道:“难怪你不不明白老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你猜一猜长亭军解散之后,侯府花费最多的是什么?” 杨天颖不解地看向他。 傅长熙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是保护因长亭军解散所牵联了这些人。老侯爷的清名在整个大盛都是有目共睹的。” 杨天颖皱眉,下意识反驳。 “可是……” 傅长熙忽然打断了他。 “你们杨家有杨明慧这样强大的人在,所以杨家在经历了你的事情之后,可以屹立不倒。我们长亭侯府虽然没有杨明慧那样厉害的人物支撑了,但侯府背后有许多的人可以支撑。” 杨天颖发现自己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了。 如果杨明慧倒下了,整个杨家就是树倒猢狲散。而长亭侯府的小侯爷若是倒了,那么就有无数人站起来替他保护老侯爷。 这就是长亭候的威名。 傅长熙跨出大门之际,早就侯在门口的林启忽然上前,他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穿着一身铠甲,英武地躬身道:“小侯爷,我等护送您。” 傅长熙扫了一眼门外站着所有的士卒,这些全是西南总督府的私兵。这要是换成平时,擅养私兵是要株连九族的。 刘卫敏大多时候都拿林启当自己手底下的都尉来用,现在却直接让人带兵,送给自己使用。 真是其心可诛啊。 “林启,”傅长熙开了口,“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是带上你了,你我都是株连九族的罪人。家里人同意你这么做吗?” 林启却是丝毫没有犹豫地跪了下去。 “小侯爷,从卑职在您面前跪下去的那一刻,林启就没有回头路了。” 傅长熙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弯腰挨近他。 “刘卫敏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甘愿搭上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 林启抬头对上傅长熙。 “小侯爷,不管您信不信,林启现下做的事,和总督大人毫无干系。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而已。” 傅长熙迟疑了片刻,脑中忽然想起了某种可能性。 “你……认识我爹娘?” 林启并没有否认。 “我爹和我曾经都是长亭候麾下,我爹是前锋小将林卫明,我是个小卫兵,您年纪尚小的时候,小的曾经专门护卫过您。” 难怪。 护卫过他的话,应该对他当年执着于查父母亲身死之事非常清楚。 傅长熙道:“为何先前不提。” 林启忽然犹豫了。 “……说了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卑职誓死跟随小侯爷。” 杨天颖站在不远处清清楚楚地看完了这一幕,似乎有些感受到了方才傅长熙同他说的话。傅长熙一己之力,到底还是左右不了一个已经下定了决定的军魂。 他只能告诉自己,有这么些人跟着他们,确实比傅长熙一个人前去要安全许多。 相对于林启的及时,刘卫敏姗姗来迟了些。他几乎小跑地追上已经登上了马车的傅长熙,扬声道:“小侯爷留步。” 傅长熙站在马车上,回头朝刘卫敏道:“总督大人,这些时日叨扰了。” 刘卫敏往林启那边看了一眼,却在林启面无表情的脸色下,面露焦急,火急火燎地上来便道:“还是我同您一起过去吧。” 相对于林启,傅长熙倒是不反对刘卫敏跟自己一同去。毕竟带他去他就更有名目找明秀山庄的茬了。 傅长熙笑盈盈道:“好啊。” 刘卫敏愣了下,当即有些忐忑地问:“您不反对?” 傅长熙道:“一个人坐马车多无聊。杨子荆不想陪我去,我正烦着呢。” 杨天颖赶紧过来,说:“谁说的?小侯爷去哪,我自然也要跟去。” 说着他伸手一把搀住了刘卫敏。 “一起去呗。” 傅长熙三两下把整个总督府的人带走了大半。刘卫敏给他这举动弄得心底七上八下的,一路上都忍不住在探傅长熙到底有什么打算。 傅长熙:“没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在他看来,事情走到这一步,除了最后真相之外,其他任何的发展都可能出现意外——他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8节 与此同时,西南驻军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天行将军刚到营地,屁股刚沾到位置上,听到消息立刻又起来了。 “去把秦茂和他一起的几个人都叫过来。” 秦茂正在听流星传达傅长熙的指示,外面便有人过来掀开了营帐帘子。 “秦大人,主将有请。” 应明远看了他一眼,说:“消息传得好快啊。” 秦茂紧张得很,说:“明远,他叫我去做什么?” 应明远两眼一翻。 “是叫我们一起过去。” 流星站在一边说:“还有东宫的护卫守着我们,他们要是敢动手,我们也可以豁出去。反正我带你们俩一起出去问题不大。” 秦茂一下子被惊得更慌了。 应明远:“……流星,闭上你乌鸦嘴。” 一刻钟后,秦茂等人都在主将营帐内集合了。天行将军面露愁容,问:“小侯爷此举何意?” 秦茂和应明远面面相觑,心说他们怎么知道。 天行将军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底,无奈地摇头说:“看样子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大人到底还是年轻,八成不知道这一趟对他来说有多不明智。” 秦茂问:“发生何事?” 天行发觉他并不是装出来的不知情,便低声说:“我们刚到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小侯爷和刘卫敏,以及传说中那位杨家的年轻人一起前往明秀山庄了。” 秦茂心底一跳,脱口而出。 “明秀山庄不是很隐蔽吗?” 天行道:“是隐蔽,但刘卫敏是知情的。” 秦茂当即道:“那我们大人不会被带进坑里了吧。万一惹恼了明秀山庄里的人,那些人下手毒得很。” 应明远没什么底气地嘟囔:“不会吧,我们大人这么聪明。” 天性接着说:“现在秦将军不在了,明秀山庄自主行动的权利极大。现在别说是一个区区的大理寺少卿了,哪怕是太子到了,也未必能活着查到明秀山庄的底细。” 秦茂慌张地揪着应明远。 “那怎么办?早知道我就自己来了……要是连累了大人,我真的罪该万死。” 天行起身,看向秦茂,说:“要是出事了,大家都罪该万死。罢了,早晚要来这一场的。听说刘卫敏带了自己的私兵一起过去。我们也得带足够的人过去。” 秦茂不知所措。 “带……带人过去做什么?” 天行面无表情。 “救人。” 西南总督府到明秀山庄不过两天的行程,傅长熙安稳地在马车中休息了许久,到山庄地界后被杨天颖叫醒了。 “乾阳兄,都到人家门口了,你不给我们安排一下怎么和人家对峙?” 傅长熙想也不想便转向脸色不大好的刘卫敏,说:“这不是刘总督应该安排的事吗?我们是外人,不能喧宾夺主。” 杨天颖冷笑。 事情本就脱离了刘卫敏的计划,他哪有什么主意,当下看傅长熙,说:“小侯爷,我还是觉得不妥。万一人家以为我们是来造反的……” 傅长熙道:“刘总督,造反这两字可不兴随口说。杨大人还在呢。我们子荆兄可是朝廷命官,他说一句话可以顶他们十句欲加之罪。” 刘卫敏看了一眼杨天颖,拱手道:“小侯爷思虑周全。那……” 傅长熙道:“钦差大人上门,谁拦着谁就是造反。到时候咱们带的人就派上用场了不是?” 事情听上去很是名正言顺,可刘卫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徒自思索了半晌,忽然回过味来。 ——等等,他原来不是打算让傅长熙带他一块造反的吗? 第175章 条件 楚明宇听到外面的人进来报西南总督刘大人来了,当下惊了。他赶紧起身,吩咐身旁的人说:“去把姑娘叫过来……多派几个人去内院看着,……和公子报一声,就说暂时不用他出面,让他在里面待着。” 此时的涂希希正巧在内院和段明宜说话,听到楚明宇派来的人传话,他看了一眼涂希希,似笑非笑着说:“动作好快啊,是不是有个词叫兵贵神速?” 涂希希点头,说:“小侯爷动作一向很快。公子还没准备好吗?” 段明宜神色淡然,摇头说:“我准备很久了。多亏了你,小侯爷和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秦将军,才能让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涂希希虽然知道这个人掌控消息的能力很强,但他明明被困在这里,却能察觉到连楚明宇都不一定知道的消息,依然让她意外。 涂希希好奇问:“公子怎么知道这么多?” 段明宜笑着看她,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西南境内任何风吹草动,没有明秀山庄不知道的。”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这些人在搞什么小动作他一清二楚,她尽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像是在跟段明宜讨要一些合理范围内的奖赏似的,说:“既是如此,那公子应该不会吝啬告诉我一点事,毕竟我的诚意已经给您了。” 段明宜端茶的手停顿了下。 “什么事?” 涂希希道:“真相。” 身后的山庄下人恭顺道:“姑娘,管事说让您过去一趟。” 涂希希扬手道:“不急,我想听听公子有什么吩咐。” 段明宜端详了她一会,低声道:“可你也没有正式答应我,最后要如何帮我离开这里。” 这回倒是不遮掩了。 这个人果然是一门心思想要离开明秀山庄。 涂希希问:“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段明宜道:“拖住楚明宇。” 涂希希笑道:“其他人呢?” 段明宜道:“其他人的目标本身就不是我。” “为什么要拖住楚明宇,他不是你的人吗?”涂希希说。 段明宜浅浅地笑了声,说:“你看不出来?” 涂希希摇头。 “你们之间在我看来就是一体的。” 段明宜没有否认。 “那倒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他确实是一体的。” 涂希希看他神色流离,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静逸的状态之中,一张薄唇缓缓地启开,喃喃说道:“可人啊,毕竟是不同的个体,就算融一起了,在某种时刻,也要竭尽全力想去控制对方,让自己占据主导之位。” 涂希希并非第一次发现他说话的方式很怪异,这种用语习惯不像大盛之人。她有些艰难地消化了他这样艰涩的用语,迟疑地回道:“你的意思是说,楚明宇原本和你是一体的,现在出现了分歧。” 段明宜扬了扬手,说:“是啊,所以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假如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日子还能一直快乐下去。” 涂希希道:“现在是公子你要和楚明宇分歧。” 段明宜笑了声,说:“对,是我。不是你说的吗?我知道的太多了。” 涂希希沉默了好一会,两人都低着头,各自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过得很慢。 直到候在院外的人又催促了一声。 “姑娘,管事又来催您了。” 涂希希回头应了一声,随后低声道:“我要的也不算很多,您只要告诉我,秦将军是在哪里出事的,当时在场的有谁,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几个就足够了。” 段明宜道:“可以。替我拦住楚明宇,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涂希希这次考虑了许久,没有答应。 段明宜无奈道:“西南驻军营地之外的关卡不远处,有一处叫天荒山道……你们可能不叫这个。不过西南驻军的人一定知道那里。” 涂希希当即道:“在关外三里的地方。为什么会去那。” 段明宜道:“当时在那的人,有我,楚明宇,秦将军和他跟随的几个手下,还有那名送秦将军尸体回营地的卧底。” 说着他停顿了下,说:“说起来,我竟然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是卧底。” 涂希希诧异问:“山庄里的卧底,你也有不认识的?” 段明宜道:“山庄的名册一直在秦先泰手中,我虽然知道一部分,但人数太多,也未必全部都认得。” 涂希希刻意停顿了许久。 “你当时中毒了。对吗?” 段明宜诧异问:“你怎么知道?” 涂希希道:“得到的消息。” 段明宜只是当时生出了复杂神色,但马上他似乎又不在意了。 “知道便知道吧,反正不重要了。没错,我当时中毒了,不然你觉得这里能困住我?” 涂希希思索了半晌,忽然不解道:“知道这件事的有谁?” 段明宜这次停顿了许久,半晌后笑出了声,说:“哪件事?我中毒的事,还是秦将军死在哪里这件事?” 涂希希觉得他这句问话内涵许多意思。她忽然生出些迟疑。 背后的山庄下人见他们停止了对话,便又出声催促。涂希希应声起来,转身往外走。 脑子里还停留在段明宜最后说出问题上。她也不由得开始思考她到底想知道什么,是谁杀死秦先泰,还是段明宜中毒。 在她看来,这两者明显有直接联系。 就在她跨步出门的那一刻,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际。她迈出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回头看向依旧席地而坐的段明宜。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29节 “我能换个问题吗?” 段明宜低垂眉眼,随意道:“可以。” 涂希希将另一只脚迈了出去,转过身面对段明宜。 “谁给你下的毒。”、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段明宜眼神闪烁了下,他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看她,说:“这么关心我?” 涂希希笑道:“就当是我关心你吧。” 段明宜也跟着笑,说:“我想带你一起离开了。” 涂希希道:“那倒不用,告诉我答案即可。” 段明宜深吸了口气。 “给我下毒的人,是‘我自己’。” 涂希希没听懂。 “你自己?” 段明宜嗯了一声,说了一段莫名的话。 “我是卧底,也是替身。我的原身发现了,给我下了毒。我带着一身毒逃回边境,但是被我的原身发现了。” 他说完又冲涂希希笑了一记。 “明白了吗?” 涂希希盯着他半晌,忽然想明白了,她极为意外地看向段明宜。 “你是……” 段明宜道:“记住我的话,想知道真相,一定要替我拦住楚明宇。” 第176章 替身 涂希希一路无知无觉地跟着往前走,她一直在思考段明宜说出来的这段话里,这个我究竟是谁。 话中的两个“我”明显是两个人。 那么中毒之人是段明宜?还是另有其人。 楚明宇在山庄外沿的会客大厅内等她,见她进来了仔细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气,说:“公子没为难你?” 涂希希道:“为难我也对他有什么好处?” 楚明宇招呼她过去,在靠近的时候低声说:“他有和你提交易的事吗?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涂希希发现楚明宇对段明宜比她想象中要了解——明明传闻中的公子一年之中在山庄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作为管事,楚明宇大多数的时间应该只是代替忙碌的秦先泰处理山庄里的事务。 “他和我说,秦将军出事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楚明宇略有些焦虑的脸色慕地一沉。 “他和你说的?” 涂希希道:“嗯。” 楚明宇闭了闭眼,又说:“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涂希希说:“他说他中毒了是因为他在大理当卧底的事情被发现了。还说他在大理实际上是一个替身。” 楚明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重复着说。 “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涂希希说:“你的意思是,秦将军出事的时候,你不在现场。” 楚明宇还没回话,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管事,人已经集结在山脚下了。他们派了两拨人过来询问,看上去很着急。” 楚明宇点头,说:“我马上过去。” 说着,他起身朝涂希希说:“边走边说。” 涂希希立刻跟了上去。 涂希希以为楚明宇会继续刚才跟她说到的话题,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楚明宇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真正地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涂希希摇头,说:“我不信。”在她的观念当中,任何一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特殊的蛛丝马迹。谁都无法完美的代替另外一个人。 楚明宇带着自嘲的笑意说:“当别人当久了,会出现错误的认知。我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涂希希:“你……” 楚明宇侧头看她,短暂又急促地说了一句。 “你们应该也查到了在秦将军出事的那段时间,我失踪了一段时间。” 涂希希疑惑。 “你去哪里了?。” 楚明宇道:“我先去了一趟楚秀堂,然后去了一趟大理,代替了一个人,一小段时间,替他安排了一些事。” 涂希希敏锐地发现,段明宜和楚明宇都用了代替一个人这种极其模糊的说法。 他们代替了的是什么人? 傅长熙站在山脚下,他仰着头看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头,忽然侧头问杨天颖。 “你好像查了楚秀堂很久了吧。” 杨天颖应道:“确实很久了。” 傅长熙道:“没查到楚秀堂除了给西南驻军送药之外的生意,和明秀山庄有别的联系?” 杨天颖笑了起来。 “乾阳兄不是觉得我傲慢吗?傲慢的人通常查案不会这么细致。” 傅长熙哼笑。 “这么记仇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吧,反正也合不起来。” 杨天颖挑眉。 “只是觉得这件事在没有见到当事人的时候,不好确定真假。” 傅长熙道:“什么意思?” 杨天颖道:“楚秀堂明面上看着只和西南驻军有往来。但实际上它和明秀山庄的牵扯要比和西南驻军深得多。原因便是楚秀堂参与了卧底的身份改换。” “若非如此,我也查不到楚秀堂和明秀山庄有关系。后来你让我想到了楚商的案子里来自大理的那份药方。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傅长熙这回没有吭声,但他神情专注,明显在等着杨天颖公布答案。 杨天颖有些不甘心,说:“想让我把答案告诉你?” 傅长熙说:“我对你一直将这些情报瞒我很失望。假如你早点告诉我,秦将军之死的真相早就水落石出了。” 杨天颖:“你以为我愿意?别忘了圣上让我来这里,主要是看住你。西南驻军手里有多少东西,若是掌控权到了你手中,那我就是罪该万死。” 傅长熙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你这么老实呢。” 杨天颖道:“我没见过比你更危险的人,傅长熙。” 傅长熙心说还有一个更危险的,倘若让杨天颖知道了她真实身份,只怕是能让他睡不着了。 他徒自想了半晌杨天颖在得知涂希希真正身份之后大变脸色的模样,憋住了笑意,朝杨天颖说:“你到底说不说?” 杨天颖说:“楚州富商带去的药方中,有一份可用来彻底毁掉一个人的容貌,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我猜想那名富商带着去盛京,是去告状的。但是被陈世友半路劫走了。” 傅长熙不明白。 “卧底而已,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 杨天颖道:“大多数卧底确实用不到。找个相象的人比换脸风险小很多。但如果是有人要求让人代替自己,那就另外一回事了。” 傅长熙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之前曾听说大理国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太子。” 楚明宇带着人到了大门口,原先守在门外的所有人都挤在了大门口的方寸之地,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不远处。 在他们的视线尽头,黑鸦鸦地立着不少身穿铠甲的人。刘卫敏站在最前头,见到楚明宇立刻往前迈出了两步,说:“楚管事。” 聚在大门口的人围了上来,将刘卫敏挡了回去。刘卫敏只得往后退,一双眼睛阴翳地盯着他。 楚明宇倒是一派含蓄的模样,低头行礼,嘴上却不怎么客气。 “刘总督,您还带了自己家兵过来,是要同我们兴师问罪吗?” 刘卫敏行动不怎么客气,话却说得很谦逊:“误会。来找你们的不是我,是我们的小侯爷。” 涂希希听到傅长熙来了,很意外。 楚明宇诧异问:“小侯爷?” 傅长熙从人群中忽然现身,遥遥地说:“并不是什么小侯爷,不过是个大理寺的少卿,奉了圣上的旨意来查案而已。” 楚明宇一见他,当即道:“小侯爷,多年不见。” 傅长熙眯着眼看了他许久。 “我认得你吗?” 楚明宇道:“……不认得也没关系。我不攀交情。不过还是要请小侯爷赎罪,山庄有规定,外人不得入内。” 傅长熙佯装才知情,说:“是吗?可我的人也在里面呢。” 楚明宇侧眼瞥涂希希,说:“现在不是了。进了我们山庄,就是山庄里的人。” 傅长熙问:“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楚明宇说:“不管谁都一样。即便是卫显英的女儿,进了山庄,也只能是山庄的人,没有其他身份。”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0节 刘卫敏听着这个久违的名字十分意外。 “卫显英的女儿?这秦先泰好生厉害啊,什么人都敢收。” 傅长熙道:“可不是,连邻国太子都不放过。” 涂希希一顿。 “邻国太子?” 傅长熙说:“不巧的是,当年我随我爹上战场的时候,曾经在沙场上见过那位太子几次面。不如请那位公子出来给我看一眼,看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刘卫敏狗腿地凑过去,小声和傅长熙说:“这山庄里的卧底各个都可以如假包换变成另外一个人。兴许那公子也是如此。” 傅长熙也不在意,说:“是吗?那正好,我也想看看装得像不像。” 第177章 真假难辨 涂希希犹豫,低声问:“小侯爷这是势在必得,今天不见人是不会罢休的。公子那边要怎么办?” 楚明宇拒绝说:“公子一旦出事,大理那边不好交待。” 涂希希疑惑问:“您不是说要我把人留住吗?”为何最终还是要将人送回大理去。 “留一时而已,西南驻军还没有摸到大理那边关键之处,没了公子,我们掌握不了对付大理军队的办法。” 涂希希诧异看他,心道让楚明宇一直欲言又止地竟然只是这件事。 这么明显的问题,段明宜会不知道?为什么要几次欲言又止,就像是勾着她似的。 “段明宜知道这是他保命的东西,一直不肯说出来,是吗?” 楚明宇沉默地点头。 “怕你胆大去试探段明宜才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涂希希笑了下,又问道:“……我记得大理皇室的人才姓段。他一早就告诉了我他真实身份,对吗?” 楚明宇诧异地看她一眼。 “为何这样想?” 涂希希注意着他的神情,刻意放慢了语速,低声说:“我看他一门心思想回大理,任何事物他都不在乎,加之小侯爷方才一提,让我想到能知道大理这么多内幕的必定非凡人。” 楚明宇沉声反驳道:“不要胡思乱想。傅长熙只是试探而已。” 涂希希觉得并非只是试探……她也并非是盲目相信傅长熙说出来的话。而是段明宜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身份展现给了自己。 他根本就没在自己面前掩饰过。 楚明宇却完完全全否定了。 这分明是南辕北辙一般的两个人。 可段明宜说的话再次浮现——“当时现场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楚明宇。我是个卧底,也是原主的替身。原主发现了我的身份,对我下了毒……” 从公子存在的意义来看,这个原主的身份是段明宜的可能性最大,那么他口中的卧底亦或者替身,除了楚明宇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秦将军不可能对身为敌国太子之人放松警惕,他最有可能放松警惕的必定是自己熟悉信任了多年的卧底。 涂希希想起自己面对段明宜逼问的时候,段明宜那面带微笑,淡定自然的模样。 比起她逼问他是不是杀人凶手,段明宜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份被查了。这个语气和回答都很符合段明宜的身份。 被问之人若是换成楚明宇呢? 她低声问:“段明宜说,秦将军死时,你和他都在天荒山道上。所以,秦将军是舅舅杀的吗?” 此时站在她身边的楚明宇却逃避似的没有吭声。 涂希希忽然觉得自己萌生出了更多问题——比起段明宜,站在家国立场上,楚明宇才是不可能杀秦将军的人。 “秦将军连身边副将都没有说关于他要去见的人是谁。他是信任你才接了密信去见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明宇无奈道:“段明宜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涂希希反问。 “你的意思是,杀秦将军的是段明宜?” 傅长熙遥遥地站着,他看着涂希希的脸色从面无表情到沉重难当。 他直觉涂希希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她并没有向他求救——这说明事情还没到万分危急的时候。 刘卫敏却有些着急,在傅长熙身旁小声催促说:“小侯爷,我看他们是嘴硬不承认了。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嘛。” 傅长熙道:“我本身就是个地位低下的大理寺少卿啊,这种事当然得杨大人来。” 杨天颖冷不防被他点了出来,沉下脸,说:“事态还没明朗,对面也没承认。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不好下手。这地方可不是总督府。” 刘卫敏被他一句话说得很不高兴,当即道:“杨大人说的是呢,明秀山庄既是驻军麾下,那要不我们转而去找驻军理论,如何?” 傅长熙叹道:“何必如此麻烦,在这稍等一会,驻军的人必定马上就到了。” 刘卫敏面上五色杂陈,担忧地问:“真的会来吗?西南在那边诸事繁多,大理的军队又在关外虎视眈眈的。” 傅长熙笑看着他,说:“都没来喊你去营地,肯定是没事啊。刘总督如此坐立不安,是在怕什么啊。” 刘卫敏给他一句话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涂希希紧盯着楚明宇,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她看着他在听到自己的问话陷入沉思,再从沉思中逐渐豁然开朗,像是找到了正确之路,说:“………竟然还可以这样。” 涂希希疑惑。 “什么?” 楚明宇笑看着她。 “果然将你收进来是对的。” 说完,他忽然朝向刘卫敏。 “刘总督,依照咱们之间多年交情,唆使楚秀堂掀我底牌的事,我都不计较了,你倒是有脸上门?” 刘卫敏见他有掀底盘的架势,迟疑道:“今日是小侯爷要来找你们查你们和西南驻军私底下做的那些腌脏勾当。我身为西南总督,当然要护卫小侯爷的安全。” 傅长熙伸手一把将刘卫敏推到一边,让出了空档,把杨天颖显露了出来,说:“说正经的,这可不是我要查。而是这位杨大人奉旨来查。” 杨天颖绷着一张俊俏白皙的脸,黑沉地扫了傅长熙一眼,才说:“小侯爷说的不错,我是为了查朝中官员在西南不明不白殒命的事来的。” 说着他看向刘卫敏。 “刘大人说这件事是明秀山庄在背后做的,我自然要带人过来和你们对峙。杀朝廷命官,可是株连的大罪。总要慎重一些。” 楚明宇扬起笑,说:“这么大的罪我可不敢随意承担。我常年在大理,明秀山庄之事,大多我是不知的。” 傅长熙眼皮一跳,他下意识看向涂希希。 ——难道刚才她脸色不对,是因为这个?楚明宇才是掌管山庄的卧底头子,那么里面的公子又是何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可别说明秀山庄中的那位公子是你。我不信大盛一直珍藏在山庄中的卧底,实际上还会换个脸孔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楚明宇道。 “公子的身份是山庄最大的秘密。小侯爷当真要知道?” 傅长熙道:“秦将军身死之后,明秀山庄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楚明宇紧抿着嘴,片刻道:“……说得也是。没错,我承认我就是公子。” 傅长熙问:“那现在山庄里的公子又是谁。” “不过是个掩藏我身份的替身而已。”楚明宇淡漠道。 涂希希没想到他会当众直接认了公子这个身份。却把段明宜藏起来了。 “段明宜发现了你的身份,给你下了毒?”她问。 楚明宇说:“当然是我给他下毒,否则我怎么可能将他带进西南。” 涂希希问道:“那你为什么藏他的真实身份。” 楚明宇道:“段明宜若死了,或者逃出了山庄,大理那边入侵会更加肆无忌惮。” 涂希希:“他中毒了如何杀得了勇武的秦将军?更何况,秦将军对他有警惕之心。” 楚明宇皱眉,片刻后无奈道。 “他当时是以公子的身份见秦将军,而已,并非在天荒山道,而是在山庄里。你清醒点,段明宜在骗你,他要你怀疑我,牵制住我。同时制造混乱,借你之力来脱困。” 话说得非常有理,可涂希希却想,若是楚明宇才是骗子呢? 涂希希越发想知道真相,她认为秦将军的死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秦将军为何尸体上会有故意似的遍布的拖痕陡然清晰了起来。 段明宜和楚明宇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涂希希发现楚明宇和段明宜像两个相互知根知底的人在较劲。 “你和段明宜,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楚明宇冲她笑了笑,说:“谁是真谁是假都没关系。只要我拿到最后一点东西,我就可以完全代替他。届时他便没有用了。他杀秦将军的仇我会报。” 楚西西一顿,心底警铃大作。 不对! 楚明宇想要的东西不是段明宜对西南驻军的用处,而是段明宜的身份。 他想摆脱公子的身份,变成真正的段明宜。 第178章 逃离山庄(上) “你要拿到段明宜掌握着的什么东西?”涂希希问。 楚明宇反问:“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吗?我得提醒你,这里是山庄大门外,我们对面还站着不少外人。我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就要死这么多人。” 此时,内里传出了明显的骚动。涂希希和楚明宇同时回头,见里面跑出来个下人,面色凝重中夹着一丝慌乱。 楚明宇立刻转了身,问:“怎么了?” 那下人看了涂希希一眼,那一眼饱含警惕。涂希希心中纳闷——这事她答应段明宜的要求之后,第一次见到山庄里的人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她下意识多注意了点他们之间的对话。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1节 下人:“内院有动静了。” 楚明宇当即眉头挑起。 “现在?” 下人用力点头。 “我们布置在后山的人都被清了。没人来报异状,我见公子身侧那两名侍女走动起了疑心,去后山一看才发现。重新布置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吩咐您贴身的两人安排守住后山入口。那里是最后的关卡,不能让人趁机进山庄。” 楚明宇只犹豫了一瞬,立刻说:“我亲自过去。” 涂希希一惊,下意识看向楚明宇,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楚明宇低头看了一眼她拽着自己的那只葱白的手,笑了声说:“你在紧张什么,怕我杀了段明宜?” 涂希希点头承认。 “我怕你杀人灭口。现在知道秦将军死亡真相的人只剩下你们两个了。” 楚明宇道:“所以呢?” 涂希希道:“我也一起去。” 话音刚落,忽然从旁边刺过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逼楚明宇。楚明宇却是巍然不动,抬手翻掌间,卸了匕首直冲的力道,并借力反推回去。只听闷哼一声,匕首被送进了对方的胸口。 一击毙命。 楚明宇冷眼收手,任由尸首倒在地上,说:“段明宜倘若肯和我见面,就不会让你,让这些人来拦我。” 涂希希心惊地避开尸体,道:“我不会拦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去。” 楚明宇想了想,说:“好吧。” 他径自走了进去,涂希希刚要跟上,忽然右臂被人抓住,整个人侧身往后被拽退了几步。 她回头,视线落进了傅长熙那双桃花眼中。 傅长熙似乎有些生气,见她回头,低声问:“刚才有人拿着匕首,你没见到?” 涂希希微愣。 “见到了啊。” 傅长熙一脸‘被你气死’的神色,说:“那你还只身跟他进去?你分得清这山庄里谁会对他下手?” 涂希希确实分不清。她往背对着他们径自往里面走的楚明宇,道:“可是你们进不了山庄。秦将军有立下规矩,外人不能随意便来。” 傅长熙听她这么一说,想起了宋于新。 “宋巡捕呢?” 涂希希:“我让他去查点事情。……那时候山庄里也没什么危险。没想到忽然变成这样了。” 傅长熙不得不承认,流星说的对极了。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来回走动,实在太危险了。 他扬声朝前方的楚明宇道:“这位管事。我可以进去吗?就我一个人。” 楚明宇回头看他,似乎对他和涂希希亲密站在一起没觉得意外。 “小侯爷,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不利。” 傅长熙冲他笑笑。 “多谢提醒。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楚明宇迟疑了一会,颔首道:“即是如此。那便来吧……我只能通融小侯爷您一人。山庄有规矩,其他人不能进。” 傅长熙道:“他们和我没关系。”说着,他伸手推涂希希往前走,至身后朝他喊的刘卫敏于无物。 山庄内部的构造完全超出了傅长熙原先的预料——这里的院落横七竖八,十分凌乱,看不出任何章法。他们说是往内院走,实际上在院落之间的羊肠小道上来回穿梭。几番回转,几乎让他迷失了方向。 越是往前走,傅长熙眉头越是提得高。 涂希希见他面色深沉,便说:“你有心事?” 傅长熙低声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有摸清过这里的方向吗?” 涂希希当即点头。 “再往前走两座院子,便到内院了。内院在在明秀山庄最靠里的地方。” 傅长熙疑惑。 “靠哪个里?” 涂希希带着他转过拐角,只见前方毫无预警出现的一座山峦,说:“靠山里。不过,和后山密会处离得有些远。” 傅长熙低声道:“倒是会藏人。” 涂希希心说,这明秀山庄可不止会藏人,里面遍地都是秘密。即便是段明宜告诉了她很多东西,她依旧觉得没看透这个地方。 马上就要见到段明宜了,涂希希习惯地调整好自己的心绪,甚至打了十二分精神。段明宜这个人是个蛊惑人的高手,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将人拐进他的目的当中,比楚明宇更难缠的一个人物。她要仔细辨别这两个相互知根知底,却互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到底谁才是说谎的那个。 楚明宇跟着带路之人跨过了门坎,快步往里走了进去。 等到涂希希和傅长熙也跟进去的时候。 他们又从屋内出来了。 整个院落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四个人。 楚明宇脸色大变,正要抬脚出门。带路之人突如其来地朝他发难。傅长熙见识过楚明宇闷不吭声,一朝毙命的手法,趁着楚明宇不备快了一步,抢先抬脚将人连同凶器给踢开,随即反手擒拿住,摁在地上。 “声东击西?” 那人咬紧牙关道:“小侯爷好聪明。可惜你们追不上公子了。” 楚明宇极力压住脾气。 “从我们进山庄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没错,”下人愤恨道:“公子是山庄最后的希望,秦将军已经不在了,不能再让你毁了他。” 楚明宇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我毁了他?你们知道谁是公子吗?” 他厉声责难,可说完之后又好像又觉得自己这问得太愚笨。 “……也是,你们并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公子,谁又是假的段明宜。倒是方便段明宜以假乱真了。”他抬头看向涂希希。 “你看,我不就说了吗?不是我不愿意见他,是他不肯见我。” 涂希希转身,说:“追人。” 楚明宇略微思索,转向傅长熙道:“小侯爷,这一趟过来,您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吧。山中出入口都守住了吗?” 傅长熙沉声道:“你一点都没有抗拒地将我的人带进山庄里,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我怎么能让你失望。” 楚明宇吁了口气,道:“太好了。段明宜……小侯爷您应该清楚,这个人绝对不能离开大盛。” 涂希希忽然回神,问傅长熙。 “你知道楚明宇想要拿到段明宜手中的东西?” 傅长熙:“不太确定,但如果这个段明宜真是大理太子,我想除了大理兵力谱之外,没其他东西了。” 涂希希:“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傅长熙看向楚明宇道:“那要问这位跟人家熟到差点穿一条裤子穿的卧底大人了。” 第179章 逃离山庄(下) 涂希希疑惑地看向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楚明宇。 “我现在能问他吗?” 傅长熙低笑了声,说:“知道问之前先询问一句了,有长进。” 涂希希听出他言下之意数落她莽撞,她有心想为自己辩解一番,可回头仔细想从楚明宇将她从后院催促着出来到现在,忽然发现了其中一丝不对劲——假如楚明宇真的在提防段明宜逃出山庄,为何他又要催促自己离开内院。 作为山庄的管事,对山庄内外的情况一清二楚之人,他不应该让自己留在内院盯住段明宜吗? 她被带过去见他之后,楚明宇看上去神态十分紧绷,以至于一直在自己面前强调让她不要相信段明宜说出来的任何话——她在内院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为何要强调段明宜说的话是在骗她。 再来她故意将段明宜告诉她他们俩都在秦将军出事现场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谁都知道自己在被怀疑的时候选择沉默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涂希希回神——楚明宇好像一直在坐实自己杀秦将军的事实。 她忽然一把抓住了傅长熙的手腕。 傅长熙脚步随之一顿。 “怎么了?” 涂希希望着楚明宇的后背,扬声道:“舅舅,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傅长熙:“……刚夸完你呢。” 涂希希按住了要拦自己的手,紧紧抓着。傅长熙起先被她抓着,还生出了点长这么大都没有出现过的羞意,可立刻这股情绪消失了——他发现涂希希的手在抖。 此时的楚明宇独自一人,自从自己连续受了两次袭击之后,他好像开始不信任任何人。山庄内还有不少人躲在各自的院子里,小心翼翼地觑着楚明宇这边。 没有任何人走过来。 楚明宇脚步未停。 “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涂希希提高了声音。 “从我进山庄开始,好像不曾见过舅舅你和公子面对面站在一起过。这个山庄是公子在管事,还是舅舅您在管?” 楚明宇不耐烦道:“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我们得尽快找到段明宜。” 涂希希却说:“我想不需要去找段明宜了。段明宜就在这里。” 楚明宇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涂希希看着他回头。 “……什么?”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2节 涂希希歪着头看他,逼问道:“舅舅为何不问我人在哪里?” 楚明宇眼中露出了惊惧之色。 “你……在胡说什么?段明宜的长相和大盛人完全不同,他若是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涂希希道:“舅舅确实不可能没发现,只是你不能说而已。因为你就是段明宜。” 傅长熙闻言,诧异地多看了两眼楚明宇,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对涂希希说出来的这番话很是无奈。 “有什么证据?”他问,“仅凭他和段明宜没在你面前一起出现过?” 涂希希摇头,说:“这些只是表象。” 那么真正的致命点在哪里? 傅长熙想问,但他发现涂希希握住她的手腕一直在抖,没有停下来。 他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似的问:“你发现了什么?” 涂希希低声道:“我之前一直希望你来这里,因为凶手就在这里,你可以为秦将军报仇。可是现在我忽然希望你马上离开。” 傅长熙问:“我能问为何吗?” 涂希希抓紧了他的手臂。 “如果段明宜和楚明宇是同一个人,那杀秦将军的人就是他。可他明知道我是你派来的人,为何还要把我留下来,引导我去查出山庄这么多的秘密。原因就是他利用这些秘密,把你留在西南。” 傅长熙笑了笑,说:“想留我在西南的人可太多了。我是那种随便就留得住的人吗?” 涂希希摇头。 “倘若只是个明秀山庄,我可以代替你留在这里。可万一不止明秀山庄呢?” 傅长熙一顿。 涂希希低声道:“楚明宇是秦将军最信任的人,他没有杀秦将军的理由和动机。我觉得背后……” 傅长熙忽然伸手用力一按她抓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楚明宇困惑地看着他们静静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无奈说:“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山庄周围都有特殊防护,前面出口有总督府的军队拦着。段明宜只能从山庄密道离开。我不知道他到底蛊惑了多少人替他开道。小侯爷守在出口的人未必挡得住山庄的人。” 傅长熙笑笑,说:“有道理。” 涂希希还想说什么。 傅长熙忽然伸手按在她的后背上,说:“还不到时候。别急。” 山庄的密道连通后山,走上了前往先前密会小院的山道了,涂希希见到了侯在门口的那两个侍女。 这两个人是一直跟在段明宜身侧的人,她记得很清楚。 纤瘦些的那名侍女见他们过来,带着身旁的同伴盈盈福身行礼。 “楚管事,怎么带姑娘过来了。还有这位……” 楚明宇根本不同他们解释。 “段明宜在哪里。” 侍女正色道:“公子在里面等两位。” 傅长熙道:“我呢?” 侍女道:“你只能死在这里。” 傅长熙嗤笑,说:“想要我的命,得看看有些人答不答应。” 