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无所畏忌》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节 书名:公主她无所畏忌 作者:假面的盛宴 文案: 元贞身为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注定她一生金尊玉贵,安富尊荣。 万万没想到一夕之间上京城破,满朝文武皆俯首,竟无一人是男儿。 身为公主的她竟被送与敌国皇子,只为了求和。 哦,还是有一人是男儿。 那就是在大昊国破后,依旧困兽犹斗,带着人抵抗北戎,并扶了她那好弟弟登基的镇北王,也是现上京新贵——神卫军都指挥使杨變。 这个刚被她骂过仗着军功竟妄想公主的西北蛮子臭贼配! 梦醒后,元贞回想种种,她决定要做点什么。 自救,从豢养一只恶犬开始。 —— 自打入了这上京城后,杨變无所作为,困兽犹斗。 西北的鹰就该在高原上肆意翱翔,而不是被困在这看似繁华的鸟笼子里,成日与人谋算争斗。 “公主为何对杨某另眼相看,屡次三番帮杨某?” “若我说想将军为我所用?” “总觉得你在骗老子!” 后来—— “我接受公主的拉拢,说吧,你想谁死?” 再后来—— 她似乎一点想嫁自己的心都无,成天偷偷摸摸把他当面首藏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萧元贞,你只能嫁我,也只会嫁给我!” 再再后来—— 大兴元年,昊国境内一片兴兴向荣,虽还与北戎呈南北对峙之势,却是一片海河晏清、国运昌隆之态,一改前朝弊腐众生、国弱民不安。 值此之际,百官请元贞登基即位,也是史书上记载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女帝,世人称之为元兴帝。 这元兴帝有一皇夫,乃镇北王。 关于二人故事,既要说到前世,又要说到今生,那说起来就极为漫长了。 而今生两人的故事似乎也才刚刚开始。 *1v1。架得很空,勿考据。 *女主不是只靠男主,会女子涉政,最后是女帝。 女主智力担当,男主武力担当,强强联手。 第1章 下了一夜雨,打得庭院里海棠落了一地。或粉或白,被雨水沁得湿漉漉的,透着胭脂色,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妨碍走路。 所以一大早金华殿的宫人便忙开了。 几个身穿粉绿宫衫的小宫人,或持扫帚,或捧着竹篮,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廊下,希筠见她们偷偷捡地上的花瓣,倒也没说什么。 拾捡些新鲜完整的花,淘净了再晒一晒,可以做成香囊。这样的香囊,宫里的贵人们是不用的,但对这些小宫人们来说,却是难得一喜。 绾鸢从后寝走出来,希筠转头看向她。 绾鸢二十些许的模样,柳眉长目,长相很文静。穿一身蓝底儿小簇花圆领窄袖袍,头戴皂色软巾幞头,脚踩云头履。 这是宫里女官惯常的打扮。 绾鸢身为金华殿管事女官,品阶为三等小殿直第一等长行,算是入了品阶的正式女官。 “公主还没起?” 绾鸢脸上没有笑,微微地摇了摇头。 希筠面露忧虑之色:“你说公主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那西北蛮子大放厥词,惹得公主还在生气?” 日前,刚进京不久的新贵——前环庆经略使庆州守备,现忠武将军兼神卫军都指挥使杨變,与人饮酒时大放厥词。 话中提到元贞公主,总之很是说了些狂放之言。 这些话在上京大肆流传开来,又从市井传入皇宫,元贞公主得知后很是生气,当场砸了茶盏,怒斥那西北蛮子贼配军痴心妄想。 之后便连着数日闭门不出。 往日每到春天,元贞公主最是喜爱四处踏青,远的地方去不了,上京附近的各个皇家别苑都有她的足迹。 赏花、品香、骑马、办各种花会茶会,一派热热闹闹。 如今倒好,门也不出,人也不见,倦怠梳妆,别说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作为贴身侍候的希筠绾鸢也很是忧心。 “你胡叨叨什么!”绾鸢声音又轻又小,生怕里面听见了,“公主是那般小气的人?” “那你说是为甚?公主可从未这般过,哪怕是上回公主惹圣上生气……” 这下绾鸢彻底稳不住了,几步拉着希筠走到一个背人处,这才斥道:“你可什么都敢说,这话是你能说的?也不怕被人听见拉你去六尚局问话!” 希筠嘴上没说,微撇的嘴角却说明了一切。 绾鸢长叹一声:“行吧,你就仗着公主宠你。跟着公主一路没吃苦没受累,升到小殿直第三等长行,你看看你哪有点女官的模样,还不如那些小宫人知事懂事。” 一见绾鸢这么说,希筠顿时蔫了。 她讨好地拉起对方衣袖,撒娇地摇了摇。 “好姐姐,我知错了,我这不也是担心公主,才口没遮拦,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了就是……” 绾鸢也知希筠没甚坏心,不过是性子活泼有些管不住嘴,虽是如此,公主平日里也就喜欢她活泼开朗的性格。 她是个闷葫芦,有希筠逗公主开心,她也乐见其成,就是时不时要敲打一下,算算给对方紧紧神儿。 “最近本就不太平,哪怕你心中真这么想,也不要显露出来,免得让外人看了金华殿的笑话。再说,公主什么性子你不知?她哪是因一些流言而生恼的性子,肯定是有什么事——” 绾鸢肯定地点点头。 “肯定是有什么事,但我们不知道。公主既然没跟我们说,必有不说的道理,我们小心侍候着,这种时候尽量不要多生事,甭管外面如何,我们首先要把自己稳住。” 希筠知好歹,忙说:“我知,定管好下面的小宫人。” 二人回到庭院,这时小宫人们已收拾好地上的落英,正各司其职忙着其他事情。 一切都有条不紊。 绾鸢满意地点点头,正打算返回后寝再看看,这时一个宫人快步走了过来。 “内人,七殿下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希筠嘴快道。 绾鸢瞪了她一眼,希筠忙捂嘴做告饶状。 “你先奉茶,我进去看看。” 绾鸢这话说得含糊,但希筠明白意思。 看似在吩咐小宫人,实际上是告诉她,让她先把七皇子稳住,她则要进去问问公主的意思。 毕竟公主和七殿下素来亲近。 七殿下母亲出身低微,又不得宠,这么多年还诞了个皇子,也不过只封了个婉仪。 这还是圣上看在公主和七皇子亲近,而七皇子又认了已故的蒋德妃做养母的份儿上,才升了钱氏的位份。 连带着七皇子也得了不少好。 别的皇子,不管是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总之该有的地位和待遇一应都不低。一般皇子只要立住了,都是先封国公再封王,少有过了十二还未封王的。 唯独七皇子,因出生就不受期待,亲娘也让圣上厌恶,置若罔闻直到去年,公主特意在圣上面前提了提,才封了王。 当然,这其中还牵扯到一桩宫廷秘事,许多宫人都知晓,但无人敢人前提及。 总的来说—— 在宫里众人眼里,七皇子和元贞公主素来亲近,所以这般情况下,公主怎可能会不愿见七皇子? 一开始,绾鸢和希筠也不敢置信,还是近日七皇子连着数次来问安,公主明摆着不想见对方,才管中窥豹到一些。 这种隐秘自是不能让下面小宫人知道,因此二人才如此讳莫如深。 . 其实殿里的元贞早就醒了,自然没漏下外面这些动静。 无人知晓,近日元贞深居简出慵懒倦怠的原因,竟是她做了一个梦。 连续数日,每天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而让人惊奇的是,这个梦并非常人那般杂乱无序,而是有前因有结果,长度竟横跨十年之久。 大昊立国一百六十余年,虽边关多有战事,但由于商业鼎盛,担得起国富这一说,所以即使常有战事,对身处上京的人来说也无伤大雅。 元贞没想到大昊竟有亡国的一天。 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堂堂大昊国都的上京城竟被敌国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上京、皇宫一片惶惶不安。 她刚得知这一消息,就被人告知敌国领兵的皇子指名道姓地要她,说让大昊将她送过去,才可再提求和之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节 她仓皇失措,跑去找父皇询问详尽。 好不容易见到人,父皇却一言不发,甚至不愿回头看她一眼,只掩面垂泪做挥手状。 还是事后她才知晓,北戎哪是只要她,不过是兵力不足,又深入敌后,佯装诈和来试探大昊底线。 他们不光索要了大量割地,还索要天价赔款。 是砸了整个上京城,都凑不齐的赔款。 凑不齐怎么办? 那就拿人来抵。 男人是顶梁柱,是大昊根本所在,那就先拿女人来抵吧。 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探知的。 先是罪臣家眷及平民女子,再是高官勋贵家妻妾、皇室宗亲女眷,宫妃、公主,乃至皇后,连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都要来了,还有什么要不来? 这些女人被以求和派为主的大臣悉数送出城。 即使这样,上京城还是破了。 整个萧姓皇族被一网打尽,一众皇亲大臣也皆沦为阶下囚,北戎烧杀抢掠一番后,留下一片狼藉。 而她的噩梦也自此开启了。 其实早就开始了,在她被送出城的那一刻。 她没有寻死,不过是不甘罢了。 她不甘心,就想问问父皇,为何忍心将她送人?难道多年的父女之情,都是假的? 萧杞是第三批被送出城的,也是第一个被送出去的皇子。 他素来不得宠,都知晓出城就是闯鬼门关,生死难料,哪个皇子愿意出城?别人都有母家舅家庇护,独他没有,那便是他了。 那时—— 她还不知后续会有萧氏皇族被一网打尽的事情,见萧杞惶恐不安,又稚嫩柔弱,明明也刚遭受大难,却强撑着笑与那敌国皇子慕容兴吉虚与委蛇,就为了照拂这个弟弟。 之后大昊国破,所有人被掳北上,一路上饥寒交迫,男子为牛为马,女子为奴为婢,可以说一切常人能想到的惨事,都在这里发生着。 期间,她寻到机会拼死将萧杞送了出去,数年后自己也侥幸从北戎逃出。 几番生死,来到南昊。 彼时萧杞已在南朝登基为帝,可等待她的不再是一声饱含着亲近的‘阿姐’,而是一碗毒酒。 . 这老宦官穿一件紫襕圆领袍,腰系革带,头戴皂色朝天角幞头,蹬着一双翘头皂靴,只看他这身打扮,就知品阶不低。 他年岁有些老了,脸上沟壑丛生,一双老眼精光闪烁,在元贞身上来回巡睃着,扎得她皮肉生疼。 看了脸,还要看身上以及衣裳,乃至手脚。甚至连脚上的鞋,都被他再三打量。 哪怕元贞再淡定,也不禁随着他的目光,磨蹭了下自己有些干枯的脸,蜷起皱裂的手指,缩了缩脚上的破鞋。 她一路从北戎逃回来,何止三千里,路上躲躲藏藏走了快半年,为了不暴露身份,一路乔装疯子乞丐,还不敢显露女儿身,只敢乔装男疯子男乞丐。 这样的她,怎可能是好看的? 若换做多年前,元贞定要让人掌他的嘴,可今非昔比,这老宦官品阶不低,一看就是宫里派来确认她身份的人。 老宦官最后在她脸上巡睃了一眼,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 一个灰衣小内侍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碗。 元贞迟疑。 “这……” 老宦官咳了一声:“之前已经来过几拨人看过娘子了,这些人说是以前在上京皇宫里服侍过,实际上都是些边角废材,从未在贵人跟前服侍过……” 这倒是实话。 宣仁二十四年,北戎攻破上京,除了掳走了一众皇室宗亲高官大臣,连宫里的宫人也未放过,掳走了共计三千余人的宫人内侍,以及无数能工巧匠。 能不被掳走的,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就是些边缘人物当时躲藏起来了。 “前日,倒有一真正宫里的老人儿来看过娘子,乃当年孝恭肃皇后身边服侍的近侍……” 孝恭肃皇后乃宣仁帝正宫皇后,本家姓吴,人称吴皇后。五年前死在北戎,被南朝这边尊封为孝恭肃皇后。 她身边服侍的宫人,自然是见过彼时还是公主的元贞。 “此人姓甚名谁?内官可否告知?”元贞按下心中不祥之感,询问道。 老宦官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大抵是时过境迁,此人容貌大变,娘子并未认出她来,又或是娘子本就不认识此人——” 事已至此,形势已经很明显了。 不管是不是有这个人,不管之前宫中老人是否认识她,显然这老宦官以及他背后之人,认为她是个赝品。 又或是,哪怕她真就是元贞公主,他们也不打算认她。 毕竟,她是真是假,都是他们一己之言。 但元贞还抱着仅剩的一丝希望:“何必听从一个宫人的一己之言,我既回来了,圣上必然不会避而不见,不如就让圣上亲自来确认我是否是元贞公主。” -------------------- 开新啦。本来说八月中旬开现言的,正文都写了几万,突然又脑洞大开想写这个古言。念头一起,压都压不住,又重新查资料搞大纲写这本,拖拖拉拉拖到现在。啥也不说了,开文前三天留评有红包。 