此时,内里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粗犷的声音。 “不得无礼,请小侯爷进来。”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从内部自动开了,涂希希只觉得一道劲风从内部扑了过来,撞了她一个踉蹡。幸好傅长熙稳住她,没让她出糗。 她看看洞开的院门,和傅长熙说:“里面好像是天行将军。” 她没问出这个人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傅长熙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面色就有些沉。涂希希小声和他说里面是何人,他缓过神来,轻拍了下她,安抚道:“我知道。来之前便想过他会过来。” 涂希希问:“他过来做什么?” 傅长熙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让宋于新去查什么?” 涂希希有些懵,下意识回道:“我让他去查山庄里有没一处有许多石子和砂砾铺起来的地方。秦茂告诉我他在驻军营地的时候和流星去附近查过所有地方,西南多山地,沙石特别少,别说是这种大片砂砾铺起来的地方。关外太过危险,虽然段明宜告诉我出事的地方是在关外,但我觉得不对。他可能是想把我手里的人骗到那边去。” 傅长熙道:“嗯。所以你觉得山庄附近的可能性比较大?” 涂希希点头。 “公子中毒这点毋庸置疑,秦茂查出来的不会有错。而秦将军是公子中毒之后出的事,所以按照段明宜的描述,在山庄里和秦将军见面的可能性比较高。” 傅长熙思索片刻,低声说:“我明白了,一会跟紧我。” 说着,他迈步朝洞开的院门走过去。 偌大的院落内,没有见过段明宜的身影。里面只有天行将军和他随身带着的两名副将以及秦茂等人。 傅长熙半只脚踏进门,先将涂希希推了进去,接着回头朝依旧站在门口的楚明宇说:“你不进来吗?” 楚明宇颔首道:“我的身份不能进去。公子已经将山庄交给了她。” 傅长熙却侧身靠在了门边,远远地看着他,说:“不过就是换个皮而已,我倒是想不到身份对你来说如此重要。” 楚明宇仿佛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笑了起来。 “身份不同,手中拥有的东西便不同。我以为小侯爷最清楚不过这道理。” 傅长熙:“那是你才会这么觉得。我想要的东西,身份恰恰是阻碍我得到它的拦路石。你这么想要个身份,给你又何妨。哦,对了,原来如此。天行将军就是这样把你骗到手,让你替他除了秦先泰将军的吗?” 屋里的气氛霎时一窒。 秦茂猛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天行将军。 天行将军坐直了身,低沉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院子。 “既然都听到了,就不要走了。该是关门谈事的时候了。” 第180章 沉重的开端 啪得一声,那扇自行开启的院门又毫无预警地合上。楚明宇受惊地看了一眼合上的门扉,含恨地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着,转身将后面那条腿跨进了门,像进自家似的喊人。 “秦茂,明远,你们都是我的人,站那边做什么。”他习惯性地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下座,一屁股坐下去,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涂希希也过来坐。 一行人小跑着躲到了傅长熙身后。 应明远觑着被傅长熙殷勤安排坐在自己身旁的漂亮姑娘,忍不住问。 “她是谁?我头一回见到大人您允许一个姑娘坐在边上。” 傅长熙仰头看他,说:“这么好奇?” 应明远:“……不敢。” 天行将军一眼定在了涂希希身上,说:“卫显英的女儿,我从前也只是听闻。今日倒是有幸开了眼界。你怎么发现段明宜和楚明宇是同一个人的?” 涂希希道:“因为态度上有矛盾。一个人真想要关住另一人。在自己无法靠近时,也会想尽办法利用可以接近之人来拼命缠住对方。” 天行将军抬眼看楚明宇,伸手点了下他。 “懂了。因为你太急于想要摆脱山庄。” 楚明宇低声辩解。 “我只是想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我身上来。人千真万确是我杀的,只要我死了,秦将军的案子就了结了。” 傅长熙一把抓住迈出半脚的秦茂,扫了一眼立在天行身侧的两位随从。 天行将军低声道:“说得真好听。现在你让我怎么跟小侯爷交待?” 楚明宇别开脸。 “我没想到她竟然能注意到这些地方。” 傅长熙忽然说:“她注意到的可不止这里。山庄后山的密道,也是她为我找出来的。” 天行将军吃惊。 “难怪小侯爷对我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我也暴露了啊。可明明你什么都料到了,最后为何还是站在我面前?” 傅长熙想了想,说:“因为我好奇你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来说服我。” 天行将军想了许久。 “我之目的你都知道也敢来,我倒是看轻了你。” 涂希希发现天行将军面上罕见地出现了犹豫的神色,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片刻后他,说:“你想要什么?” 傅长熙夸张道:“太给我的面子了。让我自己开条件?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啊。” 天行将军道:“只是慎重而已。毕竟多年前之前在你爷爷身上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傅长熙当即敛了自己的神色,他忽然不急着开自己的条件,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哦?我怎么不知道。” 天行将军忽然笑了起来,说:“说起来,你们也当真有缘。失败的那次,你们两人也在呢。只不过事情没开始,便被文和帝发现了。文和帝当真是手段了得。” 傅长熙面露茫然,喃喃道:“我们两个人也在?” 傅长熙记得他和卫希同时在的场合,这辈子只有那一次。也是他将卫希这个名字逐渐刻进骨子里的开端。 天行将军低声道:“八年前,红夫人身亡的那次,小姑娘你不是当场指出了红夫人在死前最后见之人是圣上吗?我记得当时小侯爷激动得不得了。只可惜,圣上为了掩盖这桩案子,卖了老侯爷一个面子。最后拿捏住了对方把柄的双方竟然顺势就放弃了。每次回想起来,我就特别想笑。” 他嘴上说着想笑,眼色却是极冷,就像是要将他口中之人生撕了一般。 傅长熙对那段经历记忆犹新。 那是文和帝亲自为犒赏长亭军抗敌有功,在京郊燕徊山庄办了个犒赏宴。他那时候还不认识卫希,只有耳闻过她的事迹。第一眼见到卫希的时候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年纪尚幼,长得不错但脾气古怪的姑娘。 盛京中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千千万,当时因为传闻中艳冠盛京的红夫人也来了,不少家里人都带了自家小姐,希望见一眼红夫人的姿态。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3节 一群红粉莺燕中,到处都是巧笑倩兮,各种女儿娇态林林总总。夹杂在其中的卫希却由始至终板着一张白皙的脸,偶尔开口说些让小姐们花容失色的话。 是个格格不入的怪异。 倘若不是她在红夫人身死之后,一手指出了文和帝和红夫人之间的私情,傅长熙也不会真正的认识到漳州卫希的能为。 傅长熙从记忆中收神——现在看来,当时那场宴会背后,并不仅仅只是红夫人身死这么一件事而已。 “你们和老侯爷原本打算在那场宴会上做什么?” 天行将军轻佻回道:“清君侧?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怎么好描述呢。当时只是老侯爷想借机为自己儿子儿媳身死的案子翻案彻查。朝中想压长亭军的势力太强势了,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傅长熙呼出了一口颤抖的气,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手中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害死我爹娘的凶手是何人。” 天行将军道:“证据都在老侯爷手中,他若是想给你早就给你了。不过我想,老侯爷大约是觉得给你也没有意义,还会搭上你一条命才会一直捏在自己手里。” 他停顿下,视线落在了涂希希身上。 “毕竟我们当初极尽所有,最后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已经让文和帝警觉,长亭军之后的解散,部下一个接着一个出事,都是他的责任。而你………” 他忽然断了话锋,说起来别的。 “对了。小侯爷可能还不知道吧,西南不少人都是长亭军遗留之人呢。就因为那件事,能见得了天日的,都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能见天日的——就比如明秀山庄里的这些卧底。这些人的名字倘若让文和帝见到,只怕是他半夜都要睡不着了。” 傅长熙一下子想到杨天颖提到的关于明秀堂做的事。 “明秀堂背后替明秀山庄里的卧底改头换面的用意是……” 天行惊喜道:“连这个都发现了啊。没错,一开始明秀堂是秦先泰受老侯爷所托,为了能让那些被各种千奇百怪陷害的人换个方式活下去而办起来的。刘卫敏发现了之后,怂恿人背叛了明秀山庄,带着药方要去盛京告状。幸亏陈世友发现得早。” 傅长熙道:“陈世友是你安排的人。” 天行却否认了他这句话。 “陈世友有自己的目的。我们不过是交换人情而已。当年他出卖长亭军获得了文和帝的青睐,将他安排在傅辛手底下。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 傅长熙徒自思索道:“所以,天行将军的用意是让我替代我爷爷,带你们一起造反吗?” 天行问道:“不能造反吗?大理在内斗,不出意外等内斗平息之后,大理这么多年对大盛的威胁也该祛除了。文和帝和先祖不一样,他不会主动兴兵打大理。他只会在觉得西南驻军没用之后,想到西南这块地方会对他产生威胁。那么下一个长亭军就是西南驻军,而下一个卫显英……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了。” 西南藏了太多长亭军遗留下来的沉珂,大理威胁消失之后,文和帝必定要清除。杨天颖会是他切开西南最趁手的一把凶器。 进入西南之后,他第一查的就是楚秀堂,可见明秀山庄实际上已经暴露了。 对于西南驻军来说,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傅长熙却笑了起来。 “不对吧,西南驻军要是这么危险,有秦将军在,根本用不到我出马。” 第181章 初衷 天行将军收了脸上一瞬间显出的懊恼神色,沉下脸。 “秦先泰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高尚。他关着这一山庄的人施恩,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们。这么多年,山庄暗地里做了多少事?” “哦?那我倒要听听,做了什么?”傅长熙道。 天行没有说话,他又转向立在他对面一声不吭的楚明宇,“秦将军高不高尚,可不是天行将军说了算的。西南驻军尚且不谈,这明秀山庄是由秦将军一手创办,目的为何?想必山庄里的人最为清楚。” 天行将军也跟着将视线移到楚明宇身上。 “身为山庄掌管之人,公子这个身份应当是最有话语权的吧。明宇说说看?秦先泰对山庄之人来说算什么?” 楚明宇却不大想提。 “逝者已矣,没什么好说的。” 傅长熙道:“公子不想说,那我来说吧。天行将军也说了,创办山庄最初目的是为了收留长亭军被迫害的遗孤。但我有个疑问,希望公子可以回答我。” 楚明宇没有吱声。 傅长熙也不在意他的态度。 “西南驻军和明秀山庄都是秦将军掌中之物,为何山庄事务,秦将军要亲自一手办,不容任何人插手,包括他最亲信的副将在内?再来,山庄是何时参与卧底之事,又是何时在背地里做杀人勾当?” 天行闻言,脸色微变。 “小侯爷这话说得,好像秦将军在防着驻军似的。明秀山庄之于西南驻军是不可或缺的帮手。等同至亲兄弟,西南驻军上至主帅,下至兵卒,协力抗敌多年,若非一体同心,西南能保这么多年安定?” 傅长熙笑出了声。 “这话天行将军在西南驻军面前张口胡诌就算了。秦将军初衷若是为了保住明秀山庄里的这些人,就不会让他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三年前,公子的出现真的是秦将军一手促成的吗?那些朝中钦差为何会惹上明秀山庄?段明宜好端端的一个太子,怎么会让一个替身知道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秦将军安排的?” 天行忽然打断了他。 “小侯爷,里头许多你所不知道的东西,还是不要牵扯其中吧。” 傅长熙哼笑了声,旋即又扫了一圈屋里的所有人。 “好吧,我只是想说倘若将军口中所谓一体同心,就是合伙杀秦将军。恕我不敢苟同贵军的理念。” 天行一顿,目光显出厉色。 “无凭无据,怎能血口喷人呢。秦将军之死和驻军无关。” 傅长熙转向楚明宇。 “哦不是吗?那是楚明宇一人所为了。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秦茂,我给你自己动手的机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秦茂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小侯爷,不需要您替我担责。我秦家世代忠良,这一回我是代表秦家而来。秦家还担得起这个责。” 楚明宇惊惧地往后退一步。 天行将军身侧之人同时往前一步。 屋中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傅长熙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们不插手不行吗?关于秦将军的名声,我还是要同天行将军掰扯一番。” 秦茂迈步逼向楚明宇。 楚明宇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你不能杀我,我一旦死了,大理那方便会失控。” 那两名随从刀光出鞘。 “公子乃是我等同大理对峙的关键,将军,恕我等冒犯。此事不能妥协。” 应明远紧张得不得了。他万万没想到傅长熙会允许秦茂在这个时候忽然动私刑。身为大理寺官员,这是知法犯法。 他有心想劝傅长熙,可没那个开口的胆。目光身不由己地闪烁,一下子撞到了坐在另一边的卫希。 对了,听说卫希断案高明,也许她有办法阻止。 “那个……卫希姑娘。” 涂希希诧异抬头,看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规矩礼貌的应明远,笑盈盈道:“不用这么客气,有事吗?” 应明远忐忑地靠近她,小声说:“我觉得……动私刑对咱们大人的名声不好。他在朝中本身就不太受人待见。万一落了这样的把柄,大理寺待不下去了怎么办?” 涂希希很意外。 “会这么严重?” 应明远看着她那双震惊的眼眸,忽然觉得骗不下去,于心不忍地收了点回来,说:“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涂希希寻思道:“未判罪随意杀人确实不好,不过小侯爷有自己打算。相信他和秦茂吧。” 傅长熙轻敲了下桌子,止住了窃窃私语的两人,面朝天行将军。 “照我进入山庄之后所见,山庄虽然立有外人不得入内的强硬规矩,但却对山庄内之人没有任何管束。我应当没弄错,秦将军原本就只是将明秀山庄作为藏身之处利用而已。他亲自护送山庄之人进出,一方面是为了能保全这些人的秘密不会泄露,另一方面,也是想着万一暴露了,一切有他挡着。” 天行道:“这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太过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我倒是不太赞同,”傅长熙道:“这词更适合我家老头。秦将军当断则断。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比您可清楚太多了。您太绝情,只是想翻身,便什么都要利用。” 天行失笑道:“倘若八年前,老侯爷能绝情一些,后来便不用死这么多人。卫显英等人,都是长亭军积累多年下来的大才,大盛说不要便不要,文和帝不也很绝情吗?可见这人,绝情才能成事。”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西南起事,战祸联绵。这可不光光是绝情二字可一并论断。你有把握西南驻军能赢?” 天行倒是信心满满。 “只要小侯爷能答应,我等就有把握能赢。” 傅长熙摇头,说:“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呢。我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少卿,一没有我爹文韬武略,二没有我娘在她族人当中的威望。我带着西南驻军打天下?说出来就像个笑话,谁能信。” 天行笑笑,吁了口气。 “若是这点小事,小侯爷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在西南多年,别的不说,行军打仗不在话下。这些事您都不用操心。” 傅长熙眉眼弯了起来。 “哦?当初刘总督还同我抱怨在驻军那边毫无地位,我还以为他夸大其词。他好歹是一方总督,西南大境的地头蛇,怎么说也算是有权有势,此次又有朝廷做靠山,不至于在驻军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天行直摇头。 “刘卫敏那厮是自讨苦吃。他在我们眼皮底下动了多少小动作我们一清二楚,这些年我们都不同计较他了,他倒是有脸跟小侯爷抱怨。” 傅长熙哀叹道:“我是想啊,我无权无势,又无朝廷做靠山。在驻军面前想站着吭一声怕是连脑袋都得磕到地底下去了吧。” 天行一顿,忽然警惕了起来。 “小侯爷怎么妄自菲薄起来了。您可不是一般人。” 傅长熙点头。 “我连一般人都不如呢。毕竟我方才也说了,我没有我爹能干,我娘的族人现在又都恨我入骨。这笔生意不划算。我也不想日后您发现我没有您想象中那么有用。连明秀山庄公子你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我这样派不上用处之人。” 天行:“……我没说舍弃。” 傅长熙反问:“不然,将军要反悔了吗?” 天行紧盯着他,一时间没想到他这反复的话语之间的用意——到底是要他承认秦将军是他杀的,还是要他真的舍弃楚明宇。 “这是两码事,小侯爷应当分得清。” 第182章 算计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4节 傅长熙道:“换我是您,这件事我就认下来了。秦将军已经死了,秦家就算知道又如何,反正迟早西南要反。秦家把状告到天上去,天也动不了你。” “只要你保了公子,将人送回大理,代替段明宜掌控大理,届时即便是西南这边失败了,大理也是你的退路。” “两全其美,多好。” 大约是傅长熙出的馊主意实在太好,天行将军沉默了许久,虽然最后还是谨慎地拐了个弯。 他先抛出了楚明宇身上的价值。 “小侯爷不想要明秀山庄?你也可以掌控公子这个卧底为你所用。楚明宇对大理那边的影响力超出你的想象。再加上西南驻军,想要从姓朱的手里夺了大盛江山不算难事。” 傅长熙拒绝道:“好大的口气。不过这种事,你也可以,明秀山庄已经在你手里,你背后还有西南驻军。我不行,秦茂是我的手下,秦家对我有恩。我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 天行将军笑着放下了手中捏着的茶具,低声道:“别把我说的如此冷血。我即便是保了公子,也是出于对他个人的爱才之心。我对明秀山庄没什么企图。” 傅长熙见他开始为保楚明宇做铺垫了,当即顺水推舟。 “将军若是真心想要我,让你身边的两个人放下对秦茂的杀意,把楚明宇交给我们。不是真心的,就算我们谈崩了。” 天行将军沉吟了片刻之后,站起来说:“好吧,我承认秦将军是我指使楚明宇杀的。” 那两名随从当即拔剑出鞘,飞身向秦茂扑去。应明远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秦茂! 好在秦茂离他们不远,在剑到之前,便抽身退了回来。 傅长熙不依不饶。 “你看,嘴上说着多么想要我,可真到了节骨眼上,我还不如一个卧底呢。” 天行喃喃道:“机会是相互给的。与小侯爷这一番谈话,我不迟钝,能感觉得出来小侯爷意不在我这里。共谋大事自当是志同道合。不过……” 傅长熙站了起来。 “不过达不成共同意识,就要灭口,对吧?” 天行将军低垂着头,无奈说:“毕竟我身后站在的是整个西南驻军。多少人会因我而死。那些可都是这么多年和我浴血沙场的同伴。小侯爷,我们已无退路,拉拢不动你,我们就只能毁掉你这一条路可走。” 傅长熙沉默片刻,说:“动口无用就动手,不愧是武将出身。” 天行将军起身,抱拳道:“好说。” 正当他眼神转冷,要挥下手之际。一直没有出声的涂希希忽然道:“等等。”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脸上。 涂希希起身,转向天行将军。 “我想知道我爹的事情,将军还什么都没说呢。我和明秀山庄的公子谈过交易,公子应当还记得。先前说了之后可以查我爹当年的事情,现在看来明秀山庄也做不了了。那既然天行将军和公子有交情,这个交易,天行将军不介意中途替公子接手吧。” 天行将军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问:“你是小侯爷的人,我同小侯爷已经谈崩。难不成现在你还能同我谈吗?” 涂希希说:“我是我,小侯爷是小侯爷。我此番从盛京中出来,便是为了我爹的案子。这辛苦了大半天,总不能什么都拿不到吧。” “当然你也可以不当我一回事,或者在这里一并杀了我?” 天行沉默,他没有即时回涂希希,一双饱含算计的眼神盯着她看了许久,说:“我听说漳州卫希最擅查凶案。你爹当年的案子倘若经了你的手,只怕是你一眼就要看出来真相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涂希希故意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试探,道:“哪个真相?方才我听您说,我爹是被老侯爷牵联害死的。我想问当年我爹是没有参与过你们要做的事?” 天行眼神登时沉了下去。 “老侯爷优柔寡断,知道那事一旦爆发,必定会牵连无辜。卫显英有家累,自然不在老侯爷考虑的人选之内。” 涂希希道:“那为何我爹还是被牵连进去了呢?” 天行笑了笑,没有说话。 涂希希心底生出一股怒意。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涂希希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爹一开始被严刑拷打,不承认残杀六口人的罪行。我当时也以为只是那个案子的话,我爹的冤屈很快就可以平反。因此……后来官衙传话过来说我爹认罪了。我至今不敢相信。” “现在想来,当年我爹认的不是杀六口人的罪。而是企图造反的罪名吧。” 卫显英是老侯爷手底下器重之人,他的女儿在宴席上当场揭穿了文和帝和红夫人之间的私情。文和帝要下手,他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他爹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文和帝自然也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来。 老侯爷思虑太多,算来算去,最后还是机缘巧合地把他不想牵连的人给搅浑进去了——不,不是这样。 涂希希从来都不觉得任何巧合都是天意,太多的巧合都是算计出来的。 “天行将军,当年您也参与过计划那件事吗?” 天行迟疑了,他看向涂希希说:“当年的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涂希希忽然打断了他。 “这件事没有事前事后。老侯爷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他不想牵扯的人,相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透露给他们。所以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被拷问。” 站在一边的傅长熙忽然明白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涂希希。 天行将军道:“那就得问老侯爷了,当年之事是老侯爷亲自安排的。” 涂希希当即道:“您说的老侯爷亲自安排全程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倒是认为老侯爷才是最后反应过来。所以临时才想着要给我爹写信提醒。” “然而那封信最后还是被人劫了。” 天行将军诧异问:“还有这回事?” 涂希希反问:“您不知道吗?” 天行摇头叹道:“当年失败之后,我们便随着秦将军退回西南了。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许久之后才断断续续得知。” 涂希希忽然提高了声。 “那可奇怪了,秦将军能带着你们全身而退,难道不是因为有人给你们顶了罪?老侯爷反应过来的时候,伤亡已经不可控了。为了保住你们,老侯爷才决定什么都不说。” “可是,将军您没觉得奇怪吗?老侯爷在盛京当中直接面对文和帝,事发之后他应当是一直提防着文和帝,可为什么出事了他会反应这么慢。” 天行将军道:“文和帝想要剪除老侯爷的势力,自然要先对他手下的人下手。” “是吗?”涂希希似乎不接受这样的说辞,“那文和帝为何如此精准地抓了我爹这几个对内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天行将军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尖锐,这时候反应过来她开口的那一刻自己就入了她的套了,心底恼怒,面上却是极力压着那股怒意。 “那就要问老侯爷了。许是他故意的。” 涂希希回头看向傅长熙,问:“小侯爷怎么想的呢。” 傅长熙面色铁青。 “……当真是好一出祸水东引,栽赃嫁祸啊。”他家老头虽然在权势争斗上胆小怕事,可对自己手下人那是一等一的好。傅长熙从前不解,以为老头只是多管闲事。 现在看来,老头是在倾尽全力保全那些被他错误的决定牵连的无辜之人。 生怕再被这帮真正有造反意图的人再拿来当垫脚石。 第183章 划清界线 依照以往的惯例,这要是对薄公堂的时候,只需要一个证人,老侯爷背了这么多的锅就可以轻松卸下了。 可偏偏,这真相揭开之时,恰好是天行将军占据了主导优势的时候。 涂希希明面上是在给自家爹当年的冤案寻找答案,可实际上又像是把自己直接推进了傅长熙的阵营当中。 傅长熙却很明白,她只是想要一个她爹那起冤案背后的真相。此时此刻,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真正的意图。 而他也必须有所回报她——这仇他也一并扛了。 这两方阵营在傅长熙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清晰地划出了分明的界限。 天行身上已经有秦先泰身死这一桩案子,对他来说再来一点无伤大雅的陈年旧案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深吸了口气,像刚刚回想起来似的,说:“不愧是漳州卫希啊,你若是没有提起来,我都快忘记自己做过这么些事了。” 他故意迟疑了一会,回忆似的喃喃道:“啊对,当时可是真危险啊。老侯爷在大盛德高望重,长亭侯的声望文和帝都不敢轻易乱动。……要动,可不是要找些实质性的证据么?宴席都没完呢,我们就有人凭白无故就不见踪影了。” 他定睛看向傅长熙道:“到现在都没找到人。这尸骨无存的账,小侯爷觉得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涂希希沉下脸。 天行转向了她。 “应该算在你头上啊,卫希。是你,让我们整个计划泡了汤。连带这么多人性命。” 涂希希往前一步,想要理论。 傅长熙按住她,嗤笑道:“贼喊捉贼吗?这招我也会。你们制定那么大风险的计划,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文和帝反应再快,抓到的也只是你们事先准备好的弃子。否则你们怎么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简直痴人说梦。” 天行分毫未被傅长熙这番话影响,自顾自地叹道:“要说到怎么活到现在的……文和帝动作又快又狠。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能活下来,是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 那场鸿门宴还未结束,守在暗处的天行就发现宴席上和他们保持联络传递信号的人失踪了。老侯爷亲自出了山庄给他们传达了放弃撤离的指令。 但是天行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当时文和帝仅带着部分禁军,陈家因为红夫人的事情和文和帝早有嫌隙。 山庄离京畿外驻军不近。 天时地利全在他们这边,热血沸腾的他没有照老侯爷的指令执行。 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想杀文和帝。 但是老侯爷不帮他们,他们差了一个能里应外合的人。 于是,他暗中派人去找卫显英,准备带走卫显英的一对儿女,以此逼迫卫显英加入他们的战团。 没想到被一直盯着这对双胞胎的傅长熙发现了。 就好像是所有的运气都站到了文和帝那边,文和帝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反利用了红夫人身亡事件,将京畿营房的傅辛临时调过来,围了山庄三天。 三天时间,大势已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天行就算极不甘心,最后也只能撤离。但就因为他冒进,把不相干的人也卷了进来,让文和帝察觉情况比老侯爷说的要危险得多。 于是他在各州都设了关卡,沿途追捕。天行一行人只得便四散各处,藏身在各个地方,直到在他丢出去的弃子将卫显英等几个不知情之人送出去之后,文和帝才逐渐相信了老侯爷的说辞。 明秀山庄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收留一些当年参与了事件之人。 当然这些内情,即便是文和帝的刀尖逼到天行的喉头了,他也不可能说出来的。 然而他不说出来,别人也未必不会察觉。 傅长熙道:“你不应该拿不相干之人的性命来做挡箭牌。”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5节 天行怒道:“如果不是文和帝逼得太急,我会那样做吗!卫显英在长亭军中是数一数二的能力卓绝之人。他死了之后,多少人因此绝望。原本……我们应该更有力量才对,怎么会这么多年屈居在西南一隅。” 傅长熙冷笑。 “因为文和帝逼得太急?你就可以拿无辜之人来做挡箭牌。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你都不懂。你胆小又无耻,跟着你,明秀山庄只怕是出不两年,所有人都得为你而死。” 天行面无表情道:“不要危言耸听。在你们来之前,明秀山庄一直相安无事。明秀山庄会被牵出来,得怪你们。” “怪我们来查秦将军案子吗?”傅长熙笑出了声,他忽然转向楚明宇说:“这位公子,秦将军豁出性命,冒着被文和帝察觉的危险保住了你们,最后却死在了你的手里。而这位天行将军,随时都会拿整个明秀山庄出去献祭,你当真他比秦将军更适合你们?” 楚明宇此时面色苍白,满目惶然。 傅长熙道:“山庄里能用自己的性命陪你演,让你能照自己的计划走。图你什么?图你让他们家里人一起为这个人的野心献上性命吗?” 天行嘲笑道:“小侯爷,别在浪费力气了。今天你和你的人全都得死在……” 头顶上忽然传出卡擦一声破碎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抬头,两名随从夹带着楚明宇退到天行这边——屋顶破了个大洞,从天而降了一白一黑两条人影。 宋于新眼疾手快,一声不吭落地先冲到了傅长熙身侧。 傅长熙快速道:“你带她走。我们随后跟上。” 宋于新二话不说,当即一把抓了涂希希的胳膊,将人带上了屋顶。一名随从立即飞身追上。 流星一脚将那名随从逼退,又欺身到傅长熙身侧,问:“这么多人我带不走?要先带谁?” 傅长熙挑眉。 “还用问?当然是带我啊。” 流星眼角都没扫秦茂和应明远,立刻就夹带了傅长熙走了。 两名随从慢了一步再加上殿后的天行也跟着没多看他们一眼,追了上去。 偌大的屋子里,霎时就剩下三个人。 秦茂:“……明远我不知道我们是该松口气,还是该伤心点。” 应明远大大松了口气,说:“你是不是傻,我们现在当然应该趁着没人盯我们,赶紧溜啊!小命面前自尊算什么!” 秦茂看了一眼还呆立在堂上的楚明宇,下意识往他那边迈出一步,可立刻他自己转了身,自言自语道:“小命和自尊都没有大人的性命重要。大人要是有个万一,咱们活着也没意思!” 第184章 葬身之地(上) 他们俩没那几位飞檐走壁的人轻功底子好,要追上去只能靠两条腿。秦茂拖着应明远跑进了院子,拉开院门的瞬间,两柄剑照着他们门面直逼而来。应明远一个矮身堪堪躲过,秦茂立刻侧身避开,抬手夹住剑身——所幸对手是年纪尚轻的女子,力道轻。 秦茂一指弹开剑身,当即欺身上前,忽然迎面扑来一阵香粉,撒了他一脸白。应明远猝不及防地蹲着接住了软倒下来的人,急道:“哎,你们怎么耍阴!” 两名侍女携剑刺过来,应明远吓得面色一白,往后倒之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声音。 “住手。” 那两名侍女当即收势,齐齐跑向他们身后。 “公子!”竟比那声助手高亢许多。 应明远吃力地把秦茂拉起来,来不及看身后是谁,眼看秦茂翻着白眼一副马上就要嗝屁了的模样,顿时心慌气短,把自己身上摸了个遍,掏出个小白罐子,哆哆唆嗦地倒药丸。 还没倒出便被一只青白的素手拍落在地。 应明远顿时恼了,横眉竖眼地瞪向对方。 “你干什么!秦茂很记仇,他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身形矮一些那名侍女,她伸手递给自己一个锦袋,说:“胡言乱语些什么,吃这个。姐姐的毒只有这个可以解。” 应明远登时警惕起来,他可不敢接,更不敢真给秦茂吃。 那侍女见他不动手,问:“你不想救他?” 应明远道:“是你们下的毒,现下怎么会好心要救他。你们是天行将军的同伙,巴不得我们全死在这。” 那侍女有些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楚明宇那边,见楚明宇郑重地点头,继而蹲在了应明远面前,说:“秦将军每次来山庄的时候都是我接待的。他爱开玩笑,说家里有个小儿子,和我差不多年纪,倘若日后有机会,说要给我们说亲。所以这个小公子,是我未来的夫婿,这个理由救他足够吗?” 应明远心思软,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一面想着这姑娘脸皮怎么这么厚,另一面见秦茂面色开始发青着急该不该信人家会救人——他没有接触过传闻中的西南驻军总帅秦先泰,不知道他是个爱和小姑娘开这种玩笑的男人。 侍女看他一副呆愣的模样,实在是不耐烦了,自己动手捏着秦茂的脸颊要塞药丸。 应明远伸手去推拒,被她一手拍开,药丸顷刻间消失在了秦茂的口中。 药下了肚,秦茂肉眼可见地不再翻白眼吐白沫,应明远提心吊胆地探着他的鼻息,不解地看和他一起盯着秦茂的侍女。 “你……你叫什么?等秦茂醒了,我告诉他。”这会他确定那药真的有效用。 那侍女却站了起来,说:“不用了。刚才的话有一半是骗你的。” 应明远:“……” 楚明宇由着两个侍女扶着她迈出了院子的大门,忽然听到了背后秦茂虚弱的声音。 “站住。” 楚明宇停住脚,头也不回地说:“现在整个山庄,只有这里安全。两位不想死就暂时留在这里,不要去给你们小侯爷添麻烦。” 秦茂气若游丝道:“为何要我杀我爹。” 楚明宇沉默了片刻,说:“原因不在我身上。你们小侯爷说对了,人是天行将军要杀的。他和我做了交易。我替他杀秦将军,他替我杀了段明宜。我的目的是彻底成为段明宜,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至于天行将军的目的……大概是秦将军发现了秘密。” 秦茂追问:“什么意思?天行将军还瞒了多少事。” 楚明宇似乎思索了许久,说:“我们也来做个交易吧。我把山庄这么多年的秘密全部都交给你,你就当楚明宇已经死在这场混乱中。” 宋于新带着涂希希冲出后山,才发现这条密道上被布置了不少人拦他们。他们是首当其冲,并且很快被冲地后面流星和傅长熙都赶上了。 傅长熙不满。 “让你们先跑,怎么才到这里?” 宋于新给他说得一句都吭不出来,面色黑沉地可怕。 涂希希被傅长熙护到自己身后,听她解释了一句:“……大概是因为我这个累赘,不太好跑。” 傅长熙无奈道:“什么累赘,他欠过你那么大个人情。这一趟让他把命给你都不过分好吧。” 涂希希一脸茫然。 “什么人情?” 宋于新似乎也很怪异地看过来。 傅长熙:“……陈世友大牢你不是带他进去的?替他将他想知道的关于江行的事问出来不是你?” 涂希希恍然大悟,嘟囔道:“那算什么啊……我不过是代替你,再说了,我自己也有私心想见陈世友而已。” 宋于新不愧是巡捕出身,这两人的对话出来,立刻就回神了。 “你是……涂殊途?” 涂希希摇头:“我是殊途的姐姐。我叫涂希希。” 这也不是谈论人情的时候。 天行虽然只贴身带了两个随从,但实际上他已经在山庄内布下了天罗地网。惯于沙场交战之人下手不留余地,傅长熙他们再有能耐,也就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累赘。 傅长熙问涂希希。 “之前给你的山庄密道地图呢?” 涂希希立刻指了宋于新。 “给他了。” 傅长熙有些不是滋味。 “你不问问我就直接给别人了?我想给他,我不会自己给?这是给你关键时候保命逃跑用的!” 涂希希懵了一会,没明白他的意思。 “……那我去要回来?” 傅长熙当真是服了她了。 他自己朝宋于新说:“宋巡捕,把她给你的东西还给她。” 宋于新立即抽身后退了一点,从腰上一摸,反手就塞进涂希希手中。涂希希正要递给傅长熙,却听他说:“你看我像是有空看地图的样子?” 涂希希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拆开来,先看了一眼,将地图上主要路线记在心上,忽然一眼扫到了她之前让宋于新去查探的那块地方。 “宋巡捕,之前让你去查的地方有痕迹吗?” 宋于新快速点头。 “如您所料。” 涂希希侧头和傅长熙说:“能往那边走吗?我想当时秦将军选择往那个方向走,是因为那边才是唯一的生路。” 傅长熙吁了口气,当即推了她一下,说:“你带路。” 天行背着双手站在高处,傅长熙四人所有的小动作全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底。随从静静地候在一边,片刻后他侧头,低声说:“他们要往山涧那边去。可真会选地方。” 随从犹豫了下,问:“那不是……” 天行冷声说:“是秦先泰的葬身之地。” 第185章 葬身之地(中) 随从下意识皱眉,片刻之后悄声靠近天行,问:“这样好吗?小侯爷若是死了,我们会遭到北疆驻军的反扑。还有军中那些长亭军旧部,不少人还是老侯爷的追随之人。”这和他们当初的计划完全相反,对他们要稳住西南大境来说,有害而无一利。 天行无奈道:“小侯爷当然是万万不能杀的。” 随从茫然道:“您是要……” 天行道:“反正计划中就没有小侯爷能听我们话的可能性。其他人全杀了,尤其是卫希,不能留活口。” 想到卫希,天行下意识皱眉,隐隐有些不安。 秦先泰的尸体是他故意送进盛京,为的就是利用秦先泰带走的那件东西来将这位小侯爷引到西南来。 只要小侯爷进了西南,他就有把握让这个人走不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6节 然而事情总是会有意外。 这个女人在查案上的天赋让人惊叹。这样的人若是在自己手中,那是好事,可偏偏在小侯爷的手里。 傅长熙倘若自己就可以查清他父母之死的来龙去脉,自己根本没有商谈的余地。 事实上,确实如此。 一开始他就和楚明宇反对过让卫希进入明秀山庄,现在看来,楚明宇这一手不仅把自己坑进去了,连带把他们也往坑里带。 原本……他想着可以和傅长熙好好谈话,至少双方可以达成某些的共识。有傅长熙在朝中周璇,比他们独自面对文和帝以及文和帝手中的走狗省事多了。 卫希真真是个多余人。 “留傅长熙一命即可,伤多重都无所谓。其余绝不能留活口。” 随从听了他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 傅长熙一行人且打且退,时不时靠近涂希希问一句到哪了。 有傅长熙等三人护她一个,还算游刃有余。涂希希一边观察四周情景,一边和凑过来的傅长熙低声商讨道:“密道四周以山林掩护为主,山林很深,当初秦将军特地劈出了三条小道。关键时刻,他选择中通那条路有些奇怪。” 傅长熙问:“怎么?” 涂希希看着地图,中通那条小道直通山脚,另外两条又分了岔道,按理走另外两条才是安全的。 她低头喃喃道:“另外两条有岔道,但岔道的出口都离山庄较近,只有中通的那条是直通山脚,和山庄没有任何交集。换我的话,我一定会选择隐蔽一些的路。两侧的路能攻能守,倘若实在过不去,还可以退回山庄。” 傅长熙听得直皱眉。 “你是想知道他为何不回山庄?”山庄里信他的人依旧不少。那些人并不是和楚明宇站在一起。 涂希希也不明白,她想继续沿着秦将军走过的这条路往前。 “走这条路没关系吗?”她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傅长熙点头。 进入密道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我记得秦茂上来的时候说起过,这条密道只有秦将军和公子知道。秦将军死后,公子才将密道的位置交给天行。” 傅长熙顺势回:“这是表面上的,天行应该更早就知道这条密道。秦将军选择中间这条道有可能是为了避开山庄。” 进入山林之后,身后的追兵少了许多,他们四人集中,没有包抄围堵,流星和宋于新在后挡着,涂希希被傅长熙拖着,两人疾步往前走。 傅长熙怕她一边看地图一边走路会摔着,一只手一直提着她的胳膊。两人说话挨得极近,宋于新回头看了好几次,眉头逐渐抬起,可追兵源源不绝,丝毫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涂希希听完傅长熙说的话,脑海中立刻回想到了秦先泰尸首背后的那些痕迹。 秦将军可能并不是单纯只是被楚明宇杀而已。而且秦先泰和天行在西南驻军内一直相安无事,倘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天行不会在这个时候挺而走险。 “我在想,”她喃喃道,“会不会这个伤痕其实就是天行故意弄出来的,为了欲盖弥彰让你知道秦将军尸体里的东西。” 傅长熙低声道:“我有想过这点。但这个伤是秦将军生前就有。能弄出这个痕迹的不可能是天行。天行很胆小谨慎,在秦将军断气之前,他不会出现在秦将军面前。” 涂希希沉默,一般人发现秘密都会想要找证实,但秦将军没有找天行将军说过任何一个字眼,说明他对这个秘密的真实度有很大的把握……或者和天行其实没有关系。 傅长熙见她面上全是疑惑,便问:“你想找哪个问题的答案?” 涂希希抬头看他,眼底全是忧虑。 “秦将军背后为何会有那么多伤痕?凶手是楚明宇,他身上有毒,和秦将军对峙怎么可能让秦将军伤到这个程度。” 傅长熙在心底也生出了怪异。 “当时秦将军的尸体内部有散发出怪异的香气。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涂希希一顿,她一拍掌。 “对,那股香气。是潜藏在秦将军体内的东西。当初应该让明远再仔细验一番尸身才是。” 傅长熙道:“验过了。” 涂希希一惊。 “什么?” 傅长熙拖着人往前走,埋怨道:“在跑路呢,你停什么脚。我说明远验过了,不然我带他来西南做什么。” 涂希希心跳了起来,紧张问:“验出什么了?” 傅长熙看了她好一会,无奈道:“告诉你可以,但你若知道了这件事,你往后就算是想脱身也难了。” 涂希希:“什么意思?” “天行何等精明之人,这么明显的气味,他自己怎么不查。这必定是特地为我准备,勾引我来西南的东西。”傅长熙沉声道。 涂希希诧异:“但你还是来了,是什么东西?” 傅长熙下意识抓紧了涂希希,停顿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一枚刻印出来的假虎符。那东西是特殊的金属配了西域迷魂香制成。” 这一听就不是大盛境内应该有的东西。 “是谁的?”涂希希问。 傅长熙道:“仿的是我娘随身携带的那一枚。这东西不可能出现在西南驻军营地里,我猜可能出现在明秀山庄。” “明秀山庄……”涂希希仔细想了下,说:“明秀山庄在秦将军掌控中一直很稳定。这东西何时出现在明秀山庄。” 傅长熙沉吟道。 “自然是出现反常迹象之时。根据杨天颖翻查楚秀堂的账目记录,明秀山庄是从去年开始囤钱。” 涂希希想起她在山庄中看过的账册。 “我记得……年初之后,明秀山庄的大笔支出都花在山庄人离境上。当时我初来山庄便觉得里面人丁好少,许多院落没有人气,已经闲置了许久。楚明宇和我解释说留在这里的都是出去卧底的家属,大部分人都在外执行任务。” 傅长熙低声道:“卧底倾巢而出那得是出大事了才对。去年西南这边还算安定,不应该出现这种人员大规模离开的情况才对。” 涂希希问:“会不会是秦将军当时已经察觉了天行的意图?” 傅长熙沉思了片刻,道:“他要是察觉了,不会一声不吭。他在西南驻军还没到怕一个副将的地步。除非……” 涂希希道:“除非天行背后还有什么势力。” 第186章 葬身之地(下) 后山 秦茂看着楚明宇推到自己面前的一只锦盒,警惕问:“什么东西。” 楚明宇道:“事关整个明秀山庄身家性命的东西,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秦茂警惕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何要给我?” 楚明宇略微沉思一下,他似乎也有些不解原因,但一会后忽然释然了似的说:“原来我没想到要给你。” 秦茂皱眉。 楚明宇低声道:“我一直想要的是卫希。她很敏锐,也有足够的胆识,还有很完美的靠山。但现在看来,她不是最好的人选。” 秦茂问:“为何?” 楚明宇轻咳了两声,脸色白得透明。 “因为她是卫希,而且她的靠山已经用不了这些东西了。不过现在有你了,你是秦将军的儿子。” 秦茂下意识觉得这番话里面充满了算计,他在大理寺里面办案多年,这种算计的味道很是熟悉。 “我和我爹不一样。有些东西可能对我爹来说很重要,但对我来说分文不值。” 楚明宇笑了笑,神色中充满算计,说:“就我观察来看,你的脾性和秦将军很像。你太克制了。在听到我承认我杀了你爹的时候,你明明很想杀了我。但你现在却还是很克制地坐在我对面,小心谨慎地对待我。” 秦茂皱眉,不悦地说:“我现在也很想杀你。” 楚明宇点头。 “可是你一直没失去理智。我很欣赏你这份耐性。卫希确实很敏锐,但她毕竟是女子。而且你现在还年轻,再过几年,你的敏锐度不会比卫希差。” 秦茂懂了,他看重的是自己的身份。 然后,楚明宇所说的话听在他耳中,立刻变了味——他觉得这个人在嘲讽自己。 “天行不再对你必恭必敬,让你失去了一个靠山。现在你又想找另一个了?” 楚明宇到底比秦茂年长,他听完这番话,反问道:“你觉得你身上有我冒这么大风险利用的价值?我不需要靠山。实话说,我可以带着这些东西离开这里。” 秦茂道:“可你说了,你要我坐实你死了的消息,你才会把这些东西给我。这就是我的价值。而且我对你来说,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价值。” 楚明宇淡漠地问:“什么?” 秦茂说:“你也想要天行的命吧。他毕竟替你杀了人。” 楚明宇微睁了下眼,忽然笑了起来。 “……我收回前面对你的评价,你也足够敏锐了。” 两人相互默契地没有将话说得更深。 楚明宇片刻后自顾自说:“现在我们也算是站在一条船上的同伙。这样对我的疑虑减少了点吗?” 秦茂盯了他一眼,正要伸手,应明远忽然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毛毛躁躁的,人家跟你多说两句就一点都不防备了。”自己伸出仔细戴了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打开。 秦茂摸着生疼的手背,嘶了一声,见应明远那谨慎的模样,到底没有开口责骂他。 应明远打开了盒子,看了一眼。 “这玩意……怎么那么像虎符?” 秦茂立刻凑上去。 楚明宇在对面低声说:“这是秦将军要我带去大理的东西,原本有两个,另一个被天行放进了秦将军的身体里。” 秦茂一听这个名字,当即口气不善道:“他想做什么。” 楚明宇:“他要做什么不需要我操心,小侯爷心里有数。但我记得很清楚,秦将军告诉过我,这个东西关系到大盛安定。长亭军会不会和朱氏掌控的大盛朝反目成仇,就看这个东西了。” 秦茂和应明远瞬间变了脸色。 “这东西不能留,”秦茂谨慎地看了一眼楚明宇,又回头嘱咐应明远,“你也快忘记他。” 应明远失笑,他看了一眼秦茂,又看向楚明宇说:“知道我为何会认得这东西吗?”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7节 楚明宇只犹豫了一小会,当即道:“你见过?” 应明远说:“秦将军体内的那枚是被我取出来的。后来一直在我们大人手中。” 楚明宇脸色微变。 “……所以,小侯爷将你们从他身边调开,是故意的。他早就……” 应明远看向秦茂,说:“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们大人很聪明,他安排下来事情都有他的道理。” 楚明宇原本灰暗的双眼似乎明亮了些,他心底开始盘算——傅长熙什么都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就是来对付天行这帮人的? “那……”他是不是可以完全将一切交给他们? 秦茂从锦盒里又摸出了张布兵图,盯着那上面看了许久,说:“这是大理的布兵图?” 楚明宇回神,他眼中明显还残留着思绪,闻言道:“看得懂吗?” 秦茂好歹也是秦将军的儿子,在他那次受袭之前,他也是经常跟着父亲进出的跟屁虫。出事之后虽然跟着少了,但父亲不常回家之后,他反而为了了解自己的父亲,会经常地去看西南每次行军布阵。 久而久之,西南驻军的一些习惯和大理之间的对峙布局,他也能看得懂了。 “看得懂。” 楚明宇面露惊喜。 “你想代替你父亲,掌控西南驻军吗?这个图会让你更快掌控西南驻军。即使是天行也会对你毕恭毕敬。” 临近密道出口,涂希希发现山道上的石子变多。越是往前走他们脚下的路越是难走。在看到密道尽头刺眼白光出现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快到尽头了。 傅长熙在这个时候忽然伸手拦住了她。 涂希希警惕问:“怎么了?” 傅长熙低声道:“我们被包围了。” 涂希希脚步一顿,被傅长熙推到身后。流星和宋于新齐齐靠了过来,宋于新开口说:“这里太安静了,不太对劲。” 涂希希问:“天行安排的?” 傅长熙颔首道:“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一般人手底下养不起这些人。或许前方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他小心地迈步,忽然脚踝处碰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停住了。 前方山道尽头的天光越是明亮刺眼,密道内就越昏暗。傅长熙眯着眼才发现地面上方横着许多绳索。他悄悄捡了根干枯的树枝,扔往前方,顷刻间那树枝便被卷了起来,被拖进了山林之内。 涂希希眼看着变故发生,一把抓住了傅长熙,说:“秦将军就是这样受伤的!” 绳索在山林中被绑得悄无声息。秦将军当时手中拿着重要的东西,他除了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气息靠得不算近,像是在逼着他们继续往前。她想倘若他们事先不知道秦将军在不远处殒命,他们就是第二个秦先泰。 傅长熙矮下身,小心地盯着地面上的绳索片刻后抬头说:“这是军中惯用的套马索。这是对付骑兵的最常用方法。” 流星凑上来看了一眼,说:“我认得这东西。” 涂希希看着流星开始动手解身上背着的包袱,问傅长熙。 “怎么办?” 傅长熙越过他们往他们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说:“天行的人没追上来,和林子里的埋伏配合地天衣无缝。我就说西南这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断了消息。” 宋于新也察觉到了。 “大理和大盛都擅长布兵行军。对付蛮族擅长的骑兵喜欢挖坑,放陷阱。只有北方蛮族人,因为地形旷阔,不方便隐藏,所以喜欢空手用套马索来拦。天行怎么和蛮族勾搭上来了。” 傅长熙森冷笑道:“运气真好啊,我以为要抓这个人需要费一番功夫呢,没想到秦将军竟然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第187章 蛮人亲戚 知道他们被一群高手围了的时候,涂希希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 虽然她也遇上过危险,但从前都是公事。为了自己私事被卷入如此危境当时,还是头一次。 这里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有足够自保的身手。之前面对天行安排的人马,他们尚且游刃有余,但是面对高手就不一定了。 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一定会拖后腿。 但她也不想死在这里。 傅长熙拖了她一下,低声说:“别磨蹭。” 涂希希被他急促的声调提了心胆,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心跳刹时乱了。 先前为了保护他们,宋于新和流星和他们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近些。他犹豫了一小会,像是下定决定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涂希希的肩,说:“小侯爷,保险起见。姑娘就由我们来保护吧。” 傅长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一下放冷了。 “为何?你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她?” 宋于新沉下脸解释说:“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份,不管如何,我们都要确保您平安无事。” 傅长熙道:“所以我没事就可以了?” 宋于新听出了他话中不满,迟疑了下,说:“小侯爷,您也说了我欠姑娘一条命。我会以性命做担保保护她。” 傅长熙轻轻拉了一下涂希希,将人拽到了自己跟前,说:“你们我都不担心。但她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涂希希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傅长熙。 “啊?我……” 傅长熙也低头看向她,无奈道:“我有些后悔,想着当初要是从一开始就带着你,有我在身边看着的话,说不定事情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毕竟杨天颖再怎么坏也不可能把你直接拉进敌方阵营里。” 涂希希下意识解释说:“那是我自己决定的。” 傅长熙反手抓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恼道:“当时是顺了你的势,这已经很不应该。我应该更好地掌控住整个局势才对。” 这下轮到涂希希无奈了,说:“凡事总有意外。人力总有限度的。” 傅长熙道:“这么体贴我?小心点脚下,不要碰到绳子。” 涂希希当即分了神,注意脚下。 “我觉得大人没必要苛待自己,像我……从前我性子就比较我行我素。后来我爹出事之后我一直很自责,那段时间我觉得天要塌了,觉得我不配活着,都是我害死了我爹,还有我娘。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殊途因为我的情绪,性格越发森冷。我才回神,我不能这样,会让关心我的人担心。从那天开始我就慢慢地找回了自己。” 傅长熙抓紧了一点她的手,忽然笑了声,口气放松了许多,说:“我真羡慕你这种性子。” 涂希希察觉到傅长熙的手微微有点抖,便小心地轻握了点回去,低声道:“可是我觉得小侯爷您在这点上做得比我好。” 傅长熙微微一顿。 “什么?” 涂希希回忆道:“您还记得吗?江大人那个案子,我一度消沉觉得我找不到凶手了。是您和我说,让我只管找凶手,其他的事有你在。” “我当时就想,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确实好厉害啊。”她忽然笑了起来。 傅长熙:“……我脾气不好,你很介意?我以后改改。” 涂希希:“……” 在即将迈出密道出口之际,傅长熙忽然问:“既然你不那么消沉了。应该也不至于会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自卑,对吧?” 涂希希疑惑。 “啊?” 傅长熙侧头看她。 “你还没有为我查清楚我爹娘的死因,你还记得吧。” 涂希希当即郑重其事地点头。 傅长熙松开了她的手。 “那就好。” 他一脚迈了出去,涂希希下意识跟了一步,忽然回神——她刚才那在密道内的时候一瞬间确实出现了消极的念头,难道被他发现了? 这个人还说他没有掌控好局势?分明连她那点小情绪都照顾到了。 流星和宋于新比他们慢了一会才从里面出来。流星直觉非常敏锐,一直对着他们背后绷着脸,神色很凶。 宋于新被傅长熙说了之后,出来之后没有立即上来——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傅长熙往前走,而涂希希站在了原地,他才迈步过去。 “小心点。” 涂希希闻声回神,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别扭,似乎有心事。宋于新犹豫地看了几眼傅长熙的背影,压低了声问:“怎么了?” 涂希希小声问:“我刚才在密道里面有点消沉,你看出来了?” 宋于新摇头解释。 “抱歉,我这人说话直。小侯爷是我们几个人里面唯一绝对不能出事的。所以……当然我也会豁出性命保护你,你不要太担心。万一有情况,往我……或者小侯爷身边靠。” 涂希希知道宋于新是个不藏话的人。 ……也就是说只是傅长熙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她忽然感觉到脸颊有点烫,忍不住在心底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太注意她了? 密道出口是一片乱石铺起来的空旷地,石子中有零星杂草,看上去不是短时间内弄出来的。 傅长熙走到中央,转了一圈,扬声:“既然不动手,那就别磨蹭了。想见我可以出来了。” 马蹄伴随着穿过树丛的窸窸窣窣声随着山风被带到了四人耳中。流星敏捷地往后退,宋于新也带着涂希希一同靠近了傅长熙。 一头披着铠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山林中,它身后跟着几个人,步调一致地随马迈过来。 “傅长熙。”对方口音中带了一点刚硬平直的外来音,涂希希遥遥看过去,一眼看到了对方头盔掩盖下一双碧蓝的眼。 涂希希小声朝傅长熙说:“是个蛮人。” 傅长熙调侃似的说:“可能是我亲戚。我娘也有这么一双眼睛,特别漂亮。不过我娘说话比他好听多了。”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说来一句。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随我回族里,改掉你这个名字。二是作为姓傅的人死在这里。” 傅长熙:“……什么意思?” 男人抬起手,将头盔摘下来,说:“我叫蒙罗汉,是你舅舅。我要带你回族里,帮助你为你娘报仇。” 傅长熙抿了唇,说:“帮我报仇?你知道谁杀来我爹娘?” 蒙罗汉仰起头,说:“具体是什么人,查不到。不过不要紧。全杀了就好。中原的狗皇帝一定是帮凶,一起杀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8节 傅长熙:“……” 第188章 及时救援 对方说的话太有道理了,傅长熙一时竟然生出点感同身受。 但是理智告诉他,杀人不是割草,揣个镰刀就能割一大片。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他不算有多大长进,但在处理攸关人命之事上,他自认非常慎重。傅长熙深吸了口气,郑重道:“我不随便杀人。” 蒙罗汉微微眯起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他的神色也不善了起来。 “你是在拒绝我?” 傅长熙不跟他玩迂回战术,他这个舅舅看上去脑子不是很好使,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这几年你一直在这里杀人?” 蒙罗汉直爽回他。 “不是经常来,抽空过来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便杀两个。” 傅长熙问:“都是什么人,谁让你来这里杀的。” “自然都是该死之人。叫我来的是姐姐的一名忠心耿耿的部下。每次他飞信给我,我有空或者心情好就来这里。姐姐逝去后,我们一直想着报仇,但是狗皇帝很有钱,你的几个兄弟也很利害。”蒙罗汉絮叨地说着,看向傅长熙充满了兴致,“不过,很快就可以了。” 傅长熙知道他的意思,接话说:“我不跟你走。娘不喜欢我们兄弟相残。” 蒙罗汉似乎很讲道理,说:“你跟我走,你的兄弟,我来杀。你杀其他人就可以了。” 傅长熙听笑了。 “听起来你杀我兄弟,我还要谢谢你?” 蒙罗汉拽着缰绳打马原地转了个圈,再次对上傅长熙的时候,说:“你不同意。” 傅长熙说:“我又不是狼心狗肺。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害我爹娘的人。” 蒙罗汉想了想,说。 “狗皇帝是帮凶,杀他不冤。” 傅长熙说:“他是不是帮凶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会查清楚。” 蒙罗汉观察傅长熙很久,最后总结说:“你拒绝了我的提议。” 傅长熙伸手将身后的人推往后面,说:“是的。要动手吗?” 蒙罗汉的身上骤然生出一股沛然杀气。涂希希惊了下,下意识大声说:“你就没想过害死你姐姐的人在利用你吗?” 蒙罗汉这时候才注意到傅长熙身后藏着的女人,他似乎想歪了,朝傅长熙说:“你是因为这个女人才拒绝我的?” 傅长熙想了想,没否认。 “也可以这么说。” 蒙罗汉生气了:“姐姐会因为有你这样后代伤心,我要送你下去和她忏悔。” 涂希希急了。 “你怎么不讲道理!” 傅长熙伸手按住她,低声说:“他不是不讲道理。你知道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涂希希知道这个道理,可就因为不是同族人,就可以随便杀吗?他这算视人命如草芥,不担心会被人利用,引火烧身吗?她从不和凶徒讲道理,但这个人似乎很看重傅长熙。 “可你是他亲人。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比起那些挑拨你们关系的人,他不应该更相信你吗?” 傅长熙微愣,旋即明白了涂希希会有这种想法的原因。她的亲人对她至真至切,她也以之回报。然而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他跟她所面对的情况又完全不能等同。 当年他的娘亲就是因为被自己的族人背叛了,才会死。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因为相互背叛造成的。 “一个从来没有相信过外人的蛮族人,怎么可能相信我这个只有一半相同血的外人。” 涂希希听得出傅长熙言辞底下的自暴自弃,她忽然对造成他这种想法的人很生气。 “他不相信你就算了。可是他也不相信他的姐姐。这就是他的错!” 蒙罗汉森寒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说什么?” 涂希希说:“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你姐姐报仇。但你并不是在为她报仇,因为你连杀她的人是谁都不在乎。你不明白你面前的这个亲人为了一个真相付出了什么。你只知道杀人!” 蒙罗汉冷笑。 “只有弱者才会在乎一个真相。” 傅长熙抹了一把脸,说:“他说的对。” 涂希希被他这句话哽了一下。 “我不这么认为。” 她郑重道:“追求真相是一个人明辨是非的基准。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不过只是满足个人的欲望而已。” 傅长熙轻笑道:“你说的也对。” 涂希希伸手揪住他的后腰衣角。 “任何一个死去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不分青早皂白杀人。你娘一定会为你求真而高兴。” 傅长熙却摇头道:“我娘是不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以后下去见到我娘,我也不会觉得对她有遗憾。” 涂希希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京兆府大堂上见到的那封他爹的书信。虽然是陈世友伪造出来的,但那说话的口气绝对是他爹亲手所写。 信上也曾说过,他只希望他的一双儿女能够平安活下去。 她想,她和殊途总有一天能够坦坦荡荡地生活在这青天之下,圆满地完成爹对他们的期望。 蒙罗汉的耐性告馨,他勒紧缰绳,骏马长啸,身后的一直守着的人忽然飞身朝他们扑过来。傅长熙后退一步,一手护住涂希希,另一手提剑用力侧挥。铿的一声凶器碰撞声在旷野中清晰震耳。 涂希希被护在傅长熙的羽翼之下,即便是敌多我寡,她的心底也生出些无所畏惧的心绪。 正在此时,出门外的山林中忽然传来了刀剑碰撞声。 几条人影忽然从天而降一般,突兀地落在了傅长熙他们跟前,人为地隔开了扑面而来的异族凶徒。其中一人快速退了几步,挨到涂希希身旁便停下,低声说:“被拦住了,稍微晚了一些。姐,你没事吧。” 涂希希几乎立刻听出了这熟悉声音是何人,她高兴道:“……殊途?你怎么来了!” 殊途停顿了下,动作稍微不耐烦地拉下了一点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绷着的一张白皙脸,不高兴地说:“……待会解决了这些人,我再跟你算账。” 涂希希皮一绷,登时闭了嘴。 起先就殊途带着几个人疾行过来,而后从山林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场面顿时逆转。 傅长熙四个人被人安全地护着往后退。没一会,蒙罗汉吹响了撤退的口哨,他居高临下地冷脸对着不远处的傅长熙,说:“今天是你有准备。以后再对上,你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 傅长熙遥遥地喊了一句回去。 “舅舅直接夸一句外甥神机妙算就够了。” 蒙罗汉没有应他,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山林。 流星跑上来问:“不生擒这个人吗?他嘴巴这么臭。” 傅长熙摇头。 “杀秦将军另有其人。现在抓他也是白抓。”文和帝不会轻易破坏北疆那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这次他要是动手了,最后被动的人反而是他。 不远处,殊途压抑的训斥声传来。 “一阵子没见,你胆子肥得我大吃一惊。谁让你把小侯爷带到西南来了?!” 第189章 逆鳞 他们姐弟俩之间从小相处就没大没小。相对而言小时候的殊途比他姐稳重,卫显英经常让弟弟照顾姐姐。 在涂希希印象中,殊途从没跟她发这么大的火。 她一时间被骂得有些不知所措——仔细回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不太应该。虽然他们俩都清楚傅长熙这样的人物,不是一个小小的卫希说带就能带出来的。 涂希希呆了好一会,张口试图解释。 “不是,殊途,我还没跟你计较……” 殊途恶人先告状。 “你哪里的脸跟我计较?你自己想想看,是你胆大包天,还是我?” 涂希希:“……是我。” 殊途严厉斥道:“知道错了吗?” 涂希希拉着脸,小声嘟囔。 “你不也错了,凭什么就指责我啊。” 殊途大声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涂希希闭着眼喊。 “知道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但是你也要跟我认错道歉!” 走在最前面的傅长熙闻声回头,跟在他身侧的流星小声说:“殊途哥怎么回来了,那姐姐怎么办?是不是不会来见我们了。” 不远处的宋于新绷着脸,闻声抬头看了傅长熙一眼。 傅长熙笑了笑,说:“你喜欢温柔点的姐姐还是脾气不好的殊途哥?” 流星压低了声音,认真地悄悄跟他咬耳朵。 “我喜欢温柔的姐姐,她会给我点心吃。” 傅长熙笑了开来,抬手揉乱了流星的脑袋,低声说:“当着他们的面你可别这么说,你殊途哥做事很稳重的。这次要是没他,我们就要出大事了。” 宋于新似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直性子,快了几步走到傅长熙身后,打断了他和流星说话,问:“小侯爷……这些人也是您事先安排的吗?” 傅长熙回得干脆。 “不是。” 涂殊途出现得非常意外,虽然蒙罗汉说他安排地好,但实际上他事先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批人。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39节 涂殊途数落完了涂希希,整个人舒坦多了。他故意忽略了涂希希对他私自离家出走的指责,指着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人说:“我特地带着刘罡来西南,在这里守了大半个月,遇到了被追杀的一个前兵部侍郎,救了他一命,才摸到明秀山庄。” “后来就查到了西南驻军,私底下见了一次秦将军。秦将军就将我们安排进了驻军内部。”他说得很简略,不知道因为不方便说,还是觉得涂希希已经知道了,没必要再说。 涂希希听到这里,抬头插嘴:“你见到秦将军了?那……” 殊途知道她想的是什么,立刻截断了她的话,说:“不要问我细节,能说的我自然会跟小侯爷详细回报。” 涂希希有些不满,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什么都不跟姐姐说了?” 殊途眉头挑得老高。 “要不是你……”话说了一半,忽然略去了一半,含胡不清地接了下半句,“我怕告诉你,你会比现在做得还过分。” 涂希希和他这个弟弟从小一块长大,说话少个字眼她都能听出话里藏了什么。 “你走之前和我说过什么还记得吗?要不是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会做这些事吗?” 殊途一向争不过涂希希,虽然他也可以强词夺理,可以前在盛京也罢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爹的事情我差不多从秦将军口中听到了。” 涂希希愣了下,半晌应声。 “嗯,我也从天行口中听到了,我自己问出来的。” 殊途板着脸说:“我知道。这回幸亏我及时带人来了,下次不要这样了。对我来说,真相固然重要,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比真相更重要,” 这是他们见面之后,涂希希听得最舒心的一句话,她笑了起来,用力地点下了头。 傅长熙被涂希希那张笑脸晃花了脸,他感觉到心口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不受控地多跳了几下。 宋于新和他说的声音也听不进去了。 他对面的宋于新说得口干舌燥,希望小侯爷日后行动能多小心些。他低声提醒方才在这批人中见到了刘罡,那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江行的案子中,刘奇因傅长熙和涂希希两人合力破案之后才死的,刘罡若是怀恨在心,对他们的安全存在很大的威胁。 宋于新说得很用力,奈何傅长熙听得很不走心。 他说了一会见傅长熙没有回应,忍不住加重声调喊了一声。 “小侯爷,……” 傅长熙现在没什么心思听这些正儿八经的事,他现在只想把坠在队伍尾巴上的姐弟俩给揪到自己面前来,跟自己说说话。 不说也行。 站一块就够了。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出了后山之后,便见到了闻讯从山庄大门口赶来的刘总督等人。刘卫敏和杨天颖见到傅长熙毫发无伤,明显露出来微妙的诧异神色。 傅长熙多看一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将刘卫敏遣出去带人收拾还留在山庄里的人,特地把杨天颖留在了面前。 杨天颖听到他说有蛮族人出现,果然往他这边多看了几眼。 傅长熙了然道:“怀疑我了吗?” 杨天颖抿嘴一笑。 “不敢。” 傅长熙嗤笑,说:“现在才来伏低做小是不是晚了点?” 杨天颖温声道:“毕竟现在刘总督不在,这里一大群全是你的人。” 傅长熙接了他的话,说:“就算刘卫敏在,我想杀你,你也逃不了。” 杨天颖迟疑了许久,低声道:“小侯爷要杀我灭口吗?那容我提醒你一句,我一旦死了,圣上那边会立刻察觉你这边有异动。” 傅长熙满不在乎说:“我要是怕圣上察觉,我就不会离开盛京。” 杨天颖听到这面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看他不安,傅长熙就舒服多了。 “天行和我说了很多。让我很心动。我一时间忽然想不起来,在盛京这么多年我在犹豫什么?”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说:“这就是圣上派我南下的目的。” 傅长熙特地给杨天颖满了茶,将茶杯重新推了回去,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一手按在了茶杯盖上。 “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圣上既然会让我出盛京,自然不会担心我会闹出什么动静。” 杨天颖无奈道:“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问我。” 傅长熙强势道:“我不知道。” 杨天颖脸上终于浮上了犹豫和躁动。 “我只知道圣上想借此给小侯爷您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其他的我不便细说。” 傅长熙寻思道:“我见了蛮族大将的事,还不够当你捏手里的把柄?” 杨天颖诧异看他。 “……不太够。除非你把卫希放在我手里。” 傅长熙像被扎到了逆鳞上,当即起来,说:“看样子没的谈了。” 杨天颖看着他瞬间炸毛就往外走,嘴角不留痕迹地扯了下,心说这人可真能装啊。 但见傅长熙快步往门口走,越走越快,他迟疑道:“不听了?” 傅长熙迈出门,说:“没意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杨天颖一人呆愣在屋里。 第190章 断舍离 一提到卫希,傅长熙憋不住心浮气躁。他特地出来在山脚下转了两圈,心想要是碰上了涂希希一定要问她今后打算——自从见了他这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舅舅之后,他想要他父母之死真相的欲望越发强烈了。 可每次想到涂希希,他就会违和地生出一点迟疑。 倒不是对寻求真相这件事迟疑,而是是不是该让涂希希跟着自己迟疑。 他不由得想着,涂殊途已经现身,他们俩的身份已经没有必要隐瞒。再者从前知道涂希希真实身份的人少,她跟着自己尚且安全,现在知道的人太多了。 ……他们姐弟俩也该换回身份了。 然而这又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时将她带在身边。 不随时带着人,他今后还要怎么查案?进出也太不方便了。让他俩轮流在大理寺进出?不行,杨天颖太棘手了。 总之,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仿佛这个人不管怎么放他都不满意。 “大人,”熟悉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傅长熙没来由心抖了下,僵硬地侧头看过去,发现喊自己的人不是涂希希,而是殊途。 他经不住吁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般喟叹了一声。 “怎么就你一个人?” 涂殊途对傅长熙头一句话就提涂希希不太喜欢,从前在大理寺的时候,殊途对傅长熙就不怎么客气,现在也一样。 “姐姐有自己的事,不劳大人操心了。” 傅长熙同样也很不喜欢殊途这种自带疏离的阴阳怪气口吻,当即挑眉说:“好歹照顾了这么些日子,我都操心习惯了。” 殊途板直了那张和涂希希起码有八分想象的脸,仿佛天生自带嘲讽道:“那可恭喜小侯爷了,日后她的事您就不用瞎操心了,” 傅长熙给他一句话说得眉头挑得更高,脾气差点上来。 可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了相差不多的另一张脸,涂希希温温和和地朝自己讨好的记忆一下子盖过了自己的脾气。 他忽然觉得殊途也没那么讨厌了。 “这么不喜欢你姐被人惦记?” 殊途沉下脸,说:“太危险。” 傅长熙没来由感同身受。 “刚才我还在烦恼,今后要怎么办。……杨天颖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殊途一听这个名字,脸色更沉了。 “怎么惹上他了?” 杨婷的案子敏感,傅长熙不好细说,便简略地提了一下杨家的案子,随即低声道:“你说的对,她太容易被人盯上了。得有个人能替她遮掩一下才行。” 殊途当即道:“大人的意思是将她带在身边?这不好吧,您自己就是个特别招人的靶子。” 这话属实不好听,可也是大实话。 傅长熙从前不爱当靶子,只觉得狗屁倒灶的倒楣事怎么都要扯上自己,太晦气了。现下却是头一次觉得能替人当挡箭牌也很舒心。 “我不介意。”他弯着嘴角,满脸的和煦。 殊途绷直了声,说:“我介意。秦将军同我说,当年我爹就是因为卷入了长亭军内部的争斗中,才会身亡。我不想我姐也这样。” 傅长熙忽然又讨厌起殊途了,这个人也太不会说话了! 但他得承认殊途说到点子上了,任何和自身无关的事件,他都可以放下大话,可以保得住身边的人。唯独和他有关的事件,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这些事会掀起多大的风险,会卷死多少无辜之人。 殊途见他没有吭声,知道这位大人心里已经明白他要说的事了。 “秦将军于我有恩,我家的案子,也是因为有您出手相帮,才有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们卫家很感激您。” 殊途说着,垂下头千年难得似的恭敬道:“秦将军见我的时候,提起过不久之后大盛朝内部会发生滔天巨浪,小侯爷身边一定要有足够信得过的人守着,才能救很多人的性命。” 傅长熙看着他。 他认识殊途的时间其实比他之前所知道的要久一些。当然这是他认出涂希希身份之后才想起来当年一直跟在小卫希身后的那个长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是自己的手下。 当年的卫殊和现在的涂殊途在性情上已经大不相同。只在此时此刻他才能找出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来。 涂殊途极为稳重道:“现在卫家只有我和我姐姐两个人了,我做为卫家唯一的男丁,会支持小侯爷。当然我希望回京后小侯爷能将当年我爹的案子如实呈报圣上。该给我们卫家的清白,一定要还给我们。” 傅长熙颔首。 “这是当然。” 殊途面上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了一些。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0节 “然后,我会让我姐以前往漳州查明当年漳州六口人灭门案为由支开她。也方便您这边尽快放手去整肃长亭军内部遗留下来的问题,引开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三两下就将今后的安排说得一清二楚,傅长熙不由得失笑,心道不愧是殊途啊,当真是快刀斩乱麻。 把他所有的不舍和纠结,全部都切了个干净。 他都安排得如此妥当了,他一个和卫家毫无干系的小侯爷又能说什么。 半晌后,傅长熙哑声道:“……好。” 秦茂和应明远姗姗来迟地发现殊途的踪影。两人丝毫没察觉到异状,热情如火地要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被殊途一张如寒霜的脸给冻在了原地。 涂希希特地找了个偏僻没什么人会注意的角落里,带着殊途一起将她假扮殊途进了大理寺几个月的事交代了一番。 说完之后,殊途也简单地把他刚和傅长熙敲定的计划借机摊开来了。 顷刻间被塞了一脑子翻天覆地般的真相,秦茂恍然大悟,说:“难怪总觉得殊途大变样了,原来是姐姐啊。” 应明远一脸生无可恋。 “不是。殊途你的意思是,姐姐今后不会来大理寺了吗?我,我们……以后还要继续对着你这张脸做事?” 殊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没有计较你们在这几个月内对我姐动手动脚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秦茂极速拉着应明远远离殊途,用力摇头。 “没有没有,不知者无罪,殊途大人您不要跟我们这些眼瞎的人一般见识。” 涂希希却仿佛置身在这几个人熟稔的关系之外,好一会才回神说:“等等……殊途,你的意思是,我要一个人回漳州?那大人那边怎么办,我答应过他……” 殊途的神色温和了些,说:“我已经和大人谈妥了。现在我们家的案子就差最后一步,只有你去查清了,咱们家的事情才算完结。这件事大人会亲自去和圣上提。至于您和大人之间的约定。那也要等卫家的案子清了才好帮忙。否则,我们只会拖后腿。” 涂希希徐徐点头。 “也是……罪人之后不大好帮忙哈。” 殊途迟疑了下,问:“要我陪你回去吗?” 涂希希立刻摇头。 “不用。小侯爷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身边能用的信任之人少,你留着就好。反正我去去就回。” 殊途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 “嗯。” 第191章 心思 涂希希总觉得就这样顺着殊途安排的走不大好。她心底七上八下,有股冲动想要去找傅长熙说说话。 这个念头一起,她才发现,自从殊途回来之后他们就没有机会碰上了。 她倒没觉得期间有刻意避嫌的成份,不过是西南的事情太多,处理起来异常繁杂。 最麻烦的是天行在那天悄无声息地撤回到了驻军营地。他出现在后山的事,只有他们几个以及楚明宇知道。这来去无踪影,明摆着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有意佯装从未来过山庄。 说完姐弟俩的事之后,殊途开始仔细问秦茂关于楚明宇的事。 秦茂一改方才略微轻松的姿态,神色紧绷着回他。 “后山都是天行安排的人。我们本来打算追上去,没想到被两名侍女拦下来了。我被下了药,明远只得陪着我留在后山。” 殊途略微沉吟,便问:“人被带走了?他现在是惟一可以证实天行罪名之人。” 秦茂脸上显出一丝纠结,片刻后沉声道。 “我知道。所以我要留在西南。你们回去之前,我会给大人说我要离开大理寺了。” 涂希希诧异地看向秦茂。 殊途不解。 “你一个人留在西南有什么用?而且你知道太多,天行不会放过你。” 秦茂道:“就因为知道多我才不怕他。西南驻军里有太多我爹的亲信,天行在驻军的位置也不能说稳如泰山。” 应明远迟疑了许久,带着点犹豫说道:“要不我也跟他一起留着?总要有个照应。” 殊途看看他们俩。 “你俩就直说看我不顺眼不就好了?弄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么。” 秦茂赶紧解释。 “不不不,真没有。殊途你别误会!” 殊途大约也觉出了秦茂有事瞒着他。 有些大事他没有做主的份儿,秦茂会跟他解释已经很看得起他了。不瞒着傅长熙就成。 “行吧。正好我要回京,这里的人我都留给你们。” 说完,他给涂希希递了个眼神,便带着她往他们临时住处走。 姐弟俩各怀心事,安静地走了一程,眼看着要到他们住的院子了。涂希希站住了脚,有些忸怩地和殊途说:“殊途,我还是觉得我得亲口和大人说一声。” 殊途摆着一张冷脸,说:“我都替你说清楚了,大人这么忙,你不要给他添乱。” 涂希希觉得殊途说得也有道理。 “那等西南这边安定些,我再去找他。” 殊途抬头看了她许久,忽然说:“以前你不出门的时候,也都是我替你传话。怎么没见你要亲自再去找人家说一遍?” 涂希希张口就回嘴。 “那不一样,大人知道我真实身份。而且长亭侯对我们有恩,凡事要礼貌些。” 殊途嗤笑,说:“少来这套。我知道你不感兴趣的人,你一句话都不想和人说。上回见你这么积极,还是布庄有个长得不错的伙计……” 涂希希见他越说越离谱,砰的一声砸了下门框。 “涂殊途!你怎么能随便拿小侯爷和布庄伙计相提并论!” 殊途垂下眼,抬手推门进了院子,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解释一下,这两位让你如此积极的理由有何不同。” 涂希希心想这有什么好想的,就是觉得内疚。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去解释一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哪有那么多需要解释的东西。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成天就想着逮我错处?”涂希希当仁不让地回过去,“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留我一个人在家哄爹骗娘,还要专门替你去照顾你上司。我有要你解释过吗?” 她深吸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说起来我现在做这些不还是因为你?大人当初很有诚意请我帮忙,现在我为了家里的事要走一段时间我不该和他说一声?” 殊途嗤笑,点头顺着她说:“嗯,是挺应该的。” 涂希希见他服软了,心里也舒服了,当即道:“那你还跟我说的!” 殊途回头,站定在她面前,低声问:“那我问你,当初谁让你答应他了?我吗?” 涂希希一顿。 殊途又问:“你什么身份,凭什么答应?你脑子当时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涂希希:“……” 涂希希被殊途连番提问,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一点当时和傅长熙站在一起的光景。 夜月当空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傅长熙就站在她边上,低声和她说着他爹那起案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说出了那句——“只要查清楚当时那个案子牵扯到了谁,谁又在里面从中作梗。你想知道的东西就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就这一句话,让她沉寂了七年的心思忽然涌动了起来。 仔细想想,那时候她想些什么? 