第2章 02 “大胆!” “圣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老宦官勃然大怒。 “你这妇人,你既寻了上门,又自称是公主,我等自是以礼相待唤你一声娘子,可你不过是个市井无赖的泼皮妇人,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实话不怕告诉你,你既谎称从北戎逃来,宫里自然要查证。” “这几年南朝与北戎也不是没有往来,宫里早已派人去北戎询问过,元贞公主已于月前病逝在北戎都城,哪里还有什么元贞公主?圣上得知这一消息大恸不止,至于你胆敢这冒名顶替他人的贼妇——” 老宦官一挥手。 “来啊,把这药给她灌下去!” 数名内侍蜂拥而上,不由分说将元贞团团围住。 她早已非当年养尊处优的公主,这些年的遭遇也磨砺得她能忍常人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 别人来拿她手脚,她反手就挠了回去,挣扎、厮打……可惜双拳难敌四手,那药终究还是被灌了进来。 “……什么不冒充,你竟冒充元贞公主,真是不知死字怎写!不知咱圣上幼年与元贞公主亲厚,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姐弟,老虎的胡须也敢乱摸……” 被挠了脸的内侍也恼怒附和:“此女甚是凶悍,哪是什么皇家贵女,说是市井悍妇也不为过。” 这药毒性太大,很快元贞便觉得手足麻痹,浑身僵硬,腹中却宛如火烧一般,丧失了挣扎。 见此,几个内侍将她扔在地上,退出门外。 屋中只剩了老宦官一人。 少顷,他来到元贞身边,蹲了下来。 先按了按她僵硬的手脚,又看了看她正在往外淌血的眼鼻,这才放下心来,低叹了一声。 “元贞公主,您是个巾帼英雄,当年上京城破,您苟且偷生护住了先皇和圣上,之后又寻了机会将圣上这根独苗送了出来,杨将军要带您一起走,你顾念先皇还在北戎手里,不愿独自逃生…… “这偌大的萧氏,龙子凤孙麒麟儿无数,竟无一人有您的担当和谋略。即使老朽在听了您的事迹后,也不禁要为您竖起大拇指。 “可惜啊,可惜您错估了人心……” 老宦官说得格外唏嘘。 “这几年随着议和派声望渐大,南朝早已不是当年刚建立的南朝。如今杨将军在外抵抗北戎,朝中却是议和派坐大…… “当然,议和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可以换回想换的人,可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任由太后先回来……” 太后? 钱婉仪? “你道太后归朝后,为何没有后续?接您回朝之事,朝中曾重提数次,皆被人所阻,后续再无人敢提,只有杨将军锲而不舍,还记着当日承诺,誓要迎你还朝。只可惜吵不过那些人,只能……” 思绪僵硬转圜之间,元贞已然明白了一切。 她艰难地咽回即将顾涌而出鲜血,用仅存最后一丝余力问道:“此事,萧杞可知?” 老宦官并未答她,可怜悯的眼神道明了一切。 “日前,太后驾临仁政殿,让圣上屏退左右……之后,慈宁宫便下了命令……” . 希筠随小宫人一同去了。 这边,绾鸢稳了稳神,轻手轻脚地返回了后寝。 寝殿占地颇大,整体色调端庄内敛,家具摆设华美又不失精致秀雅。 这是宫里各宫各殿一贯的基调,沉静典雅,秀美含蓄。 穿过一道檀木盘长纹的落地花罩,撩开素色轻纱帷幔,再越过一座隔屏,真正的寝殿才落入眼底。 临着东边是一排亚字云纹的花窗,棂条上嵌着白色的贝瓦,清晨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贝瓦,在室中投下淡淡光辉。 北边挨着墙是一张檀木三面栏杆的围子床,栏杆上雕刻着各式祥云及花卉,床沿雕刻着八个并行福寿葫芦的浮雕。 床上有帐,帐子是淡淡的藕荷色,此时帐子低垂,显然床上的人还未醒。 “公主……”绾鸢站定后,轻声唤道。 须臾,帐中有了些许动静。 “何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节 嗓音清澈,又不失柔和。 “七殿下来了……” “他又来了?” 这话颇有含义。 绾鸢不禁捏了捏手指,踟蹰道:“公主,七殿下他……” 她似想劝什么,虽然她也不知该劝什么。 “行了,我明白。” 帐中,披散着长发的人儿缓缓坐起,“再一再二再三,不可再四。罢,服侍我起吧。” 见公主不再对七皇子避而不见,绾鸢到底心底一松,忙扬声叫殿外候着的小宫人备水进来,之后洗漱更衣梳妆打扮,不必细说。 见一向爱美的公主终于开始打扮了,而不是连着多日倦怠梳妆,连帮绾鸢打下手的小宫人们也不禁面露几分喜色。 . 外殿,萧杞已经喝下两盏茶了。 他格外坐立难安,不知素来待他亲厚的阿姐,为何连着数日都不见他。 是他不知何处惹了阿姐生气?还是真如流言那般,阿姐是因为那西北蛮子大放厥词,不堪受辱才羞于见人? 可即使——羞于见人,也不该是不见他。 在萧杞心里,他是阿姐最疼爱的弟弟,平日里不管是功课还是为人处事,阿姐对他都是敦敦教诲不倦,往日阿姐从父皇那儿得了什么好物,也从来不会忘记他。 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萧杞甚至早在心里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当阿姐的依靠,哪怕有一天父皇不在了,阿姐失了圣宠,无依无靠。 等到那时候他肯定长大了,有他这么个弟弟在,谁也不能欺负她。 萧杞从未想过有一日阿姐会不再亲厚自己,想都不敢想,因此这几天的处境让他格外难安。 就在萧杞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元贞。 她一改往日张扬华丽的打扮,今天打扮得格外素淡。 牙色的抹胸,青色齐腰襦裙,外面是一件天青色绣兰纹的褙子。 难得她今日未梳高髻,也未戴花冠,而是梳着半垂的蝶髻,头上的发饰也不多,只随意的斜插了根青玉簪子。 但她肌肤赛雪,乌发红唇,面如芍药,本就是个富贵美人儿,秾艳瑰丽的长相,如此素雅的打扮,在她身上倒显得有些不协调。 倒不是不好看,美是极美的,毕竟元贞公主乃皇宫独一无二的绝色,世人皆知。就是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难道说近日阿姐深居简出,不见外人,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惹了父皇生气的缘故? 见到这样一副情景,萧杞不禁又换了想法。 无他,世人皆知宣仁帝不喜治国,反而喜欢舞文弄墨,是个典型的文人性格。而时下文人雅士喜好玩弄风雅,总之一切都逃不开一个‘雅’字。 宣仁帝自然也不能免俗。 也因此上行下效,竟形成一股风气。皇宫作为皇帝的居所,明明该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偏偏整体基调都为清淡素雅风,宫妃们也是一个赛一个往素雅处打扮。 元贞公主算是唯一的特立独行,那叫一个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怎么奢侈华丽怎么打扮。 关键宣仁帝也不训斥她。 换做旁人,免不得招来一顿冷眼,数月见不到天颜。换成她,圣上不但不训斥,反而说如此打扮甚好,不愧是朕的公主。 哪怕言官再三谏言,说公主奢侈成性,实非我朝之福,圣上也依旧置若罔闻。 所以说,人和人真不能比。 当然,元贞也有‘投其所好’的时候,那就是她惹了父皇生气,想寻其‘示弱赔礼’之时。 这也是萧杞为何会这么想,因为宣仁帝最喜爱的颜色,便是天青色。 元贞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句素净点,绾鸢便‘自作主张’替她挑了这么个色的褙子,更没想到不过一件衣裳竟惹得萧杞如此多思。 此时的她心绪完全不在穿什么做什么上,来见萧杞也不过是知晓一直避着不见,恐会惹来非议。 而那件事,她毕竟还不确定。 思索间,她不禁又看了萧杞一眼。 这一眼,让萧杞格外难安,不禁摸了摸头不解道:“阿姐,你为何如此看弟弟,可是弟弟……” 元贞收回杂乱心绪。 眼前的少年不过舞勺之年,尚且稚嫩,白净的脸庞,青涩的目光,因为瘦,所以显得十分柔弱。 这样一个少年,真是梦里那若干年后一碗毒酒送自己归了西的‘好弟弟’? 可若不是,那个梦为何那么真? 真到她一看见这张脸,就止不住的…… . “阿姐,阿姐……” 元贞回过神来,才发现萧杞竟不知何时伏在了自己膝上。 就如同他幼时那般,不过那时他才几岁,还是幼童,而如今却已长大,已经是个小小少年了。 而她竟不知何时掐在他白净的脸上。 旁边,希筠直接吓傻了,绾鸢倒是想制止,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少年倒抽着气,有些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眼中泛起些许水光,在窗外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可怜。 “呀,竟不小心捏疼你了,我还当你是小时候呢。”元贞露出歉色。 萧杞忙讨好道:“我幼时阿姐就喜欢这么捏我脸,说肉嘟嘟的十分可爱。若换做旁人,我自不会让他捏,不过是阿姐……” 说到这里,他故意做儿态:“阿姐你想捏就捏吧。不过我现在不小了,阿姐私下捏捏就好,人前就算了?” 有他这一番说辞,再加上绾鸢和希筠故意从中打圆场,殿中漾起一片欢快的笑声,十分和乐。 元贞也笑了起来。 “好啦,我人前不会捏你的。” 她敷衍地摸了摸被她掐红的那一块,收回手摇了摇帕子,又嗔道:“都多大人了,还做小儿态,你也不嫌羞。” “在阿姐跟前,我才不嫌羞……” 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的萧杞,并未发现他的阿姐语气亲近,实则眼底一片幽深。 之后,元贞照例问了问萧杞的功课,又考校了一番他的诗词,就让他走了。 对于她多日不在人前露面,也只以身体不适为由做了敷衍。 -------------------- 没收藏的记得收藏下。明天见。 第3章 03 走出金华殿,萧杞一改来之前的忐忑,连身边的内侍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越过万寿山,穿过踏仙桥,刚转过弯,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两名宫装少女。 两人都是明眸皓齿,煞是美丽,正值芳华。 萧杞一愣,拱手一揖。 “十四姐,十八姐。” 这二人正是淑嘉公主和淑安公主,一个在公主里头排十四,一个排行十八,乃四妃之一的梅贤妃所出。 “原来是七弟。” “这是从金华殿出来?”淑安公主好奇道。 不同于面对元贞时的童稚和亲近,此时萧杞显得拘谨很多。 “弟弟有些许功课不懂,去向十三姐请教。” 对于萧杞为何不向教授皇子学业的讲读学士请教学问,而是来找元贞,二人并未说什么。 毕竟元贞公主可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也极为精通,甚至经史子集都有涉猎,连宣仁帝都称赞此女肖吾。 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可质疑的? 又或是敢质疑的? 所以淑嘉和淑安也只是笑笑,道一声‘那七弟快去忙罢’,便主动让开了路。 待人走后,姐妹二人对视了一眼。 “也难得那萧圆圆会羞于见人,看来那西北来的蛮子大放厥词,确实让她羞窘难当,听说那日她气恼地砸了茶盏,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萧圆圆也有今天!”淑安讥讽道。 她素来讨厌元贞,人前也就罢,多少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十三姐,可人后从来是鄙夷的直呼其名。 大昊的公主是不取名的,也不是不取名,而是多以美誉为名,既是名,也是封号。待年长后再次进行加封,则冠以国封号。 自然也有小名,都是各自母妃取了,只做私下称呼,明面上是不用的。 圆圆就是元贞的小名,因为她幼年生得圆胖,得一此名。 因为爱美,待元贞长大一些,就不让人唤她小名了,谁唤她就对谁生气,也就已故的德妃和宣仁帝算是唯二的例外。 宣仁帝越是哈哈大笑亲密地唤着圆圆、朕的圆圆,淑安越是厌恶。 都是年纪相近的姐妹,凭什么一个被捧在手心里,一个不过是众多女儿之一?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节 这种对比,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嫉妒怨恨。 而直呼对方小名,就是淑安的报复手段之一,却也只敢私底下喊一喊,表面上不敢掠其锋芒。 淑嘉柔声说:“你也收敛些,宫里人多耳杂,也不怕传到她耳里,又生事端。” “我看谁敢乱嚼舌根!” 淑安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身后一众宫人,明明也是妙龄少女,却格外带着一股戾气。 