她好像被傅长熙的话带起了一点长久以来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当时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顺便也就把自己想了七年的念头释放了起来。 “我没有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看着殊途,“只是觉得大人遭遇的事情比我们也好不了多少。他那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找真相。我才七年而已。而且我身边还有你和爹娘一直支持着。” 殊途听到这里,忽然觉得一直压在他们姐弟俩心底的东西,好像在他离开盛京的这段时间里,被一个外人解开了。 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涂希希那头还沉浸在回忆当中,口齿却异常清晰,说:“……我就想着,跟着他一起去拼一次,让我们重见天日也不是不可能。” 殊途不高兴地说:“我不行吗?我这么努力。” 涂希希笑了起来,抬手用力拍了他一记。 “你当然行,很行。要不是当初你那么努力进了大理寺,还给我安排了这么多立身的准备,我们卫家也没有这一天。” 听着好像也比不上傅长熙来得管用,殊途有些闷,可心底却是服气的。 “想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显得你心里有鬼。” 涂希希一愣,皱眉。 “我能有什么鬼!” 殊途酸了吧唧地嘲她。 “像个马上要离开情郎,又不好意思去见人家的傻姑娘。” 涂希希被他这句话说得红了脸。 “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殊途死不改口。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我说你要不要进去先照照镜子再来跟我嘴硬?” 涂希希到底还是去找傅长熙了,带着她一点异样的心思。然而在门口碰上了冤孽杨天颖。 杨天颖原本是来找傅长熙继续说那天断了的话题,意外和涂希希碰上了,当即改了目标。 “卫希?” 涂希希本能后退,离杨天颖远远的。 杨天颖看她这个本能反应,笑了笑,说:“果然是你。” 涂希希假装不认识他。 “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1节 杨天颖也不戳穿他,只说:“傅长熙和我的身份不一样,他能为你做的事,我比他更适合。” 涂希希警惕了起来,心想这人不会还惦记着她吧。 “你知道我是卫显英的女儿,当年冒犯过圣上的人。” 杨天颖道:“我看上去没那么不谙世事吧。” 涂希希看不懂了。 杨天颖忽然低声说:“我身边能用的人不多。我希望有个人可以站在我这边。傅长熙身边已经有足够多的人站了,不缺你这一个。但我缺。” 第192章 心意 涂希希下意识想出声拒绝,忽然听到屋里有人替她开了口。 “她就是想,也不敢找你啊,杨大人。” 杨天颖当即收了视线,转头看向屋内。 傅长熙不知何时站在了堂下,他身长玉立,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杨天颖笑了声,朝涂希希说:“那我可要想想怎么赔罪才行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我说剁一只手给他。太子毕竟不是我特别需要之人,但你我特别想要,现在我是不是得表现得更有诚意些?” 涂希希刹时毛骨悚然,又往后退了一点。 这个人好像疯了。 他的言行举止比之前更加不可理喻。 杨天地却定定地盯着她。 “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一定能明白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涂希希深吸口气,“我哪里值得让你费这么大心思?”她改还不行吗? 一只手横过来,随后半拢着将涂希希挡到自己身后,傅长熙冷眼看着杨天颖,说:“杨司长这样吓唬一个姑娘,不好吧。” 杨天颖叹了声,颇为不舍地将视线从涂希希身上抽回,拱手朝傅长熙行礼。 “失礼了,小侯爷。方才有些着急,吓到姑娘我陪不是。” 傅长熙稍稍侧头,低声道:“你先进去。” 涂希希悄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快步跑进了屋里。门外剩下杨天颖和傅长熙对峙地站着。 杨天颖斜睨着他,看上去很不正经的样子。 傅长熙心说这人是在学自己还是经历了‘共事’之后变得肆无忌惮了。那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方假惺惺礼尚往来。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了吧,我不同意。” 杨天颖说:“所以我直接找她本人说了啊。她若是自己同意了,我便不需要小侯爷点头了。” 傅长熙讥笑道:“可她不同意啊。” 杨天颖叹道:“我这不是在和她说话么?我和小侯爷境遇不同,我需要她,自然就会竭尽全力善待她。而且我办她的事,比您方便多了。” 傅长熙倒是承认这点,杨天颖现在深受文和帝器重,卫希这样的人,到杨天颖手中和到他傅长熙手中,文和帝肯定更乐见杨天颖成功。 可那又如何? “可她不同意啊。”傅长熙笑了起来,“你还要绑她不成?” 杨天颖想了下,摇头说:“重蹈覆辙的事我不做。我耐性还算可以,现下不急。” 傅长熙立马送客,分毫都不给情面,道:“还有别的事吗?我想我们要谈的事算是已经有结论了吧。” 杨天颖看着傅长熙转身往里走,失笑了声,回头走了几步,忽然又说了一句。 “哎呀,我真是迟钝了,现下才想起来,小侯爷好像因为侯爷和王妃之事急了许多年。难怪我要卫希,你会如此着急上火。” 这话说得相当合情合理,然而傅长熙却听着十分不舒服,当下气急败坏道:“是了,知道了还不快滚。” 涂希希看着杨天颖的身影消失,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了傅长熙那张黑沉的脸,心底咯噔下,暗道不好。 她忙解释说:“过来找您的时候偶然碰上他的,我没去招惹他。” 傅长熙背着手,迈步越过她往前走。期间一声都没吭。 涂希希忍不住想起殊途之前说的让自己不要给小侯爷添麻烦——现在一看,自己确实个大麻烦。 傅长熙倒是没责怪她,只是坐下之后,神色略显出些疲倦,问:“殊途没和你说吗?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定了。” 涂希希应了声。 “说了,只是我觉得当初是我自己答应大人的请求。大人也帮我家了,我得亲自过来和您说一声。” 傅长熙淡漠地点头。 “诚意我收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这说话口气虽然比对着杨天颖客气多了,但在涂希希听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她就像是一腔热情被凉水浇熄了,顿时无所适从了起来。 “那……不好意思打扰到了小侯爷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当下回头,深呼吸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有点臊得慌,心想她应该听殊途的话,来这多此一举做什么。 她双手轻拍了下自己的脸,抬脚小跑了几步,即将迈出门槛之际,忽然听到身后的人低声说:“我让你走了吗?” 涂希希一顿。 久违的不讲理上司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涂希希茫然地回头,问:“啊?” 傅长熙看着她这张和自己熟悉的模样略微不同的脸,不讲理只那么一瞬,忽然又心软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脾气来得也挺没意思。 涂希希见他大叹了口气,又站起来,一步迈了下来,朝她招了招手,低声道:“过来跟你说点事。” 涂希希一下子明白了。 对了,光顾着想着自己的事情了。她回漳州还有一部分目的是要帮傅长熙牵制一下朝中一些对长亭侯不利的势力。 傅长熙必定对自己有所交代。 她笑盈盈地回头,又几步小跑了回去,念叨说:“殊途和我说了去漳州还要注意牵一下文官那边的部分势力。我懂的。” 傅长熙当即脸又绷了。 “我除了这些事之外,就没别的事和你说了吗?” 涂希希一下子又不明白了。 “啊?” 傅长熙:“……” 涂希希一脸茫然。 傅长熙抬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似乎强装镇定,又像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看上去他好像有点想骂她。 她顿时小心翼翼了起来。 “那……您说?” 傅长熙:“其实去漳州这一趟,我原本想着要陪着你一起去的。” 涂希希顿时受惊了。 “不不不,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文和帝那边已经很麻烦您了。漳州那边我没问题的。” 傅长熙侧头看她,说:“你不想我陪着你?” 涂希希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话太暧昧了。这不是一个上司该对她这样的下属说的——虽然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 但这只能表明他们之间的对话越发暧昧不清了。 她紧张地挠自己的手臂,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也不是……” 其实她觉得盛京太凶险了。回京之后,傅长熙将要面对生死攸关的威胁。倘若他可以跟着她一起先去漳州,把当年的案子查得更清晰一些。兴许比现在去更加稳妥。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 西南现在的情形已经相当于东窗事发,刘卫敏撑不了多久。天行一定会带着西南驻军造反。 傅长熙忽然伸手,轻轻地将她挠自己手臂的手拉开,却没有放开。他低头看着她过分白皙纤细的手腕。 “你可能不知道,你擅自失踪了七年,有个人就惦念了你七年。” 涂希希:“……?” 傅长熙喃喃道:“我都没想到你会忽然出现。仔细想一下,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你就是要来帮我,而我得等你这七年。” 涂希希觑着傅长熙的神色。 她知道傅长熙在说的是自己的事情。 他说得很谨慎,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谨慎。 傅长熙皱着眉说:“所以,你一个人去漳州,对我来说,是提心吊胆的开始。可以的话,我希望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这样我才能睡得安稳。” 涂希希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傅长熙忽然又发了脾气,道:“你要是觉得我这样比杨天颖还吓人,去了漳州之后,不管事情顺不顺利,你就永远待在漳州。不要回来了。我这人真的挺麻烦的。我爷爷也说了,我不适合和人共度一生。”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 “等,等一下。大人您不会是在,在跟我……” 傅长熙又丢开了她的手,说:“我说很明白了,你也不是迟钝的人。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涂希希张了张口,却又被傅长熙截断了话。 “杨天颖不好对付,就由我来牵制。流星我留给你用,让他先带你去漳州。之后他就跟着你。”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2节 第193章 信念 “涂希希,我个人仰慕和你本身无关,一直留你在身边,也只是因为这个。”傅长熙再送她出门之前,郑重道,“记住了,你不是我的属下。但你要记住你承诺过我什么。” 涂希希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精神恍惚地回来了。涂殊途一看她的模样就猜出了大半,他怒气冲冲地一把拽了她,用力晃了两下。 “那混账跟你说了什么?!” 涂希希回忆了半天,只总结出一句话。 “小侯爷不放心我,让流星跟我一起去漳州。” 这话听着可太正常了,殊途信了就有鬼了。 “我就知道摊上这个人,不会有什么好事……” 涂希希被殊途这么一说,所有心思当即收了。她稍稍冷静了一些,心想这种时候傅长熙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她也不是眼瞎,看得出他最近为了处理很多事情,身心俱疲。 傅长熙不是分不清局势的人,不会不分轻重在自己都疲于奔命,手忙脚乱的时候还做这种添乱的事。 她挣开殊途的手,就着边上的椅子坐了下去。 “殊途,我觉得小侯爷是故意让我走得顺理成章点,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殊途当下皮一紧,心道,不会吧,这都能猜得到? 他随即又想,不能让涂希希太过专注于这件事上,这个女人和正常女人不一样。他无奈地想着英明神武的小侯爷,果然还是不太了解她。 “你先同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涂希希心底不免有些轻飘飘,面带羞涩的将傅长熙凝重着同自己说这番话细细地说出来。越说殊途眉头拧得越紧。 半晌,殊途把自己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语调怪异地问:“什么意思?” 涂希希拍着微微发烫的脸,人却很冷静,喃喃地说:“我觉得很突然。殊途你想想看,你们回盛京应该更危险,秦茂和应明远留在西南,他身边能用的人就更少了。现在忽然跟我说……那样的话,还把流星放到我身边。是真的不放心我?还是怕我半路发现情况不对,跑去盛京?” 殊途反问。 “你不想要?那就还回去。” 涂希希摇头。 “还回去会让他分心。他都这么说了,我要是拒绝了,不就拖后腿了吗?” 殊途冷笑。 “那你要怎么样。漳州不想去了?” 涂希希摇头。 “漳州一定要去,咱家能不能翻身,全看我了。我知道轻重,不会不知分寸的。” 殊途起身说:“我去找大人说说,流星就不用了。最顺手的贴身护卫怎么能给你,太没分寸。” 涂希希点头,赶紧说:“顺便你跟大人说一声,我真的会尽快回盛京的。让他不要担心我。” 殊途嫌弃地啧了身,迈步出了门。 涂希希原以为殊途亲自去了,不和傅长熙争个个把时辰不会回来。于是自己找了纸笔,开始趴在桌上列当年父亲那起案子的细节。 谁知刚起了个头,殊途忽然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流星。 流星看到她很高兴,笑着跑上来,别扭地喊了声姐姐。 涂希希呆愣地看了他好一会,猛地反应过来扭头盯向殊途。殊途绷着脸,指着流星说:“半路遇上的,带了小侯爷的话。” 流星嗯嗯嗯地点头,接了殊途的话,说:“小侯爷说他跟着杨大人一起先行回盛京。殊途哥哥先跟着我们走。他还说,希望姐姐别进盛京了,楚州过境之后,就往漳州去,减少变数。” 涂希希听得懂,也觉得这就是最快最好的安排。可心底总有种又被泼了一盆凉水的感觉。 明摆着先前他和自己说那番热切的话和他实际上做着的迫不及待地先走一步完全是割裂开来的。 怕她纠缠,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 可仔细一想,好像面对她的时候,傅长熙也说过让她最好待在漳州,不要再回盛京那样的话。 原来重点不是自己对他有多重要,而是让她离他远远的? 殊途看着她的脸色,生出了一点熟悉的记忆——当年他们离开漳州的时候,她也曾陷入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当时她的脸色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苍白得整个人都透明了,就像是把自己一切都否定了一样。 殊途记得因为涂希希的不正常情绪造成了她身体急剧恶化,导致他们从漳州到盛京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而涂希希恢复一点人气是在半年之后。 “你……”他有些心惊胆战的往前迈出一步,想朝她说点什么。 涂希希却马上深吸了口气,喃喃地说:“为什么不直说呢,我也不是不懂分寸的人啊。” 殊途皱眉,扭头看向流星。 “傅长熙在搞什么?” 流星诧异地看着涂希希,好一会才说:“啊,对了。还有一封信,给殊途哥的。” 他下意识要递给涂希希,殊途却抢先了一步,夺走了他交给的信件。 他打开第一眼便看到了第一句话——我没有骗她。 殊途一口气提了上来,又马上落了下去。 傅长熙接下来说的事情,超出了殊途所掌握的信息。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先不要告诉她。秦茂和明远留在这里,他们要从天行手中接手西南驻军。西南驻军不会是我们最先要处理的势力。但是天行背后有人指使,这是可以确定之事。根据我对长亭军旧部的了解,能够指使得了天行这样的人,必定和长亭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现在怀疑的最有可能的人选,只有一个。” “倘若真是他,那就是我的家事。长亭侯系太多的人都被圈进来了。你和你姐姐如果在盛京,那么也无法避免会牵进其中,所以我希望她不要出现在盛京。最好永远都不要被卷进来。殊途你是最冷静的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若我爹娘的案子也只是一桩家事,那你姐姐就不用帮我了,我自己解决就好。涂氏夫妇,我会尽全力保全他们。” 殊途深吸了口气,缓缓得合上了手中的信。 傅长熙说那番话的意思,这封信全都解释了。 傅长熙怀疑背后指使天行的是长亭侯系之人。这个人并没有将自己身份暴露给天行,也就是说他一直在暗中,悄悄地不为人所知地排布着一切。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手中掌握了所有长亭派系的人。 大盛因为朝中奉行文治,武官根本不可能分出各种派系,为了生存,几乎所有武官都会集中在长亭派系之下。 这就是所谓的抱团生存。 文和帝那么忌惮紧盯的势力,不可能轻易能拔除。 傅长熙知道,要割开那块深植在内部的沉珂,就等于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能幸免于难,包括他这个动刀之人。 只是想帮傅长熙。 只是完成当初答应他的承诺。 只是找到真相。 这样浅薄的觉悟,在面对背叛的时候,会因为情感的分歧而出现裂缝。届时背叛与割舍,所有的两难抉择都会接踵而来。傅长熙经历过太多这种事,所以他很清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会破坏一个人的信念。 殊途不是傅长熙,无法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他或许只是想保护涂希希的信念。 也有可能是因为事态紧急了一些,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来。他只能提前交付自己的感情,让涂希希从听从傅长熙安排的下属身份中解脱出来,客观地看待他。 看待涂氏夫妇,以及老侯爷等人。 殊途看着涂希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他和涂希希是一起长大的,所经历的东西都一样,现在他可以张口就说他绝对不会站到姐姐的对立面去。 但如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面对自己最信赖的恩人背叛的话,他会怎么做? 他无法想象。 也许会做出伤害姐姐的事情也不一定。 这么一想,他就没来由生出一股毛骨竦然的后怕。要是没有傅长熙的这封信…… 涂希希疑惑地看着他。 殊途压低了声音,说:“姐,我陪你一起回漳州好不好?” 第194章 离开西南 本卷完 涂希希一时间觉得怎么连殊途都忽然怪异起来了,心情一下子从沮丧跳到了忐忑。 虽然对傅长熙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手法有点难过,但殊途是她弟弟,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牵联到殊途。 “你怎么和小侯爷说一样的话。可别学他说一套做一套……” 殊途叹气,千年难得给“作恶多端”的傅长熙说了句话,说:“姐,小侯爷没有骗你。” 涂希希的心口在殊途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仿佛炸了一下,神经迟钝了好一会,才找回理智一般喃喃地应道:“是吗?……可是,他干嘛像甩包袱一样,嘴上说得这么甜……” 多坏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涂希希心想,明明可以不说。 殊途喃喃道:“小侯爷做事一向让人难以捉摸,看上去好像不受束缚似的,可仔细体会一下,便会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束手束脚地活着。咱们不是他,体会不到他的想法。你就当……他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说了他才能安心去盛京。” 涂希希听着不是滋味。 “你说得跟他去刀山火海,最后跟我诉个衷肠就要来生见似的。” 殊途:“………” 她下意识朝他手里拿着的信看。 “是不是信上写了什么?” 殊途回神,将信收了起来,说:“到漳州了我再给你看。” 涂希希拧眉,冷静下来之后,整个人又理智了。 “不行,你要去盛京,大人身边现在没有信任的人可以用,你……” 殊途冷眼看他。 “不是被他伤到了吗?还要替他着想。你现在应该想着的,是卫家的事,是你自己的事。”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说:“都诉衷肠要跟我来生见了………我不担心啊?” 殊途纠正了她,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跟你说你自己,傅长熙死活关我屁事。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3节 涂希希急忙安抚他,但依旧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是都说好了吗?小侯爷不放心我,让人看着我。你也这样?” 殊途很愁,不知道是不是被傅长熙极端做法影响了,他忽然也不放心了起来。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涂希希忽然说,“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有谁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信任。” “小侯爷呢?他……”殊途还想说什么。 涂希希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事。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让你去盛京。在我看来,盛京比漳州危险多了。小侯爷既然不希望我跟着,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肯定的是我还不够坚强。没有这个资格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危险。” “可是殊途可以啊。殊途一直比我能干比我厉害。所以姐姐只能拜托你,照顾还在盛京里的爹娘,帮帮小侯爷。漳州的事我一定会处理好,好好地回盛京。” 殊途忽然间发觉自己找不到理由来说服涂希希了。 半晌他只能点头。 “好。” 傅长熙在同涂希希说完那番话之后,便挟持了杨天颖,带着人火速离开了西南。刘卫敏反应过来的时候,被留在西南大境的秦茂和应明远拦在了半路,只来得及在汨江边上看到傅长熙等人在对岸和楚州州府大人相谈甚欢。 涂希希和殊途比他们晚了两天离开西南,涂希希不大放心秦茂的安全,让流星蹲守了两天,见刘卫敏对秦茂客客气气中还带了一丝敬畏,才稍微松了口气,加上殊途把刘罡等人都送给了秦茂,让她也稍微安心些,收拾东西启了程。 离开西南进入了楚州地界的当天,涂希希见到了侯在江边的楚州刘州府。 刘州府恭恭敬敬地朝姐弟直言来意。 “小侯爷临走前特别吩咐过下官等在这。一定要见到到姑娘,将当年和漳州以及那场宴会相关的事情全部都交代给姑娘。” 涂希希和殊途对视了一眼。 刘大人又将他们带回了府邸。涂希希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上次还见到许多不明身份的人守在那座院子里,现下院子里却是异常安静,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刘大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上回的事,先给姑娘道不是。我真以为是楚家那姑娘回来了,想拿着人质在手,至少可以威胁山庄里的那位。” 涂希希问:“楚婉儿和楚明宇是什么关系?楚明宇的年纪和辈分应当比楚婉儿大上许多吧。” 刘大人道:“什么关系不重要。楚婉儿只是楚家和明秀山庄攀连起来的工具而已。他们俩一年能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见到了也就待那几日。生不出什么情谊来。” 涂希希却觉得楚婉儿和楚明宇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这么简答。 倘若没有情谊在。 楚婉儿为何还能活到现在。而楚婉儿又为何在他们面前对楚明宇的事只字不提。 刘大人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他将人带进了后院一座偏僻的院子内,挥手退了手下,招呼姐弟两人坐下,直入主题。 “你爹的案子关键是当初老侯爷寄给他的几封书信。这是你爹忽然认罪的关键证据。江行做事妥帖,我猜那封信虽然晚了,但也应该到他手上了。按江行的性子,他不会冒然带这些东西进京,一定会藏起来。你们到了漳州之后,去拜访江行的一位好友,姓邹。名叫邹启明。东西说不定在他手上。” 涂希希倒是对这案子还要牵扯到江行没意外,但她听到刘大人说江行拿到了老侯爷寄出的信很意外。 那岂不是代表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爹是枉死的吗?可为什么江行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刘大人见她没说话,也不打断她思虑,只顾着自己交代事情。 “另外,你们不能以卫家遗孤的身份前去。漳州之地对你们的传闻很不好,至今还有不少人卫希回来复仇的事捕风捉影,防得很紧。” 涂希希:“……” 殊途一听,神色不大好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那是心虚。我就半夜扮成我爹去吓唬他们,让他们从实招来。” 刘大人笑出了声,说:“若是真有用,那倒是不错。冤有头债有主,善恶终有报嘛。” 然而现实可没有如此简单。 刘大人对这件事似乎特别乐观。 “不过小侯爷没有特别交代,你们应该事先做好准备了。我只是提个醒,不瞎操心了。今晚几位在这里歇一歇,明早我派人送你们出楚州。” 涂希希看着刘大人转身要走,忽然站起来问:“刘大人您也是长亭旧部之人吧。” 刘大人对她提到这个名称颇为意外。 他诧异回头看涂希希,视线深沉了许多。 “你怎知这个称呼?” 涂希希直视着他。 “西南驻军里的人告诉我的。” 刘大人沉吟了片刻,忽然说:“严格上来说,我不算是旧部之人了。我这个人胆小怕事,不想牵扯太多。现在也只想老实本分地听小侯爷的安排,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涂希希听出了端倪。 “现在的长亭势力分成了两部吗?” 刘大人想了想,说:“我问一句,若是真的姑娘打算站在哪一边?” 涂希希毫不犹豫道:“自然是站在小侯爷这边。” 刘大人笑了起来,说:“那我们就是一伙的了。小侯爷会安排妥当的。我们只要听从他安排的就好。”说完,他转过身,脚步看上去轻快了许多。 姐弟俩站在那许久,涂希希忽然说了一句。 “殊途,我一定会站在大人那边的。” 第195章 长亭 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刘州府。 第二日清早,刘州府派人将他们送出了楚州地界。临过地界之际,殊途扯了涂希希一下,指向不远处。 这里的山野不如西南大境里的山高水深,盛夏时分却也草木繁盛。他们站在地界碑处,遥遥看到不远处低矮的山坡顶上,有两条人影立在长亭中央。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们。两人先后双手举起,做了个弓腰的拜别姿势。隔得远,看不清模样,姿态却饱含庄重。 涂希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殊途却板着脸,含蓄地垂了下头,转身便拉着涂希希跨过了地界碑。 一行人走了许久,涂希希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和跟在她右后方的殊途说:“他们刚才拜别的方向,好像是漳州。” 殊途稍停顿,片刻后失笑说:“还真是……” 涂希希笑了起来,说:“忽然觉得事情也许没我们想的那么严峻,还是有些人站在我们这边的。” 殊途一脸肃容。 “别想得太轻松。杨天颖回京之后,一定会和文和帝说我们家的事。狗皇帝对我们家的事特别敏感。文官那边一定会得到消息。漳州这边也肯定会有动作。” 涂希希没忘记江行案子里,仅是因为空穴来风,就急着让傅辛尽快了结的文和帝,低声道:“我知道。对了,你回去之后,也不要分心想着要给我递消息。咱们都得心无旁骛。” 殊途下意识嘲弄道:“我可以做到。你够戗。” 涂希希哼道:“咱们走着瞧。” 楚州转向漳州路途平坦,他们脚程不慢,第二日日落时分,便到了漳州地界入口。涂希希在驿站门口站了好一会,翻身下马,从贴身内兜里摸出了一张腰牌,递给候在门口的驿站官员。 “大理寺办差。” 殊途一眼看到她递出去那块腰牌上另栓着的玉佩,眼皮跳了下,当即翻身下来,追了两步,问涂希希。 “这腰牌不是大人的吗?” 涂希希侧头看他,点头说:“出京的时候,大人就交给我了。说是这腰牌带在身上,方便我办事。” 殊途忽然伸手紧抓了她的手腕一下,紧张地说:“那给你玉佩做什么……啊……真是搞不懂你们了。你且记好,腰牌是其次,那玉佩你一定要收好,万不可丢了。” 涂希希莫名看他,问:“怎么了?” 殊途向来干什么都很散漫,天大的事到他跟前就跟放屁似的,从不在他脸上留痕迹。他这么紧张的模样,涂希希看起来很是稀奇。 他四下看了好一会,还不放心地拽着涂希希回了他们之前坐的马车,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声音入耳之后,涂希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神地重复了句。 “什么?” 殊途糟心地抹脸,生生把一张好看明艳的脸抹成了棺材,强装镇定道:“你给我记好,这东西,万不得已……” 他话还没说完,涂希希忽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殊途面无表情地看她冲下了马车,冲进了驿站,无奈地大叹了口气。 不多时,殊途下马车也顺了顺自己胸口那如雷般跃动的心口,转眼看到涂希希做贼似的一手包着自己的胸口快步跑出来,朝他郑重地点了头。 “拿回来了,平安无事!” 殊途忍不住又大叹了口气:“……” 流星出去买糖了,回来的时候顺手塞了一包给殊途,笑得殷切。 “殊途哥,你马上要去京城了。这给你路上吃。” 殊途伸手摸了一下他滚圆的脑袋,郑重其事地揽着他,低声嘱咐说:“糖你自己留着吃,保护好姐姐,回头哥哥给你在盛京买你最爱吃的糕点。” 流星笑没了眼。 “好。” 安顿好了之后,涂希希便送殊途上了马车。这一趟两人都身负重任,姐弟俩干坐了半个时辰,谁也没开口。 涂希希忽然想起傅长熙交给殊途那封信,问:“信呢?” 殊途愣了下,回神赶紧从衣兜里摸出来,递出去的那一瞬忽然又收了回来,说:“你还要吗?” 涂希希想了想,一只手下意识按在了胸口,摇了摇头说:“说实在不太需要了。” 殊途松了口气,说:“那不给了。小侯爷也吩咐过不要给你。……怕你分心。” 涂希希也想起了傅长熙先一步离开西南那边送她出门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你只要记着你答应过我什么就可以了。” 其他的不重要。 她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溜下了车。 马车在车夫的催促之下开始往前走了。涂希希看着车子奔出去,忽然追了两步喊:“殊途,照顾好爹娘!替我说一句我很快就回了!” 马车内的殊途没有应声,但涂希希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涂希希在驿站多住了一天,这一天里她专门找驿站里的人翻找了七年前那段时间内进出漳州的人。在上面找到了不少半年前她甚至连名都不知道,现在却已经知根知底的人物。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4节 她小心翼翼地抄录下来,将纸和傅长熙交给她的腰牌玉佩一起放好,第三天清早和流星两人,骑马踏上了漳州的归乡之路。 与此同时,盛京内依旧如往日一般繁盛。 傅长熙已经回盛京三天了。这三天他一直哪儿也没去,就待在侯府里,从清晨开始和老侯爷面对面坐一天,一张嘴不得歇,翻来覆去地将他在西南从天行那边听来的东西念叨给老侯爷听。 老侯爷纹丝不动,一天给他十句‘一派胡言’。 第四天,老侯爷命人将他拦在了院门外,让府里的人给他带话。 “兔崽子,想闹你就闹去。翻天了老侯爷也不管你,横竖生死有命。” 傅长熙给他气笑了,朝着里面喊。 “这话是您老说的啊。”说完,他甩袖离开了侯府,直接去了宫里。 文和帝早在他们回京的当天晚上就见了杨天颖,听他说完之后,只吩咐杨天颖好生歇息几日,等着他传唤。 杨天颖很是机灵,试探性地询问。 “太子那边……陛下觉得微臣要如何赔罪比较妥当。” 这事按理说和文和帝无关,臣下得罪了太子,他这个当爹的闭眼站太子才是最好的。可杨天颖将这处置权等于交到了文和帝手中,这罪就相当于是给文和帝陪的。 文和帝这种掌控欲强的人,就喜欢这股子顺从的意味,尤其是杨天颖这种做事极端的疯子。 他盯着自己搁在矮桌上轻敲着的手指,半晌深吸了口气,说:“意思一下足够了。做帝王的,就得多磨练磨练心性。没点自己的手段,就让人屈服,搁哪都没这个道理。” 杨天颖当即明白了,道:“臣明白了。” 第196章 翻案 傅长熙让人进去报觐见,自己便站在门口候着。结果圣上的旨意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东宫护卫。 这次下西南,东宫护卫去了,也毫发无伤地回了。但去了的人都知道西南这一趟之所以能平安回来,是因为傅长熙瞒了事。 明秀山庄的暗潮汹涌,傅长熙最后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的轻伤,以及那几个没见到的陌生人,都是证据。 下西南之前,文和帝给太子出过题,因此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那护卫见了他,恭恭敬敬地行礼,便道:“小侯爷,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傅长熙往宫内望过去一眼,道:“刚让公公传了话呢,等等?” 东宫护卫一时间有些为难,低声道:“您先去见见殿下,我等替您在此候着,若是圣上召了,我便立刻唤您。如何?” 这是非要他去的意思了。 傅长熙知道朱沥的脾气,想了想摇头道:“我这回来还没见圣上呢,倒是先去见太子了,不妥当。” 护卫无奈,正要说话,却听傅长熙说:“你带我的话回去。就说小侯爷让殿下不要急,稍稍沉住气。” 护卫见他姿态坚决,便退了。 文和帝倒也没让傅长熙等,东宫护卫刚走,进去禀报的公公便小跑地回来了。 “小侯爷久等了,陛下让您快些进去,正等着您呢。” 傅长熙莞尔,这口气,看来他没去东宫做对了。 文和帝这会正在御书房,傅长熙跟着进去,见杨天颖也在。 他先给文和帝行了礼。杨天颖便见缝插针地朝他垂头:“小侯爷,久见。” 傅长熙颔首。 “不久。这刚过三天又碰面了。一点新鲜感都无。” 文和帝指了下两人,说:“都消停些,让你们来这不是听你们吵嘴。乾阳,子荆大致已经将西南那边的情况都同朕说了。朕一直在等着你来同朕说说西南的情况……等了你三天了。” 傅长熙道:“有些事想确认一下,才能如实同陛下言说。” 文和帝没半点犹豫,道:“当年那场犒赏宴的事?” 傅长熙略微顿了下,随即笑了笑,心道,当真是等着他呢。 杨天颖对犒赏宴只听杨明慧提过,文武之间隔天谴,文和帝不喜文臣过问武官之事,谁能想今日竟然在他面前说起来了,当即诧异地看了一眼傅长熙。 傅长熙见文和帝没有避开杨天颖的意思,心想果真就如同他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文和帝要用杨天颖了。 他深吸了口气,颇有些艰难地咬文嚼字,说:“都是为大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功臣,又是微臣的长辈,怎能不慎重。” 一句慎重让这一趟面圣陡然沉重了许多,文和帝知道他的用意……然而这用意似乎不太合他的意了。 文和帝点头,口气却很是不善,说:“慎重是应当,不过当以大局为重。功臣又如何,一念之差做错了事,该付之责,也半分不能少。” 傅长熙抿了抿嘴,低声问:“陛下训得是。只是微臣斗胆想问陛下,倘若陛下之错,冤枉了功臣呢,又当如何?” 文和帝面上的威仪顿时一收,他往杨天颖那边看了一眼,喃喃道:“乾阳……你该不会真想要替卫家翻案吧。” 傅长熙立即低下头,却没有跪下去。他在心底不由得想着——文和帝到底知道了多少。 杨天颖今日早来了一步,便是为了卫希。 回来的当天晚上,他报了西南驻军那边异动之后,文和帝便问他,傅长熙有什么举动。杨天颖思索了下,低声说:“他没留西南而是急着离开,说明事态最紧急的不在西南。” 文和帝似乎在想事情,搭他的话特别含胡。 “他急的不是事态,而是人。” 杨天颖对明秀山庄内发生的事情不清楚,傅长熙也不可能真对他全盘托出,他手中掌控的信息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这个时候他越发得想要卫希。 一想到卫希,杨天颖忽然想起个事。 “陛下,你还记得卫希吗?” 文和帝涣散的思绪猛地被拽了回来,他虚虚搭在桌边的手本能握紧,看向杨天颖的眼神也尖锐了起来。 “怎么?你见到她了?” 杨天颖不敢欺瞒文和帝,当即道:“见到了。在明秀山庄内。” 文和帝嗤笑,说:“哦?藏这么深,难怪朕连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问:“陛下要杀她吗?” 文和帝道:“杀一个不知内情之人有什么用。当年不过就是道出了点不该她知道的东西而已。” 他的话听着淡漠,像是丝毫不在意。杨天颖却听得心惊胆战,当即跪了下去,说:“臣不敢欺瞒陛下,陛下……其实早就见过卫希了。” 文和帝听杨天颖说完,从面露诧异到最后面无表情,半点也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想法。杨天颖拿捏不住文和帝对卫希的态度,但他不希望卫希就这么死了。 那太可惜了。 “陛下,小侯爷对此女甚是信任,可见其能为……若是能为微臣所用。那……” 文和帝敲了下桌板,杨天颖当即收声。 “你手上无人可用,朕懂你想要人。不过这个卫希……怕是不会为你所用。” 杨天颖却道:“用人之法,圣上比微臣懂得多。只要是圣上想用,卫希自然能为微臣所用。” 文和帝笑了起来。 “你小子,就知道支使朕替你办事。” 杨天颖俯首在地。 “陛下恕罪。” 文和帝却没有为他的胆大妄为而露出恼意,他若有所思。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她有本事。朕也一直想知道,那场犒赏宴到底是如何才会差点演变成那样。” 傅长熙看文和帝眼色就知道了杨天颖早了一步。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这厮对卫希的执着,他是亲身体会过的。 “杨大人对我手下这么好?” 杨天颖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卫希是个重情义之人,我施恩,她自然会回报我。” 傅长熙笑出声。 “这恩不是陛下给的吗?” 文和帝哼笑。 “朕还没答应呢。你们二人倒是先争起功劳来了。这卫希真有如此能耐?乾阳你将她带来,朕亲自问问。” 傅长熙毫不遮掩。 “她回漳州去了。” 文和帝一顿。 “漳州?” 傅长熙道:“陛下提到的犒赏宴一案,牵扯到了她爹的死因。她要去查真相。” 文和帝低声问:“朕记得卫显英不是因为一桩灭门案被判死的吗?” 傅长熙反问:“陛下当真是为了一桩灭门案才连下了六道旨意让江行判案的吗?” 文和帝被他这一问,当即收了声。 傅长熙就不怕文和帝不说话。 “江大人当年审的真是卫显英的杀人案?陛下,您知……内情吗?” 第197章 心病 江行当年审卫显英到底审的是什么,普天之下,没人比文和帝清楚。他连下的六道旨意,一道比一道急,为的不是那死在宅院内的六具尸体。 而是自己屁股底下的那张龙椅。 傅长熙问得并不急,听着询问的口气很是恭敬,其中却夹了明显的试探,精准地扎中了文和帝心底最为焦虑的地方。 他口气当即不大好了。 “你是在质问朕?” 傅长熙一顿,他听出了文和帝的恼怒,当即收了话锋,略微迟疑地说:“陛下恕罪,只是臣在西南听了一些话,觉得期间的兴许有许多内幕。”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5节 他没有将话明说,文和帝也不想听。 “人都死了,有没有内幕不重要了。怎么,难不成那卫希找上你要替他们家翻案?乾阳,在朕眼中,你可不是如此不分轻重之人。卫家翻案,得牵扯多少朝臣。” 傅长熙低声道:“臣明白,可卫显英那案子牵扯到了当年犒赏宴发生之事,和现在西南驻军,甚至我家老侯爷都有了牵扯。臣觉得倘若不将这件事掰扯清楚,接下来怕是要出大事。” 文和帝垂下眼,眼底淡漠,像是藏了心绪。 “哦?” 傅长熙道:“陛下,臣怀疑,卫显英是有人故意要让陛下和朝中武官割席。让您和长亭侯之间关系紧张。” 文和帝问:“和长亭侯关系紧张有什么坏处?” 傅长熙拱手道:“陛下,西南倘若反了,您对现在大盛边关守将,各方能用的将领,有多少能放心用之人?” 文和帝不吭声了。 傅长熙又问:“即便西南没反,陛下又对多少人是放心的。为何不将当年的案子查个一清二楚呢。” 半晌后,文和帝忽然说。 “说的也是啊……秦先泰没了之后,朕就一直在想,什么人可以接手朕的西南,结果一个都找不到。最后只能让朕最不放心的你去了。” 傅长熙闻言,登时跪了下去。 “臣惶恐。” 文和帝笑。 “惶恐什么?你倒也没让朕失望。乾阳,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给朕安排了个合适的人在西南顶着,一时之间反不了。你拿西南要反当借口,跟朕提要求吧?” 傅长熙人跪下了,腰身却挺得板直,他振声道:“陛下,彻查卫显英一案,并非全是私心。卫显英一案的真相,也是陛下和老侯爷这些年来一直梗着的心病。” 文和帝的脸上显出了迟疑的神色,但帝王怎能说改便改。 “卫显英等人,都是铁证如山的谋反案。白纸黑字的供状,朕冤枉他们了?” 傅长熙揪住这点迟疑,追了一句。 “天行亲口在臣面前认了,他们是为那场犒赏宴而特意让陛下抓到的人,是为了躲避陛下的天罗地网丢出来的障眼法。当年参与了那起事件的人全都知情。” 文和帝一瞬间眉眼躁动了。 “那为何老侯爷不求情?朕给过他机会。” 这也是傅长熙在家呆了三天的原因。 傅长熙含胡道:“这是老头的心病了。长亭军旧部这些年一直没有异动,老侯爷也是竭尽全力了。若非秦将军身亡,那些人不会等到今日。” 说到这里,西南大致上什么情况,文和帝心底已经有数。他神色不虞,面目却很深沉,显然在权衡利弊了。 傅长熙问:“陛下觉得江行当年为何在漳州迟迟不肯定案?” 文和帝若有所思,说出口的话却毫无犹豫。 “江行和卫显英昔日之交,足以让他犹豫。” 傅长熙有些想叹气,但生生忍住了。 “江行为人刚直,公私极度分明。他眼里容不下一粒尘埃,陛下让他在京兆府七年,对他的脾性当比臣了解。” 文和帝面色森冷,半晌喃喃道:“可当年是卫显英自己认了罪的。即便他是无辜,凭他认罪,便是帮凶。死得不冤。” 傅长熙接着说:“卫显英为何认罪尚有疑虑。暂不论这点,臣认为一个远在西南的天行掌控不了整个朝局。陛下难道不想知道,真正搅浑了大盛朝局,让陛下寝食难安之人究竟是谁吗?” 文和帝抬手,先前恼怒的神色已经缓下来了,道:“……你查到了什么?” 傅长熙当即板了下身形,继续说道:“犒赏宴微臣当时也在场,陛下还记得当时红夫人身死之后,您是如何察觉到势态不对?” 文和帝闻言,冷笑看向傅长熙说:“提起这件事,倒是还要谢卫希,她一手指出了朕和嫣红私会之事,让朕察觉山庄守卫竟然有疏漏,随后让人巡查。抓了两个暗中盯着朕动向之人,随后那两人便招出了主谋。” 傅长熙眼皮跳了两下,文和帝没将老侯爷说出口,已经是在给他面子了。 “陛下,两个盯梢之人都知道主谋,为何您在卫显英身上没有查出任何不对之处?还有,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时臣曾经因为有歹人潜入山庄欲对卫家姐弟图谋不轨,而问陛下要过护卫。” 文和帝无奈道:“你的意思是,卫显英是有人故意推出来顶罪。” 傅长熙道:“陛下英明。” 整个御书房都异常安静,文和帝脸色黑沉。 半晌后,他长叹一声,说:“再英明,也只是有心人妄图拿捏的一把刀。乾阳,这满朝文武,哪个人将朕当人看过了?嫣红死后,朕就悟了。朕当时真的怒极。” 傅长熙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朕想,既然谁都希望朕成为一把刀,那朕就成全了他们。” 文和帝看向傅长熙,又道:“刀剑无眼,凶器双刃,伤人伤己都是自造孽。朕为何要觉得是自己错了。” 傅长熙抬头看文和帝。几句言辞之间,他已经明白了文和帝的想法——帝王怎会错,有错的是想左右帝王那些不知轻重之人。 “那陛下……想知道拿捏了您的人是何人么?” 文和帝面色冰冷。 “你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卫家想要翻案,朕不拦着。只要她卫希有本事,找出幕后之人,说服朕把刀刃向着人,朕也不是不能杀。明白吗?乾阳。” 傅长熙屏着的那股气息顿时吐了出来,他俯首道:“臣明白。” 第198章 帝王无情 一旁的杨天颖一身冷汗,傅长熙跪下之后,他便没了起身的心思。他忽然觉得之前自己在文和帝面前为卫希说话当真是胆大包天。文和帝应该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倒是现在傅长熙的一番话,才让文和帝听进去,并且摆出了他的姿态和要求。 大盛的这位帝王,不会凭白无故让你支使。他一定会将人榨干之后,才会施舍一点奖赏给你。 而傅长熙用自己来验证了帝王无情这点。 御书房内安静了很久。 傅长熙和杨天颖也跪了很久。 久到文和帝似乎平复了许久自己心底的那股被撩起来的气,半晌才低声说:“起来吧。话还没说完呢。” 杨天颖纹丝不动。 傅长熙没有起身,只道:“臣惶恐。” 方才那股犹如狂风骤雨般的龙威过去了,文和帝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显山不露水的假模假样,端出了一副慈祥的长者姿态,哼道:“好歹都给你说完了,现在来和朕惶恐?起来吧,朕不给你治罪,今日让你进来见朕,就是让你开口说话的。先说说驻军那边的情况,让朕心里有个数。”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强压内心忐忑。 “驻军现在由天行掌控。此人亲口和臣承认,当年便是他伙同长亭军旧部,在山庄外围安排了人。之后,又在陛下您的围剿之下,将不知内情的卫显英,潘季辽等人当替罪羔羊送到陛下手中。” 文和帝面无表情,低声道:“这番话是为了强拉你入他手底,可有证据?” 他低声说:“老侯爷是证人。老头虽然死不开口,但当年他曾想着给卫显英发信提醒,可惜信半路被人劫了。导致卫显英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最后死在牢狱之中。” 文和帝挑眉,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并不认同。 “一封信而已,证实不了什么。卫显英,潘季辽等人已死。老侯爷既然揽了罪,朕能怎么说?死无对证啊乾阳。” 傅长熙心道是不是死无对证他并不在乎,文和帝一旦有了想法。查证长亭军旧部的事就不用他操心。 关键是一旦文和帝有了动作,老头才分辨得出来哪些人该保,哪些人该死。 而他该操心的是如何保住像楚州刘州府这样的人。 文和帝讪讪地笑了声,说:“老侯爷年事已高,为这点陈年往事劳动他老人家,朕也于心不忍。不过侯府里的人,朕总能请得动吧?” 傅长熙有些无奈,心想该来的总归还是跑不了。 “老侯爷保着的这些人这些年都很安分……” 杨天颖忽然道:“小侯爷您这替老侯爷开脱也属实太不讲道理。老侯爷若是不曾参与,那便是无罪。参与了,不管是原因为何,他都有罪。侯府那些人是不是安分也不是小侯爷说了算。” 这话傅长熙无法反驳。 文和帝这时候才开了口,问傅长熙。 “乾阳觉得朕如此做法不对了?” 傅长熙道:“臣立场有偏,判不了。子荆说的对,是臣不讲道理了。” 文和帝深吸了口气,说:“你明白就好。这件事朕会派人好好查,你就不要操心了。” 说完,他顿了下,又道:“子荆怎么还跪着,快起来。” 杨天颖当即起了身。 文和帝若有所思,问:“有些时日没见着他了……首辅大人近日如何了?” 杨天颖垂头应道:“听闻近些日子一直在家中,内阁有事的时候才会过去一趟。身子骨倒是比臣下西南好了一些。” 文和帝看向傅长熙道:“瞧瞧,论鞠躬尽瘁,咱们首辅大人说第二,没人敢争第一呢。很多人啊,功不在千秋,一说反,就接二连三地跳出来。乾阳,你说朕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傅长熙只觉得有些心慌,文和帝这是在拿杨明慧来指责他之前说慎重的话。 “陛下……” 文和帝抬手。 “杨大人身子不适,朕也不好总是劳烦他。这回就让子荆为你爹操劳一回。乾阳带回来的消息,你可要好好查。相关的人,已经查证确有二心者,用不着报给朕,杀就是。” 傅长熙心往下沉。 文和帝一句话,便是可预见的血海横流。 “至于卫显英的案子……”文和帝忽然放缓了口气,朝傅长熙说:“若是真凭实据,朕自然会为他昭雪。” 文和帝当着傅长熙和杨天颖的面,亲自拟下了旨意。一份当场交给了杨天颖,便叫杨天颖下去做事了。 御书房内剩下傅长熙和文和帝两人。 文和帝低眉顺目,看上去所有的气都在旨意下定之后消弭了。傅长熙觑了好几眼,半晌自己没忍住,出声问:“陛下,臣方才也算是大义灭亲了。不给臣一个名目?” 文和帝眉头一挑。 “朕不是应了你的要求?” 傅长熙道:“都让杨子荆背了,臣有些过意不去。” 文和帝看着他笑出声,说:“过意不去什么?他还得谢你给这么个机会。朕给了他这么大权利,以子荆的脾性,这可是个立威的好机会。”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6节 傅长熙听着这话全身心都觉得膈应。 文和帝忽然又接了一句。 “你不是一直对你爹娘的死耿耿于怀吗?现下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去查一查,有杨子荆替你开路,你查起来也简单许多。” 傅长熙没想到文和帝竟然主动提了这事。当下觉得他这么些年在盛京被打压被排挤,好似都是过眼云烟似的不真切。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接文和帝的话。 文和帝仿佛看懂了他的脸色,低声道:“这番下西南,朕看你这一番作为,觉得朕也许是真的对你太过苛责了。长亭侯是长亭侯,你是你。朕不该将你们混为一谈。” 傅长熙自嘲笑道:“因为我识大体,六亲不认吗?” 文和帝意有所指地看着他,说:“你是这样想的吗?” 傅长熙顿了下,片刻后缓缓地摇头,道:“臣只想查个清楚,该要的债,一分不少要回来。该还的债,也一点不落地还回去。” 文和帝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想傅长熙说的这番话。 “难得你有如此念想。……朕早年还未坐在这椅子上的时候,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想着朕不负人,人也不能负朕。那时候的性子倒是和太子有些像。” 他大叹了口气,说话的口气沧桑了许多。 “可后来,慢慢地就开始混淆不清了。坐在高位上,眼前被遮挡着,看不清了许多人的脸。嫣红死后,朕便开始不在乎了。” “……穆景天的性子,有些像嫣红。爱恨鲜明得让朕回忆起了很多已经被朕忘记了的事。你替朕找回他,朕很高兴,所以才给了你下西南的机会。” 傅长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文和帝倾身靠近他。 “……你做得不错,所以朕再奖励你一些东西。让杨子荆给你开道,你就去查你爹娘的死因。老侯爷朕当年不动他,今后也不会动。不管真相如何,怎么处理你都跟朕说一声,其他的都随了你的意思。如何?” 傅长熙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多谢陛下圣恩。” 文和帝说完便收了神色,低声道:“朕听说你进来的时候太子本想让你过去。现下事情都跟朕说完了。你就去见见他吧。” 傅长熙神色一收。 “是。不过还有一事。臣想让陛下稍稍注意些。……这也是臣为何先不管西南之事,着急回盛京的缘由。” 第199章 黑脸人 文和帝顿了下,问:“何事?” 傅长熙道:“虽然陛下有意隐瞒了,但臣猜想,当年陛下之所以提前知道长亭军旧部就动作,是因为有人告了密。” 文和帝道:“为何这样说?” 傅长熙看不出文和帝到底是不是有意要保,索性全盘托出自己所想,道:“臣想着,那次犒赏宴之所以周围没有安排重兵。奖赏不是重点,试探才是。而陛下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赌注,必定告密之人事先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臣一直在想这个人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要的是什么。” 文和帝没有应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是有这么个人。但你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讨好朕,为朕办事,所图不就是名利?” 傅长熙道:“但他得到了他要的名利?” 文和帝笑着摇头。 “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朕可以透露给你,此人也是长亭军内部之人,朕原本许了他替代长亭侯的名利。不过这些年旧部一直没有拔除。做事做了一半,没有完成朕之所托,朕又怎么把大盛的安危交到他手中。” 傅长熙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是长亭军内部之人啊……”难怪他找不出这个人的蛛丝马迹。 他当即回忆起七年之前的事。 长亭侯的关系网当时几乎遍布整个大盛朝堂,尤其是军中之人。倘若他是文和帝,当时决计不敢再动用和长亭军有关的势力。 可当时来救驾之人。 是傅辛。 文和帝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的思绪,说:“当时朕真的是盛怒啊,但也没有失去理智。那场犒赏宴……其实是嫣红给朕的提议。” 傅长熙低下头。 “陛下是想试探,证实一番。” 文和帝扯了下嘴角,说:“长亭军可是大盛的脊梁骨啊。不管谁跟朕说大盛的脊梁骨歪了,朕都要慎重,不是吗?” 当时的文和帝也不知道,这犒赏宴也是陈嫣红为自己的请的。仔细回想,陈嫣红从不在她的君王面前提过任何和朝政有关的话,惟一那一次破了例。 八年了,文和帝头一次这么平静地回忆和那场犒赏宴相关的细节。 “朕的嫣红,死了八年了。朕都没有勇气给她一个真相啊。这一次,朕就拿这个做条件,许你去查和长亭军旧部相关事宜。朕也给你个手谕,想要什么就去找子荆。让他替你去办。” 傅长熙是真的不太想和杨天颖接触。 “您不能让臣自己去办吗?杨子荆心思重,臣跟他一块办事,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他的算计。 文和帝道:“你还怕他算计你?” 傅长熙无奈:“怕死了。陛下您也知道他这人有时候做事是真的……太过了。” 文和帝想了想,说:“朕给你想个办法,你去找太子。让太子镇镇他。” 文和帝心知肚明杨天颖做事手段毒辣,他这番话明摆着不想管。 仔细想想,他让杨天颖去办长亭军旧部的事,纯属就是为了放权给他,让他成为自己明面上的刀。 别说是傅长熙了,就是太子朱沥也管不到他。 他给的这个手谕,不过就是给太子下的另一个作业。 傅长熙不大高兴地接了这个烫手的作业,觉得自己这一趟去太子那边,可能太子也不会高兴。 但他还是要去。 傅长熙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跑去了东宫。今日天气不大好,天色昏黑阴沉,看着像有雨,风却躁得很。 守在东宫大门口的护卫躲在阴凉处歇息,老远见着一个身穿大理寺官服的人疾奔而来,伸长了脖子张望了好一会。近了才看清来者何人,急忙跑进去一个人通报,另一个人迎了上来,一面带着傅长熙往里走,一面殷勤搭话。 “小侯爷您可算来了。……瞧您这是有了急事?” 傅长熙双眼一瞪,说:“陛下亲自给下的令,你说急不急?” 那护卫登时神色一紧,当即道:“哎呀,太子还在后面和人商量事呢。小的去催催。这东宫您熟,您就随意进去找个地方先坐一会?” 傅长熙不含糊地点头,便看到那护卫三步并两步地跑了。 朱沥很快到了前厅。 傅长熙一抬眼,看他面上压不住的紧张,一进门,一双眼睛就盯在他脸上,无声催促他有话快说。 他径自进门越过傅长熙走向上位,刚越过两步,忽然转了个弯,走到傅长熙面前,低声问:“长熙,听说父皇让你来时?可是西南那边的事?” 傅长熙抬手止住了他,说:“这事先放放,先让你的人去外面守着。” 朱沥一个眼神就把殿内的守卫门都遣了个干净。只有两人在场,倒也没必要守什么礼数了。堂堂太子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在傅长熙跟前坐下去,问:“什么事?” 傅长熙说:“西南那边牵扯出了长亭军旧部反叛的事。圣上下了旨意要彻查长亭侯。” 朱沥当下眼神都颤抖了。 “那你……” 傅长熙心沉面色也沉。 在长亭军旧部反叛这件事上,他知道老侯爷有护着的意思,毕竟不管如何,那些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当年参与之人,不少人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当然也有人实实在在看不下去朝中文盛武衰的境况。大家都憋屈着,久了就得爆发。 真正像天行那样的有心人,是少数。 然而文和帝不会管你有心还是无心,少数还是多数。 傅长熙一想到老侯爷那一个字都不想说的姿态就头疼。犒赏宴过去八年,卫显英等人死去了七年,没让老侯爷看清局势,却把老侯爷的胆子磨小了。 这样下去不行,只会拖累更多无辜的人。 老侯爷这个白脸人当的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却将有心人养得膘肥体壮,拖垮整个长亭军。 而现在就需要他这样的黑脸人来拔除这根深蒂固的顽疾了。 不能再出现更多的卫显英了。傅长熙下意识握紧双拳,看向朱沥,说:“放心。查不到我头上。圣上还给了我个手谕,让我和你,盯着点杨天颖。” 朱沥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里面的沟壑。 “……杨天颖不是替圣上办事吗?我们盯他做什么?” 傅长熙耐着性子和他仔细解释,说:“当年漳州卫显英的案子,是长亭军旧部扔出来的替罪羔羊。圣上要镇西南,长亭侯首当其冲,杀是必须要杀的。……但是卫显英这样的冤案再来几个,大盛朝的边疆还要不要了?殿下也清楚大盛武官对朝中越是不满,咱们大盛越是不安宁。这不是好事,圣上明白的。” 朱沥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绷着脸,不满地嘟囔。 “就是这个理啊。父皇放任朝中文官对武将们的打压,我就很不服气。可我说了没用。这几年和陈家走近点,还被父皇责难了。” 他絮絮叨叨地发泄了几句,忽然回神。 “那要如何盯?” 傅长熙想了想,说:“殿下可愿意和我一道回侯府,住上几日?” 第200章 隐蔽的关系 朱沥已经因为陈家的事情有些杯弓蛇影,下意识犹豫道:“……这,非要我去?” 傅长熙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才能阻止杨天颖胡作非为,道:“杨天颖还欠您一个道歉。陛下都准许了。而且殿下在那,他必定会收敛一点。” 朱沥似乎觉得不妥,杨天颖啊!那可是敢当着他和父皇的面前说剁个手指给他赔礼道歉的疯子。 “长熙,我觉得杨天颖那样的疯子不吃我这套。”虽然他堂堂大盛太子,连个小小的监察司司长都镇不住,实在有失颜面。 可这人命关天,还牵联到了长亭侯。 那是大事,顾不了自己的颜面。 傅长熙实在不想说现在对杨天颖这个人有点束手无策,他抬手道:“让我再想想……” 朱沥缓缓地点头,他迟疑了几许,低声朝傅长熙问:“还有,我要拿什么名头去?长熙,不是我不想去。陈家的事情……已经让父皇对我不满了,我现在要是直接站到长亭侯那边去了,岂不是和父皇对着干了?” 傅长熙听到这,已经回神了。 确实如此,文和帝对太子和武官们走得近这点很不喜。这要是真住到他家去了,朝中不定得给参他多少折子。不管太子以后如何,现在还在文和帝的眼皮底下,万不能如此悖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7节 尤其是现在西南出事了。 可没有太子,事情不好办呢。 朱沥看着他默不吭声,急脾气上来,说:“要不我派几个人护卫跟你们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不对劲,让他们来找我。父皇既然给了你应允,稍微插个手也不算什么大事。” 傅长熙这会已经清醒了,他看了朱沥一眼,心想殿下您可长点心吧。 朱沥自小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整个皇宫和长亭侯府就没有他们俩没捣蛋过的地方。他是不知道往后朱沥能长成什么样,但至少现在,朱沥的心思他还摸得透。 “算了吧,殿下。您顾虑的对,这满朝朝臣都盯着你呢。而且杨天颖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又被他咬上一口。” 朱沥怒道:“他敢!” 傅长熙笑出声,抬手下意识想拍下他身板。忽然一眼看到了他身上穿着的太子朝服,手一转,做了个拱手作揖的姿势道:“殿下的心意,臣领了。侯府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对了,陈庸来了?” 方才他脑子清醒的一刹那,忽然想到了陈家。圣上和自己谈话的时候,不就提到了红夫人的事,倘若能和红夫人身死的案子牵扯上点关系的话,即便是杨天颖真要动,也要看文和帝的脸色吧。 朱沥点头,小声说:“陈……那位大族长也还在后殿,一会我去问问。” 傅长熙点头。 “劳烦殿下了。” 朱沥见他松口了,也大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便开始数落他了一阵,没两句又切入了正题问西南那边的情况。 傅长熙已经向文和帝交代清楚,自然也不会跟朱沥少说两句。但提到陈家的那位红夫人,即便是和陈家走得近的朱沥也皱了眉,说:“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 傅长熙瞥了他一眼,玩笑似的说:“你不是和陈家走得近吗?怎么对你这位姨……” 朱沥脾气不好,对大户院内的尊卑极看重,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灌输了这样的想法,总之他似乎一直对这位闻名全大声的红夫人很是看不起。傅长熙虽然和他理念不同,却也不曾对他这样的想法有多过任何一个字。 今日是他头一次问这样的话。 朱沥脸上全是不屑,道:“父皇的事,我不多嘴。不过,子熙你知道当时红夫人那位名不副实的夫君也一同死在那山庄里吗?” 傅长熙当然知道,那起案子因为文和帝的缘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查清真相,算是个人为的悬案。 朱沥低声道:“当时,世人都道是常韦保因爱妻身亡而殉情,前阵子我才知道那全是假的。常韦保怎么能忍得下来。” 傅长熙对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实在是佩服,低声道:“这话可别到处乱说。” 朱沥叹道:“也就在你面前说说。” 傅长熙对犒赏宴的关注大多都在老侯爷相关事上,对红夫人为何而死并不关心,但听到朱沥这番话,作为大理寺的官员本能起了疑心。 “我记得当年犒赏宴案上有记载,常韦保是自杀殉情,且是京兆府亲自验的尸。这也能作假?” 朱沥无奈地看他,说:“父皇亲自插手了,内里的真相自然不可能公诸于世。……我曾听母后和长舅舅说起过,常韦保是被杀的。” 傅长熙意外道:“难道是圣……” 朱沥摇头:“不是父皇。父皇当时私底下派了人要搜找他,但最后只找到了他的尸体。长舅舅也查过了,说红夫人之死的线索全都指向常韦保,他是被灭口的。” 涂希希坐在邹启明家后院中。她对面坐着邹家现在当家,邹启明的长子邹远。 邹远面上摆着明显的为难,低声道:“大理寺办案,我等自当配合。只是家父六年前因一场意外瘫痪在床,神智不清,大人即便是见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大人您同小民说要问些什么,小民晨昏三省问,问出什么第一时间告知大人。” 涂希希冲他笑笑,说话却半点不客气。 “我倒是想让人替我代劳,可圣上不让啊。” 邹远还想说什么,听她这一句话,冷汗便下来了。 “这……” 涂希希站了起来,说:“那员外看下,哪天邹老先生清明些的时候,唤我前来?” 邹远恭恭敬敬地将涂希希送出门,看着人上马车走了。脸色往下一沉,啐了一口,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跟在身后的下人欺身上来,在他身侧嘀咕说:“老爷,州府大人那边来消息了,让您尽快过去一趟。” 邹远横了他一眼,甩手转身,一边往里走,一边神经质似的嘀咕说:“自从这个女人来了一回,咱家就没消停过。” 跟在他身后的下人犹豫着问:“老爷,您说她为何一定要见老太爷?老太爷这都躲了多少年了,倘若真的有要事,为何不早些来。” 邹远烦躁地吐了口气,闷声说:“还不是因为上月那起案子牵扯到了殷家。殷家和红夫人有牵扯啊。这女人方才也提到了圣上……真当晦气,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圣上快忘了红夫人了,没想到因为一个案子,又想起了。” 下人不解问:“红夫人和咱们邹家有什么关系?范不着都追着咱们吧。” 邹远横了他一眼,说:“红夫人和邹家当然没关系,可是姓常的有啊。长亭侯式微后,老太爷为了能保全邹家,便和兵部尚书套了近乎,希望能保住饭碗……谁能想到……哎,不提了,总之横竖都是晦气!” 下人并不知道自家老爷这一通嘀咕里提到的这些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只觉得这些人全都是天上的神仙,听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那州府那边……” 邹远抬手道:“不去。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别庄。” 离开邹家之后,涂希希就近找了一处茶馆坐着,没一会流星从外面跑了进来,直接在她面前一坐,冲她笑了一记。 涂希希也回笑了笑,起身在桌子上放了两颗碎银,带着流星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涂希希才问:“怎么样?” 流星说:“出城了。” 涂希希知道邹家在城外有个别庄,但她一问,发现里面没有邹家的那位老太远,而是住着殷家的家眷。殷家家眷代表那里很有可能是红夫人的地盘。或许和陈家有关,她不能轻举妄动。 流星看她若有所思,便问:“要我去探探吗?” 涂希希想也没别的办法了,点头道:“不要惊动任何人,进去看看邹老爷子在不在里面就好。” 流星当即点头。 第201章 红夫人案 邹远只乘了自家的小轿出了漳州县城,在城外的山野泥路上走了许久,拐进了一处山林小道内。 小道往内延伸,许久后进了一座白墙红瓦的大院里面。行至朱漆大门之前,邹远命人停下,自己下了轿。 门口守着人,见了他便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来。 “邹老爷。今儿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 邹远眉眼全皱着,脸色不好,见他凑上来便口气不善地说:“进去替我报一声,我要见你们老爷。” 说着他从轿夫手中拿过两个钱袋,丢了过去。 两人见钱办事,立马利索了起来。 不多时,朱漆大门开了半扇,里面探出个脑袋,面无表情地同邹远说:“进来吧。” 邹远啧了一声,不太满意对方的姿态,却也听话地跟了上去。 邹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守在门口的两人边凑在一块小声嘀咕。 “今天第几个了?” “三个。从前别庄大半年都未必见一个,最近天天都有人上门,咱们是不是又要挪地方了?” “挪就挪呗。咱们这种签了卖身契的能有个活路就不错了。” 两人大声一叹,忽觉得眼角有黑影掠过。两人同时神色一紧,随即双双抬手擦了一下眼角。 流星蹲在墙头,看这两位哥自嘲见多人了总眼花见着人影,叹息着坐回了门坎,心想这俩哥哥真好玩。 邹远跟着人进了厅堂内,坐在没多久,便有人从侧门进来了。他当即起身抬眼,拘束地喊了声。 “殷老爷。” 殷鸿年过六十,老态龙钟,身子骨却很硬朗。邹远看着佝偻着身形却依然健步如飞的模样,想起来曾经听他爹提起过,这位殷老爷是从沙场上退下来的人。但他每次都觉得这副形容枯槁模样的人,不太可能从沙场上安然无恙地退下来才对。 “坐吧。”殷鸿在身边人的搀扶下坐上了椅子,随手拿了边上的茶杯,低头说:“我听说今日又有好几波人到你家去了。又是问老太爷的?” 邹远老老实实地回道:“不是。只有那位大理寺来的大人要见老太爷。是漳州府内的各位大人想见见我。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全都推了。” 殷鸿颔首问:“那你来做什么?” 邹远迟疑地思索了一会,半晌后还是决定要说:“今日那位忽然说是来替圣上办事的,我便猜想会不会和上月盛京里那起案子有关系。” 殷鸿却是想也没想,当即否定了他的想法。 “殷璃的案子已经了结,圣上这么多年都没对红夫人的死起疑,不会因为这个案子再起心思的。” 邹远闻言,大松了口气。 “那便好。对了,我爹的病有起色吗?我想见见他。” 殷鸿当即和身侧的人小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同皱远说:“让卿带你过去。远啊,你最近心思不定,老是担心出事这点我能理解。可还是要稳重些,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让人带个话就好了,不用亲自跑来。” 邹远一顿,大约也觉得自己这一趟跑有些不妥当,立即赔笑说:“是我沉不住气。我记住了,殷老。” 流星回驿站,已是半夜。 涂希希等得昏昏欲睡,被流星一声姐姐喊得寒毛直竖,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睁大了眼,看流星正不解地看着自己,才缓了一大口气,拍着胸脯说:“睡迷糊了,怎么才回来?” 流星低声将他进了殷家宅院,跟着邹远差不多把院子逛了一圈,最后找到邹启明,出来的时候又和门口守着的两个哥哥玩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回来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涂希希生生截断了他兴致勃勃地描述溜鸡仔似的玩两个守卫的过程,一脸肃然地警告他不要随便玩大人,玩出事了没人救他。 涂希希不笑的时候,她那张脸就让人想起涂殊途。 流星怕殊途,当即听话地应了下来,小声说下次不会了。 涂希希从旁边的包袱里摸出了点心,递给他说:“漳州只有这家店的点心最好吃,你先将就一下。” 在涂希希来漳州没多久,发现殷家也在这里的时候开始,她就在心底生出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不对劲——大盛这么大,为何偏偏殷家要躲在漳州。 而且她记得没错的话,殷璃的案子过程中,向来对殷璃极其不错的殷家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仿佛和殷璃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在避嫌?还是刻意要让殷家和那些陈年往事全部都切断关系? 可假如真的想避险,或是切断关系,又为何要和邹家的人扯上关系。 流星吃着点心,想起那两个好玩的守卫又忍不住笑出声,他憋不住又凑近涂希希,低声说:“姐姐,我跟你说,那两个哥哥真的好好玩。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去那个别庄吗?最好快点哦,我听他们说好像他们很快要搬走了。” 涂希希:“……搬走,去哪?” 流星当然不知道,他只是蹲墙头听了个墙根而已。 “我听他们说他们和别庄里的人签了卖身契,就一直跟着他们到处搬家。” 涂希希确实听说过殷家在很早以前是走商,后来应该是和红夫人接收了殷家之后,殷家才在盛京稳定下来。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8节 思及此,涂希希忽然思绪一顿——对了,早先她和傅长熙都认为殷家忽然放弃盛京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生活不太寻常。可要是殷家原本就不是做稳定生意的呢?那长时间在盛京才不对劲。 而现在他们长时间躲在漳州也不对劲。 “流星,”她低声问,“倘若你是殷家的人,你前半辈子一直都是做四处走动的生意,会有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不走了?” 流星想也没想,说:“不想走了?” 涂希希摇头:“做生意是为了维持生计,那是养一家老小的必须要做的事。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流星又认真想了一会。 “那就是走不了了呗。” 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涂希希沉思。 假如当年殷家留在盛京是因为红夫人,那么这么多年留在漳州,肯定还有其他因素——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因素和邹家那位老太爷有关系。 殷家若还是红夫人所掌控,那相当于红夫人和邹启明也有关系。 江行当年真的将信给了邹启明保管?或者给的是后来掌控殷家的人? “流星,你不是想再去一次别庄吗?”涂希希说,“明晚去,带上我。” 她至今记得红夫人身亡的一些细节,当年她年纪尚小,又因为文和帝的插手没将真相查明。 现在仔细回头再想想,也许真相和父亲为何认罪有关。 第二天,涂希希又去拜访了一次邹远。去过别庄一趟的邹远看上去比昨日见她的时候要沉稳许多,仿佛所有心思都沉了下去,看上去比昨天还问不出话来的模样。涂希希心知肚明,只寥寥讲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要走。 邹远却在这个时候喊出了她。 “大人留步。” 涂希希很意外,回头诧异地看他。 邹远敲了下桌子,示意她坐下去,低声无奈道:“大人来了几次了,我也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您是有要事。” 涂希希点头。 邹远低声道:“实不相瞒,昨夜我去见了我父亲,他一贯意识糊涂,昨日我在他面前提到了您几次来找我的事,他忽然有了反应,问我一句是来要东西的,还是来问事情的。” 他停了下,道:“我还是头一次听父亲说这样的话,便想着是不是和您找来的事有关系。大人……您看,要我再给您带个话吗?” 涂希希合计了下,觉得还是别说得太明白比较好,免得节外生枝。 “那您再替我带一句,要东西的话要如何要,问事情的话又要如何问。” 邹远紧抿着嘴,半晌后笑道:“行,那我再替大人带一回话。” 涂希希客气地说:“不必送了。明日我再来叨扰。” 第202章 信 出了门,涂希希立刻去了约好的地方等流星。流星和昨日差不多的时候过来,低声道:“出门了。不过没去别庄。去了一家杂货铺子。” 看来对方有提防,只是不知道是否发现他们了。 不过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确是藏人。 涂希希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已确定邹启明在别庄,她亲自去见一回比较妥当。 “流星,晚上带我去一趟邹家的别庄。” 别庄建得隐蔽,涂希希夜深了才进去,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流星在昏暗的墙根边走动。好在别庄内的下人不多,夜间走动的更少。 进入后院找到邹启明也没有任何的阻碍。流星先进去敲晕了守在里面的守卫和侍女,涂希希轻手轻脚进去。 邹启明在她走到面前之时便睁开了眼。 涂希希一看到他醒了,下意识朝流星说:“流星!按住他。” 流星一个闪身,手脚极快。眼看着要捏住邹启明的喉咙,邹启明先开了口。 “别动手!自己人!” 流星被喊得一愣,但见邹启明忽然起手朝他面上招呼过来,才自觉上当。当即恼羞成怒,反而握紧拳头迎了上去。 邹启明见状又开口。 “两位可是远儿提到的大理寺来的大人?” 涂希希见他说话的声音平稳,神色也很镇定,分明不是什么瘫患,甚至回手姿态相当沉稳,流星那极具冒犯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 涂希希直觉对方已有准备,谨慎道:“……流星住手。” 流星的手停在了邹启明的喉骨上,回头疑惑地看涂希希。 涂希希说:“过来。” 流星悻悻地收手,乖巧地走回到涂希希身后。 涂希希细细地端详了坐起来的邹启明半晌,忽然说:“您瘫痪是假消息。” 邹启明讪讪道:“不这样,我哪能活到现在。近日找我的人忽然多了,我总是要小心些。” 涂希希问:“都是谁?” 邹启明姿态轻松。 “那可太多了。不过只有你们到我面前。” 涂希希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最后坐到了屋中央桌边上的凳子上,她一双眼睛没有离开过邹启明半分,半晌说:“您在躲谁?” 邹启明道:“找我的人我都躲。” 涂希希又问:“为何?” 邹启明笑了声,说:“这还用问?自然是想活命。我还不想像卫显英一样祸及子孙。倘若躲着可以活,我能躲一世。” 涂希希很意外听人提到他爹的名讳。 “找你的人也不一定会要你的命。” 邹启明摇头说:“找我的人不外乎为了三件事,一是当年上代长亭侯夫妻之死,二是犒赏宴上常韦保之死,三是江行所托之事。这三件事,摊上哪件我邹家都得灭门。小姑娘,你也是吧?” 涂希希没反驳,在大理寺办案了这么些日子,被傅长熙提着看过了那么多年的陈年卷宗,知道与朝廷扯上关系的,死一家子都不算是个事。 都说人命关天,可当真遇上了事。人命是真不值钱。 邹启明见她不吱声,转了声打量了一会,说:“小姑娘……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涂希希眉头一动,顺势接了邹启明给的台阶,笑说:“晚辈失礼了。” 这下换成邹启明皱眉了,这卑躬屈膝的姿态,可比强闯难应付多了。 涂希希找邹启明真正的意图是当年江行交给邹启明保管的信。 “刘州府让我来找你的。”她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州府大人说,当年江大人将东西收在你这,由你保管。” 邹启明嗤笑,说:“当真是管不了他了,就什么都往我头上扣啊。” 涂希希不解地问:“啊?” 邹启明道:“他刘敏之是见着了江行把东西亲自塞到我手上?还是眼看着我把东西藏了?” 涂希希:“……” 她迟疑了会,想起了白日里邹远跟自己说的话。 “可……您家的人给我传话说您问我要东西,还是问事情啊?” 邹启明仰着头,头摇得干脆利落,说:“没有,我没说过这事。你别学刘敏之什么都往我头上扣。” 涂希希:“……这不是您让邹远带的话?” 邹启明:“真不是。” 她立马觉得自己可能落陷井了——若真的不是邹启明带的话,那按照邹远这两天接触的人事物,答案只有一个。 这时候屋门就被人推了进来。 门口灯火通明,整个院子里都站了人。涂希希一回头,头一眼先看到了站在人群前头的邹远——以及站在更前面的那个佝偻着身形的老人。 对方嘶哑着声说:“大半夜客人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流星已经站了起来,本能护在涂希希前头。 殷鸿的视线落在流星脸上片刻,显露出些意外,指着流星和旁边站着的邹远说:“这小兄弟的脸我熟,长亭侯府的人吧。” 邹远顿时露出惊诧,片刻后尴尬道:“我不认得……” 殷鸿将他挥到身后。 走南闯北见识多,还能将人脸记得清清楚楚,不愧是走商的行家。 这会反正都已经暴露了,还给人围了个圆,涂希希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朝那老人说“那您看着我这张脸,觉得眼熟吗?” 殷鸿眯着眼打量她,确实半天没开口。 倒是邹启明开了口,说:“别费劲了,他认不出你。卫显英回漳州的时候,他就被拘在盛京里头了。” 涂希希这头还没反应,殷鸿先有反应了。 “卫显英?”他似乎更意外了。 说完之后,似乎是回神了,将信将疑地问:“卫显英的女儿怎么会和长亭侯有瓜葛。”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这大半夜的好像也不是说这么长话的时候。 涂希希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的事情重要。 她开口说:“殷老爷把我引来,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殷鸿摇头。 “这是意外……” 邹启明又开口了。 “她八成是为了江行当年交托的老侯爷那封信的事。” 涂希希:“……”这两人怎么有种穿一条裤子的感觉,是一路的吗? 殷鸿还是不太相信,谨慎问:“老侯爷要信,不会自己跟我说?”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49节 邹启明不耐烦地说:“那必定不是老侯爷要的啊。我早就跟你说了,江行死了之后,这信的事怕是压不住,迟早会有人要来取。” 涂希希心说江行死了和信有什么关系? 殷鸿见他嘴上就跟没把门似的,也不看看这什么光景,什么话都敢往外掏。当即深吸了口气,仰头和邹远说:“带着人守好外头。” 邹远没敢多说一个字,带着人出了院子。 殷鸿跨步进来,利索地给关了门,回头指责邹启明说:“老东西,那话能当着那么些不懂事的人说吗?你真不怕被灭九族啊。” 邹启明长着脖子说:“我怕啊,我可怕死,不然怎么会绑在你这个老东西手上。说实话,我现在巴不得把那封信捅到天上去。该死全给我死,别再拖累老子了。” 殷鸿冷笑。 “不该死的也跟着一起陪葬了。这也是你要的?” 邹启明哼了声,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张口就说话。 殷鸿走到涂希希对面,瞪着那凳子,指使流星说:“小毛孩,过来扶老身一把。” 流星不愿意,往涂希希身后躲。 涂希希便起身过去扶人。 殷鸿也坦荡地受了,坐好了之后随口似的问了一句。 “专程来要信的?” 涂希希垂着眉眼,点头说:“给我爹翻案用的。” 殷鸿往流星那边看了一眼,问:“即便是把老侯爷拖下水也要翻?” 涂希希一愣。 “……什么意思?” 殷鸿指了指对面,把涂希希指使过去坐下,说:“老侯爷写那封信,应当是给利用你爹的人看的。上面罗列了参与谋反的所有罪状。” 涂希希一听,头皮都发麻了。 殷鸿还道:“还附带了当初那些人说服老侯爷时候交给老侯爷的……当年长亭侯夫妻俩身亡真相的线索证据。” 第203章 弥补 涂希希听到后半句话,手哆唆了下,在西南的时候,天行就提到了这个,当时他们都以为东西在老侯爷手中,傅长熙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回盛京料理这件事。 谁能想到,老侯爷竟然一早就把东西给送出去了。 老侯爷当年不是为了查清楚儿子儿媳身亡真相才答应天行他们在犒赏宴上行动的吗?为何一年后在态度上变化那么大。 她强自缓了口气,不解地问:“老侯爷怎么会把这个重要的东西,给那些人……” 殷鸿和邹启明对看了一眼,说:“老侯爷为何这么做,我等不知。但有一点,我想必定是为了救人。谁想到半路竟有人劫了信,让这封信到晚了一步。” 邹启明跟着说了一句。 “要我说,老侯爷这一手做得是真的不漂亮。那些人拿卫显英他们当垫背是为了活命啊,他们能因为这封信,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殷鸿无奈地直摇头。 “老侯爷到底还是宅心仁厚了些。他顾念这些沙场生死相随的情谊,可人啊,当真一门心思要作死,便是一叶障目,除了自己想要的,什么都看不到。” 涂希希心道,可能并不是这样。 她低声问:“老侯爷当时将这封信是直接送往谁的手里?” 邹启明略微停顿,疑惑说:“江行。” 涂希希正色转向殷鸿,问:“那老先生是如何认为老侯爷这封信是给利用他之人看的?” 殷鸿看向她,说:“小姑娘是觉得不对吗?” 涂希希没有迟疑地点头。 “嗯,很不对。天行那一批人依照当时的处境,盯得最紧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老侯爷。老侯爷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们得第一时间做好反应,随时撤离藏身之处。倘若老侯爷要将这封信给这些人看,出门就能给。” “所以我认为老侯爷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爹的事情后,打算将所有事情全部都交给江行。” “毕竟那个时候,江行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说完了之后,她又看向殷鸿。 “那么殷老先生那番话又是什么人同您说的?” 殷鸿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徒自沉思了片刻,看向邹启明。 邹启明大惊失色,说:“别看我啊!我可没说!” 殷鸿无奈地摇头,说:“我殷家实际上和长亭侯府并没有直接联系。红夫人亡故之后,我们便由现在兵部尚书接手了。” 涂希希诧异。 “钟大人?” 这答案着实让人意外。 殷鸿看她神色,低笑了声说:“想不到吧。” 涂希希确实完全没想到,钟信在她眼中,一直属于没有任何靠山之人,虽然后来之后他实际上是文和帝掌控之人后,她对他的做事手法也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他是受红夫人所托,但在立场上,他一直坚守着守着文和帝的交代。 她着实想不到钟信手中还掌握着这么一手。 可仔细想想,钟信还要在文和帝眼皮底下保护好穆景天,红夫人即便对他放心,也不会放心文和帝,自然会有人留给钟信用。 倒也说得过去。 但让托孤这件事说不过去的,是钟信插手长亭军旧部这件事。 涂希希满心疑虑,却也将这份疑虑压了下去。现在还不是说破这些的时候,她还在殷家的地盘上。 倒是殷鸿开了口,说:“钟大人不会针对你们,两位且放宽心。” 邹启明自嘲道:“我要庆幸一下我不是那边的人了。” 涂希希心想当务之急,她还是要先把他爹相关的事情捋清楚才是,于是开口问。 “那我爹的案子……当时我爹是看了信才认的罪吗?” 