那些被她扫视的宫人们,忙退了几步做垂首状,生怕触了这小祖宗的霉头。 其实别说她,身为年岁相差不大的姐妹,淑嘉何尝不是对元贞又妒又羡,不过她到底年长淑安两岁,还算稳重。 “行了,快走吧,母亲还等着我们。” . 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前。 今日没有朝会,宣仁帝起得不算早。 昨晚他宿在化成殿,因此第二天当他一睁眼,就看见已是一副盛装打扮模样的梅贤妃。 宣仁帝是个风流性子,但也算顾念旧情,像四妃这些早年陪伴着他已经生育过子女的妃嫔,哪怕如今青春不在了,他也时不时会过来探望一二,或是宿在对方宫里,以示看重和恩宠。 梅贤妃亲手侍奉着宣仁帝洗漱更衣,犹如寻常人家夫妻一般。 期间,自然少不得会叙叙家常。 “听刘俭说,圆圆这几日沉寂得厉害,可是听了那杨變之言受了影响?” 梅贤妃心道:你都听说你心爱的女儿最近不开心了,难道不知是何缘故? 可面上,她自然不会这般表现,而是满怀担忧道:“元贞虽聪慧过人,到底年岁还小,被人言语所辱,难免会生出不愉。” 宣仁帝啧了声,说:“杨變此子桀骜不驯,胆大妄为,自打入京后就惹事不断,如今竟敢肖想朕的公主,真是不知死活。” 须臾,话音又一转。 “不过他初来乍到,大抵也不懂京中境况,怕是被人误导,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这次大破西狄,他乃首功,还亲手擒了那西狄王,又是权中青的义子,朕不看别的,总要看权老劳苦功高,在西北为朝廷驻守了十几年……” 梅贤妃虽不懂政事,但也听出了宣仁帝的意思。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若真想惩治对方,就没有今天这一出了。 “朕的圆圆受委屈了!” 宣仁帝一击掌道,“也怪朕,舍不得女儿出嫁,留她至今,以至于坊间多有流言。人们好奇嘛,就会议论,议论就会有流言,看来如此这般是不行了,是时候该给圆圆寻个良婿……” 他径自自言自语,这边梅贤妃心中之气难以形容。 开口闭口朕的圆圆,要知道梅贤妃也诞有两个女儿,也是芳华正茂待嫁之年,可在他口中却一丝一毫没有那两个女儿的存在。 大抵是梅贤妃心中怨气太过,宣仁帝也有所察觉。 他看了梅贤妃一眼,补救说:“淑嘉和淑安也是待嫁之龄,你放心,朕绝不会厚此薄彼,定也会与她二人觅得佳婿。再过几日,金明池开池盛会,是时京中各家麒麟子都会到场,到时候你帮淑嘉淑安挑一挑……不过宋家的宋浦就算了,他…朕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 还不是给他的好女儿圆圆打算的! 不过梅贤妃能坐到四妃之位,显然不是没有城府之人,她也了解宣仁帝的性格,他既表现了愧疚,给了你台阶下,你就最好顺着台阶下来。 不然拂了他意,触怒了他,他即使当场不会发作,事后也会心生嫌隙。 宣仁帝还算是个脾气好的皇帝,尤其对待自己的女人,更是纵容。前提是别触了他的逆鳞。 谁是他的逆鳞? 他的好女儿圆圆算是其中之一。 “妾身在此先替淑嘉淑安谢过圣上。” 梅贤妃躬身行礼。 宣仁帝扶她起身,心中不禁更有些愧疚。原本不太上心的两个女儿的婚事,此时也正式被他记在心里。 又一想,除了圆圆、淑嘉淑安外,好像懿慧等人也到了年纪。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多了,他得回去好好琢磨一番。 因为此事,宣仁帝并未留在化成殿用早膳,而是直接回了福宁殿。 待他走后,梅贤妃命宫人去请淑嘉淑安两位公主来。 . 淑嘉淑安来后,梅贤妃将方才发生之事提了提。 又嘱咐二人,是时要重视,不得任性坏了场面。 其实主要是嘱咐淑安的,淑嘉素来稳重,梅贤妃倒是不担心。 听完,淑安本就噘着的嘴,噘得更高了。 早在女儿来时,梅贤妃就看出异常,只是她没当回事,此时见小女儿这样的一副模样,不禁有些头疼地问怎么了。 淑嘉将之前来化成殿路上的事说了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淑安见不得元贞,一提到她就生气。 “你再是厌恶她,在你父皇面前也要学会遮掩,惹了她不就等于惹了你父皇,还想有好日子过?” 对小女儿,梅贤妃是教了又教的,可惜淑安不长记性,也是年纪小,城府不深,难免会和元贞起了冲突。 每次若生出什么事,还得梅贤妃全力帮着遮掩,为此她也是心力交瘁。 “与她交好的,都能多得你父皇两分待见。” “就不提旁人,那安庆一个没娘不受待见之人,早年谁知道还有这么个公主,因为巴结上元贞,当了她的小尾巴,如今一应待遇俱有,内侍省、六尚局哪个敢刁难她?” “自然不必说,还有那信王——” “一个不受待见生下的皇子,他娘一卑贱宫婢,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惜在你父皇酒里下药,得了临幸。即使侥幸怀上龙子又如何,她可是彻彻底底触了你父皇的禁忌,为此连个名分都不给她……” 宣仁帝自诩风流多情,他女人众多,皇宫里一大堆不说,早年在宫外民间也还有几个红颜知己。 他若喜欢你,不用你主动,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你若是耍什么手段,那可是真真正正触了他的霉头。 “若不是因为巴结上元贞,那母子二人能有今日?如今也是水涨船高……” 这些话梅贤妃私下说过许多遍,淑安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娘,你做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娘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娘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梅贤妃说得苦口婆心。 “这么多年了,不服她受宠的人那么多,现在还有几个不低头?左不过她是个女儿家,马上就要出嫁了,你也快要择婿了,受不了她多少气。实在气不过,你就对她视而不见,多学学你姐姐,你若是能学得你姐姐几分,娘现在也不用操心。” 淑安瘪着嘴:“我知道了。” “金明池盛会少不得她又要大出风头,到时候你别因为跟她怄气坏了场面……” “行了,我知道了。” 似看出女儿敷衍,梅贤妃叹了口气,换了话题。 “娘虽为你和你姐姐打听多时,到底不够全面,等到开池盛会那几日,你和你姐姐多看看,若有看中之人,表面不可妄然行事,私底下我母女三人再商量商量。对了,还有那宋家的宋浦……” 明显听出阿娘的迟疑,淑安和淑嘉都看了过来。 梅贤妃脸上难掩晦涩:“那宋家四郎就算了,那是你父皇为元贞打算的,不管最后成不成,你们最好别妄动念头……” 一听这话,淑安顿时勃然大怒。 “又是她萧圆圆!” 她一脚踢开脚边的棉墩子,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宫人们拦都没拦住。 见淑嘉随后跟了过去,梅贤妃这才捂着心口倒在榻上道:“这祖宗真是要了我的命!” . 淑嘉刚出化成殿,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玉兰树下的妹妹。 见此,淑嘉也知道妹妹虽然气,到底没气晕了头。 宋家四郎宋浦宋青霜,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郎绝独艳,世无其二。在上京城里大有声名。 他不光文采出众,本人也是当朝权相宋太师家长房嫡子,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身,身份高贵,不用赘述。 这般男子,自是上京城里有女儿人家的上上佳婿之选。 可大多数人家也知晓,这样的佳婿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和宋太师家联姻,那可真是睡觉做梦了都要笑醒。 “阿姐,你不用劝我,我倒不是爱慕那宋四郎,也不是想跟她争什么,就是见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是她萧圆圆的,哪怕她不争,父皇惦着记着都要给她。” 见此,淑嘉也放下了一些心。 “娘平时说了那么些道理,你能明白就好,免得我再说惹你心烦。” -------------------- 第4章 04 梅贤妃出身并不高,还是封妃后按惯例封赐了三代,家里才有了好的出身。 多年下来,经过一番苦心经营,梅家如今虽不至于跻身顶尖的世家名门,但在上京城还算有几分脸面。 凭什么梅贤妃不过生了两个女儿,就能位列四妃之一?那陈贵仪诞下两子两女,近些年颇得圣宠,也不过只是个四妃之下的贵仪? 这一切都脱不开梅贤妃的智慧,说她是宣仁帝的解语花也不为过。 她既知道投宣仁帝所好,自然不想女儿与其对峙。 淑安也明白这些道理,就是气不过。 “凭什么什么好的都被她霸占了,我连想都不能想,碰都不能碰?连阿娘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天天就会叮嘱我!” 她气得辣手摧花,一把一把扯着枝头上的玉兰花。 好好的花儿,被她扯得七零八落。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节 “好了,你也别气了,光气也没用还伤身。”淑嘉劝道。 淑安还是气呼呼的,扯了一会儿花,她突然说:“我虽不去故意与她相争以免惹了父皇厌烦,但我可以与她添堵。” 她双目放光,扔开手里的枝叶。 淑嘉不解其意。 淑安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地招招手让姐姐凑近些。 “阿姐,安庆自打那回宫筵上见过那宋家四郎,就一直暗暗爱慕那人,你说若是她知晓父皇打算为一众女儿选婿,其中又有那宋家四郎,她会干什么?” “你怎知安庆暗中爱慕那宋青霜?” 连淑嘉都不知道。 “你别管,反正我知道就行了。”淑安得意道。 “那你打算——”淑嘉顿了顿,细思了下说,“你即便告诉她又能怎样,她没有依靠,仰仗元贞为生,大概不敢明知故犯。” “你又怎知她不敢明知故犯?阿姐,你可别小瞧了安庆。我告诉你,有些人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做起事来,才让人诧异。” 淑嘉还想阻拦,她还记得梅贤妃叮嘱的话,是时不要坏了场面。 可淑安哪里是听劝的人,不管不顾就走了。 “行了,成不成还不知,我就去试试。” . 见公主难得心情转好,希筠和绾鸢也打铁趁热,故意提了提最近后苑好多花都开了。 尤其提了梨园。 那梨园乃皇宫后苑一独特所在,园中遍植梨木,一到梨花盛开之际,满树梨花压枝头,纷纷落英,乃难得一景。 元贞素来喜欢那些开得热闹的花儿,单株的梨花她看着普通,但若是满园的梨花,那又是另一说。 她也清楚二人是故意哄她开心,她既把事情捋明白了,自然不会再避不见人。 遂,让人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做回平时惯有的打扮。又让宫人拿上花篮,带上闷了多日的狸奴小桃子,后被一众宫人拥簇着出了金华殿。 随着日头渐升,被雨浸湿的宫道渐渐淡去了湿痕,沿路有宫人见这一行人走来,忙都束手行礼。 心中自然诧异元贞公主的露面,不过一切杂绪都掩藏在恭敬的面容之下。 与此同时,元贞人前露面的消息,也在内廷中消无声息地流传开来。 . 玉煐阁。 送走淑安,安庆公主踌躇地坐回椅子里。 之前淑安突然到来,她虽诧异,但也心知淑安性格跋扈,她得罪不起,遂小心招待。 淑安不喜元贞,而她又与元贞交好,淑安突然找过来,安庆自然心生警惕。 哪知淑安也没遮掩,直接对她说了数日后金明池皇家盛事,是时上京各家麒麟子都会到场,宣仁帝有意为几个女儿择婿之事。 几个女儿。 几个? 反正安庆知道这其中没有她。 哪怕安庆清楚父皇不可能会彻底遗忘她,以后还是会给自己择婿的,但也清楚——父皇女儿众多,如今排行已经排到二十八了。 前头的姐姐们都已出嫁,眼下轮到她们这些排行靠中的适龄女儿们。 可她们这一拨,前有排行十三的元贞。 这是父皇心头肉,自是不用多说。 皇后所出的懿慧公主今年十六,梅贤妃所出的淑嘉淑安两位公主,一个十七,一个十五,还有周淑妃所出的淑慎公主也十五了。 这都是适婚之龄。 后头还紧跟着将要及笄的德庆,惠敏、惠安、淑宁等人。 哪个不是母妃身份贵重,哪个不是千娇百宠,她一个没娘的夹在中间,真是既可怜又可悲。 尤其这次,那个人也会来。 淑安特意提到宋家四郎,是不是听到消息父皇有意选他为婿的,就看是把哪个女儿许配给宋家? 淑安说,她和她姐姐并不打算择宋家子弟。 梅贤妃背后是梅家,梅家有自己打算,哪怕是公主出嫁,也要视梅贤妃和梅家的利益而定。 除去淑安淑嘉,再去掉刚及笄的淑慎,父皇最有可能是把懿慧或是元贞许配给宋家。 懿慧也就罢,哪怕她是嫡出的公主,她也胆敢争一争,可若是元贞…… 安庆不敢想象自己跟元贞相争的场面。 可恰恰她心中又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宋家四郎如此惊艳绝才的人物,必然是父皇专门留了给元贞的。 这种感觉非一夕一时,而是早就有了。如今事情到了眼前,她既不敢面对现实,又难掩羡慕嫉妒之意,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 宫人青玉走过来,问:“公主,可还要去找元贞公主?” 安庆素来行事稳重,之前去了金华殿一趟,没见到元贞,事后又听说元贞连七皇子都没见,她这几日便识趣地再未去过。 今儿元贞刚在人前露面,消息就传到她耳里了。 她正犹豫着选个什么样的恰当时间,出现在元贞面前,既显得自己风淡云轻不谙其中事情,也免得是时尴尬,没想到淑安找来了。 如今又发生这么一出。 她该怎么办? “等会儿再说吧。”安庆魂不守舍说。 青玉看了自家公主一眼,没再出声。 . 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傍晚。 待安庆到金华殿时,元贞刚用过晚膳。 “怎么这时候来了?可用过晚膳?” 元贞将手从宫人所呈的香汤中收回,任一旁的希筠为她拭干手。 此时的殿中刚掌了灯,烛光晕黄,但架不住掌的灯够多,以至于殿里格外明亮。 平日里端庄素雅的布设,此时在烛光的照映下,时不时蹦出一点点碎金光芒,说是流光溢彩也不为过,显出了藏在内里的奢华。 哪怕安庆来过多次,甫一进来,也被炫得有些眼晕。 她微微有些走神:“已经用过晚膳了,还劳姐姐挂念。” 说话间,她也渐渐回过神,忆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这几日忙着给姐姐绣扇面,也未出门。这不,扇子刚做好,我就来寻姐姐了,只是时候来得不太恰当,姐姐勿怪。”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聪明,既说明了自己这几日为何没来,也显示了自己并不知晓元贞近日‘异常’之事。 见元贞擦干手后,在宫人的服侍下涂好润手的香膏,又恰到好处从青玉手里拿过锦盒,奉给她看。 一套下来,让人觉得既妥帖又亲近,只感叹此人会做人。 元贞也确实这么感叹的。 “什么恰不恰当,我也歇不了这么早。” 她打开锦盒。 是一柄团扇。 扇子本身倒没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不过是用了香木做扇柄,让人惊叹的是扇面。 薄如蝉翼的扇面,其上栩栩如生地绣了一只斑纹猫,那猫儿正顽皮地扑着蝴蝶。翻过来再看,还是同一只猫儿,姿态却变了,变成了在扑蚂蚱。 猫儿是金华殿的猫,也是元贞的爱宠,一只名叫小桃子的狸奴。 而这扇面是双面绣,还是异色双面绣,同时猫儿玩耍的姿态绣得活灵活现,显然是认真观察过小桃子。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默默诠释着安庆的心意,以及她对元贞的用心。 “安庆手艺真好。” 虽没明说喜欢,但元贞的惊叹已经道明一切。 “姐姐喜欢就好。” 安庆露出笑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岔开话题说起数日后金明池开池盛会,是时她也想同女子击鞠队一同上场的事情。 提起击鞠,这还要说起宫里的传统。 击鞠,也叫打马球。 从前朝兴起,本朝也十分盛行。 但由于大昊缺乏马场,连战马都不够用,又哪能拿来玩乐?于是这一运动在平民中逐渐绝迹,已然沦为上层贵族们才玩的物什。 大昊历代皇帝都十分喜欢击鞠,经常在皇宫或是别苑举行相关的比赛,与王公大臣同乐。 到了宣仁帝这儿,他不光喜欢打还喜欢看,只是随着年纪渐长,近些年才逐渐演变成观看,极少自己亲自下场了。 宫里甚至有专门的击鞠队,不光有男子队,还有女子队。男子队多为内侍组成,女子队则由宫人组成。 至元贞十二岁那年,请命想领了女子击鞠队,彼时宣仁帝还以为女儿只是好奇随便玩玩,哪知元贞不但给女子队编了阵队,还加了对抗,在当年金明池开池诸军百戏场上一鸣惊人。 自那后内廷女子击鞠队不再是热场存在,而是成为每年皇宫乃至上京城百姓最期待的节目之一。 而元贞也成了女子击鞠队的领队,至今已五载。 这也是安庆为何会来找元贞来说想下场的事,毕竟她能不能如愿,还得元贞同意。 “你也想下场,你不是怕马吗?” “虽是怕,但为了讨父皇欢心,我也是能骑马的。说是想下场,其实不过是想做个样子……” 说到这里,安庆露出赧然之色。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节 “姐姐你也知道,我不同于你,我年纪也不小了,转年就十七了。我不同姐姐受父皇宠爱,怕是父皇难得能记住我这个女儿。所以我就寻思,能不能去开池会上露个脸,让父皇记起我,又或者也许有哪家子弟能看中我,让家中长辈向父皇求亲……” 安庆一直是个聪明人,元贞也一直这么认为。 就好比,安庆从不在她面前遮掩对她受父皇宠爱的羡慕,也从不避讳自己不受宠的事实。 不管她平时与自己相处,是不是用了很多心机讨她喜欢,至少她的聪明不让元贞讨厌,甚至有些欣赏。 在这深宫之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生存不易。 哪怕是皇子公主。宣仁帝生性风流,子女无数,再是龙子凤孙又如何,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想要博得那一两分的关注与宠爱,就要格外花心思。 元贞自己就是靠着邀宠才得以出头,又怎会鄙视旁人同样所为。更何况别人讨好的对象还是她。 心机她不怕,只要别触犯到自己利益,她一向视而不见。 可今日—— 元贞看向烛光下安庆白净的小脸。 安庆长得不算绝色,但柳眉杏目,削肩细腰,肤色白净细腻,自有一种怯生生惹人怜爱的气质。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那梦里,也有这么一出。 向来怕马的安庆,突然提出开池盛会上她也想同女子击鞠队一同下场,也是同样的说辞,说自己并不想抢什么风头,只是想走个过场露下脸。 对此,元贞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给予了其方便。 可在当日,却发生了一件事。 -------------------- 第5章 05 当日由于元贞要领女子队下场,自然对其他事关注不多。 只知中间发生了件事,安庆公主在下场后更衣时,竟被那宋家四郎宋浦撞了正着。 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丑事了,事情是如何处置元贞不知,只知宋太师连夜进了宫,替孙子提了亲。 安庆的婚事自此便定下了。 还是事后有宫人说漏了嘴,她才知晓——原来这宋家四郎本是父皇打算选给她做驸马的,未曾想竟被安庆截了胡。 此事让父皇格外恼怒,以至于在安庆陪嫁上,仅仅只是按例而行,竟没有给任何添妆。 而公主出嫁一般要加封国号,父皇似乎也遗忘了这出,让安庆就顶着个光头公主的名头出了嫁。 又因安庆截胡的流言在宫里流传开来,结合之前那西北蛮子大放厥词之事,皇城内外都在非议她红颜薄命,婚事不顺,命运多舛,可叹可怜。 一时间,她萧元贞竟成了旁人可怜的对象。 自然少不得又提及她平日里行事张扬,为人跋扈,任性妄为,奢靡成性等等,这一篓子陈词滥调。 元贞心知暗恨自己的人多,一见她不顺,跳梁小丑们就都出来了。 可汝之蜜糖,吾之砒霜,难道她萧元贞生就一张恨嫁的脸? 索性顺水推舟对父皇提出不想嫁人,想出家为女道,留在宫里永远侍奉父皇。 父皇斥她胡思乱想,还杀鸡儆猴惩治了几个乱传流言的人安抚她,可后来见实在拗不过她,就同意了。 不光把刚建好打算自己用,名为道观实则是宫殿的清阳宫给了她住,一应待遇还比照以往。 与之前相比,她除了多了个玉清妙元真人的封号,生活和以往般无二致。 直至上京城破那一日。 . 原来那个梦,并不是梦,而是在提前向她预示什么吗? 元贞稳住杂乱的心绪,回忆着梦中的细节,照着梦里自己曾说过的话,对安庆说:“既然你已打算好,我自然能为你安排。明日你招了袁长行说话,将此事与她说了便是。” 袁长行乃内廷女子击鞠队的押队,平时击鞠队的事都是她管着。 “不过你既打算下场,就算只是开场走个过场,也要克服对马的惧怕,也免得到时上场露了怯,反倒不美了。” 见元贞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安庆欣喜地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 “真是谢谢姐姐了。” 元贞任她握了一息,抽回手端起茶盏。 “谢什么,这有什么好谢的。” 安庆见她抽手的动作,感觉到一丝异常。到底太过欣喜,又见元贞是笑着的,也没有多想。 之后,二人又聊了几句,见时候也不早了,安庆起身告辞离开。 元贞看着她的背影,目色深暗。 这就是你想要的? 截胡之说,本就是有心人故意让人流传出来恶心她的,她从没认为安庆是截了自己的胡。 一来,她从来不想嫁人,做女道是她早就打算过的,只是碍于一直没有机会提出。二来姻缘本就天定。 既然被人抢了,那就不是她的。 可梦里的后续—— 谁也没想到权倾朝野的宋太师,会突遭厌弃,以至于后来遭了贬斥。 一夕之间从花团锦簇,变成门庭冷落。 这也就罢。 之后上京被围,朝廷向北戎求和,北戎为了试探大昊的底线,各种索要割地赔款,又让朝廷拿女人抵债。 彼时,宋太师已遭冷落,早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宋家的女人是第一批被送出城去的。 安庆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就罢。 安庆在被送到北戎军营后,因恐惧受辱大喊说自己长相粗鄙庸脂俗粉,不过是蒲柳之姿,大昊公主若论美貌,当属元贞公主,其容颜绝色,天下皆知。 也因此,才有之后慕容兴吉点名要她的事发生。 这是后来慕容兴吉告诉她的。 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彼时她已国破家亡,真假她已懒得辨认。 都是伶仃人,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报复,已经够惨了。 而孰是孰非,此时她也无从论起。 到底那只是个梦,还是在预示什么,她还需要验证,而最好的验证办法就是数日后的金明池盛会。 若彼时发生之事,真如梦中所示那样,那她就要……早作打算了。 “公主……”希筠小心翼翼道。 元贞回过神来。 “怎么?” 公主方才的眼神好…吓人。自打那西北蛮子大放厥词触怒了公主后,她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不过这话希筠不敢说,这时绾鸢抱着小桃子进来了。 在外面撒了一天欢,此时已被清理干净的小桃子,动作轻巧地跃至元贞的膝上。 元贞抱起它,来到窗前。 夜风簌簌,窗外的青竹随风飘摇着,竟又下起细雨来。 殿中一片宁静。 . 金明池开池,素来是上京城里最热闹的盛事。 大昊提倡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讲究与民同乐,也是罕见会将皇家别苑开放给平民游玩的王朝。 时至今日,金明池东岸已形成了相当大规模的商市,各类彩棚帐幕次第排开,供以租赁观看诸军百戏、龙舟竞标、击鞠大会等皇家举行的盛事。 又有酒楼食铺、勾栏瓦肆、关扑博易场户、各种小吃摊子、买卖摊贩、艺人杂耍等,应有尽有。 也因此,每到金明池开池这一个月,顺天门大街可谓来往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男女老少都上街了,大家穿着崭新的衣裳,感受着春意盎然,前去金明池游玩踏春。 当然,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最热闹当属三月二十八,圣驾驾临金明池。 从这一日起,直至四月初八闭池,整整十日,各种皇家举行的盛事都会在这里上演,可谓是通宵达旦,百无禁忌。 “你收收,瞧瞧把人吓的。” 人潮如流的大街上,站着两个人。 一人穿金戴玉,衣衫华丽,湖蓝色宝相纹圆领锦袍,腰束深蓝色蹀躞玉带,脚踩高筒皂靴。 一看就是哪家的衙内上了街。 另一人就有些吓人了。 玄色的缺胯战袍,外罩同色两档皮甲,左肩上戴着虎头肩吞。那虎头为黄铜所制,锃光瓦亮,獠牙外露,十分骇人。 他一脚踩在石阶上,另一条长腿直立,似有些意兴阑珊地甩着手中的马鞭。 却因为脸太黑,眼神太过阴沉,右额角上又半露着一方刺青,满身战场上下来的杀伐之气遮都遮不住。 就像一头噬人猛虎,逼得来往行人皆是绕着二人走,竟让周遭凭空多出一片空地。 “我知你不悦,总归只有十日,你也是堂堂的都指挥使,不必事必亲躬。”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节 权简摇着折扇,说得苦口婆心。 “你看看左易,被摊派进了诸军百戏,他初来乍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现在是叫苦不迭。” “那是诸军百戏?那是诸军杂耍!” 