邹启明皱了眉。 殷鸿看着她,说:“不是。你爹若是看到了这封信,必定不会认的。这封信实际上半路被人劫过,后又被送了回来。邹启明当时不敢将这封信交给你爹。只是半夜去了一趟牢狱,想拖延一下时间,好让他有时间去和老侯爷确认信件的内容。” 涂希希屏住了呼吸,她直觉那一晚很关键。 “那晚……发生了什么?” 邹启明喷了口气道:“我能不说吗?这辈子都没受过那样的气。” 殷鸿和声和她说:“你爹问邹启明,要是他不认这个罪,会如何。当时圣上催得异常的急。江行当时还没看到信,但私底下却说只要你爹不认,哪怕是丢了官,他江家也能替他顶着。” “他……忽然又问了一句,潘季辽是不是已经死了。接下来还有谁?” 涂希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口莫名一窒。他爹分明知道了这是在挨个找人顶罪,只要有人认下来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殷鸿继续说:“我们都是不知情当中的人。但其实已经在怀疑有人在故意往文和帝手底送人。文和帝一日不平息怒气,一日追着那些人,就会有更多的人死。” “你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所以他第二天便认了罪。” 涂希希红了眼眶,她直到现在才直到他爹临死之前到底在想什么,也忽然明白了当时在京兆府看到那封临摹的信件上所言之意。 但她现在只想一件事。 “龙椅的那位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殷鸿和邹启明不敢吱声。 他们都怕一个字没说对,这姑娘真就冲去跟文和帝对峙了。 知道了真相之后,涂希希反而平静下来了。 她只知道一定要让躲在黑幕底下的人付出代价,首先得让明面上他爹的案子查清楚。她低声问:“陛下那边小侯爷已经去请话了,我这边的任务是找到我爹当时判案的卷子,随时准备翻案。” 邹启明当即道:“哦,那案卷在我这,江行在判下案子之后,便将案卷交给我。他说日后必定用得到。这已经是他判的漏洞最大的案子了。” 屋里的人都在看他低头在自己身上翻找,殷鸿问:“你怎么还随时在带身上?万一有人找你麻烦,弄丢了怎么办。” 邹启明从贴身衣物中摸出一只陈旧的锦袋,冲他们皎洁一笑,说:“不然我怎么会答应你躲这里来?真当我怕死啊。” 他抬手招呼涂希希过去。 “小姑娘过来。” 涂希希起身要过去,被流星警惕地拦住了。 邹启明便说:“行吧,那小毛孩也一起过来。” 流星不满地嘟囔。 “我不是小毛孩。” 邹启明顺着他的话说:“不是小毛孩就护着这位姐姐过来,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流星紧抓着涂希希的手腕,带着人过去,站在邹启明面前。邹启明拗不过小毛孩,只得先把袋子递给他,接着侧头和涂希希说:“江行说他这辈子只在这件案子上办得不够光明磊落。但也只盼着自己做的这点事,可以弥补一点你们卫家。” 涂希希低头看着从锦袋里拿出的小巧卷轴,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行的案子是她和傅长熙合力破的,她不能说对江行这个人有很深的了解,但她清楚江行这个人做事风格。 这确实他唯一一次善解人意的破例了。 她对江行并没有多大的恨意,只是很不喜欢。说实在的,现在她也依旧喜欢不起来。可是她能理解了。 第204章 搭线 盛京 傅长熙从东宫出来没多久,碰上了跟随他一起出来的陈庸。起先陈家的轿子还是默不吭声的走着,甚至行至半路和他岔开了道。 若非半个时辰后,傅长熙在前往大理寺的半途中被陈家的下人拦住了,他都不知道陈庸在有意跟着自己。 他心想这半路拦人的路数和杨明慧也有的一拼了。念在陈庸这行径比杨明慧低调的份上,他便点头,下了马车,跟过去见人。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0节 陈庸在一处昏暗僻静的巷子深处等他。轿子立在另一头的出口处,有些远。傅长熙见着他之后,带路之人便请他进去,自己则守在了这一边的入口处盯梢。 傅长熙迈步,寻思着这自动送上门来的肉不知道好不好啃。 “陈大人。” 陈庸闻声回头,他身形白纸,混身上下透着一股刚硬凝练的气息,武人出身的姿态上比杨明慧要硬许多。 但见他来了,身板却比杨明慧软了。 傅长熙看他疲惫地叹了一声,带着歉意道:“抱歉,让小侯爷挑这种地方来谈事。” 人家都这么客气了,傅长熙也不好摆架子,客套道:“无妨,我喜欢站着和人说话,” 陈庸性子死板,不会接傅长熙的玩笑,便直来直往说:“那我们长话短说。现今情况,想必小侯爷也想找我商量事。” 傅长熙不知道他和朱沥谈了什么,但他知道朱沥倚仗这个舅舅,多半很多事情会经过他点头才会着手去办。 朱沥知道的东西,他必定也知道,朱沥想办的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未迟疑,自当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问:“殿下和您说了?” 陈庸看了他一眼,旋即摇头说:“殿下仁厚,他知道陈家现在被他父皇盯着,许多事不好替他出头。我也想着我确实也用不着不给他出头,他头上还有文和帝提着。可我不能不给嫣红出头。” 傅长熙一顿,心说懂了,为了红夫人的事来的。 陈庸侧头看他,说:“各取所需,如何?” 傅长熙笑笑,说:“那要看陈大人这个各取所需指的是什么。” 按理说,陈家和杨家在大盛朝中的势力根本无法比拟。陈家只是过气的皇室姻亲,而杨家即便是没有亲戚这层关系,在朝中确实权势滔天。在文和帝面前,杨明慧和陈庸两人说话的分量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可傅长熙总是不自觉地将这两家放在一起比较。 就好比现在,在他眼中陈庸和杨明慧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之人。杨明慧总是迂回,陈庸却相当直接。 傅长熙说完之后,陈庸便立刻单刀直入了主题,直截了当道:“我知道圣上让你查红夫人的死因。我也要知道真相,包括常韦保在内,所有牵扯在内的真相。期间你需要牵扯的势力,查不到的线索,或者你想要谁的命,都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傅长熙听了半晌,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提另外的要求?” 陈庸道:“长亭侯的势力我想即便没有我陈家你也能在大盛稳坐。但是文和帝身边没有人,让你们吃了多少亏,小侯爷心底应当很有数。要和帝王博弈,怎能没有拿捏帝王心思的方法。所以小侯爷才能殿下走得近。” 傅长熙想起了陈家在宫中排布下的线索,因为杨家而毁于一旦。 “可您之前在后宫布下的眼线,不是被圣上都清理干净了吗?” 陈庸笑了笑,说:“能被发现的,自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眼线。” 傅长熙先前没和陈庸打过交道,不过就这几句言辞之间,便可以感觉得到这人做事看上去做事干净利落,但毕竟在官场沉浮,不缺算计。 只是要比杨明慧那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要让人舒服得多。 即便如此,和陈庸站一起,风险相对来说也要高许多,傅长熙想了想,说:“这种阴湿之事,可是一把双刃剑。” 陈庸无奈道:“小侯爷,在朝中当官,谁又真的能做到光明磊落。想要保全自己,该有的一点都少不了。毕竟对手很多,手段比你更高明。” 傅长熙叹了声,说:“为什么选我?大人不怕我回头把您卖给圣上。” 陈庸却道。 “小侯爷和殿下感情深厚,您不会做不利于他之事。” 话说到了这份上,傅长熙好像没什么可以试探了,他点下了头,说:“那正好,我有事想要求陈大人帮个忙。” 陈庸问道:“什么忙?” 傅长熙道:“过几日,便是我爹娘的忌日了。我娘生前和皇后的感情不错。我家老侯爷年纪大了,不会操办这些东西。我想劳烦皇后和太子妃一起为老侯爷出个主意。” 陈庸想了许久,道:“……好说,今晚上我便去传个话进宫。” 傅长熙别了陈庸之后,便回了大理寺。 进门他下意识看向右侧,见那张熟悉的脸冰雕地杵在那,见他进来也保持着纹丝不动,连起来给招呼一声都没有。 他回当即神,心道哦,这是殊途。 秦茂和应明远都在西南,平时这些人全都在的时候他就嫌值房太小,这会冷冷清清,又觉得怪寂寞的。 “什么时候到的?”他径自往前走,敷衍地问了句。 殊途板着脸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 “刚到,晚了几日。把姐姐送到漳州才过来。” 傅长熙有心想问那边的情况,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合适。知道得多了,心就越发得定不下来。 而且涂希希远在漳州查案自己也插不上手。 他点了点头,说:“正好……” 他刚想说这几日的盛京中的情形,殊途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说:“圣上那边允了吗?” 傅长熙心道你可真够不客气的,要不是看在涂希希的面子上,现在就给他小鞋穿。 “圣上让杨天颖彻查长亭军旧部的事,就是已经允许卫家翻案了。” 殊途愣了好一会,半晌松了口气。 “……那就好。” 傅长熙看他绷紧的姿态一瞬间骤然松懈了下来,问:“圣上松口了,不代表他允许出现意外。漳州那边有情况的话,还是要尽早掌握。” 殊途垂着头说:“我吩咐过流星,每日递送消息过来。小侯爷若是有其他事吩咐便是,属下会照您的意思好好办。” 傅长熙左右打量殊途,发现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冷漠的神色不见踪影,似乎生出了点他从前不曾见到过的干劲。 第205章 生变 今日流星的消息比前几日晚了一点。傅长熙看到殊途抱着鸽子进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流星不是他家的吗?怎么消息要递给殊途,而不是自己。 他下意识起了计较的心,敲了敲桌。 殊途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仿佛没看到似的,小心翼翼地抱着鸽子躲自己桌子后面去了。 傅长熙不由得想起来当初涂希希从他桌子搜找出来的那些日志——这小子阴湿劲儿简直绝了。由此看来,即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估摸着他也不会想着要跟自己提一个字。 年纪不大,主意倒是不小。 “殊途啊,”他脑子里想着涂希希,心说念在这张长差不多的脸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耐着性子说:“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关于你姐的事。” 殊途立刻眉头皱了起来。 “我姐的事您不用管。”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执拗道。 “我想管。” 殊途皱眉数落说:“侯府的事您都处理好了吗?” 傅长熙心说这题可难不倒我,他往后一躺,镇定自若道:“今晚过了,明日侯府固若金汤。” 殊途一顿,嘟囔说:“西南那边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傅长熙立刻接了话。 “圣上那边已经松口了,现在就等你姐那边的结果了。所以最近她那边到底如何?给个准话。” 殊途一脸纠结,不情愿三个字在他脸上明晃晃的。半晌后,他才挤出三个字:“……没问题。” 傅长熙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殊途说:“就是很顺利的意思。” 傅长熙不相信。 “很顺利?不太可能吧。盛京这边如此风平浪静,说明闹事的都不在。殊途你想想看这些人不在盛京,会在哪里?” 殊途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心都提起来了。 “您的意思是……” 这种不安的想法是傅长熙和陈庸谈过之后才有的。当初在西南他曾经预想过,回朝之后自己身上至少得叠个百八十份折子。 文官们怎么可能错过弹劾自己的大好机会?必须非得把从前在他身上折掉的骨气,一古脑儿全要回来不可。 但是没有。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他身上轻地浑身不自在。 为了努力给去漳州的涂希希以及在西南努力的秦茂他们争取更大的发挥余地,傅长熙自觉很拼了。 ——今早他还特地腆着脸起早跑去上朝,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结果朝上谁都没有在意他。上朝下朝前后的空当里,还有不少官员主动上来和他招呼,询问他西南那边的情况。 这西南的情况复杂,他也不好随便说,只能草草回已经呈给陛下,就等陛下裁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前参自己最凶的穆景天,也安分地不像穆景天了。他侧面打听了下,听说穆景天递了好几道折子给圣上,参杨天颖滥用刑罚。折子从陛下那过了一圈落到了内阁,杨明慧收了折子专程在朝堂上把自己儿子送给文和帝定罪。 不想文和帝非但没有给定,甚至还要众大臣们多体谅。 这盛京之中,文官惯用的软刀子肉眼可见得不好使了。傅长熙都看到了这帮矜持老儒生们眼底的焦色。 不,除了杨明慧之外,其他人都很急。 傅长熙赞一句不愧是内阁头儿,但也知道他这股子淡定不可能没有根源。 ……多半是有了对策。 而这个对策,他思来想去,就是漳州那边。 殊途低头看看流星给的信,忽然间也不安了起来。 “那我们得派人去接她们。” 傅长熙甚至有冲动亲自去接人——但是不行。有这个功夫,他不如把盛京的场子搅得更浑一些。 “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场子在盛京。” 不光是他们,所有卷进去的势力,最重要的主场都在盛京。因为老侯爷在这里,文和帝在这里,而背后的主谋也在这里。 殊途深吸了口气。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1节 “那我给他们回个消息。不管如何,安全为要。” 他的手有些哆嗦,不知道是被傅长熙这番话给吓的,还是想到自家姐姐可能会遇到危险而生出的不安。 傅长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书信。他张嘴刚说了两个字:“别抖……” 忽然感觉到了捏在他手心里的纸张手感有点怪异。 他再捏了捏,又反复翻转过来,忽然几步走到自己位置上,将桌上杯子里的水给倒了上去。 先前纸张上的字底下,缓缓地显出了他熟悉的字体。 殊途这时候也跟了上来,一眼扫到上面的字,脸色大变,紧张地抬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盯着那纸上的字都盯出血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殊途下意识伸手将富长熙面前的纸收了,抬头正儿八经地面对着出现在值房门口的人,人模人样地问:“什么事?” 来的是大理寺门房那边的值守,闻声立在门口,躬身道:“少卿大人,侯府上来了人,说是府里让您立刻回去。” 殊途一听便知道侯府出状况了,侧头看了一眼傅长熙。 那值守忽然又跟着说了一句。 “还有涂家也有人过来了,在门口等大人。” 殊途惊了下,诧异道:“我家?” 值守颔首,说:“看着应当是一起过来的。” 殊途立即往门口走,没走两步,忽见傅长熙大步掠过了他,他赶紧快了几步追上去,问:“怎么回事?” 傅长熙黑着脸,道:“杨天颖动手了。” 邹启明小心翼翼地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掀了外面五六层布才露出里面的锦袋。 涂希希心说这可太细致了,和邹启明的性子极其不搭。 邹启明将锦袋塞到涂希希手中,又将她的手拽地握紧了那锦袋,忐忑地嘱咐。 “姑娘啊,这关系到好几条人命啊。万不可有失。” 涂希希原本想要不要尽快送到傅长熙手中,听邹启明来了这么一句,当即改变了想法——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院外传来了邹远急促的声音。 “不好了,殷老爷!” 殷鸿立刻起身,和涂希希邹启明对看了一眼,旋即说:“小姑娘和小毛孩赶紧走。” 邹启明紧张极了。 “怎么了!” 殷鸿一边往门口那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说:“麻烦来了。” 邹启明急忙撑着拉开了床内侧的暗道,指使涂希希说:“从这儿走。” 殷鸿吃惊道:“哪儿来的密道?” 邹启明道:“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建别庄的时候特地做的。别管了,你们俩赶紧的。” 涂希希先让流星进去,自己踏进去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向邹启明问:“来的是谁?” 殷鸿低声说:“可能是监察司,也有可能是旧部之人来灭口的。不过谁来都一样,殷家的地盘也不是谁都可以撒野的。” 涂希希和流星顺着密道离开了别庄。这一晚收获大到她出乎意料。 倘若不是中途被打搅了,她倒是想和这两人多说几句。 红夫人和钟信,以及那位前任兵部尚书到底在当年的犒赏宴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一定要弄清楚。 然而要做的事很多,给她的时间却很少。 涂希希这下也不敢回落脚处了,好在重要的东西她都习惯随身带。两人找了个偏僻隐蔽的地方。涂希希准备好了信,交给流星,让他想办法送去盛京给殊途。 第206章 出漳州 事情摩肩接踵似的撵着他们往前走。 涂希希让流星回别庄附近转悠了一圈才知道邹启明和殷鸿在他们离开别庄之后,被带进了官府大牢里面。 衙门用的是当初判死潘季辽一样的借口——勾结乱党。 这个乱党自然是西南驻军的长亭侯旧部——那些也想要邹启明性命的人。流星还特地晃去了官衙外面,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面,想看看衙门要如何处理邹启明他们。 “邹家一家都被带进去的,还有别庄里所有人。”流星想了下,说:“那两个守门的小哥也在。我们要救他们吗?” 涂希希很想救。 但她很清楚,这情况就跟当年她爹面临的境况没什么两样。勾结乱党是借口,要她手中那份东西才是真的目的。 让她疑惑的是,为何现在才动手。 “不。”她下了决定,“我们要是落到了官衙手中,这才是大事。” 他们现在就在漳州城外,离开不难。现在的情况和他们事先预想的相差不多,倒也不能算是难办。 然而涂希希还是觉得难受得很。 仅仅只是怀疑,仅仅只是有点关系,就得将自己身家全数都搭进去。她不知道邹启明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在沙场上为大盛抛头颅洒热血。 但她现在只替他们觉得委屈。 回盛京的路途远没有涂希希想象中的顺利。在离开漳州地界,再次看到那家他们住过的驿站的时候,涂希希发现驿站成了关卡,有官兵驻守,盘查进出。 这是早有防范,不让他们进盛京。 涂希希琢磨了下,知道盛京当中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回漳州的事了。 官道不能走,他们只能走山路。山路崎岖,马车不能用,只能徒步。 流星有武艺在身,走山路这点事不在话下。 但对涂希希这种常年不出门的人来说,就是遭罪了。 进山的时候还是清早,过了最初的山头便入了昏黄。流星看她面色越走越难看,几次想背她。都被涂希希拒绝了。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邹启明交托给她的东西给了流星,说:“这些东西给你放着,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先走,这是小侯爷最需要的东西。” 流星没有二话,妥帖地放好。 涂希希原本想将傅长熙给自己的那枚腰牌和玉佩也一并给流星,这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手握住带了体温的玉石,过了许久她还是小心地放回了自己的贴身衣兜内。 她想,这是傅长熙交给自己的东西,和邹启明交托的东西不一样。她不能也不想交托给别人。 涂希希早有预感,官道被官府的人拦了。那么其他的暗道上必定有其他势力的人盯。果然他们山路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了。 所幸天色已经陷入昏暗,若是情形不对,他们还能跑进山林里。 拦路的是几个一身蛮力的大汉,领头的涂希希在明秀山庄见过一次面。 是第一次的时候,和秦茂他们一起过来的其中一位将军。 她记得这位从不曾透露自己名姓。看着粗旷,实际很谨慎。 将军见到她便面对了他们。涂希希给流星使了个眼色,流星会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我们不废话。把你从邹启明手里拿到的东西给我。我可以护送你入盛京。” 涂希希问:“您算是天行的人,还是长亭军旧部的人。” 将军笑了一声,说:“什么天行,长亭军。老子只是西南驻军的无名小将而已。” 涂希希道:“那你要那份东西做什么。” 将军说:“放你身上不安全,我都说要护送你们进盛京了。自然是站在你们这边的,秦小将军没和你们说吗?” “没有,”涂希希下意识一想,他们自从离开西南之后,就再也没有秦茂的消息了,“秦茂掌控西南驻军了吗?” 小将军嘿嘿笑了下,说:“差不多了吧。秦将军的后代自然很是利害。” 涂希希问:“那天行呢?” 小将军道:“朝廷下了通缉令,跑了。我们也在找他。” 涂希希立刻跟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邹启明有东西交给我。” 小将军忽然闭了嘴,片刻后说:“姑娘不信我。” 涂希希道点头。 “秦茂都不知道我来漳州做什么。将军怎么就那么清楚呢。” 将军无奈道:“明秀山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姑娘应当比谁都清楚。秦小将军知道之后,便让我等过来保护姑娘。顺便等着天行守株待兔。” 这么一看,明秀山庄当真是个好东西。 但是秦茂不傻,不会让自己还不够信任的人随意用明秀山庄,毕竟连他爹秦先泰都要豁出性命保住的那个地方。 涂希希当然也不想让这些人知道,便道:“不用。” 小将军深吸了口气,说:“姑娘,我不想动粗。但这事关长亭军那么多条人命……得罪了。” 涂希希知道他要过来了,但她一个普通人,反应没有对手来的快。 幸亏流星本能一把抓住了她,带着她侧身躲进了旁边的山林里。他们俩个子娇小,在山林中跑起来要比那几个壮实的大汉要灵巧的多。 只是涂希希跑地不稳,期间摔了几次,之后流星便一直提着她穿梭在山林中。 但是后面追着他们的人却完全没有被他们甩开。跑到后面流星都开始不耐烦了,低声问涂希希:“姐姐,要不我回头先把他们解决了吧。不然姐姐要吃不消了。” 涂希希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杀人有风险。 她抓着流星,问:“和对方动手和逃出去哪个风险更小?” 流星皱眉,没有回答他,直接拒绝说:“我答应过小侯爷和殊途哥哥,一定要把姐姐平安带回盛京。” 涂希希道:“我一定会平安到盛京。” 她想了下,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玉石,说:“我有小侯爷给我的护身符。”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2节 流星不高兴地说:“那也不行。我不做这种事。” 涂希希开始和他讲道理。 “小侯爷在盛京等着这些东西。我们俩要是都被他们抓住的话,这些东西就到不了小侯爷手上了。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能因此白费。” 她顿了下,说:“还有你殊途哥哥,我们家的冤案能不能平反,也全靠这些东西。” 流星嘟囔说:“我不管。” 涂希希问:“老侯爷出事了,你也不管吗?” 流星瞪大了眼睛。 “什么?” 涂希希拉着他的手臂,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些都是老侯爷的东西。要是被他们拿走了。老侯爷会被他们灭口。你要保护好老侯爷和侯府。对不对?” 流星急了。 “不行啊……我……” 涂希希说:“我有小侯爷给我的护身符。你将东西交给小侯爷之后,再来接我。好不好?” 流星纠结了片刻,说:“那你一定要等到我来接你。” 涂希希抓了一下他的手腕。 “一定。” 第207章 意外 涂希希送走流星之后,就开始往回走了几步,故意让他们发现她的踪迹,接着立刻转身往山下跑。 没有流星拉拔她,在山林中跑起来不可能比那些常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人快。涂希希能听到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口也跟着不受控地跳动起来。 她下意识按住胸口的玉石,心想她不怕,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没看到她爹平反的那一天,也没有和殊途重新一起站在人前,不可能会轻易地结束在这种荒郊野岭。 更重要的是,她答应过傅长熙一定要帮他将他爹娘身亡的真相告诉他。她也还没有做到。 爹从小就教她办案之人重诺,她绝对不能食言。 “在那边!”粗犷的声线在她身后响起来,大概以为流星还在,紧张地吩咐说:“你们分开走,绕过去包抄。小心点,小崽子很利害。缠住他就行,只要把女的捉住就算成了。” 听动静就知道都是听令办事的老手,动作快得很。 涂希希听着周围的动静快速靠近自己,知道自己现在往前走才是最危险的。她停住了脚,在昏暗的山林里面转了一圈,朝一处草丛茂盛的山坳处跑去。 对方看到草木的动静,立马就知道了她的意图,当即停下脚步,低声哄道。 “姑娘,别跑了。那山坳不知深浅,一脚下去指不定掉进蛇窝里。你不要命了?” 涂希希不理他,卯足了劲往那边跑。 那人只得喊住了要靠近的人,扬声道:“我们不追了。姑娘你冷静些,我说过了我们不是来要你命的。” 涂希希还是不理他。 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了两声闷哼声,与此同时,一条黑影窜到了涂希希跟前,伸出一掌便将她劈晕了过去。 涂希希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你,便失去了知觉。 傅长熙的脸色黑沉地可怕。殊途以为他要失去理智的那一刻,忽然被傅长熙拽住了胳膊。 殊途本能要挣开,却听傅长熙说:“去京兆府找宋于新,让他带人去漳州,一定要快。” 殊途抿着嘴,心说现在才来急?可又不能浪费时间在这跟他呛声,于是冷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转身快步先出了门。 涂氏夫妻俩等在了门口,看到殊途的一刹那,老泪就出来了。 “小殊……”涂氏走上来,抹了一把眼泪。殊途伸手过去轻搂了她一下,低声说:“一会小侯爷会出来处理,你们跟着他。切记不可逞能,不要站老侯爷那边。听小侯爷的话,知道吗?” 涂氏夫妻听着这番话就不安,涂氏期期艾艾地想要问点什么。 殊途将涂氏推开,小声说:“我得去安排接应姐姐的人,稍晚一些去侯府找你们。” 殊途比涂希希要稳重些,涂氏夫妻俩一向在他面前主张不了什么。当即两人对看了一眼,身上那股忐忑的劲儿更盛了,随后而来的傅长熙沉声道:“怎么还在这?” 殊途头也没回地往前冲了出去。 涂氏喊了他一声,见殊途没反应,只得回头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半推着两人回了马车上,自己站在马车旁听侯府里跟出来的人低声说话。 “……大约是午时刚过,杨天颖就带着人包了侯府,阵势很大。原先老侯爷还质问了两句,没想到这人身上竟还带了圣上的手谕,说是要查府中人是否有勾连西南乱党。” 傅长熙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际,问:“带走了几个?” 车夫不安道:“大半。……小侯爷,侯府里的人都已经很听话了,可总有亲朋好友现在还在军中,有些来往的书信物件也不是什么造反的证据,这……” 傅长熙抬手止住他,说:“知道你很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府里再说。” 车夫应了两声,赶紧扶着傅长熙上了车。 长亭军解散多年,长亭侯府式微后门可罗雀,傅长熙已经许久没见到侯府如此热闹的情景了。聚在大门口的百姓鸦雀无声,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真的无话可说。 傅长熙从马车上下来,分明见到了几个身穿布衣的熟面孔往他这边迈了两步。傅长熙当即回头和车上下来的涂氏夫妻俩说:“人群里有几个熟面孔,两位留在这里劝解一下,不要在这个时候生事了。” 涂老爷虎着脸,说:“我不去,我得去府里看看老侯爷。” 傅长熙见他梗着脖子,想也不是能说好话的人,当即转向涂氏。 “婶……” 涂氏摇了摇头,说:“殊途吩咐过我们俩,一定要跟着小侯爷。那俩孩子不容易,我们不能拖他们后腿。” 傅长熙见状,忽然对殊途这样夸自己有些意外。他迟疑了下,片刻后莞尔道:“行吧,都看各自造化。”他转了身,隔绝了人群中那些期盼地盯着他的眼神,转身跨入了长亭侯府内。 杨天颖此时正端坐在侯府庭院内,他面朝着门口,见傅长熙迎面进来,起身扬着笑给傅长熙行礼。 “小侯爷。” 傅长熙站定在原地,指着涂氏夫妻俩往右侧那边走,说:“去吧。” 杨天颖的人几乎立刻上来拦住。 傅长熙道:“这两位是卫家兄妹俩的养父母,过来看看老侯爷。杨大人这也不许?” 杨天颖笑盈盈道:“哪里。不过就是提醒一下各位,老侯爷不在那边。” 傅长熙诧异。 杨天颖便指向了另一边说:“问过了没问题的,自然安放在那一边。老侯爷在那镇着。另一边是有问题的,尚在问话的。我这边的人都手黑,这要是吓到了两位。我怎么向卫姑娘交代?” 他将话说得暧昧,傅长熙本能不太高兴地说:“卫希和你关系没好到这份上,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杨天颖不在意地笑笑,说:“那就当是我上赶着倒贴,如何?我可乐意着呢。” 傅长熙给他说得恶心地透透的,赶紧把涂氏夫妻俩送往另一边,吩咐道:“我不管两位到底知道了多少事,但为了卫家姐弟。从现在开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涂氏是个明白人,听到这些话大约也明白了傅长熙这是要他们什么话都不要说,也不要听进去。她当即点头,回头还扯了下自己老伴,恼怒地催促说:“小侯爷在说话呢!” 涂老爷拉着脸,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送完两人,傅长熙又回来了。监察司的人眼明手快地端了凳子过来,在杨天颖的示意下放在另一边。 杨天颖低垂着头,说:“卫希还在漳州,听我的人说她已经见到邹启明了。谁让她去的?” 傅长熙半点都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说:“我。” 杨天颖精明得很说:“别给我来这套,乾阳兄啊,你要是早就知道有那么重要的东西在邹启明手上,你不可能让卫希去取。” 傅长熙笑道:“原来子荆兄眼中我是个好人呢。卫希去漳州名正言顺查自家的案子,圣上也知道这件事。心术不正,想着别的事的是你们,别赖我们头上。” 杨天颖侧头看了他好一会,忽然说:“所以乾阳兄事先并不知道老侯爷把东西放在了漳州。” 傅长熙抬着眼皮看他,皮笑肉不笑,说:“子荆兄觉得我若是早知道我爹娘身亡线索证据在漳州邹启明手中,我会什么都不做?” 杨天颖沉默了片刻,大约是接受了傅长熙的说辞,没在纠结是不是他故意的。 他喃喃道:“所以当年卫显英性命垂危,老侯爷把这封信寄到漳州,原本是想向卫显英坦白所有的事,让卫显英来决定要如何办?” 傅长熙摇头。 “不是卫显英。” 杨天颖:“什么?” 傅长熙低声道:“是江行。” 杨天颖失笑,说:“那我就看不懂了。早知如此,当初犒赏宴上老侯爷为何不坦白呢?” 傅长熙也是不解,所以他这一趟回来是想问老侯爷缘由。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个事,到底有什么原因,我看也不影响杨大人办事。” 杨天颖唉声叹气。 “怎可能不影响呢。圣上只许我动别人,却不许我动老侯爷,这不就说明摆着要我把幕后之人找出来吗?我好难的,乾阳兄。现在卫希也不在这,要不乾阳兄替我找找?” 第208章 执拗 偌大长亭侯府中,被杨天颖犁地似的到处翻箱倒柜,倒也确实给他翻出了不少东西。 傅长熙来了之后,杨天颖也不见外,将所有他翻找到的东西一古脑儿全堆在了面前。他捻着一张看上去十分新鲜的纸张,半垂着眼皮扫了一眼,转手递给傅长熙说:“瞧,这是打算寄出去通风报信的呢。” 傅长熙看了眼便认出了字迹,他面无表情地说:“老侯爷身上有那些人的把柄,派人盯着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杨天颖笑笑说:“照这么说,我还给侯府做了好事呢。老侯爷一把年纪了,成天因为这些人吃不好睡不好,这一趟过去了,总能睡个好觉了。” 傅长熙冷笑。 杨天颖道:“那乾阳兄觉不觉得,赶紧让人把漳州那边的秘密送到我手上来,会更快,更好?当年老侯爷把东西送给江行,不就希望他铁面无私?在这方面我自诩不会比江行做得差。” 傅长熙忍不住揭穿他。 “我就担心等您明察秋毫给人一个公道了,这人大概也已经投胎转世了。” 杨天颖笑笑,说:“那不能。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嘴硬的。这样的人审问起来,才有成就感。” 傅长熙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3节 “你这话可别让卫希听到,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做派。” 涂希希醒来的时候,发现在睡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她莫名地坐起来,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完好无损松了口气。 下一刻有人出了声。 “醒了?” 涂希希警惕地抬头,看对面坐着个高大的金发碧眼的男人——随即她便认出来了,是当初在明秀山庄后面见到的那位蛮人。傅长熙的舅舅,蒙罗汉。 “别给我这一脸‘我要杀你’的表情,”蒙罗汉说,“外甥的女人我不会碰。” 涂希希皱眉。 “我怎么会在这里。” 蒙罗汉说:“当然是因为我救了你。西南的那帮人盯上你了。你知道为什么?” 涂希希当然知道,但不会告诉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蒙罗汉立刻被他转移了话题,说:“我想进盛京。作为我救你的报答,你得帮我。” 涂希希皱眉。 “你进盛京干什么。” 蒙罗汉笑了起来,说:“杀狗皇帝啊。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听,冤有头债有主。我觉得杀那些小喽啰真没意思,杀完也没成就感,不如去杀了狗皇帝让人舒服。”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傅长熙那番话起了作用。 涂希希:“你杀不了。” 蒙罗汉被她一句话挑了脾气。 “会不会说话?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我捏死你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涂希希问:“当初秦先泰中了毒,你还杀不了他。现在盛京皇宫当中高手如云,你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 蒙罗汉无所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涂希希想了想。 “也对,反正死的不是我。” 蒙罗汉冷哼说:“听说狗皇帝在盛京对长亭侯府下手了。现在我要是去盛京杀了狗皇帝,我姐姐的崽子一定会感激我,然后跟我走。” 涂希希:“……” 片刻后,涂希希说:“我可以带你去长亭侯府,让你看到你姐姐身亡的真相。算我报答你救我一次。” 蒙罗汉托着脸看她。 “是吗?” 涂希希见他这回没有反驳了,忽然明白他口中说的杀狗皇帝可能就是嘴上说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狗皇帝很狡诈,不好杀。 “好不好?”她问。 蒙罗汉眯起了眼睛。 “这回能找到真相了吧。” 涂希希点头。 “我保证。” 傅长熙跟杨天颖在自家庭院里面打嘴架,打到日落了才见殊途从大门外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傅长熙大惊失色地看着流星从殊途背后走出来,可怜兮兮地喊了他一声。 “哥哥。” 他赶紧起身过去,朝流星伸手的时候,被流星在手心里塞了个东西随即听他说:“我和姐姐在出漳州的时候失散了,我没找到她,就先跑回来找你帮我找人。” 杨天颖在他身后笑说:“小孩儿吗?找不到姐姐就回来找哥哥一起去找人。” 傅长熙侧身,见杨天颖招呼了一旁候着的监察司的人,低声说:“加派人手去漳州,给我好好翻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傅长熙道:“杨大人您这是怕卫希死得不够快?” 杨天颖道:“我去找卫希做什么?我自然是去找乱党。”说完,他便径自往大门外面,傅长熙看着他出去,转脸朝殊途说:“宋于新呢?” 殊途点头。 “已经去了。” 傅长熙松了口气,他捏紧了拳头,转身一边往另一侧的院子里走一边招呼两人跟上来。 老侯爷坐在内院里面,见傅长熙进来了,愣了下,随即脸色不大好说:“事到如今,你还要怎么闹?” 傅长熙不客气地说:“一直在闹的人是谁?但凡你早点把东西的下落告诉我,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秦先泰就不会死了!” 老侯爷咬牙道:“你想没想过,你若是早知道了,死的人不是秦先泰,而是你。还有你两个戍守北境多年的哥哥。我虽然老了,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人你逼急了他,他就会先咬死你。” 傅长熙明白他说的是谁了。 “你指的是小叔吗?” 老侯爷略微愣了下,旋即说:“圣上对他有多信任,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 傅长熙道:“我有证据摆在面前,还能不信?圣上不是那样的人。” 老侯爷摇头道:“没有证据。你以为我当年没找过吗?那些寄出去给江行的线索,我本就打算让江行替我查。……没有用的。” 傅长熙咬牙道:“有用。现在虽然江行不在了,但是我们有卫希。她一定可以做到。……倘若您还想替我爹娘的死负责,请您好好配合卫希,查清楚当年案子的真相。” 老侯爷失笑。 “我倒是没想到你当真对卫家那丫头如此信任。你怎么不想想,她若是有用,当年卫显英那么明白的案子,还有江行在,卫显英怎么还是死了?” 傅长熙道:“因为那时候我不在。” 老侯爷拧眉。 第209章 回盛京 流星急着要走。 平时见着老侯爷就喜欢黏人家身上的人,这一趟进来连个字没说就要往外跑。 傅长熙看在眼里,心底不住打鼓。 外面有杨天颖的人拦着,流星要走就得动手脚,眼看着要翻墙了,又给傅长熙带着殊途眼疾手快地拖了回来,按在墙根说:“你没说实话。” 流星不会说谎,他不敢把真相告诉殊途。傅长熙可以说,可是殊涂一直跟在旁边,也不好直说。 况且他脑子里只有回去接姐姐这个念头,其他的都顾不上了。 傅长熙拦住他的时候,流星急红了眼,用力推人说:“别拦我,我要去接姐姐。” 这话一出,傅长熙和殊途脸色全变了。 等流星说完了,两人哪还顾得上盛京的情况,两人前仆后继地出了大门。杨天颖亲自过来也没拦住他们。 最后杨天颖也只得带了人,将侯府这一大摊子的事丢给随身手下,自己亲自跟着傅长熙出盛京。 傅长熙这边全都闷着声地往外面跑,跟了一路杨天颖也猜出了大半原由 “卫希出事了?” 傅长熙给他一句话说得心浮气躁。 “闭嘴杨子荆。” 杨天颖挑眉。 “出事也要算我头上?” 傅长熙说:“换你算谁头上?” 杨天颖眼神暗了下。 “自然全有份,一个也别想好生活着。” 傅长熙心说自己跟个疯子较劲什么。 一行人火急火燎往漳州赶,恰好在半路上和追涂希希的人狭路相逢。傅长熙一眼认出那是天行一丘之貉的手下,然而他还没动作,殊途和小崽子先下了手——流星已经指出了当初追他们的人就是这几个。 傅长熙和杨天颖出来低调,带的人不多。相对来说还对面的人多一些。然而一对上,身手好坏立刻就明了了。 完事后,殊途提着那名不肯说出自己名姓的将军到傅长熙面前,说:“骗我说人他没抓到,我不信。” 傅长熙:“我也不信。杨司长,你说怎么办?” 杨天颖淡漠说:“带进监察司牢房里住几天呗,我手底下的人最喜欢嘴硬的了。” 这头一堆人为了卫希折腾,谁都没想到,涂希希和蒙罗汉趁着傅长熙和杨天颖兴师动众跑出盛京城门之际,混进了盛京里面,又趁着杨天颖不在的时候,混进了侯府里面, 老侯爷看到她和蒙罗汉站到自己面前,惊吓地急忙让人把这两人先藏好,才惊魂未定地派人出城去追傅长熙。 傅长熙追了一天一夜,听到下人的回话,呆愣了半天,再三确认后惊魂才终于落了下来。殊途黑着脸,当下上马默不吭声地往回赶。傅长熙也不拦着,他坐在马上,不紧不慢地往回头。 半晌,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他真的见过好多姑娘家,有漂亮的有才气的也有灵动讨人喜欢的,可像卫希这样脑子里只想怎么把事情办好的属实头一个。 她怎么就不知道让自己去救她? 这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出事——他甚至认定这一路涂希希肯定在路上碰上自己了。但她完全没让自己发现。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杨天颖跟着? 反正横竖都是没想着要让自己知道她没事,她只想着要先回侯府,确保她带回来的人平安无事。 杨天颖见大势已定,因为卫希他还是慢了一步。 他朝傅长熙拱手道:“恭喜乾阳兄,这事眼看着要成一半了。” 傅长熙撩了他一眼,说:“让子荆兄的如意算盘泡汤了,真是抱歉。” 涂希希在侯府等了一天,第二天睁眼先发现殊途坐在了自己床边。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觑着殊途的脸色说:“我可以解释。”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4节 殊途阴恻恻地说:“我不听。” 涂希希:“不听算了。反正我没事。” 殊途哼笑,说:“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向小侯爷解释吧。他这一路跑出去可吓惨了。我一句话都不解释,就想让他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涂希希:“……你是不是人?” 殊途反问:“你自作主张让流星先回来的时候,你就是个人了?呵。” 涂希希确实想过殊途会生气,但在那个时候,任何人的脾气都是次要的,她的决定下得理直气壮。 ……她以为自己理直气壮,但当真见着了傅长熙,她的底气全不见了。 殊途盯着她起床洗漱,催了几次让她别磨蹭。一刻钟后带着人出来找傅长熙。 傅长熙正在和老侯爷说话,见姐弟俩一前一后进来,目光就盯在了走在后面的涂希希身上。她好像很紧张,也有点害怕,时不时抬头往外面看两眼,却没有往他们这边看。 “大人,老侯爷。人我带来了。” 老侯爷招呼说:“你们俩都过来吧,坐这边。” 傅长熙不近人情地开口。 “涂希希过来。我有话要问。” 老侯爷:“你吓人家姑娘做什么?” 傅长熙挑眉。 “我前日被吓坏了,提心吊胆跑了一整天,怎么没人说始作俑者吓我做什么?” 老侯爷:“……大男人斤斤计较像什么样。” 傅长熙:“我就这样。我问个话怎么了!” 涂希希看他嗓音都上来了,连忙滚到他旁边。 “……您问。”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指着身边的椅子。 “坐。” 涂希希如坐针毡。 傅长熙侧身,面对着她。 “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我说你得要替我查清真相。” 涂希希点头。 “我很努力了。” 傅长熙问:“拿到线索就丢给流星,让人给我送过来,就算查清了啊。你卫希就是这么做事的?” 涂希希瞪大了眼睛。 这是在跟自己秋后算账呢! 她转头看向殊途。 殊途冲她笑。 眼底全是恶意。 傅长熙抹了把脸。 “前日我出城去找你的时候,你路上见着我了吗?” 涂希希有点害怕,哪敢说实话,正想闭着眼说她没见着。就听傅长熙说:“敢说一个没看到,你就死定了。” 涂希希:“……看到了。当时正在城门口,我带着你舅舅,不好暴露自己。所以……” 傅长熙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可能先把自己气死。于是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们拿早点,你们陪老侯爷说会话。” 涂希希连忙起身要跟上去。 傅长熙回头按住她。 “别逼我动粗,听话点知道吗?” 涂希希悻悻地退了回来。 老侯爷轻咳了一声,小声说:“乾阳他脾气不好,斤斤计较。性子又急,也不懂得怎么照顾人。你们担待点。” 殊途道:“我倒是喜欢这种性子,我们家没人管得住我姐姐,有个人要是能镇住她。也让她懂事点。” 涂希希不满地说:“别说我了。我都是迫不得已。” 她细细地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接着小声解释说:“邹启明和殷老爷都被这东西牵着,万一要是落到官府和天行任何一方的手里,他们可能都得死。我不能不当回事。必须尽快将它们送到小侯爷手中为重。” 老侯爷点了点头。 殊途却沉着脸,说:“你这样说,我更后悔当时让你和流星留在漳州了。我在盛京也没做什么。”唯一就是找宋于新去找人,结果也没派上用场。 涂希希笑笑,说:“家里俩老的不是你照顾得好好的吗?这是天大的事。” 殊途一时间竟没找到话来反驳她。 第210章 当年 傅长熙说是去拿早点,却是隔了老半天才回来。涂希希看他脸色好像好了许多,稍微放松了点。 傅长熙小心地将早点摆在她面前,说:“我们要说正事了,你边吃边听。” 涂希希有些不好意思在人说正事的自己吃东西,原本想敷衍一下算了,不想傅长熙特意把东西端在自己面前,敲了敲桌,盯着她嘱咐说:“都是你的。吃不完的我替你吃。” 涂希希噌的脸当下红了个透,她不安地看了另一边的老侯爷和殊途一眼。 殊途轻轻皱着眉。 老侯爷却是笑着的。 傅长熙没事人似的坐正了,说:“她先负责听着。我们说我们的。老头子先来。” 老侯爷面上的笑还没有撤下去,但是神情异常肃穆。 “该说什么我都说过了,不过卫家兄妹在我就说点别的。我们傅家人几代功勋,最早的时候确实真心实意为大盛征战南北,后来也确确实实变了初心。” 傅长熙皱眉。 “变成了什么?” 老侯爷面上多出了许多的无奈。 “权势。” 傅长熙恼怒。 “胡说。” 老侯爷摇了摇头,说:“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不年轻了。人就是这样。年轻那会洒脱,张扬。年纪大些,心思会因为家眷责任收敛一点。但心思会更宽泛。会有一个保全自己在意一切的念想。” “所以我察觉陛下在防着我,反应过来是我超过他在意的敌国的时候,我就功成身退了。”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傅长熙。 “这么些年,我时常在想,倘若他没有接手长亭军,而是跟你两个哥哥一样去边疆做个戍守将军,日子是苦了点。但不会遇到你娘,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他无奈地摇头说:“权势武力都是双刃剑,伤人伤己。我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他。” 傅长熙好像听出了点明堂。 “你还是想说一切都是你的错。” 老侯爷说:“我做错了一次,就不想再做错第二次了。所以我不会把你爹的东西给你。长亭军旧部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傅长熙说:“解决不了吧?” 老侯爷镇定道:“解决得了。” 傅长熙知道老头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这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老头都不会应他。前阵子他就是这样每天受气。 但是今天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转头看涂希希。 涂希希吃得很辛苦,面前的东西多了点。但她有不想让傅长熙吃她吃剩下的,想让殊途来帮个忙,这个没良心压根就不看自己。 傅长熙看她那辛苦的样子,伸手从她面前的的盘子里拿走了包子,说:“咽下去,给你休息一会,和老侯爷说说话。” 涂希希赶紧咽了下去,侧头看向老侯爷,忽然觉得老侯爷先前不是对着自己说话的,她这样接话太不礼貌了。 老侯爷倒是很坦荡说:“小姑娘要和我说什么?” 涂希希垂眼看傅长熙。 傅长熙埋头吃,头也不抬说:“说你爹的事。煽情点,争取把老头说哭了。最好让他后悔莫及,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涂希希:“……” 老侯爷笑了下,说:“你爹啊,卫显英。头一次见他的时候,和乾阳现在差不多大。是个难得的实诚年轻人。说实在话,这么多年跟着我的人里面,卫显英是我最喜欢也是最心疼的人。” 涂希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爹的死的的确确和老侯爷有关系。要说害死的,也不能说不对。 但她心思一向单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她该恨的是始作俑者。 “这趟去漳州,我才知道。我爹是因为想救下其他无辜的人材死的。他和邹启明说,潘季辽的死让他明白了他再坚持下去,他兄弟都会死光。” 老侯爷嗯了声,说:“嗯,我知道。你爹很聪明,也很能忍。我当时都忍不住了,我把东西全部都交给了江行。希望江行可以结束这一切。” 涂希希点头。 “嗯,我爹不忍心让您背上一切。毕竟当时要是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摊开来的话,连江行可能都保不住所有人。整个长亭军包括旧部全部都会被牵连。包括他们的妻儿族群在内。” 老侯爷沉默了很久。 “将士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浴血杀敌,为的是保自己身后的妻儿一生顺遂,功成名就只是其次。他们那些人,谁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我给江行那份东西,是一把诛心的刀啊。” 傅长熙忽然含糊地说:“可能我说什么,老头都不信我能做得到。” 他似乎停顿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又接着说:“但我真的可以。陈世友磨了我那么几年,我心思早就不单纯。在大理寺见得多了,什么样的官场蝇营狗苟我都懂。甚至,文和帝也磨了我这么多年。这些时日都不会白磨的。”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5节 老侯爷还想说什么。 傅长熙忽然指了下涂希希,说:“长亭军旧部的事,我可以处理。她家的案子就是个开头。文和帝这几年被杨明慧和陈庸这些身边人磨多了,对朝中这些倚仗的大臣不够信任。比起杨天颖,他更相信自己亲自磨出来的我。” 老侯爷嗤笑,说:“说什么相信,圣上哪懂这两个字。” 傅长熙说:“他不用懂这两个字,让他感觉得我对他来说可以掌控就足够了。” 说着他又敲了下桌子,示意涂希希继续吃。 “只要您好好活着。旧部该死的人都收拾干净了,那么您就只能是我的软肋。” 他抹了下嘴,这才抬头看向老侯爷。 “你说小叔造反的证据,你没有。我有。” 他说着朝涂希希凑过去。 “我交给你的腰牌呢?” 涂希希一顿,一下子想起来,连忙从衣兜内把玉佩拿出来。拿出来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说:“那个……殊途和我说了这是什么,我不太敢随便放,就把腰牌和玉佩分开了。” 傅长熙对她从自己贴身的衣物里面摸出自己的玉佩太意外了,他像是现在才感觉到不好意思。 接过来的时候别开眼,嘟囔说:“你这样我都不想交出去了……” 涂希希:“……” 傅长熙说了不想交出去,还真都不给了。他只是拎起来在老侯爷面前晃了下,说:“我娘的遗物。” 老侯爷疑惑。 傅长熙接着说:“秦先泰的尸体里,我们发现了一枚伪造的虎符。还有一枚……真的,和一枚假的就在幕后黑手手里。” 老侯爷沉思了片刻,随即大变了脸色。 第211章 红夫人案(上) 第一次看到那枚虎符的时候,傅长熙以为那是失窃的另一枚,但对比过了之后才发现那是假的。 那时候他还想不起来这两枚真假的虎符有什么用意。 直到明秀山庄里面他和天行的那一场谈判过后,他才将它们和自己爹娘的死联系起来。 这太意外了。 谁只能想到自己找寻了多年的真相,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老侯爷紧张得不得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傅长熙满不在乎地说:“知道的人多了。天行也知道。啊……要不然这几天盛京怎么能这么安静。” 他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卡,自顾自笑了笑。 躲起来想对策呢。 涂希希恍然说:“难怪那些人那么快就盯上邹家的别墅了,殷家那位老爷和我说这几天去别庄找他们的特别多,有官衙的也有别的人。” 傅长熙抬头看了一眼,见她面前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说:“可以了。吃不下别硬塞。” 涂希希扫了一眼,看手边也没多少了,含胡说:“我还吃得下。” 傅长熙忽然笑了起来,说:“这么不想让我也吃点?我也饿着呢。” 涂希希给他说愣了,她低下头看自己面前剩下的这点,眉头皱了起来。这给他吃也不好,不给更不好。 这边说着正事呢,殊途看不下去了,起身过来涂希希面前的东西全收走了。 “我去给大人拿吃的,你们继续说。” 傅长熙一点小情趣全给他这一手弄没了,他皱着眉不大高兴地看着殊途面无表情的走了。 涂希希大为感动,心说她得拦着点这位不讲理的小侯爷,不然一会找殊途的茬。 “其实,还有件事,我去漳州的时候忽然觉得也许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系。” 傅长熙:“什么?” 涂希希说:“红夫人的案子。殷家老爷提到了钟信了,说钟信其实一直知道长亭军旧部的事情。我觉得奇怪。” 傅长熙若有所思,片刻后低声朝涂希希说:“你还记得红夫人案子的细节吗?当时你是怎么指出最后和红夫人见面的人是圣上。” 涂希希当然记得。 她爹卫显英出事的时候,她认为是因为自己在犒赏宴上做的事惹到了谁。她当时第一个念头觉得是文和帝,但仔细琢磨过后,又觉得不是。 为了可以看清楚那场犒赏宴红夫人之死的真相,她仔细琢磨过了那点记忆很久。 直到现在,她依旧可以将当时的情形清晰地描述出来。 犒赏宴原定只有五日,第一天红夫人并没有到场,是正式的君臣之宴。 红夫人第二日才到场,由当时的兵部尚书常韦保接进山庄里。红夫人进山庄的时候,文和帝见过她一面,但并没有直接接触,只行过礼。 之后到红夫人出事的那天,中间有三天时间,红夫人都在场招待宴上各位将军和朝臣。文官武将的家眷们都有不少人仰慕红夫人。 红夫人几乎从到场到宴席落幕,身边从不断人。 “只有两次。”涂希希低声说,“红夫人身边没有其他人,当时跟着她在一起的只有常大人。一次是红夫人刚进山庄的时候,另外一次就是红夫人出事的时候。” 傅长熙问:“那也只能说明常韦保的嫌疑最大,和圣上有什么关系?” 涂希希侧头看傅长熙,问:“因为当时,整个山庄内都有人盯着。常韦保两次离开宴会和红夫人接触,都有圣上点头允许。” 傅长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会问:“……你怎么知道整个山庄都有人盯着?”虽说那是个武将们的犒赏宴,但实际上气氛没有多少肃穆,宴会场中也有不少家眷,大家都是以吃喝玩乐为主。文和帝也是全程表现得很平和。 涂希希说:“我记得只要有人离场,都会侍从随身跟着。少爷小姐还有大人可能平日都被人伺候惯了,没有察觉。但是这些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点警惕和审视。而且每个人出去回来之时,那名跟随的下人都会和守在边上的山庄侍卫说上几句。” 傅长熙大致明了。 “那时候圣上就已经盯着旧部的人了。” 老侯爷无奈地叹道。 “惭愧,当时我并没有察觉。” 涂希希不大在意这点,继续说道:“第二次是第四日晚上,红夫人和常韦保离开之后,没多久圣上也离开了宴会。常韦保在圣上离开后没多久便回来了。他回来之后不到一刻钟,红夫人被发现身亡。发现红夫人尸首之处就在宴会不远处红夫人歇息的温玉馆中。” 涂希希低声道:“根据红夫人贴身侍女说红夫人有些疲累,便由常大人将送人回温玉馆中歇息了大约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常大人一直在馆中守着夫人。” “但其实馆中守着红夫人的,并不是常大人。而是陛下。” 老侯爷疑惑问道:“如何判断不是常大人?当时常大人并不在宴会,也没侍从跟着。圣上既然派人盯着了,又怎么能让常大人落单?” 涂希希叹道:“温玉馆是为红夫人量身定制别馆,红夫人的身子特殊,她不舒服回别馆,别馆必定悉心照料,断不会让红夫人身子骨受寒。但是常韦保回来的时候,身上沾了夜露,还有山间才有的凉气。” “加上后来我看到红夫人出事之后,陛下让人拿出记录进出贴子查的时候,没有常大人的,我想能有这种待遇的,必定经过了陛下的意思。” 老侯爷皱眉,半晌后低声道:“成何体统……”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所以,最后见到红夫人之人就是陛下。那么红夫人究竟是谁杀的?难不成是陛下?” 涂希希摇头:“我只是说,见到红夫人最后一面的人是陛下,但并不代表杀红夫人的是陛下。” 傅长熙想起来当时自己就是不明白为何她可以一手点破圣上和红夫人之间的事情,半夜想去找她问话,结果意外撞破了旧部之人的行动,救了这俩姐弟的经过,不由得笑了声。 涂希希莫名地看他笑,以为他在嘲自己,便问:“哪里不对吗?” 傅长熙摇头说:“没有,只是想起了一点当时的事。这么看来,老侯爷还得谢你的救命之恩。若非你这么一指,老侯爷也未必察觉到被圣上盯着了。” 涂希希腼腆道:“没有……我当时只是想找真相,并没有想那么多。” 老侯爷却道:“乾阳说的不错,你这一指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当时……”虽然是事后,但谁都明白,当时圣上面上没有什么,心底却着了一把火。若非她这一指,当时这把火注定要把整个长亭军烧个精光。 第212章 红夫人案 下 所以当时红夫人为何要夜会文和帝。 一提到这种涉及到皇家私底下的事情,寻常人总会因为避讳不敢说,即便有人敢说也会觉得别扭,但涂希希在案子面前总能保持理智,小声说:“我个人认为当时圣上并没有打算在那个时候和红夫人见面。他是带着正事办这个宴会的,这件事很重要,他不想牵扯到红夫人。当时最有可能的是红夫人要找文和帝谈话。”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 从杨婷那个案子里,可以看得出红夫人实际上是个十分冷静且有手段的女子,她能平静得接受文和帝的安排嫁给常韦保之后,私底下还和文和帝保持着关系,并且没有闹出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她的行为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不是个私底下见面的场合。 也因此她一直和文和帝保持距离,直到第四天。 “她不是为了单纯和陛下见一面才找的陛下。”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涂希希思索着应声道:“陛下也不会只是想和她诉衷情才赴她的约。他们之间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才会如此。” 这个问题非常私密,想来只能找当事人才能明白真实的内容。 涂希希吐了口气,低声说:“答案只能去问陛下了吧。” 老侯爷忽然开了口,说:“不用问。我知道。” 三人同时看向他。 老侯爷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以为只是察觉到陛下盯上我们了,我才和陛下摊牌的吗?不是的。要是如此心浮气躁,我们一开始就成不了事。当时我们早有倘若陛下察觉了的准备。” 傅长熙当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陛下说了什么?” 老侯爷道:“红夫人同陛下说,有人在挑拨长亭军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刻意拿前代长亭侯夫妇之死制造矛盾。要借陛下之手,清除长亭军在朝中的地位。” “我当时虽然心有疑虑,不过听了这样的话,已经有点反应过来了。陛下说红夫人的死绝对和常韦保有关系。但陛下想查的时候,常韦保死了。” 傅长熙抬头看他。 “但传出来的消息说常韦保是殉情自尽的。” 老侯爷闭了闭眼。 “的确是自尽。红夫人死后,陛下对山庄内看管得更严。没人敢轻易下手。” 没人敢,并非没人下手。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6节 涂希希记得很清楚,红夫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整个山庄进入了戒严,所有人都只能待在事先安排好的住处,一步都不得离开。 有文和帝坐镇,涂希希就再也没有机会参与到其中。卫显英在询问过自家女儿之后,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 但她对常韦保的案子并不是毫不知情。 “……我爹曾经被陛下差人叫出去询问过一番,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常韦保死在发现红夫人尸体的简室内,那间屋里停放着红夫人的尸体,全程都有侍卫看管。只有常大人时常进出。” 谁也想不到,红夫人死了才第二天,常韦保便死在了她身边。 傅长熙说:“常韦保这么一死,倒像是故意恶心圣上。” 涂希希却道:“……有点奇怪。红夫人之死真相还没查明白。常韦保这自杀得这么巧,倒像是畏罪。” 傅长熙挑眉。 “不是说殉情?” 涂希希侧头看傅长熙问:“倘若是你,你妻子死于非命,你不是凶手的话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什么都还没明了呢,就抢着死。这不合理。” 傅长熙一顿,点头。 “那若他就是凶手呢?” 涂希希思索道:“常韦保若是凶手,确实要比不是凶手死得顺理成章。但被人灭口的可能性要比殉情大。” 傅长熙问:“不能是因自己妻子和圣上幽会恼羞成怒杀了妻子,转而再自杀吗?” 涂希希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圣上是故意安排红夫人嫁给常韦保,常韦保就是个傀儡。可以推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常韦保能被圣上看上,是以为他完全可以被自己掌控,所以恼羞成怒不成立。” 傅长熙笑笑,没有反驳。 涂希希说:“不论动机的话,我认为常韦保杀红夫人的可能性,确实要比圣上高。” 傅长熙说:“红夫人的尸体在居室内被发现,而常韦保在室外。最后见红夫人的又是圣上,怎么就比圣上的可能性高了?” 涂希希叹气,说:“红夫人是中毒而亡,她随身携带的物件里面全无发现毒物,吃食都是庄内亲自准备,专人端送,全在文和帝的眼皮底下,即便是常韦保自己,要动手的可能性都不大。” 但是有一件事,只有常韦保能做到,而文和帝在山庄里无法做。 “红夫人身子不舒服的时候,通常如何保养身体?”涂希希问,“应该是以玉养身吧。” 傅长熙一顿。 涂希希低声道:“山庄不比盛京,文和帝为了不和红夫人有牵扯,必定不知道她身体状况。所以红夫人居舍内的有块玉,是常韦保临时让人送进来的。” 傅长熙:“可红夫人称病,那不是为了见圣上的借口吗?” 涂希希道:“夜凉如水,红夫人本就喜玉,即便不生病也习惯和玉接触。她居舍内必定不止一块玉,可换块玉而已,常韦保无人盯着,做什么都很简单。” 老侯爷听到这里,敏感地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 涂希希朝老侯爷那边看了一眼,说:“是不是?” 老侯爷点头:“是。有送玉的人,但是这个人在离开之后便失踪了。” 涂希希道:“老侯爷不知道是谁?” 老侯爷给她问得面色僵硬了,片刻后叹气说:“不错,是进来传信之人。我就是让他将消息传出去的。” 傅长熙下意识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当即说:“这个人和常韦保肯定是有关系。或者说,常韦保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傅长熙想不到还有什么人竟然可以撬动常韦保这块砖。 但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可是常韦保啊。 涂希希还是看着老侯爷,说:“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当时山庄内可以说是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老侯爷没想过他们靠什么联系您的吗?” 老侯爷的手有点抖。 事实就摆在面前,面对文和帝的封锁,倘若没有一个可以渗透进内部的人,他们绝对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可当时对老侯爷来说,他早先并不知道文和帝已经知情了,所以才参与了那件事。 涂希希道:“有人在背后操控了常韦保,让他故意被撬动了。给你们制造了如此顺利的假象。” 老侯爷脸色铁青。 红夫人之死差不多明了,只等和掌握所有线索的圣上对峙。 傅长熙问:“什么人能操控常韦保,让他对红夫人下手?” 涂希希想了一会,说:“我想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常韦保有些东西被人当把柄抓住了。对方以此为要挟。常韦保自知死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傅长熙低声道:“你这个思路,让我想到了陈世友。” 涂希希眼睛一亮。 “东西还在你手上吗?” 傅长熙沉默了半晌,说:“在。” 第213章 虎符案(一) 傅长熙亲自去拿东西。其实他心底也对自己手中有没有相关线索没底。陈世友的东西太散了,林林总总囊括了掌握许多人生死的秘密。 但和犒赏宴相关的却不多。事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为了爹娘的事做得远远不够。 远不如涂希希。 他犹犹豫豫着跨出门,看到靠在一边的殊途。 “不是给我拿吃的?” 殊途瞥了他一眼,说:“您都吃饱了,差不了我这口。” 傅长熙笑笑,说:“进去陪陪她吧,没你在她有点紧张。” 殊途摇头说:“我在外面看着,你们说的话不是很重要吗?” 傅长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殊途一直对他姐姐保护得很周全,像这样放任的姿态很少见。 “你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殊途想了想,说:“那是她该做的事,我现在只是在做我该做的。” 傅长熙闻言点了头,心底忽然放松了些,说了句辛苦了,旋即迈步走了。 傅长熙一走,涂希希更紧张了。说案子的时候,她思路顺畅,有傅长熙在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可傅长熙一走,面对老侯爷那张黑沉沉的脸,她忽然反应过来有些话好像说的太直接了。 “老侯爷……”她拘谨道,“我说的都只是可能性,不能确定全说对了。” 老侯爷摆摆手,摇头说:“不用宽慰我。事情虽然过去这么些年了,但错了便错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涂希希想了想,低声说:“我爹……那天被圣上叫去之后回来和我说了一句话,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明白了,便觉得那是我害了我爹。” 老侯爷眼神中掺了些痛惜,垂着头抬手摆摆,哑声道:“不,不是你。你没错。当时若非有你……” 说到这他就不吱声了。谁都不敢想要是没有当时那一指,后果有多惨重。 涂希希现在多少有些释然了,她也不想别人如此难受,低声说:“您听我说,我爹他跟我说,老侯爷有难了。他说我要是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全告诉他。我就全都同他说了。……我以前想着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不过现在不这么想了。老侯爷也不必这样想。” 他爹当时很有可能想要尽自己全力,但之后的事情已经完全脱轨,尤其是常韦保死后,文和帝就像被触及了最忌讳之处,开始了那一场隐秘的大动干戈。 当时是无能为力,不过现在他们能够扳回这一局。 傅长熙这一趟出去,许久都没再回来。 久到涂希希和老侯爷都起了疑心,现在家里大多数都是外人,杨天颖做事没有分寸,傅长熙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双方一言不合杠上也不是不可能。 老侯爷起身。 涂希希却比他动作快。 “您坐着,我去看看。” 涂希希出门后也一眼到了靠在外面的殊途,诧异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 殊途看她神色有点不安定,皱眉问:“怎么了?” 涂希希指指外面,说:“大人离开拿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老侯爷怕出事。” 殊途见他们不谈事了,站直身说:“我陪你去。” 涂希希没拒绝,现在侯府不同往日,碰上杨天颖她也有点发悚。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殊途出了院门,见杨天颖果然坐在外面,他身边依旧站着人,弓着身和他说着事情。 好在没有傅长熙,涂希希吁了口气。 见到他们出现,杨天颖瞥过来一眼,忽然抬手将身边的人挥退了下去,笑着和涂希希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 姐弟俩只有涂希希颔首行了见礼,殊途纹丝不动,并且拖着涂希希要走。 “杨公子久见。”涂希希道,“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搅您了。” 杨天颖不紧不慢说:“走这么急?我正好找你有些话想说呢。” 涂希希皱眉,刚要回话,殊途一手将她拦到身后,说:“我们和你没话说。” 杨天颖脸上笑得更深了。 “别这样嘛,大家好歹都为大盛朝办事。你们兴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譬如,陈世友还有不少东西在我那,你们不想要吗?” 殊途张口,刚说出一个字。 涂希希忽然拉住了他。 “陈世友有什么东西在你手上?” 杨天颖抿嘴笑笑,没有说话,眼神却一直看着涂希希,仿佛带了一把勾。 殊途不可能让她去,低声警告说:“别在这里生事,小侯爷看到了会发脾气。” 涂希希哪能不知道傅长熙的脾气。 但她也知道杨天颖不是张口胡诌的人,他既然开了口,那么他手中确实有东西。 杨天颖那边好似有些沉不住气,见他们俩没什么动静,又开了口,说:“卫希,我有诚意也耐不住你这样磨,你不要,我可以给圣上,但圣上那边会拿出什么样的结果出来,就不是你们可以预料的了。” 涂希希拽了殊途的手,说:“我和他一起。”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7节 杨天颖吸了口气,冷下脸说:“随你们。” 姐弟俩没多别扭,坦坦荡荡地迈步过去,站定在杨天颖面前。杨天颖朝涂希希挨近了一点,低声说:“我在侯府里问出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件事……我记得秦将军的尸体里有取出一件东西,对吧。” 涂希希问:“什么意思?” 杨天颖低着头从衣袖里面掏出几张新旧交叠的信纸,朝涂希希递过去。 殊途替她接了。 他小心地展开,递到涂希希面前。涂希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旧的是陈世友临摹的文书,写给谁的?” 杨天颖否认道:“不是临摹,是陈世友亲自替人起草,写给信件上的这个人。” 上书清晰的两个字——傅辛。 信里面的内容是当时行军的内容,已经军中掌管军权的内容以及所辖要事。涂希希虽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这是极为机密的内容。 下面是几张稍新一点的纸,收件是何人并非写清楚,上面的内容也很隐秘,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遍寻无物。 杨天颖问:“你觉得他们在找什么?” 涂希希下意识觉得这些找的应该是虎符。但她不想和杨天颖说,于是反问着岔开了话题:“杨大人觉得是什么?” 杨天颖笑了起来,说:“乾阳兄没白带你,长进不少。不过,我和你们想的方向应该不一样吧。” 涂希希又问:“什么方向?” 杨天颖道:“当年那场犒赏宴。如果是我的话,闹那么大的阵仗,不为点什么,只为了得圣上赏识,那太没必要了。” 涂希希被他这句话勾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确实,她一直没想过那场犒赏宴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为的是什么。 第214章 虎符案(二) 傅长熙被拦在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拦他的人是他的亲舅舅。 蒙罗汉一个外来人,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他房内,见他推门进来,除了眼珠子混身上下都没动一下。 倒是傅长熙显出了点意外的神色。 “你胆子倒是大,这里是哪里还知道吗?” 蒙罗汉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说:“我又不是没有来过。你这么点大的时候,我是这里的常客。” 傅长熙对自己那么点大时候的记忆等于零,也不想跟这个陌生的舅舅多说什么。 “你倒是没把老侯爷剁成泥。” 蒙罗汉说:“我气量要是这么小,你们一家活不到现在。不过你要真想族里人的认同,早晚得和我们打一架。”他挑剔地上下打量傅长熙现在的身板,嫌弃地摇头念了两句你不行。 傅长熙不搭理他的挑衅,说:“在我房间偷鸡摸狗做什么?” 蒙罗汉随手扔了点东西,说:“找点东西,没找到,就随便看点别的打发时间。” “找什么?”傅长熙问,“不会是我娘留给我的虎符吧。” 蒙罗汉道:“知道就还给我。这东西在你手上也没什么用处。” 傅长熙笑了声说:“你们家没那玩意还调动不了人了?” 蒙罗汉嗤笑,说:“一看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家的虎符,是神明天降的标志,那不是寻常人可以驾驭的。我姐姐在咱们家那是天神一样的地位,虎符是象征着神在召唤士兵们为了她而战的信号而已。“ 傅长熙对他们的话很陌生,听着很是费劲。 “什么神不神的。那是我娘的权利。” 蒙罗汉摇头。 “所以说你不懂,你见过哪个公主外嫁了,还带兵陪嫁的?那些都是心甘情愿随她远离家乡的信徒。严格意义上来,那不能算是军队。” 傅长熙这下似乎听懂了一点。 “难怪我娘死了,那么多人恨我。我夺走了他们的信仰?” 蒙罗汉哼了一声。 “你只要重新拿实力建立起来新的信仰,他们就不会恨你了。还会继续跟随你。” 傅长熙一听这还是在说服他,想要回绝。 但话到了嘴边,他忽然拐了个弯,问道:“既然是信徒,当年我娘死了之后,为何又倒戈,信徒就这点程度?” 梦罗汉笑了声,说:“因为虎符啊。” 傅长熙一顿:“不是信徒吗?怎么和虎符扯上关系了。” 蒙罗汉回道:“那是你爹做的一个鸡肋的玩意。你爹能干,信徒们服气,所以将他做的虎符当成了公主的象征。” 傅长熙点头。 “所以……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和秦先泰身亡的案子不一样,傅长熙父母的死亡发生在战场之上,当时北蛮侵入北疆营门关,沙脊关两处要地,当时承袭长亭候爵位的是傅长熙父亲傅潜麟,他带主力迎击营门关北蛮大军,由副将潘季辽,唐敏锋夹两路清扫夹击的敌军,沙脊关则是让王妃带着她的人游击作战,延缓北蛮军队的入侵。 当时长亭军击退了营门关大军,正准备回头去支援王妃的路线,没想到接到了王妃被俘的消息。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退走的北蛮军队,毫无预兆地卷土而来。潘季辽先受了伤,退往后方。为了保险起见,当时的长亭候傅潜麟将长亭军往后撤,而他亲自带人前去沙脊关。 刚到就被妻子手底下的人抓了个正着,直接送进了北蛮手中。 之后长亭候夫妻双双死在北蛮军手中,蛮族原本归顺长亭军的人全部不明缘由全部撤走,长亭军节节败退,老侯爷临危上阵。 傅长熙那年才九岁。 他一直不知道当年在那片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娘亲的族人拒绝接触他们。每次相见都骂是大盛这边的人忘恩负义,害死了他们的公主。 蒙罗汉说:“当时我在沙脊关附近遵循姐姐的安排杀北蛮的人,忽然接到了带着虎符的调遣令。我一向眼神好,第一眼就发生那虎符是假的。” “你猜猜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出现一个假的虎符?” 傅长熙沉默。 蒙罗汉说:“咱们族里的人虽然不怎么听话,但是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哪怕献上我们的生命,没有人眨一下眼。但是一个假的虎符,凭什么?那是在欺骗我们。我们不再相信那些虚伪的人了。” 傅长熙知道,他口中虚伪的人就是大盛这帮人。 他扯了下嘴角,说:“我大致明白了。你们觉得是大盛的人害死了你们的公主,我的娘?” 蒙罗汉问:“那东西是你们汉人做的,真假只有你们汉人才做得出来,你觉得是谁做的?”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不是我觉得是谁,那便是谁。现在我手中有一只真的一只加的,那么另外一对在谁手中,谁就是真相。” 蒙罗汉挑眉。 “有把握吗?” 傅长熙其实没太大把握,但只能这么做,他不想事事和他人交代,岔开话说:“你不想杀狗皇帝了?” 蒙罗汉说:“我不做送命的事儿,我承认你的那位姑娘说的很对,谁的债就要谁来偿还。” 傅长熙听到他提到涂希希,心想怎么谁那儿都有她的事。 “我的姑娘又跟你下了什么承诺?” 蒙罗汉扬手道:“她说给我一个真相。我本来还想拿她当人质威胁你的,谁知道这大盛地盘上,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要她的命。我最不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了。” 傅长熙给他这番话给说笑了,半晌说:“你得庆幸你没动到她,不然你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蒙罗汉嗤笑了声。 “打就打,不怕你。” 说完之后,他忽然低声说:“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做。” 傅长熙下意识觉得他要杀人,皱眉说:“和我打可以,但是别在盛京闹事。你是她带进盛京的人,现在她家刚有机会翻身,你这一闹,别说侯府,所有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蒙罗汉不高兴了。 “你跟她简直一个脑子。她也怕我来这里杀狗皇帝。” 傅长熙听到有人提涂希希就忍不住要笑,说:“你还不服气吗?敢说不是来闹事的?” 蒙罗汉没有反驳。 “我不闹事,说白了我愿意跟着小姑娘进来,说明我是来报仇的。你不是要找真正的仇人吗?你找出来,我来收拾。怎么样?” 第215章 虎符案(三) “你觉得对方有什么目的?”涂希希问。 杨天颖笑了声,说:“这是愿意和我深入谈了?” 涂希希轻轻皱眉,这话又说到自己身上了,她不喜欢杨天颖总喜欢把话题的苗头动不动往自己身上扯。 身旁的殊途伸手拦下,说:“我们有意谈正事,杨大人若是不愿意,那便不谈了。” 杨天颖冷脸,道:“凶什么?凶若能解决问题,我现在已经抓到人送到圣上面前了,还用的着在这里和你们说话?” 这人完全没有伪装自己手段毒辣的本性,涂希希轻吸了口气,说:“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杨天颖说:“刚才我提到目的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涂希希心道虎符的事情目前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有牵扯,这种不确定的东西,拿出来说也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撇开了这一点,说:“我们刚刚捋清楚了当年犒赏宴上红夫人身亡的线索。认为前任兵部尚书常韦保是幕后黑手直接掌控的人。” 杨天颖若有所思道:“常韦保?那不就是个痴情人。” 涂希希叹道:“痴情人遇上有心人,自然就会变成凶犯。” 杨天颖侧头看她。 “你有证据。” 涂希希不多话。 “有。”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8节 杨天颖笑了笑说:“在哪里?” 涂希希道:“你手上。” 杨天颖只沉吟了片刻,便开了口说:“你怎么知道的?” 涂希希正色道:“陛下让杨公子查红夫人的案子,您却第一时间来搜查长亭侯府。那就说明公子已经从某些地方拿到了足够的线索指向了这里。您是从结果回头查人,而我们是从人查结果,如此而已。” 杨天颖似乎对她给的答案很满意,毫不吝啬地夸赞。 “聪明。不过起头的不是我,是乾阳兄给的机会。” 涂希希不管这些,径自道:“不光这点,还有你刚给我看的这些东西,都只是缺一些线索联系。公子对当年犒赏宴的内幕并不清楚,你需要的是一个对内幕清楚,并且牵扯在其中的人。所以您拦住了我。” 杨天颖笑开了。 “确实,毕竟你当年就在山庄里,知道的肯定不少。没错证据就在我手上,刚才这些只是试探你们的。”他说得很直接,看涂希希的眼神也很直接——像在说,想要证据,就要听我的话。 涂希希说:“你的证据是什么?” 杨天颖道:“我不给不是自己人证据。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涂希希皱眉,说:“杨公子真缺我这么个人吗?” 杨天颖:“是啊,我都同圣上说了。你只要站在我这边,我手里什么东西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殊途无奈道:“非得这样?” 涂希希拽住殊途:“你想要我,不过就是帮你厘清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我答应你便是。” 杨天颖道:“可你站在傅长熙那边,对我不利。” 涂希希道:“现在还分你我吗?我以为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最后的真相。” 杨天颖道:“……说的也是呢,那你现在能跟我一起进宫面圣?我只需要你替我在圣上面前,将所有的真相全部都说出来。” 涂希希有些犹豫。 “可是我们还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据。” 杨天颖道:“这点你放心。我监察司的人遍布整个大盛,你想要做什么,都有人替你做。” “包括拿人。” 涂希希没犹豫多久,便点头。 “既然面圣,那我和我弟弟要一起去。” 杨天颖起身同旁边的人小声嘱咐了几句,随即迈开脚,说:“走吧。” 傅长熙还在自己院子里,流星跑进来在外面大喊。 “哥哥!小侯爷!不好了!姐姐被那个白面儿带走了!” 傅长熙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 流星拽着他,慌慌张张地说:“姐姐和殊途哥哥出来找你,被白面儿拦在了前院,我守在那好久,见他们说了一会话,然后姐姐和殊途哥哥就一起跟着他走了。” 傅长熙眉头拧了起来。 “去哪儿?” 流星说:“听说要去宫里。” 去宫里?杨天颖带涂希希去见圣上不是要将红夫人的案子在圣上面前说清楚如此简单。 或者说圣上用杨天颖就不做这么简单的事。 傅长熙大步走出院子,回头一看蒙罗汉跟出来了。 蒙罗汉说:“你应该不希望我留在侯府,万一被抓到了,对现在的侯府可不是好事,不是吗?” 傅长熙低头和流星说:“你先去给这个叔叔找一身衣服,” 傅长熙一路带着人朝宫里赶,却被晾在了宫门口两个时辰——进去传话的小太监一去无踪影。 他特地吩咐蒙罗汉等在马车里,不可轻举妄动。 可时间过去越久,变数就越大。 不多久,他便见到了一同匆匆赶来的太子朱沥。 朱沥见了他,本能松了口气,问:“正好你来了。我听说父皇刚刚传了旨意,封锁盛京城,谁私放一人出去,谁就别想要命了。” 傅长熙心口一跳,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谁守着盛京城?” 朱沥低声道:“监察司穆景天。” 傅长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文和帝这一手看上去没有问题,可仔细一向哪里都有问题。 盛京有京兆府有巡防营在外。还有……监察司没出现之前,掌管整个盛京都的禁军。 可这悄无声息地,禁军就像转眼间失去了恩宠了似的被丢弃了。 “禁军那边呢?” 朱沥说:“腰牌都在,你小叔也还受圣命守在宫里,但是整个盛京都有监察司的人啊谁敢动。” 他顿了下,将跟在身边的人全部挥开了,小声说:“出来之前我私下问了舅舅什么情况,舅舅让我不要管。可长熙,我这东宫也在盛京当中啊,我怎么能不管?现在到底个什么情况,我一头雾水怎么行。” 傅长熙知道他在焦急些什么,他若只是个皇子,稀里糊涂也就算了。可他是太子,一点胡涂都有可能要丢命,这次又闹这么大,怎么会不慌。 傅长熙低声道:“圣上大约只是想清一清陈年旧账。” 朱沥问:“什么旧账?……莫不是当年红夫人的事。都多少年的事了,为了个女人父皇还真想把自己的私事闹出来啊,圣家颜面都不要了?” 傅长熙压了下他的手臂,轻声警告说:“殿下慎言,红夫人的案子现在可能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事,现在还牵扯到了我家。” 朱沥脸色变了。 “怎么连你家也……” 进去传话的小太监带了刘公公过来,刘公公远远招呼他们说:“殿下,小侯爷,两位怎么都来了?” 傅长熙看了脸色不好的朱沥一点,只和刘瑾低声说:“殿下有些担心圣上,这宫中守着的毕竟是禁军……所以想进去看看。” 刘瑾当即了然道:“那一起进去吧?陛下向来疼爱殿下,知道殿下如果有心,必定很是欢喜。” 第216章 虎符案(四) 宫内人都喜欢挑着好听的话说,朱沥都没当回事。但能进去这点让他松了口气。 刘瑾让跟着的小太监守在门口,低声道:“今日陛下有要事,谁来都不见。你守在这,见了大臣们都劝着点,知道吗?” 小太监领了话,便出了宫门。 刘瑾带着笑躬身请他们往内说,边走边说:“这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午时未到,杨司长便带了人进来,陛下到现在还没传膳呢。殿下进去替奴婢说两句,这国事是要紧,身子也是要紧的。” 朱沥点了点头,道:“你们备着。” 傅长熙将刘瑾隐含的话听在耳中,听朱沥和刘瑾所说,今日发生的事,都在杨天颖带人进去之后发生。 