杨變嗤笑说:“堂堂的中央禁军,上四军,不光沦落到大街上防火缉盗,还沦落靠演杂耍来博得高官皇亲们一笑,也难怪战力衰退,都成了一群样子货老爷兵。” 闻言,权简顿时变了颜色,忙拉他离开了这里。 一通七拐八绕,二人来到一条禁止百姓通行的无人小道上。 “你可真给我收收吧,这么多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难道不知?这上京城里,掉下块牌匾都能砸到几个官,若是被人听见,捅到言官那,前阵子爹才进宫替你求了情,再三叮嘱你最近要谨言慎行,这些你都忘了?” 说到义父,想到他最近憔悴的脸色,又因近日多雨身上暗伤也发作了,杨變到底没再还嘴。 “我知你不愿,可比起左易,你被分派上戍卫任务,已经很不错了。还是我之前那句话,不必事必亲躬,交给手下就是,先过了这十日,别出什么岔子,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权简叹了口气。 “如今到底不同在西北,牵一发动全身,那些个文官天天盯着我们想挑错处,还是尽量低调些为宜。这禁军守卫各处,本就是惯例,也非故意针对你一人,你想想左易,是不是心里就舒坦了?” 左易同从西北而来,现领龙卫军右厢第三军指挥使,却被摊派到诸军百戏中,到时候要领着人上场演百戏的。 比起他,杨變只被摊派上戍卫任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宁愿带人上街去抓那些匪盗杂鱼!” 杨變虽如此说,但权简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 见此,他故作轻松地眺望着不远处那一片繁荣热闹之景,还有金明池对岸那一片片琼楼玉宇。 “其实来这上京也不是没有好处,也算见识到这世间最繁华之地,你说这要是搁在西北,哪里能看到这般景象。” 这上京城里,不光是房舍楼阁,乃至吃、喝、玩、乐,都大有文章,大有派头。 莫说是边塞而来,哪怕是吴地那等富饶之处的人来到这里,也不禁会被炫花眼迷了心。 “不过穷一国之力,建一地之富饶。” “行了,你心里有数就成,嘴上可别乱说。” 权简转移话题。 “听说翠烟阁也在金明池置了瓦子扎了彩楼,三十那日如烟姑娘会出来献艺,是时我请你去听曲儿?” 杨變瞥他一眼。 “你倒是畅快,成日勾栏听曲。” 权简委屈道:“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这不是为了大计?别看我在外头畅快,这阵子因勾栏听曲这事,你嫂子可没少给我脸色看。” “还有我这一身,为了装这衙内,又是穿金又是戴玉,这还没入夏呢,扇子都摇上了,还有我腰上这玉这香囊手上这扳指,若拿去换马,都能换好几匹上等战马了。 “你是不知,这阵子我在外头说话办事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砸了东西,回头再办置一套要心疼死你嫂子……” 说话间,二人已走至琼林苑外的横街上。 此时琼林苑大门两侧,早已搭起了无数高台彩棚,是时诸军百戏、击鞠会都在这里上演。 许多穿着军袍的禁军兵卒正紧锣密鼓的忙碌着,因为明天就是三月二十八,是时不光各家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会来,圣上也会驾临。 这时,不远处快马跑来一行人。 看穿着打扮,是殿前司金吾卫的人。 他们下了马来,将来往游人驱赶至道路两侧,又从街边拖来几个红漆木制的拒马,将道路两侧拦住。 不多时,一行车马出现在道路尽头。 . 真是车队未至,香气先行。 开路的是一队女宫人,这些宫人身穿金绣花缎窄袖锦袍,梳着高髻,骑在高头大马上,打扮得甚是耀目华丽。 她们身后是各式仪仗,以及十多个内侍宫人。 再往后是数辆香车。 为首的正是一辆檐车,此车只允许有品阶的命妇使用,不同品级所用的檐车装饰各有不同。 而这辆檐车,一看就是皇宫出来的。 整体宛如一座小房子,雕梁绣柱,飞檐翘角。 车厢无壁,四面只以珠帘和轻纱作为遮挡,其下四周设有低矮栏杆,栏杆上雕刻着各式神仙人物以及吉祥纹样的描金浮雕。 透过珠帘,能隐隐约约看到其中坐着两个宫装丽人。 沿路两旁的游人们都是伸长了脖子张望,人群中隐隐有人呼唤‘元贞公主’和‘女子击鞠队’的字眼。 -------------------- 第6章 06 不同于杨變,权简因顶着权少保之子的名头,如今也算是上京城新进衙内。 他为人又八面玲珑,这些日子结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因此消息还算灵通,对上京城内之事也所知甚多。 “这车马不用看,就知是元贞公主出行。” 真是一切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整个皇宫也就这位如此标新立异,连遮掩都不遮掩。旁人还要遮掩一二,哪怕内里花销一点都不比这位少,至少表面要让人看不出来。 “你大概还没见识过女子击鞠吧,就这位元贞公主,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 说到这里,权简对杨變扬了扬眉,颇有些取笑之意。 杨變难得面露一丝讪色,用手指蹭了蹭高挺鼻梁。 话确实是他说的,却是为人设局激将饮酒后之言,话的本意也被篡改得乱七八糟。 事后,这些被篡改的话在上京城里流传开来,竟传成了他妄想皇家公主,累得权中青忙招来义子详问当时情况,又进宫向宣仁帝请罪。 也幸亏杨變并无侮辱之意,又事出有因,再加上他本身有滔天之功在身,又有权中青的求情,不然丢官罢职都是好的,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毕竟大昊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士大夫里可不包括武将。大昊不杀官员,也是不杀文官,还是不包括武将。 “这位元贞公主可是不得了,都说上京城里贵女娇弱,这位却别具一格,据说马鞠打得极好,每次金明池开池盛会上,都会带着女子击鞠队下场。” 杨變甩了甩鞭子,嗤道:“别的倒是没看出来,穷奢极侈倒是看出来了。” 瞧瞧这阵势,就不说其他,只说那随行而来的香气,光这些香大概就够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嚼用。 见杨變如此较真,权简挺无奈的。 “这奢靡之风也不止她一人,来了这上京后,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那是从上到下,都是如此。 就不说宫里,只说民间百姓这些吃喝玩乐,都是他们以前在西北想都不敢想,看都看不到的。 时下风气造就人们以奢为乐,以侈相骄,动辄饮酒宴乐,游荡无度。别的地方有这种百姓齐至出城踏春的场面吗?怕是土里刨食都不够。 都说文人好雅,可单只说时下盛行的四大雅事,焚香、烹茶、挂画、插花,又有哪一样是便宜的? 单香之一道,便耗费无数。 用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兵痞子眼光来看,足够换无数战马了。 如若有这些战马,一直虎视眈眈的北戎又岂非不能匹敌! “其实若真能如你妄言那般,咱们能有人娶了这位,对我们来说也是幸事。这位可是圣上的心尖尖,有了这一层关系,也不至于那些文官挑唆一二,我们便如履薄冰。” 西军驻守西北多年,因常年与西狄交战,战风彪悍,战斗力极强,乃各路禁军之冠。 可如今随着西狄灭亡,西军虽不至于被鸟尽弓藏,却也是高层将领各奔东西,一朝尽散。 核心人物如权中青、杨變等人,也悉数被调进上京。 还美曰其名此乃荣升。 看似西军这一脉如今风头正盛,各种高官厚禄封赏都有,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就如同权简所说那般,进了这上京城,就如同进了那黄金打造的鸟笼子里,被那些文官们节制不说,还成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盯着他们挑错。 可大昊历来重文抑武,武官地位低下,多年来都是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谁能改变的。 说话间,一行车马已行到二人面前。 透过轻纱珠帘,隐隐能看见其内丽影绰约。 明明离得有些距离,却是暗香浮动。 听着那车檐下摇晃的金铃声,嗅着鼻尖的异香,杨變收回目光,道:“行了,别痴心妄想了,走吧。” . 元贞带着人住进了流云殿。 她每次前来琼林苑,都住在这里。 附近这一片乃琼林苑核心之地,并不对外开放,算是金明池开池期间难得的僻静之地。 自打领了女子击鞠队,每年的三月二十七,元贞都会提前一日来到琼林苑,为次日下场做准备。 因为这次安庆也要下场,所以她也提前跟来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元贞的香车,第一次遭遇被百姓拥簇围观的场面,即使素来沉稳如她,也不禁小脸晕红,至今未散。 “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不同于元贞有固定的宫殿落脚,其他公主们如淑嘉淑安等,自有母妃打点,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如安庆这般,既没有母妃,又不得宠的,每次来琼林苑都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前来。还是有次数的,因为每次圣上御驾游园时,并不一定会记得有这么个女儿。 能不能来,都是一道坎,来了之后自然任由内侍省或六尚局安置。 安庆明白元贞性格,她不喜与人同住,当下便应了是,随着宫人一同出去安置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节 踏出流云殿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本来忐忑的心,因今日所见所闻,终于落到了实处。 都是争,她不争就只能伏低做小一辈子! . 殿中,元贞任宫人服侍脱下繁复的宫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头上的冠也取了,任头发松散下来。 “这白角冠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太重了,我给公主松松头。”希筠说着,一边拿起玉梳为元贞通头发,又用指腹轻轻地按着她的鬓角。 她指腹柔软,动作轻松,元贞一直紧绷的头皮顷刻就放松下来,浑身如释重负。 “绾鸢,你让人去盯着安庆,看她离开这里后都见过什么人。”元贞闭着目说。 闻言,绾鸢虽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忙下去安排了。 到了傍晚,消息传来了。 安庆还真见了不少人,见了好几家的。 她果然是招人恨啊,谁都想给她添堵! . 不同于表面的张扬,元贞并非无谋之人。 要想在皇宫里存活,并活得好,光有圣眷还不够,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所以多年来,她没少借着父皇宠爱,四处安插能为自己办事的人手。 旁人只见到她在宫里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却没看到她暗中付出了多少心力。 安庆不像她,既无母族依靠,又无父皇宠爱,她哪来的人手帮她办事?还能通过层层禁军守卫、各个内官内侍,然后给宋浦设了那么大一个局? 哪怕是她也得大费周折,毕竟禁军可是牵扯到宫外。 元贞很好奇。 这不,一盯就盯出眉目来了。 “安庆公主这是想做什么!” 绾鸢脸上既有恍然,又有怒气。 此前她还不明白公主为何会让她派人去盯着安庆公主,这会儿总算明白了。 原来安庆公主竟想行那卑鄙手段,妄图截胡圣上给公主备的佳婿人选! 别说绾鸢不要脸,如今事还没成,怎就成她家公主的了,别人打主意就是妄图截胡? 而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早就有流言说,圣上一直留着元贞公主,年逾十七都不许配人家,是因为一直挑不到满意的女婿人选。 早年宋家四郎以一首‘满庭春’名彻上京,圣上就说过此子甚佳,不过彼时宋浦还没有功名在身。 这不,去年才取了探花,如今任观文殿待制,虽不过六品官衔,却是清贵差事,乃近臣,恩宠自是不必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宋浦未来大概率是要当驸马了。 至于会配给谁,哪还用说? 可公主是怎会提前知道安庆公主打着截胡的主意? 绾鸢身为元贞身边老人儿,不同于希筠,她不光管着金华殿诸事,外面的事也大多由她经手,像各处消息收集统合都是由她来经办。 在此之前,她是一丝端倪都未看出。 现如今等于是她家公主先看见了‘果’,然后让她去安排收集‘因’,而收集上来的‘因’,果然印证了‘果’。 难道公主开了天眼不成? 绾鸢心中何止惊涛骇浪,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公主天资聪慧,多智近妖。 不是多智近妖,能拖着一个病体羸弱不受宠的娘,仅凭六岁稚龄,一跃而出成为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甚至多年来,地位从未动摇过。 “公主,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绾鸢握紧拳头,打算要好好给白眼狼安庆公主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东西该动,什么东西不能动。 “不管她,我们只管看戏。”元贞淡淡道。 绾鸢很诧异,诧异完又迟疑:“可那位宋家四郎,是圣上打算挑给公主您的……” “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她有本事就拿去。” 从绾鸢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公主白皙的侧脸,那眉眼精致秾丽如水墨描绘,格外有种让人不能直视明丽。 她从未看透过公主,也许永远看不透,不过她知道一点,那就是公主说了她听着便是。 “是。” . 晚膳罢,见时候还早,元贞带着小桃子外出散步消食。 流云殿的位置极好,出了宫殿,穿过一个花圃便是金明池畔,池畔有一处临水亭台,供观景赏玩之用。 刚到地方,小桃子就跳出花篮跑开了。 元贞见它钻进花丛,嗔道:“别跑远了,一会儿该寻不到你。” 小桃子远远喵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不过一个专门负责照顾它的小宫人跟了上去。 元贞带着希筠走进亭中。 希筠指着对岸惊叹道:“公主,你看那边真热闹。”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岸那边却是华灯初上。 大片五彩斑斓的灯火衬着这湖光水色,在水面上折射出各种奇特的色彩来,依稀可见人声鼎沸,衬着这边的清幽,又是一种格外不同的景色。 “怎么,想过去瞧瞧?” 希筠也没遮掩,笑道:“许久未看过民间杂耍了,多少有些想呢。” 比起绾鸢,希筠要跳脱些,不过元贞愿意纵着她。 以前是因为性子使然,身边有个这样喜欢叽叽喳喳的人,虽偶尔难免会觉得吵,但大多数的时候,是只要看着就觉得心情莫名的愉悦。 而现在—— 那梦里…… 元贞恍惚了一下,回过神。 “反正要在这待上几日,等空了带你和绾鸢出去玩。” 旁人私入民间困难,但对元贞来说却不是什么事,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二人正说着,这时亭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同而来的还有阵阵嘈杂声。 “你这人,快把猫还给我,这可是元贞公主的猫……” 小宫人气急败坏,灰头土脸。 见已经到了公主面前,也顾不得吵了,忙躬身行礼,又告状道:“公主,这人抓了小桃子不放,我让他还我,他也不还。” -------------------- 猜猜谁抓了小桃子?哈哈哈. 第7章 07 “这是你的猫?” 眼前的男人穿一身玄色袒臂战袍1,脚踩战靴,左肩的虎头肩吞明光锃亮,十分惹眼。 他身量极高,体态修长,却并不显单薄,反而十分结实。 一张年轻的脸,剑眉虎目,棱角分明,头上的凤翅盔未戴,提在手里。左眉斜上有一方刺青,似乎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让人分辨不出字迹,却是无遮无拦,袒露无疑,颇有几分桀骜放肆之态。 他的手掌很大,小桃子不算瘦了,算得上是只肥猫,此时那肥肥的身子却蜷在他手掌上,一动不动,显得格外乖巧。 “大胆,元贞公主在此,还不行礼。”希筠喝斥道。 男子没理会她,将猫随意往地上一抛,吓得希筠和那小宫人顿时变了脸色,连忙上前想去接住猫。 幸亏小桃子胖是胖,但还算灵巧,姿态轻盈地落在地上。 一落地,它便撒起四肢朝元贞奔来,跳入她的怀里躲着,哪还有平日里跳脱顽皮的模样。 “养猫就要看好了,也免得四处乱跑挠了人。” 元贞没有说话,给小桃子顺着毛,见它尾毛杂乱,似乎还掉了几撮毛,不禁蹙起眉,给它撸了撸。 小桃子回过头,乖巧地舔了舔她的手。 此人一副谁也没放在眼里的模样,可把希筠给气坏了。 “你这人实在大胆无礼!你到底是谁?见到公主不行礼也就罢,还差点摔坏公主的爱猫。” 男子这才把目光投到二人身上,态度不算恭敬地拱了拱手:“见过公主,我乃神卫军都指挥使杨變,负责金明池开池期间各处戍卫。” 希筠顿时变了色:“你、你就是那西北蛮子杨變!?” 杨變挑眉。 “我就是那西北蛮子杨變。” 希筠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不禁结舌。 元贞有些头疼,其实她早就认出此人了,这才一直没说话,哪知希筠如此藏不住事。 此时这般情况,还是得她出面,遂深吸了一口气,撑起笑道:“可是小桃子不知事挠了将军?若真是如此,我在此替它给将军陪个不是。只是小桃子素来乖巧,无缘无故不会挠人,将军下次若再见着它,还望不要随意伸手触碰才是。”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怪异,前半段姿态放得极低,可说着说着又绵里藏针扎起人来,只差明说他是没事找茬故意招猫才会被挠。 杨變素来是个目中无人的性格,哪怕貌美女子也少能让他另眼相看,此时因这样一番话,他总算愿意给出个正眼了。 她很白,莹白光润,就像最最上等的玉石。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节 什么叫玉做就的人儿,此番杨變才有明确感悟。 水红绣金丝牡丹的高腰襦裙,牙白对襟银丝卷草纹的薄纱短襦,散开的裙摆自纤细的腰身蜿蜒而下,散落在鞋面上,只露出鞋尖一朵缀了明珠的牡丹。 她就这般随意的倚在石栏前,轻轻抚触着怀里的猫,眉眼不抬,姿态慵懒。 柳绿,水清,天一色。 她独占一抹绝色。 早就听闻元贞公主容色无双,乃天下难得一见之绝色,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杨變眼中含着惊艳,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他因入京之后各种所见所闻,早就对宫里以及那些皇亲高官们穷奢极侈之风厌恶至极,今日又见元贞那般场面出行,还未见到对方面,便平添三分嫌恶。 不然方才他就算再桀骜放肆,也不会对几个弱女子故意摆脸色。 此时虽被元贞容颜所惊艳,也仅仅是惊艳而已,很快他便收回目光,态度不算恭敬地拱拱手走了。 走了? 就这么什么也不说,走了? 啊! 希筠气炸了。 “公主,此人言行无状,目中无人,他辱了公主,非但没有悔意,还视公主为无物……” “这西北来的野蛮子,他额上果然有刺青,真不愧青面獠牙一贼配,听说他还有一半的党项血统……” 元贞见她越说越难听,不禁蹙起眉。 “行了,噤声!” 希筠一愣:“公主……” 元贞深吸一口气,纤指在小桃子背上无意识地抚摸着,似有什么心事。 “那刺青乃一些军中的惯例,需给军中兵卒刺字标明所处军队番号。也有犯人黥面发配充军的,与他们这些从军之人大为不同,不能等同视之。” “之前我恼怒骂此人贼配,不过是一时被流言所扰,心中气恼所致。这位杨将军驻守边关多年,又在大破西狄之时,立下不世之功,说是朝廷肱股之臣也不为过,你不可随意出言侮辱。” “可……” “行了,先回去吧。” 见公主不予多说,希筠也不敢吱声了,忙从她怀中接过小桃子,跟在后面出了凉亭。 夜风清凉,岸上杨柳随风飘扬,很快三人的背影便没入小道尽头。 这时,却从一侧树后走出一人。 竟是那杨變,他竟没有走远。 “不世之功,肱股之臣?我哪里配?” 他喃喃说,摸了摸额角的刺青,笑得既讥讽又复杂。也不知是讥讽自己,还是讥讽那些视他们为贼配的文官们。 “倒不如名声那般,还算是个明白人,只可惜……” 最后这句声音极低,被风一吹就散了,竟让人分辨不清。 . 回到流云殿,绾鸢见希筠面色有异,又见公主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当着面也不敢多问。 是夜。 元贞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那寒冷无比的北迁之行。 因为她苟且偷生,又善于谄媚邀宠,在慕容兴吉的庇佑下,她在北戎军营里过得还算不错。 至少比其他同为阶下囚的人来说,算得上是极好了。 慕容兴吉很喜欢她。 正确来说,就像自己有个极为漂亮又难得的摆件,很是愿意在人前昭示对她的宠爱。 开拔回北境的路,遥远又漫长,因此沿途北戎人很喜欢拿俘虏来的大昊皇亲贵族们取乐。 尤其慕容兴吉,他十分喜欢设宴‘邀’一些原大昊的皇亲国戚们来赴宴,宴上或是让他们卑躬屈膝侍奉酒水,或是拿他们羞辱戏耍取乐。 每次设宴都会带上她。 他格外喜欢看见她被他摆得高高在上,而那些原大昊的皇亲高官只能无能狂怒的憋屈模样。 一旦露出不恭之色,轻则遭受打骂,重则丢命。 就这样,明明同为阶下囚,她却成了一众大昊人的对立面。 无数人唾骂她有违妇道,不知廉耻,居然逢迎亡国之敌,靠出卖皮肉色相苟活。连早年在宫里时,她被人构陷污蔑的讹传之言,都被人拿出来一一重提。 各种恶毒的咒骂、唾弃,各种羞辱言辞,仿佛她才是那个亡了大昊的人。 彼时,大昊虽国破,皇族也尽遭掳掠,但偌大的疆土还未被北戎占领,各地仍有抵抗军。 这些抵抗军,有的仍有忠君报国之心,一直沿路偷袭北上归朝的北戎军队。有的则各自为政,野心四起,自起山头。 偌大的疆土,乱象众生。 试图来拯救皇族的抵抗军,注定是飞蛾扑火,毕竟兵力有限,人家又有人质在手,开始还十分频繁,渐渐的越来越少。 只有一支队伍还在坚持,那就是杨變所领的抵抗军‘獠牙’。 她第一次和杨變见面,是在她的帐中。 营帐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的人,她还以为又是那群沦为阶下囚的官员文人,派人来试图说服她去死。 是的,眼见她厚颜无耻,哪怕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愧疚之心。那些人又转变了方法,改为了苦口婆心试图说服她。 从国家大义,到女子名节、皇家荣辱,各种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不忘与她举例,某某妃某某家妻妾,为保全名节荣辱,主动求死等等。 她以为此人又是来说服她去死的,不禁冷了眉眼。 “别浪费口舌了,我不会主动求死的,你赶紧走吧,别又枉了性命。” 对方诧异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称得上吓人的笑。 “我不是来让你求死的。” “元贞公主,幸会,我是杨變。” 幸会? 得幸所会? 她何德何能! …… 彼时,她对杨變此人之名,如雷贯耳。 此人用兵大胆,骁勇善战,又自创战阵,所带领的队伍人数虽少,却十分难缠,很是让北戎铁骑头疼。 旁的反抗军来偷袭,不过飞蛾扑火,杨變带领的反抗军却神出鬼没,如附骨之疽一直咬在北戎队伍后面不放。 让慕容兴吉恨得是咬牙切齿,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大骂此獠该死。 也是在那时她才忆起杨變此人,想起当初他大放厥词辱没自己,事后虽听父皇说是有人故意曲解讹传,但此后每每听闻此人姓名,心底都不禁会升起几分厌恶感。 尤其每次伴随着此人姓名而来的,都没有什么好事,大多都是他又做了什么什么恶事。 饶是她幽居清阳宫,都能听闻此人事迹,可见其恶形恶状。 万万没想到再次闻其名,竟是这般境况。 只能说是人生无常,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你听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如她,亦如他。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敢独自潜入北戎军营。 那一刻她是真慌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速速离开,一会儿出去我给你指条路,你顺着……” 她以为对方潜入,是为了窃取北戎军情,大概是被人发现了,才会误闯她的营帐。 “元贞公主,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自此,元贞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细思此人的来意。 那是她第一次与杨變见面。 -------------------- 1注释:为武官朝服或帅将出征讲武时穿用,由袍蜕变而成,多是右衽开襟,并袒出右臂,称为“袒臂战袍”。也有从战袍的两侧开胯,一般从腰往下开衩,或是留前后裆,将胯去掉,称为缺胯战袍。