从宫门到御书房的路比往日长了许多,傅长熙和朱沥听传进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进去一看,里面只有三个人——连他们两人,一共就五个人。文和帝甚至没让人在身边伺候。他扫了一眼,见几个人的脸色倒是平常,没有上一回那么沉重。 文和帝见朱沥进来,便道:“怎么来了?父皇正忙着呢。” 朱沥面色极为恭顺,道:“儿臣只是过来听听,看看有什么需要儿臣为父皇分忧的。……进来的时候刘公公说您一天没传膳了,想是极重要之事。” 文和帝听着贴心,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下另一侧的位置,说:“坐这边来听吧。” 朱沥行了礼,便提着衣摆坐了上去。 他抬眼看了一圈,问:“父皇,可要传膳?” 文和帝点头,出声将守在外面的刘瑾喊了进来,吩咐让人在下面备两个长矮桌,分了两席。 两桌子抬上来,杨天颖和傅长熙分别落座,殊途提溜着涂希希坐到了傅长熙身边,低声说:“趁机交待一下。” 傅长熙扫了他们俩一眼。 “出去再说。” 膳宴传得很快,文和帝先动了筷子,随后搁下同朱沥说:“朕知道你是看到了外面的风声才来的。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朱沥皱眉,若是没有傅长熙之前的话,他现在心底可能很不高兴,会说出点不太得体的话。他沉吟道。 “路上长熙提点了下儿臣,儿臣觉得有些危险。但应当还在父皇的掌控之中。” 文和帝笑道:“你倒是对父皇有信心。可惜,朕现在心理有没你想那么定啊。” 朱沥见他没有要动第二筷的意思,也放下的筷子,问:“父皇又在想什么?” 文和帝叹道:“心绪难安呐……” 文和帝在心目中一直都是果断的父皇,像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头一回见,当即也有点慌,问:“儿臣能做点什么?” 文和帝伸手轻拍了下他的手臂,低声说:“方才朕听了一场小人构陷护国忠臣的大戏。你也来听听,听完后你想想,你是太子,你要如何做。” 文和帝说话的声音很低,也没有让杨天颖和涂希希重新开口再说一遍。涂希希仔细听下来,没有弯曲,没有添油加醋,都是她方才清楚明白将她在侯府捋清楚的犒赏宴经过。 由于杨天颖提供了实证,推论也变成了真相。 傅长熙默默听着,嘴上一口接着一口没停,脸色却是越听越差。 涂希希瞥了他一眼,内心有点忐忑。 殊途推了她一肘子,示意她自己主动点。 涂希希抿了抿嘴,挨了一下傅长熙,低声说:“没事先和您说,不会生气吧。” 傅长熙嗯了一声,说:“挺生气的。” 涂希希:“……那怎么办?”都到这时候了。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这还要我说?哄我啊。” 涂希希:“……” 傅长熙见她噎了,低声问:“都说了吗?”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59节 涂希希见他说正事,点头。 “除了……虎符的事,全说了。” 傅长熙视线往文和帝那边扫过去,面上有些阴晴不定,看着不大好。 涂希希问:“有问题?” 傅长熙侧头靠近了她一点,问:“圣上没表态吧。” 涂希希点头:“除了我家的事……没表态。” 傅长熙喃喃道:“麻烦了。” 之后,傅长熙没再细说,但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涂希希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文和帝和太子身上。 傅长熙越想越躁,眉头不自觉地拢了起来。 刚才的那句‘构陷护国忠臣’太刺耳了。涂希希姐弟俩一心要为自己家平反,会将卫显英自动代入其中是难免。 傅长熙却不这么认为。文和帝说得太过含糊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在给自己找退路。 当年犒赏宴上,傅辛是接了圣命带人赶过来护主的功臣,岂是他们几句话说是反贼就是反贼? 傅长熙看了一眼对面同样沉默不语的杨天颖。 杨天颖也在看他。 两人碰了一眼后,杨天颖转向了文和帝那边。 文和帝正巧说到红夫人告诉他有人诬陷挑拨朱家和长亭军之间关系,他问:“皇儿觉得如何?” 太子朱沥心底对傅家有独特的依赖感,当年犒赏宴他虽然不在场,但也几次听文和帝在自己提过。 “不可能,傅家几代忠良,长亭侯更是大盛的护国脊梁骨。这必定是有心人的栽赃。” 文和帝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问:“那皇儿觉得会是什么人?” 傅长熙的动作顿住了。 涂希希惊了下,听到这里也觉出了不对劲。 朱沥见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焦距到了自己身上,他看了一眼傅长熙,似乎觉得不妥,又往杨天颖那边看了一眼。 文和帝再次开了口。 “用不着看别人。你只管说你自己想法,朕想听听。” 朱沥心口狂跳,他忽然反应过来,父皇一开始说给他听,就是为了现在。他想让自己参与到这一次的事件当中来。 谋逆是大罪,可诛九族,他虽然不是帝王,可既然参与了,那这件事下面所流的每一滴血都和自己有关。 他声音不由得有点抖。 “儿,儿臣觉得,当有足,足够的证据才能定罪。单单一封陈年的信件,不能证明什么。” 文和帝点头。 “确实,卫显英已经是错。不能再伤功臣之心啊。子荆,你觉得如何?” 杨天颖当即起身,道:“陛下慎重,是百官之福。” 文和帝正要说话。 傅长熙忽然站了起来,说:“陛下,臣有证据。” 文和帝一顿。 “什么?” 傅长熙道:“臣说,臣有证据。” 朱沥对他的反应有点懵,他看了文和帝一眼,当即起身走到富长熙面前,低声说:“你怎么回事,那是你小叔,你也不用大义灭亲到这个地步。” 傅长熙无奈道:“殿下,臣说的是事实。臣手上有两枚虎符,一枚真,一枚伪。另两枚在谁手中,谁便是害死我爹娘的真凶。” 文和帝诧异。 “怎么扯到你爹娘的案子上了?这……也有关联?” 杨天颖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他似乎有些生气,片刻后却笑了说:“瞒得可真紧啊。” 傅长熙道:“方才不是提到犒赏宴发生这些的动机了吗?臣认为,谋反以及蓄意打压长亭军是假,以此掩盖,毁灭勾结外敌戕害长亭侯证据才是真动机。” 第217章 虎符案(五) 文和帝神色微变,他下意识坐直了身,看向傅长熙的目光冷得像一把随时能挥动的刀刃。 朱沥拽了几下傅长熙,没有拽动,低声喝道:“长熙!冷静些。” 半晌文和帝冷笑了声,说:“东西在谁手上,谁就是真凶?乾阳啊,那种东西,不管几个咱们大盛多少人做的出来你算得清楚?到时候你要说这些人全是凶手吗?”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听着像是极冷静地下结论:“所以陛下的意思是,不查了吗?” 文和帝道:“太子已经说了不能当确凿证据之物,怎能证实?你在大理寺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朕教?你回头看看站你身后的那一对姐弟,用脑子想想,他们的爹是怎么死的。” 傅长熙口不择言。 “不是因为陛下一道道催命的旨意逼死的吗?” 文和帝呵了一声。 “你现在不就在逼朕下那样的旨意。” 一旁的涂希希轻轻拉了一把傅长熙,低声说:“您别急啊。” 傅长熙哪能不急。他可太急了。 这事其实摆出来就知道真凶是谁,可偏偏文和帝要护,那杨天颖手中所谓的证据都可以不做数。 父母亲的死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岁月磨砺后的真相,只会随着时间越发的模糊,这一次是天时地利,他无法保证以后还会再有。 涂希希道:“我们在这里吵也无用是不是?将人叫过来,对当时发生的事,逐一对峙,最后倘若我们当真没有证据,也算是给人一个清白。” “陛下,您觉得呢?”涂希希道,“秦将军和我爹他们总不能白死。” 文和帝原本就是在利用卫显英几人的案子想将傅辛的事情往后押,被涂希希这么一说,随意推托显得不妥当,他瞥了一眼同样看着自己的朱沥,敛着眉眼壮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皇儿觉得当如何?” 朱沥站在下面仰望了文和帝一眼,犹豫地侧了下身,忽然咬牙一脸肃穆。 “儿臣认为当慎重,卫姑娘所言最是妥当。” 文和帝多看了他一眼,片刻道:“陈家太傅教的可真好,也罢,去将傅统领召过来。” 傅辛来得很快,进来先行礼,随后依文和帝吩咐立在一旁。 文和帝面色不虞,指着卫家姐弟,道:“这两位是卫显英的遗孤,当年卫显英的案子属实着急了些。方才回头捋犒赏宴之事提到了你,便唤你过来询问。” 傅辛拱手。 “当年之事,臣历历在目。” 文和帝喜欢他这样坦荡的模样,低声应和了一声好,转头看傅长熙,却是对涂希希说:“卫家姑娘,有话便问吧。” 涂希希颔首,转向傅辛,道:“傅统领久见,接下来民女所言若是有所得罪,还望海涵。” 傅辛客套道:“卫姑娘客气。” 涂希希礼毕,抬眼再看傅辛之时,身上谦逊温和的姿态顿时收敛地干干净净,整个人变得尖锐了起来,她直截了当道:“统领大人,您和前兵部尚书常韦保可有交情?” 傅辛略顿了下,随即回道:“常韦保年少时期与我一同拜于陈老太傅膝下,虽有同学之名,却无交情。” 涂希希低笑了声。 “无交情吗……” 傅辛皱眉。 “卫姑娘觉得有问题?” 涂希希摇头道:“这个不重要。我没记错的话,前代长亭侯家王妃身带的虎符,是红夫人做的。世传红夫人以身温玉,玉质各有不同。红夫人出手做出的玉没有一块是一样的。陛下,是吗?” 文和帝脸色一顿,迟疑却还是点头。 “不错。” “那长亭侯手中的虎符,当是独一无二,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块一模一样的。那陛下方才说的大盛当中能做出那种样式的虎符的人很多是哪儿听来的?” 文和帝不悦道:“朕不曾见过南蛮虎符,当是寻常的玉。” 涂希希不以为意,当即转了画风。 “那现在应不用解释虎符对案子证据的独一无二了吧。” 文和帝沉默片刻,道:“红夫人已死,长亭侯府夫妇也过世多年,这又如何才能分辨得出孰真孰假?” 涂希希道:“有两人即可。当年和王妃一同为大盛征战的南蛮蒙族长子蒙罗汉,作为见证人见过虎符,他认得出虎符式样。而红夫人所制之玉,与红夫人亲近之人都可以作证。” 傅辛脸色白了些,他动了下,却听文和帝道:“南蛮离心已久,他们的话不能作数。” 涂希希道:“真话假话,说出来之后方可论断或质疑。统领大人倘若没有做过,也不必怕人认一个虎符,对吧?” 傅辛沉声道:“是。” 文和帝道:“那便书信去请,倘若繁忙不肯过来,派使者送个口谕过来也行。” 傅长熙道:“不用了,人就在宫外。带进来就好。” 御书房内一阵安静,文和帝忽而道:“南蛮入我大盛,无人知晓便罢,竟入京也悄无声息。这京城,朕如何住得安心。” 傅长熙要说话,却听涂希希说:“只是巧合,人是我带入盛京的。从漳州回盛京的路上,民女遇人追杀,被蒙王所救,念在民女是为小侯爷办事,他便隐蔽护送我入京。” 文和帝略恼怒,问:“盛京天子脚下,也有人追杀功臣之女?” 涂希希道:“这便是民女为何要查到底的原由,毕竟当时,那虎符就在民女身上。” 文和帝多看了一眼傅辛,旋即和声道:“如此凶险,怎不见你说呢?” 涂希希摇头。 “卫家的事托圣上之福也算圆满,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和帝片刻后,低声道:“朕想起来,当年也是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指着朕说,朕是最后一个见到红夫人之人,可事实呢,朕也不是凶手不是吗?”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60节 涂希希福身道:“是。民女当时也并非说陛下是凶手。” 文和帝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反而笑了声,不吱声了。 真龙天子不开口,平民之女又怎么好开口。可偏偏涂希希就不是这种懂礼数的大家闺秀,她直接开了口,说:“可这一次,民女有理有据。” 文和帝深吸了口气。 “有理有据离真凭实据,还是差一些。” 涂希希道:“理,自然是让陛下能够接受的了的。据,当然是真凭实据。” 傅辛此时陡然道:“臣也请陛下让卫姑娘说。” 文和帝扫了他一眼,随即抬手。 “说。” 第218章 虎符案(六) 涂希希先将傅长熙推回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傅长熙怒气难消,混身戾气压不下去。她定定地看着他,问:“当初你说将事情交给我,还作数吗?” 傅长熙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涂希希:“好好坐着看看我。哪里要是没做好,再帮我补补吧。” 傅长熙没说话,却也没拒绝涂希希安抚的提议。 御书房中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有试探的,有期待的,也有带着杀气和不屑一顾的。 她却仿若未察,只是对傅长熙没拒绝她稍稍松了口气。 片刻,她松手回头道:“杨司长曾说过,只要民女有足够的证词,他便会差人替民女去取证。但杨司长和民女有些过节,不足以采信,所以我想让我的弟弟和杨司长一同,如何?” 杨天颖没有回话——这种场面,唯一可以应她的只有坐在最高位的这个人。 文和帝道:“大理寺和监察司一同行动,也无不可。” 涂希希低头行谢礼。 “那民女先从源头说起。” “事情要从十一年前北疆发生的那场北蛮入侵说起。陛下应当还记得那一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十一年前,文和帝继位第七年,开了个不是个好兆头的年。春霖落雨的时节,大盛忽逢连日大雨,汨江水祸连淹了周边几个大洲,几乎将盛京边淹出个大池子。 粮食不用说,全都遭了秧。 大盛前几年收成也不算特别好,这一趟更是将前几年的积蓄亏到了底。幸亏有杨明慧这样的大臣主持政事,稳住了局势。但边关守将的日子却比往年更差了。 那年五月,内患压不住还是爆发了,长亭军从边关撤回内陆,四处清扫匪患,连带还要开当地富商的粮仓救济百姓。短短几个月,长亭侯傅海霖几乎将杨明慧派系里里外外得罪了个透。 文和帝书房的桌子上,除了水患之外最多的就是参长亭军的折子。 即便是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会听进去几句。两个月后,文和帝听烦了朝堂上骂长亭侯的折子,将折子一并丢给了内阁,眼不见为净。 杨明慧主持政务之后,政务日渐平稳。文和帝喜欢这样的日子,理智理所当然地逐渐偏向了文官。 与此同时,对长亭军的军粮物资也开始急剧减少。 秋末时分,北蛮南下。饿了大半年的长亭军北上迎敌,抵挡地力不从心。初冬降临的那日长亭侯王妃被俘。三日后,长亭侯傅海霖营救失败,一同被俘,双双死在敌营。 南蛮友军撤离,长亭军节节败退,老侯爷临危上阵,顶住了北蛮的进攻。 短短一年的时间,灾厄连连,至今回想起来,都让文和帝心有余悸——甚至让他生出了期间哪怕是出那么一点差错,大盛就要完了的念头。 老侯爷在北疆一待就是两年多,北蛮到底还是没有得逞,最后不甘心地撤回了营门关外。 大盛国力却也因为这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消耗殆尽。 与此一同消耗殆尽的,还有文和帝对出差错的长亭军的信任——杨明慧旁敲侧击了长亭军最初的消极迎敌是对朝廷扣粮的不满。 然而,扣粮是事实,不满也是事实。三年的战祸要算在谁头上,却一直没有定论。 涂希希说完那一年的事情,便转向杨天颖道:“烦请杨司长替我找两个人,让他们带上几件东西。” 杨天颖看向文和帝。 文和帝问:“何物?” 涂希希:“户部那一年军粮物资的支出,以及兵部伤亡名册。” 文和帝疑惑:“要这些何用?” 涂希希道:“一会陛下便知道了。” 户部尚书张显和兵部尚书钟信不多时便带着厚厚的书贴来了。刘瑾在文和帝身侧接了两部尚书递上来的贴子,端在文和帝面前。 文和帝对那一年的贴子耳熟能详,并不想看。他将盘子挥向涂希希说:“让她看。” 刘瑾便躬身退到涂希希面前,转了身。 涂希希小心地拿起来打开看了片刻,低着头问:“钟大人,我可否问下这些贴子上的数字是谁报上来的?” 钟信应道:“兵部的数据都是各军呈报,由将军过目之后才会送至兵部统合。……长亭军例外,因为王妃的南蛮编外人员,不算在内。” 涂希希问:“那钟大人看看,这上面的数字,有没不对之处?” 钟信大骇,急忙接过涂希希递过来的贴子,看过之后,抬头看文和帝。 “陛下……” “死的人在增多,物资在减少?是不是看上去很合理?”涂希希问。 钟信却道:“表面上看似合理,但是这贴子上是物资先减少,人数才减少。说明军中统合是照着口粮来计数。……并不合理。” 文和帝问:“那是兵部户部的差错?” 涂希希却道:“杨首辅不会出这种差错。我认为是统合上的问题。呈报信件都是军中文职之人清算,交给兵部。当时长亭军是陈世友陈大人负责文书撰写,对吧。原撰写的文书应当还能找出来。” 他话音刚落,杨天颖从外面进来,拱手道:“陛下。” 文和帝抬了下头。 “如何?” 杨天颖跪了下去。 “兵部接到的文书和长亭军中记载的有出入。” 涂希希转头看向文和帝。 “这出入的背后,牵扯不了多少银钱。它牵扯的是长亭军和大盛朝堂之间的信赖关系,陛下。红夫人当时应该向您提的就是这一点。” 涂希希转头问杨天颖,道:“兵部户部都有详细的记载,那三年中,消耗在北疆的物资到底有多少,还有人命。我猜得没错的话,这笔账虽然明面上没有算出来,可在陛下心中都记在出差错的长亭军头上了。这还不能算是有些人谋划吗?” 文和帝淡漠道:“朕念在长亭后夫妻战死的份上,可没和长亭侯计较这件事。算不得有心人挑拨。” 涂希希道:“但陛下您没有计较导致长亭军出那么大差错的主因这点着实让人费解。您就不怕再来一次这样的事吗?毕竟人被逼到一定的程度上,就会本能反抗。老侯爷能及时清醒,陛下能保证其他人也可以吗?” 文和帝顿了下。 朱沥面色都吓青了。 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跟自己父皇说话。 文和帝到底还沉得住气,说:“继续说。” 涂希希颔首道:“三年北疆战争结束后,红夫人建议办一个犒赏宴,慰劳三年在北疆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您一开始并不同意,后来也不是因为红夫人才办的。” 文和帝没有否认。 “是有人同我密告长亭军预谋反叛,朕才利用这次犒赏宴。可朕一开始并不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涂希希低声道:“这不怪您,当时大盛国力耗尽,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动荡了。您会想要将所有隐患掐灭在未发生时是明智的决定。” “唯一的缺点是,您听了一面之词。” 文和帝眉头挑得老高。 “何谓一面之词?他傅远自己都承认了,那是假的吗!” 涂希希道:“老侯爷承认的是反叛?不,他原本只是想同您说,朝内有奸人,希望陛下能够彻查。他一个失去了亲生儿子儿媳,以年迈之姿为大盛在北疆打了三年仗的老臣,想要查自己儿子儿媳生死真相,陛下也觉得那很过分吗?以老侯爷的身份,他就算是想要查杨明慧,那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第219章 虎符案(七) 文和帝脸色黑了下来。在他看来,涂希希这三言两语,所有的过错全都指向了他。 长亭军有理,长亭军情有可原。 可做错的人明明就是长亭军啊。 “你在指责朕吗?”他说出来的话平稳,带着一股不跟她一般见识的傲慢帝王气息。 涂希希依旧很冷静。 “长亭军守卫北疆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连长亭侯夫妻的性命都搭进去了。战争好不容易结束,老侯爷不求功只想求个真相,您为何不想给?” 文和帝嗤笑了声。 “朕不给就动粗,那是求?分明是觉得自己功高,不把朕放在眼里罢了。这么多年,不将朕放在眼里的人太多了,陈庸,杨明慧,哪个在朕面前得逞过?他想求个真相,也要看看朕愿不愿意给。” 涂希希看着渺视一切的文和帝,心底生出些痛惜。 她忽然觉得红夫人当时去找文和帝,并非是因为文和帝对有人挑拨朝廷和长亭军关系一无所知。 相反,红夫人可能知道文和帝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旁观角色,才会出面想劝文和帝。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文和帝的傲气。 只是,文和帝同样也低估了红夫人对他的爱意。 “陛下至今不知道为何红夫人会死吧?按照您当时对局势的掌控,红夫人应该完全被安置在了危险之外。您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来到山庄。” 涂希希低声道:“所以,我推测红夫人的死对您来说是个意外。” 文和帝吸了口气,说:“她若是听朕的话,安分待在盛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涂希希定定地看着文和帝微有些茫然的神情,片刻后忽然想明白了某一处,说:“……不是的,对当时的红夫人来说,她根本没的选。” 文和帝皱眉。 涂希希仔细捋了一下当时犒赏宴的前因后果,已经各方势力在其中对峙的情况,接着朝傅辛说:“我们来说说红夫人是怎么察觉,并为陛下做了些什么吧。傅统领,当初引荐红夫人和长亭侯夫妻俩认识的人就是你吧。”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61节 这是事实,傅辛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是。南蛮不属大盛,不好管,但长亭军擅长战术,就必须要所有人进行统筹布置,虎符是必要的。” 涂希希点头,却不甚在意道:“我外行,不懂必要不必要。不过红夫人显然比我懂多了。” 她镇定道:“因为圣上的缘故红夫人无法信任常韦保,为了藏幼子早年便将钟大人送入兵部,同时又掌控了殷家替她查事情。巧的是,钟大人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他不小心发现了长亭军报告上的异状,他不敢和当时兵部尚书常韦保说,而是找了掌控自己的背后人,红夫人。” 殷家是走南闯北的走商,身份极方便查事,也很隐蔽。红夫人最初只是利用殷家来藏穆景天,直到那时候才开始介入朝局当中。 “只是民间的势力毕竟不如朝局当中的敏锐,红夫人始终没法查到背后。所以她才破天荒和陛下提了犒赏宴。” 说到这,涂希希无奈叹道:“其实红夫人差一点就抓到了真相。要不是她死早了,犒赏宴就不是长亭军内部分离的起点,而是幕后黑手的终点。” “说到底,还是这个人足够胆大心细。因为陛下刻意对常韦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个人通过常韦保知道了红夫人在查这件事,为了安全起见,红夫人成为他必除的隐患,加上有老侯爷可以背锅,犒赏宴等于是一箭双雕。但是陛下在红夫人死后,忽然出乎了这个人的意料之外,将矛头指向了常韦保。因此您以护驾为由,原本正常应该是天亮之后才能抵达山庄,却赶在了半夜到达山庄灭了常韦保的口。”涂希希看向傅辛,“我说的对吗?傅统领。” 傅辛否认。 “没有的事。” 涂希希道:“您必定没想到红夫人在山庄外也设下了自己的眼线。当时钟大人还只是兵部当中的一个无名小卒,您也没注意到属正常。” 傅辛看向退在一边的钟信。 “那我倒要听听看,钟大人当时看到了什么?” 钟信道:“微臣当天恰好轮值前往巡防营巡视,什么也没看到。” 傅辛冷哼,转向涂希希道:“钟大人这么说呢。” 钟信忽然往前一步。 “微臣是说,那天原本当时应该在营地等候的巡防营,在未曾接到圣令,便离开了营地。所以微臣什么都没看到。” 傅辛:“……你。” 涂希希道:“当然这种事并不能是钟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但不管如何,半夜到山庄总是太过快了一些。也许真的是担忧圣上安危,毕竟事先是你同圣上提说了长亭军有变的消息。” 文和帝不明缘由地笑了声。 傅辛当即换了话锋,继续道:“我与老侯爷还是一家兄弟,反叛是诛九族的事,傅家一存俱存,一亡皆损,我有做这种事的道理吗?” 涂希希想了想,说:“没道理的事多了,那不代表您不会做。更何况那个时候,您不得不做。” 傅辛显露出些不耐烦,说:“虎符的事,我已经说了我不知情。” “您怎么会不知情呢,”涂希希镇定如常,“您若是不知情,那么常韦保怎么拿到的那块和虎符相同材料的玉被红夫人逮了个正着?毕竟,这个世上,能知道虎符存在以及材质的当时还活着的人不超过两个,一个是红夫人,另一个是知道虎符是红夫人所制的您。” 傅辛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却脸色黑沉地看着涂希希。 涂希希说:“犒赏宴上红夫人故意显露自己身子不适,原本只是想借口找机会和陛下谈话。没想到常韦保多此一举送了块玉,让红夫人想起了她经手做的虎符。以此才怀疑起了犒赏宴背后的真相。” 御书房内又毫无预警地陷入了安静。 涂希希道:“当时已是宴会第四天,红夫人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利用常韦保,逼他对自己下手。这样才能保住老侯爷的同时,又除掉常韦保。” 文和帝微微有些出神。 “你是说,嫣红她是故意……为何?长亭军与她何干,值得她搭上自己性命。” 涂希希道:“因为您执迷不悟,错而不知,还不愿意站在她那边啊。长亭军确实和她无关。可当时的大盛,长亭军一灭,长亭侯一脉株连,倘若那时候大盛再起一点波澜,谁来护卫大盛?当时正得圣意的杨明慧,还是常年驻守宫闱的陈家?红夫人只能以死来阻止长亭军的覆灭,为了救您,救大盛一命。” 涂希希转向文和帝,忽然又跟了一句。 “所以,您什么都知道唯独不明白红夫人为何而死的原因就在这里。您不愿意承认长亭一脉对大盛来说是不可或缺屏障的事实。” 文和帝无情冷性,擅长养蛊。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成了一个喜爱玩弄制衡术的君王。 他高高端起,俯瞰群臣,谁都不放在眼里。连大盛稳固的基石也能毫不犹豫的拆掉。 第220章 虎符案(八) 无情的帝王嗤笑了声,说:“这是事实。大盛子民这么多,能替代长亭侯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朕,也是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 涂希希道:“是吗?那么有谁可以替代红夫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吗?” 文和帝一顿。 涂希希察觉到他的视线,当即道:“不能吧。总有些人是无可替代的。确实长亭侯死了这么多年,大盛也依然还存在着。可陛下想过没过,现在守着大盛边疆的那些人,有多少人是追随着长亭军意志的?” “或者,您以为以现在大盛朝重文轻武的风气,又有几个人是为了大盛朝拼上自己的性命?” 文和帝显露出些不耐,道:“所以你就想让朕给这些人开脱他们犯下的罪?” 涂希希道:“不是的陛下。您还是没有理解民女这番话的意思——民女想说的是,长亭军没错。只是军中之人犯了错而已。有了错,就改之。让长亭军继续在大盛正常长久地存在下去……” 她忽然停了下来——她想起了自己前往漳州的时候,远远朝他们鞠躬的刘州府,以及在漳州邹家别庄内邹启明那放得极低的姿态。 再久远一些的江行以及包括她爹,潘季辽等在内这些人为何受了冤屈,有失望,有忿恨,却不反抗。 涂希希毫无招架之力地红了眼。他们再替长亭军旧部认错,希望君王能给他们改正的机会。 她得替他们传达这些。 涂希希缓缓地跪了下去,朝高高在上的帝王伏低姿态,说:“长亭军的根扎在大盛的土地上,他们不可能反叛大盛,还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 文和帝不明白她这副姿态的意思,问:“机会?” 涂希希道:“纠错的机会。” 文和帝反问:“不是说都是朕的错吗?” 涂希希道:“错有大小。相对来说,长亭军内部的问题,就由内部解决。陛下您的错,您自己负责便足够了。” 文和帝冷笑。 “刚才还求朕给一个机会,现在又指责朕了?” 涂希希道:“大家都有错,各退一步,自己知错就改,不是很好吗?” 文和帝却是不以为然。 “你这粉饰太平的说法……”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涂希希喟叹了声,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难道陛下还想听民女将您犯下的错说出来?听听您是这么一步步逼死红夫人?” “我以为既然大家都有错,各自心里有数,悄悄纠正就好了。” 涂希希其实无法理解文和帝这样的人。他是至今自己见过的最矛盾的人。 她接触的大多数凶犯,虽然言行举止不一,但行为总是遵循着自己的欲望,行动总会符合他藏于内心深处的动机。 可文和帝完全颠覆了这样的行为逻辑。 他明明很在乎红夫人,明明是这个世上最在意红夫人性命的人,然而将红夫人推向死亡的却是他。 她虽然认为文和帝并不知道红夫人会死。但也无法忽视文和帝实际上什么都知道的事实。 “常韦保的特权,是陛下故意给他的。您知道这会是个漏洞,您也等着您想要钓的鱼上钩。陛下一开始想要的就是一箭双雕,一举收拾所有不安庆的因素。” “不,不止。还有红夫人,她也是您当初的目标之一。您想要红夫人向您低头,向您就范,重新变回那个处处依附您的女人。将她手中所有隐藏的东西重新毫无保留地交给您。” 文和帝不再避开这些问题。 “她做了太多背离朕的事。而且她太了解朕了,朕能掌控整个朝局,可掌控不到朝局之外。所以她把她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全部都藏在了民间。你说,她背着朕藏东西做什么?朕难道还会害她不成?” 涂希希不是陈嫣红,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她只能将自己想得到的事实,毫无保留地揭开。 “可惜的是,红夫人到死都没有向您低头。所以您当年显露出来的暴怒,并不是针对老侯爷,而是红夫人身亡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您的挑衅。” 文和帝显露出些苦笑。 “是啊。朕的红儿,倔强得让朕太头疼了。一方面,她处处顺着朕,朕给她多少痛苦她一声不吭全都忍受下来,另一方面她却始终不肯跟朕低头。” 涂希希忽然觉得有些心痛,为红夫人。 她爱这个处心积虑针对自己的男人,爱到可以为他献上自己的生命。文和帝明明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可他还是一厢情愿要‘驯服’红夫人。 红夫人和文和帝会面的那一晚情况,清晰地出现在了涂希希的脑海中。 “红夫人……当时已经和您说了,虎符的事。但您没有在乎,甚至拿这件事当做要挟和红夫人谈。所以那天,两位不欢而散。” 文和帝摇头道:“她只是跟朕赌气。” 涂希希不可置信。 “赌气?不是的。红夫人只是希望您能清醒一些。所以她以死来告诉你,你养的蛊迟早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比如傅统领,又比如杨公子。” 文和帝面上的神色有些僵硬。 “反噬?朕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涂希希正色道:“陛下您没发现吗?您一直都偏好性情极端,容易失控的棋子。也许是因为您早年就是这样的人,最后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叹气道:“您觉得您可以控制任何你想控制的人。唯一一个例外的就是红夫人。您觉得红夫人对您的不信任源自于您不够强大,不够缜密。” “其实不是的。红夫人对您的不信任,正是因为您过分追求自己强大。” 文和帝似乎听不懂似的,面露茫然。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其自身有弱点。一旦放弃了自己的弱点,就不再是真正的人了。”涂希希低声道,“帝王将相,归根结底,都只是个人而已。掌控大盛命脉的倘若都是疯子,大盛迟早会失控。” 而红夫人想要的,只是从前那个知道怎么爱她的大盛太子而已,只是最终还是失望了。 涂希希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陛下您回忆一下,红夫人很您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您哪一点?” 文和帝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傅长熙伸手轻轻拉了一下涂希希,低声道:“算了……”他坐了这么久,心底已经对今日的结果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他的手还没有松开。 文和帝忽然说:“她……刚认识朕的时候,曾经说过最喜欢朕看她时候的样子。朕那个时候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完,他转向刘瑾。 “朕那时候看她什么样子?” 刘瑾是个会说话的奴婢,当即柔声道:“陛下喜爱红夫人,那自然看着高兴的样子了。” 文和帝恍然。 我凭破案扬名大理寺 第162节 “……是了。朕那时候看到她真的好高兴,好开心。” 可是,文和帝又回想起来最后在犒赏宴上看到红夫人那时候——虽然他不喜欢红夫人的很多举动,可见到她心底还是欢喜的。 但他把这份欢喜藏起来了——所以那个时候的模样一定也不是嫣红喜欢的样子。 第221章 终章 文和帝小声和刘瑾说了几句话之后,再也没有开口。他只是抬手挥退了御书房内除了太子之外的所有人。 朱沥忐忑地坐在一边,半晌都没敢开口。 文和帝轻唤了他小名,问:“承熹,你这个小名原本朕是定给和嫣红的孩子,后来……就那样了。” 他沉思了许多,又说:“嫣红都走了这么多年,朕还是走不出来属实不应该……是该醒醒了。你放心,给你的东西,朕便不会再要回来了。但你不能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朱沥忙道:“儿臣定不辜负……” 文和帝却抬手止住了他。 “说了无用,得做了才行。乾阳是你手中最大的牌,你可以用,但不能依仗。就像当年朕之于陈家。” “是。儿臣明白。” 在傅长熙他们未走离宫之前,刘瑾赶上来带了文和帝的话。 刘瑾赶得有些急,到了傅长熙面前,一手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面笑着道:“哎呀,小侯爷,奴婢失礼了。只是陛下口谕来得急了,您见谅些。” 傅长熙抬手虚扶了刘公公一下,将人带到一侧,低声问:“陛下吩咐什么了?” 刘瑾轻拍了下他紧绷的手背,低声安抚道:“不要紧张,不是坏事。陛下说了,长亭军内部的事,就由小侯爷您处理。今后长亭军全由您负责,倘若再犯错,由小侯爷您一人承担罪责。陛下向来严厉,不过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小侯爷您说呢?” 傅长熙凝神片刻,随即点下头,低声道:“陛下那边,还有劳公公多多注意些。” 刘瑾显出了些惶恐,道:“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荣幸。还是小侯爷您啊……今后且小心些,外头可不比咱们盛京太平啊。” 傅长熙收手抱拳。 “珍重。” 傅长熙拿到了最好的结果,心底有些高兴,原本应当出宫之后再谈,可他耐不住性子,小声在涂希希耳边说了两句,涂希希当即露出些欣喜。 傅长熙也跟着吁了口气。 刘瑾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小声唤了小侯爷。傅长熙停住脚,回头看他快步走过来了,靠得极近说:“奴婢和您说句悄悄话,陛下方才和奴婢嘀咕了几句,意思是您的事情陛下不想管,想放权给太子。这事若是定下来,那太子便会全权处理。只是陈家一直对太子的事干涉太多,因此陛下还有诸多顾虑。” 傅长熙会意道:“不能让陈家插手?” 刘瑾无言地点了点头。 傅长熙心道文和帝到底还是对陈家有心结。 “谢陛下隆恩。” 出了宫门后,涂希希才松了口气,她看向傅长熙,忽然说:“您这次事先没想好后招吗?”从头到尾,傅长熙一直都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甚至面对文和帝真正意图的显露,他也毫无招架之力。 这点让涂希希很是意外。 傅长熙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要说的是什么,他垂眼扯了下嘴角,说:“我能做的早就做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一直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文和帝用穆景天替代禁军掌控皇城,就说明了他已经把刀架在所有人的脖子上了,谁敢轻举妄动,谁就是刀下亡魂。所以傅辛根本半点动静都不敢有。 所以,最终博弈的双方还是他们和文和帝之间。 文和帝的态度是傅长熙最头疼的问题。他们双方都相互提防着,不管他说什么话,文和帝早就预想过了。而文和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也能预料。 要不是杨天颖临时将涂希希带进宫,他其实没想这么早和文和帝摊牌。 涂希希:“所以您一直知道,最关键的还是圣上。” 傅长熙笑了下,凑近涂希希耳侧,悄声说:“我甚至想过万一真不行,就鱼死网破,要死一起死。所以带上了我舅舅。” 涂希希:“……” “傅辛那边您要怎么解决?”涂希希隔了好一会才问。 傅长熙说:“已经在解决了。你也不用管了,圣上这块硬骨头只要啃下来了,什么问题都容易解决。” 涂希希笑了笑。 傅长熙瞥了她一眼,说:“……笑什么?” 涂希希掩着嘴,笑说:“总觉得您这句话出来,事情才算是圆满解决了。” 大抵这世上总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十全十美。 傅长熙嘴上说着容易,可事实上接下来要做的事也相当地磨人。 文和帝说不管长亭军内部的事,也是当真一点都不管,甚至将杨天颖的势力全都从长亭军旧部抽了出来,重新让他专注朝中百官。然而没有了天子的威慑,和杨天颖疯子一般的手段,旧部的胆子就大了。 大盛边境隐隐现出了松动的迹象,不少在外觊觎的外族也开始频频试探犯境。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候,一直在大理寺办办案度日的傅长熙,竟然转入了兵部。以兵部巡察使的身份开始展转于大盛境内的各个驻军营地,闹得人心惶惶。 临走之前傅长熙还带走了寺里好几桩悬案。 其中就有潘季辽,沈明飞等人勾结匪党的案子。当然一个兵部巡察使的权利有限,他身边还带着大理寺新上任的一位少卿大人。 陈庸在他离京之前接触了傅长熙几次,傅长熙最后没拿红夫人身亡的真相来换取陈家的支持,而是以陈家安分守己待在盛京,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跟他讨要结果来镇住蠢蠢欲动的陈家。 来日方长,总有用得到陈家的地方。 涂殊途顶着一张冷脸,将这次带出来的大理寺新分派给自己的几个盛京少爷给撵出去巡营,回头和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的一男一女说:“我就想不通了,你们俩想一块出来就自己走啊,非要带上我做什么?” 傅长熙将这一带的地形图端放在涂希希手中,抬头正儿八经地涂殊途说:“她说不想暴露,会给你添麻烦。” 涂殊途道:“不想给我添麻烦不要假扮我啊,假扮个别的不行?”也让他歇歇。 出个门还要管上头硬塞给自己的纨绔子弟,他真的受得够够的了。 傅长熙正色:“你现在在大理寺的时日比我多,为何不能让她假扮个别人心里没数吗?” 殊途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视线紧盯着手心上摊着的地图的涂希希,半晌后大叹了口气。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姐姐重新恢复从前的状态,就会变成这样——她一旦从自己的负罪感抽离出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她的本能了。为了帮助傅长熙可以更快地摸清楚隐藏在长亭军旧部当中的势力,她几乎将和长亭军旧部相关的所有案件全部都理了一遍。 短短几个月期间,她便利用兵部穆云青等人查清楚并翻了被傅辛压下去的几桩已经被定死的案子,顺利把傅辛埋在京中势力拔除了大半。与此同时,傅长熙那边从傅辛特地布置出来藏东西的京郊别庄内找到了另一对一真一假的虎符,当晚傅辛便被送进了刑部大牢。 一时间,盛京当中开始盛传卫家遗孤在圣上替卫家平反之后,开始报复当年陷害卫家的人。卫家遗孤的凶恶程度堪比监察司杨天颖,名声大噪。 这个卫家遗孤,指的就是原名为卫殊的涂殊途。 “有大理寺做靠山,卫家遗孤再凶也只是帮朝廷办事。可要不是大理寺的卫家遗孤在闹,事情就两样了。”傅长熙一想到这点就有些惆怅。 只有私底下他们几个才知道,涂希希做这些哪是报复,而是在帮他。 涂希希察觉到了弟弟的视线,抬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殊途有点糟心,说:“收敛一点啊,拜你所赐,我现在在盛京传闻当中都和杨天颖相提并论了。” 涂希希没当回事,说:“你本来就凶,别赖我头上。” 殊途深吸了口气,脸色立刻冷了几分,正要发作。傅长熙忽然绕过他走到涂希希面前,将人拉起来,说:“行了,你就别刺激殊途了。你光顾着查案,不知道案翻案后殊途要面对朝中多少人的白眼和送小鞋穿。见好就收吧。” 涂希希一顿,仰头看傅长熙。 “谁给殊途穿小鞋了?” 傅长熙拉着她的手肘,将人拖起来后,左手捞了一旁的披风,替她披上说:“外头落雪了,出去走走。……我慢慢和你说。” 涂希希的状态不太对劲。 傅长熙早就察觉了,这一趟带上殊途,也是为了这个。她这种想要耗尽一切的拼命劲儿,也就殊途能稍微镇一镇。 才几个月的功夫,就把相关案件全部都理清楚了。就像是生怕晚一步让人反应过来,他们就会功亏一篑似的。 北方的雪水汽不重,只是风有些干冷,四周很安静。 适合低声说话。 两人小声说着殊途近些日子以来被挨个找上门来的文官们刁难的事,时不时嘲笑两句。 半晌,傅长熙看着被自己拖着的涂希希,忽然正经说。 “你用不着这么急,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涂希希愣了一下,回神稍有些急切地和傅长熙解释说:“我只是觉得……” 傅长熙忽然将她带了一下。涂希希身形不稳,一个踉跄撞在了傅长熙身上,这动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下意识皱眉,本能觉得傅长熙那不着调的性子又发作了。 “在说正事呢……” 傅长熙说:“饶了我吧,出门走走还说正事。我们之间除了正事,不能说点别的吗?” 涂希希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那也没别的好说了啊……”她被迫躲在盛京涂家七年,七年的时间让漳州的生活已经成为了模糊的过去。前阵子回漳州祭拜完父母之后,她和殊途都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现在殊途已经有了今后要走的路,而她…… 傅长熙低声说:“在西南大境的时候我和你说的那番话,你是不是都给我忘了?” 涂希希立刻回。 “没有啊!” 傅长熙道:“不是让你替我家翻案的话!” 涂希希当即摇头。 傅长熙松了口气。 “没忘就好。现在我东奔西走地没什么着落,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你再给我两年时间。” 涂希希:“……什么?” 傅长熙说:“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回来娶你。” 涂希希:“……”怎么说这个了! 傅长熙笑了声,抬手捏了捏她有些呆愣的脸庞,又舍不得放开似的轻蹭着说:“想娶你过门,行不行?” 涂希希这会回神了,抿嘴腼腆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总是喜欢先说点什么绑我呢。” 傅长熙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