也可叫束甲战袍,武将战袍之一,袍外套甲衣,外披战帔,下露袍裾或战裙。秦汉、隋唐和宋明均服之。用白话点讲,就是古代武将一种穿衣方式,甲外面套袍子,或是袍子外面套半甲。而且武将穿甲也不是电视剧演的那样,动不动都是一身铠甲,古代铠甲很重的,在棉甲丝甲没出来之前,都是精铁打造的,几十斤重(其实棉甲也很重)。所以不是到了要上战场,没人会上全套铠甲,要么半甲要么两档甲,要么戴个胸甲。像杨變这样,袍子外套个两档甲,戴个肩吞,就是区别文武官的身份(bushi,你就是为了让他好看,你就是觉得单肩甲贼帅哈哈哈) 第8章 08 因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翌日元贞醒来,身体有些不适。 绾鸢见她面色苍白,精神倦怠,不禁担忧道:“公主可是不适?我让人去请个御医来……” 希筠已经扬声叫小宫人了。 元贞制止说:“行了,别折腾了,我没什么大碍,服侍我起吧,今日事多。” 确实事多。 一番洗漱用膳又梳妆打扮,元贞先去了琼林苑里的马场一趟。此时女子击鞠队的一众宫人,已在此集合。 安庆竟也在,正骑在一匹马上,小心翼翼地跑着。 见元贞公主来了,袁长行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一旁的宫人,走了过来。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节 “公主万福。” 袁长行叉手为礼,她相貌普通,但身形高挑,体格健美,一看就与常在宫里服侍的其他宫人不同。 “不用多礼。” 元贞摆了摆手。 “安庆学得如何了?” 袁长行面色犹豫。 “有什么就说,你知我性子。” 袁长行这才道:“安庆公主虽练习多日,却还是难改惧马秉性,如今也不过只能小跑,疾奔怕是有些勉强。” 诸军百戏过半,女子击鞠队会上场亮相,而上场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策马疾奔至场中,若是连这个动作都无法做到,怕是会很麻烦。 “我已经把开场要演的动作,尽量改得简单了,可若是连疾奔都无法……” 元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笑了笑。 “你不用担忧,她肯定行的。” 袁长行还以为公主这是信任妹妹,说的鼓励之言,可公主脸上的笑,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她有些不解。 “人希望得到某样东西,总要付出与之相等的辛劳。” 当年她也怕马。 那么一匹庞然大物,随便动一下,就能将她甩下来。 可她也克服了,那一年她不过十二岁。 “你们可别瞧轻了安庆,别看她这时怕,等到上场时肯定就不怕了。” 因为在那梦里,安庆就没把开场搞砸。 . 明明日头还不大,安庆却香汗涔涔。 她心中又恐惧又紧张,却还是强行命令自己不要将马腹夹得太紧。 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元贞走过来她都没察觉到,还是在帮她牵马宫人的提示下,才反应过来。 “姐姐。” “看你这样,一会儿可要去宴殿接驾?” 安庆抹了抹脸上的薄汗:“怕是去不了了,我还想再练练,也免得等会儿露怯坏了场面,枉费姐姐为我安排一番。” 其实之前安庆也犹豫,一边是接驾,一边是练马,那必然是接驾重要,哪有父皇来了,当女儿不去接驾的? 可她也明白当下关键是什么。 她若是时真因惧马弄砸了场面,不光父皇会厌恶她,自己的安排也会功亏一篑。 再说,她素来是个透明人,她去没去父皇还真不一定能发觉。 “那你继续练,我去了。” 元贞倒也不意外,像梦里那样说了两句鼓励之言,便离开了这里。 . 此时的宴殿里,早已是宾客满座。 都是一些提前到的皇亲国戚、高官勋贵,以及他们的女眷,在此等着迎候圣驾。 男人和女眷不在一处,一个在东配殿,一个在西配殿,女眷所在的西配殿也被屏风、盆栽等物,巧妙地分成了两个区域。 年纪大一些的命妇在一边,年轻的则聚在一处。 见元贞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一些品阶低或是没有品级在身的贵女们,纷纷站起身行礼。 “公主万福。” “勿要多礼。” 安定侯家大娘子平阳乡君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她本身也出自萧氏宗室,有封号在身,年纪比元贞也大不了几岁,见场面有些尴尬,忙笑着迎了过来。 “就知你会来,快进里头先坐一会儿,圣驾还没到呢。” 元贞随她往里面去,越是往里走,落座的贵女身份地位越是高,处在中心位置的则是几位已经出嫁的公主。 “七姐,八姐,十姐,十一姐。” 年纪长些的怀宁公主和庆阳公主皆是面上含笑,颔首示意。倒是一旁坐着的淑惠公主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架势,懿康公主的脸色则有些尴尬。 气氛凝滞。 众人皆是目光闪烁,不敢多言。 庆阳公主目光一闪,笑着拉起元贞的手。 “十三妹妹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刚才我们还说起你,说你弄的那檀晕妆甚是好看,如今上京城里各家贵女无不效仿。” “你瞧瞧,”她一边认真地端详着元贞,一边佯嗔地啧两声,又抚了抚自己的面,哀怨道,“如今咱们倒是都弄上了,你却不弄了。” 檀晕妆顾名思义,就是用胭脂、妆粉调成淡粉色的粉,以此在眉下、眼睑或是面颊晕染出颜色来。 此妆若是画得好,可格外显得女子娇媚。 当初元贞首次着此妆出现人前,还有人暗中说此妆难看,像猴子屁股,实际上私底下效仿者无数,甚至在上京城里又引起一波风潮。 又? 确实是又。 像这次的檀晕妆,还譬如上次的鱼媚子、珍珠妆、猫眼妆,乃至之前的梳冠、白角冠、金缠指手串等等。 明明所用之物不算罕见,早先旁人也不是没弄过这些装饰,却偏偏没她弄得好看,也没她巧思。 不过换一种装饰方法,便能让人耳目一新,引为潮流。 因此当下上京城这些年轻贵女们对元贞的态度,大多分为两个流派。 一派是对她甚为推崇,推崇到什么地步? 每逢得知她要出行,或是要出现什么场合,都会争相到场,默默地学她的那些穿着打扮妆容发饰。 即使亲自来不了,也会派人或托人看了,回来为自己详说。 另一派则多少与宫里有些关联。 毕竟元贞得宠,就会触及旁人利益,恨屋及乌嘛,自然不会说她的好。 这些人常常是一边暗中唾骂元贞行事招摇奢靡成性,一边暗中又争相效仿,可谓矛盾之际。 庆阳公主这一番表现,未尝没有向元贞示好之意,同时又隐隐解释了一番为何她一来就冷场的原因。 显然是与这些事有关,也与那淑惠懿康有关。 元贞领了庆阳公主的好意,却不以为意。 不招人妒是庸才,各种嫉妒小动作膈应人,这些年她受多了,自然没放在眼里。 “一会儿要下场骑马,哪能妆容繁复,没得白瞎了功夫。倒是八姐这妆画得极美,甚是衬这身衣裳。” 好嘛,又说到等会要下场了。 真是哪儿疼往哪儿戳啊。 庆阳瞥了旁边的淑惠一眼,笑道:“你这巧嘴啊,怪不得父皇宠你。” “八姐我是说认真的,并非故意奉承。”元贞眨了眨眼说。 恰恰就是你很认真,别人也信你的认真啊。 庆阳笑弯了眉。 “承你美言,今日八姐也美一回。” 见此,众人也附和都笑了起来,纷纷夸赞庆阳公主今日妆美衣美人更美。 一旁,淑惠恨得咬牙切齿,面上还要端着笑。 懿康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两人正尴尬着,幸亏这时有内侍前来说圣上到了,算是给二人解了围。 . 众人齐齐往外面行去。 庆阳公主落后了一步,怀宁公主也故意落在后面。 “你呀你,何必捧她,又得罪那二位。”怀宁公主低声道。 那二位自然指的是淑惠和懿康。 庆阳公主笑得敞亮:“不过是看不惯她们的小动作,都出嫁的人,竟和没出嫁的妹妹计较,手段还用得不甚光明。” “得罪她二人,不就是得罪了皇后和陈贵仪。” 懿康公主是由吴皇后所出,淑惠公主则是陈贵仪长女。 “我一出嫁的公主,还怕得罪圣人贵仪?再说,谁的母妃还不是个皇后。” 怀宁恍然。 她倒是一时忘了庆阳也是嫡出的公主,乃先皇后郑氏所出,更与太子一母同胞,只是先皇后去得太久了,总会被人忽略。 “罢,算我多言。” 庆阳挽住她,说:“我知你是为我着想,怕我得罪了人。可以前没出嫁在宫里时,我们要谨言慎行,以免被大臣们斥责说有辱皇家公主的声名,如今都出了嫁,难道还要被那些条条框框管束?” “我倒喜欢她这性格,活得肆意张扬,不在意人言。旁人只道为何她能得父皇宠爱,指不定就是父皇喜欢她这性子。” 怀宁不敢苟同,因为早年也不是没人学过元贞。 或是容貌,或是性子,或是穿着打扮,越是靠近权利漩涡,越是能懂得权利的好处,所以私下手段怎可能少。 皇女们也就罢,早先还有宫妃偷偷学着元贞衣着打扮乃至妆容,因为学得太像,惹来宣仁帝震怒。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节 那还是圣上第一次发如此大的火,也是第一次下狠手处置人。 不光那宫妃没了,服侍她的贴身宫人也没了,甚至当时看到那一幕的内侍宫人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宫里风声鹤唳,知道内情的人都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而怀宁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她母妃李修容当时正好在吴皇后宫中。 当时吴皇后听闻此事,大惊失色,连声骂那宫妃不知所谓,那脸色至今让李修容记忆犹新。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总之就是旁人学不来的。”庆阳道。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前殿。 在一众高呼陛下声中,跟着行了礼。 又是呼呼啦啦一群人转头往殿里走,看着那陪在明黄色身影一旁的绝色少女,庆阳又说:“瞧瞧,这都是命,所以再恨再气又有何用,完全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怀宁不禁摇头嗔道:“你呀你,你就喜欢看戏是吧。” “可不是,我就爱看戏。” . “听刘俭说你抱恙了几日,之后又要准备击鞠上场,朕便没召你说话。怎生爹爹不招你,你就不来找爹爹说话?” 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隽,眼神温和的男子,元贞一时有些恍惚。 现实这张脸,和梦里那张满是颓丧的脸,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 “圆圆,你可是还怨着爹爹?” 一身布衫,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男人,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似乎一夕之间他就老了,早先还乌黑的头发花白了一半,凌乱不堪,哪还有往日帝王的风流与潇洒。 “你确实应该怨爹爹,都怪爹贪生怕死把你送出来,都怨我……” -------------------- 1叉手礼多在站立时使用,尤其是回话时,常加上这种礼节动作。其动作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左手小指指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左手大指向上,如以右手掩其胸,但不可太着胸,须令稍去二三寸,以此示敬。其实若是有注意,就会发现文里宫人内侍自称多是我、小的,也没有动不动就跪(这里解释一下,免得你们说为啥当奴婢的这么没有规矩)。跪拜叩拜是大礼,一般生死攸关或祭祀时才用。奴婢流行于明清,奴才和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是清朝。 第9章 09 眼前这位帝王,喜欢舞文弄墨,擅丹青好风雅,性好奢华。若大昊没有亡,日后史书工笔必然有他一笔。 毕竟他在位期间,收回了大昊一直想收回的幽州,解决了大昊多年之敌西狄,也算是有些功绩在身的。 可惜没有如果。 元贞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大昊会那么突兀就亡了? 为何求和就求和,竟毫无骨气拿女人去抵赔款? 又为何一开始北戎根本没攻破城门,甚至连外城都没拿下,大昊就仓皇求和,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又是为何,爹爹如此贪生怕死的人,竟傻到亲自出城与人和谈,以至于被拿了个正着。 她有太多不懂,却苦于不过是个女子,对朝中之事所知不多。仅有的认知,不过是梦中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在那些只言片语中,爹爹是昏庸的。 因为他昏庸,所以大昊才会亡,因为他昏庸,才会上京城内繁华似锦,上京城外民变四起民不聊生。 所有一切都是他的昏庸,任用奸臣,才会导致那一切的发生。 这几日,元贞之所以没去见宣仁帝,不过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 此时父女相见,现实和梦境的重合,扰得她心绪纷乱,又苦笑不已。 怨吗? 怨的。 恨吗? 恨,又似乎不恨。 其实在那梦里,杨變说的没错。 不管如何,不管他如何昏庸,如何误国,如何害了所有人,他到底是爹爹,是宠了她十多年的爹爹。 早年的故意邀宠,是为了求存,可随着时间过去,十多年来,这份父慈女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已经无从分辨。 他宠她十数年,她护佑他余生。 仅此而已。 …… “女儿不也是为了准备上场之事。” 元贞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汹涌。 宣仁帝却不信,还以为她是被之前的事所扰。 “可是因那杨變之言?此地人多口杂,容后爹爹再与你细说,你好好击鞠,等事后爹爹给你个好物。” 好物? 那宋浦? 堂堂如玉公子,贵不可言的麒麟儿,竟被堂堂帝王如此称之,何其荒唐! 可当父亲的一片拳拳爱护,却不能置若罔闻。 元贞也就佯装不知,按下心中杂乱心绪应对几句,之后又随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摆驾去了宝津楼。 宝津楼,楼宽百丈不止,高有三层,位于金明池东岸。楼下有面阔百丈的场地,此地便是用以观赏诸军百戏及骑射击鞠之地。 待宣仁帝落座,一众王公大臣们也纷纷都在二楼一楼落了座。 能在楼里落座的到底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在楼下两侧的彩棚帐幕里。 很快,诸军百戏就开始了。 开场便是十多个半人高的红漆大鼓被抬了上来。 十多个头戴红巾的鼓手,奋力擂鼓。 鼓声隆隆,震人心魄。 其中一人腰缠双鼓,走上前来。一边跟着节奏敲鼓,一边唱着喜庆的迎宾颂词。 须臾,有笛声琴声响起。 而鼓声更是震耳欲聋,节奏也变了,变得更为急促。 一群戴着红头巾的兵卒跑了上来,其中一人挥舞着金绣大旗,紧随其后的是一群被铁索牵住的虎豹熊狼等猛兽。 此乃诸军百戏之一,驯兽。 也是每次开池盛会上最受人期待的节目。 这些猛兽或凶猛骇人或憨态可掬,但都被养得膘肥体壮,皮毛光滑,被兵卒们指挥着做着各种动作。 虽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却总能引起众人阵阵惊叹。围观人群中,不时有小儿冲爹娘指着虎豹说着什么,场面可谓是热闹至极。 又是一群红头巾的人登场。 他们或是表演扑旗子,或是表演爬竿、翻筋斗等,各种复杂且具有挑战性的动作,十分抓人眼球。 四周高呼声拍掌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随着鼓声乐声转变,又换了一群人登场。 这些人约有一百多人,他们穿着五彩轻装,有的身着禁军军袍,有的持旗,有的持雉尾,有的则手持盾牌兵器等物,上场后便随着旗手列阵摆开队伍来。 先向楼上及两侧彩棚行礼,随后根据乐声,摆出偃月阵,表演开门、夺桥之类节目。 他们的举动像是跳舞又似在对阵,极具观赏性,其中夹杂着各种对阵搏击突刺的动作,还有人佯装被刺倒等等,不一一列举。 又是乐声急骤。 一阵烟火徒然升起,随着爆竹声及一声声哇啊啊的怪叫,登场了一群头戴青面獠牙面具,披头散发,状似鬼怪之人。 他们身穿金绿短衫,黑色灯笼裤,赤着双脚。颈上、手腕、脚踝上,都带着铁环,随着走动,发出阵阵撞击声。 他们或露出獠牙,或口吐烟火,有的手持铜锣,铜锣在他们手中简直舞出了花儿来,前后左右,上下翻飞,让人目不暇接。 …… 权简连啧了好几声:“这百戏可真好看啊。” 他和杨變在楼下的彩棚中,倒不是身份不够进不了楼,而是杨變不屑与那些权贵高官交往,故意躲了清净。 “瞧瞧那火喷的……” 杨變不屑一嗤,抬脚欲走。 权简拉住他。 “你就算不愿看这诸军百戏,女子击鞠看不看?等会儿到半场时,女子击鞠队会出来亮相,那可是难得的场面。” 权简本以为劝不住他,哪知杨變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 . 诸军百戏上演了快一个时辰,待表演到马戏时,众人便知晓离女子击鞠登场不远了。 一时间,岸边各处人头攒动,连树上都爬满了来观看的百姓。 四周观赏的人群中,也是人挤人,人挨人,时不时有人被踩了脚,却顾不得去叫骂,只顾伸着脖子看向场中。 果然,随着一阵震耳鼓声,一队女骑手疾驰而来。 她们穿着金边花缎窄袖锦袍,腰束大红束带,梳着高髻,头上包着嵌了珍珠的裹巾,艳色曜日,光彩照人。 真可谓银鞍玉镫黄金辔,连马笼头都是赤金所制,其上镶嵌了各色华丽宝石,在骄阳下耀目生辉。 甫一上场,她们就借着疾冲的动作,做出了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节 或是飞仙膊马,或是镫里藏身,甚至策马疾驰途中还变幻出了各种不同的阵型,让人叹为观止。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方队正中那一位。 不同其他女骑手花缎金边窄袖袍的装束,她穿了身玄紫色的骑装,同样梳着高髻,头上却并无任何装饰,只她的面上覆着一张半截式的鎏金面具。 面具整体呈夺目的金,蝶翼状,双翅上扬,雕工十分精细,连蝶翼上的纹路都纤毫毕现,翅尖上点缀着用芙蓉石所制的淡粉色海棠花。 面具堪堪只罩住了水墨般的眉眼,下半截则是金线流苏成帘。一张芙蓉面欲遮还休,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与白皙纤细的脖颈。 耀目的金,衬着色彩瑰丽的紫,再搭配上无法忽视的白。 勾魂摄魄,又冷绝清艳。 让观者无不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是元贞公主!” 四周传来阵阵呼喊,声浪喧嚣,直冲天际。 “真美啊!” “元贞公主,元贞公主……” 忽地,随着一阵马的嘶鸣声,方队疾冲之势戛然而止。 就那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下一刻,又是一阵声浪掀起。 却是那玄紫色的人影疾驰而出,勒马扬蹄之际,高扬起手中黑色月杖,一枚朱红色扎着彩带的球急速飞起,冲向远处球门。 铛! 球入球门,撞响其中悬挂的铜锣,发出震鸣声。 又是一阵喧嚣声起。 “好!好!” 喝彩声中,宝津楼三楼露出圣颜,显然宣仁帝对这个开场甚是满意。 “怎么样?” 权简撞了撞杨變的肩膀。 “不过尔尔。” 似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言不由衷,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于男子来说,不过尔尔,但于女子而言,算是极为不错了,反正比那些演杂耍的禁军强。” 至少这些女子让他看出了马术精湛,而那些禁军演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权简摇头失笑:“你呀你……” . “她可真是太会出风头了!成天变着法出风头!” “太狂妄了!太张扬了!” 楼上,咬着牙暗啐的,何止淑安公主一人。 只是这种场合,表面上自然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强颜欢笑表现出钦羡之色。 为何元贞招人恨? 皆因她不同常人。 大家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生怕行举突兀惹来非议。 可她倒好,从来不以为意! 凭什么大家都素淡,偏你五颜六色? 凭什么大家都循规蹈矩,偏你各种出格? 朝中谏言元贞公主行事张扬、有违皇家公主典范的大臣,不止一人,偏偏平时素来好说话的圣上,逢上这事,就是不理谏言了。 权以公主心性赤诚素来如此为由,敷衍了事。 什么叫她素来如此? 还不是你纵着才素来如此! …… “这位元贞公主实在太张扬了!” 二楼,有大臣不禁摇头说:“圣上也不管管!” 有人笑说:“管什么?这上京各家子弟,行举无状不止一人。家风端正的,还知道管管,家风没那么严谨的,谁又会去管这种小事。” 毕竟一没贪赃二没枉法,即使贪赃枉法,指不定当老父亲的还得跟在屁股后面擦屁股呢。 不然上京城诸衙内横行街市,又是哪儿来的? “据说前日你那侄儿在闹市纵马又被神卫军拿了,你怎么不管管?” 此人结舌:“这,这能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你有官身在,还知包庇侄儿,人家的爹可是圣上,圣上宠宠女儿怎么了?” “懒得与你说!” “瞧瞧,我这不也是劝你,你倒生了恼。左不过是个公主,即使再怎么出格,又能出格到哪去,非是你这等人喜欢找不自在。” 这倒是实话。 若是太子,哪怕是个皇子如此,朝中也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不是就这样私底下念叨念叨,偶尔谏言一二,小打小闹。 公主嘛,毕竟是女子,女子再出格,又能出格到哪儿去,动不了根本,妨碍不到谁。 -------------------- 1诸军百戏参考自《东京梦华录》给本章最后一句手动画个横线。嘿嘿。 第10章 10 女子击鞠队登场亮相后,还需进行分队对阵。 本来按照梦里,元贞要下场领头的,可这次她却变了想法。 见一直跟在队伍最后的安庆,悄悄随着下场的人退了场,她便也驱着马下场了,留下了其他人表演两队对垒。 四周观看之人虽有些遗憾,但想想也是,哪能回回都能看到公主下场击鞠。今天光有这么个开场亮相,就足够许多人回味多时了。 …… 同样是宝津楼二楼。 直到身边传来阵阵遗憾声,宋浦才幡然醒来,这才发现场中芳影早已无踪。 “这位元贞公主可真是个绝色美人,也不知这般玉人日后会便宜谁。” “前些日子不是听说那西北蛮子妄言元贞公主……” 几个衣着华丽的衙内,小声议论着。 “打住,公主也是你们能议论的。”有那行事稳重的人制止道,眼神看向不远处前方——那里坐着一众皇亲国戚、高官勋贵,大多都是这些衙内们的父辈。 见此,这些平日里为所欲为的衙内们,自是不敢再多言。 确实,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呀!” 一声低唤。 却是宫人端茶时,竟不小心撞到宋浦的椅子。 茶水顺着他的衣裳蜿蜒而下,留下一大片污渍。 “宋待制恕罪!” 端茶的宫人吓得泪眼婆娑。 宋浦见她年纪不大,确实也不是故意的,遂摆了摆手,蹙眉站起来想寻个地方清理一二,也免得等会儿若是圣上招他,实在不雅。 这时,一个内侍走了过来。 “宋待制请随小的来,小人带您去更衣。” 宋浦见他衣着打扮乃宫里内侍,便没多想随着他去了。 倒也没去远,就在宝津楼一侧宴殿的配殿之中。 不同于前头的喧嚣热闹,这里格外有一种清幽。 内侍领着宋浦一通七拐八绕,来到一间宫室门前,推开门恭敬道:“宋待制这边请。” 宋浦微微点头,步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 数息之后,门里陡然响起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 为了坐稳了好看戏,元贞连衣都没更,便穿着那身衣裳回到宝津楼三楼。 “怎么今天没有下场?”宣仁帝好奇问。 元贞取下面具,递给一旁的绾鸢。 “今日晨起时,女儿感觉身子有些不适,再说女儿年岁渐长,哪能总出这些风头。” 见她难得显露出一丝小女儿娇态,宣仁帝不禁笑了起来,又关切说:“若实在不适,就让人去太医署招了御医来看,不要耽误。” “爹爹勿要担忧,不过是一时不适,若真还有不适,定会召御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节 其实这般热闹人又多的场面,很难听出这种微小的动静,而且对方已极力放轻脚步了。 只因元贞一直注意四处动静,她一看过来,宣仁帝自然也顺着看过来。 宣仁帝都看过来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看了过来。 这让弯腰正打算向皇后禀事的内侍汗流浃背之余,也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何事,竟做得这般模样?”宣仁帝皱眉道。 吴皇后也心中叫苦不迭。 这般情形,弄得好像她背地里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她不禁有些慌,忙说道:“若有事,直说便是,何必做得这般模样。” 这可是娘娘您让说的。 其实禀事内侍也心知这般情况,再要遮掩怕是就在给自己找为难,反正又不关他的事。 遂,又躬了躬身道:“娘娘,宴殿那边出了点事,因事关公主,事情禀到小的这来,让小的来禀了娘娘。” 这话说得甚好,既点明了事情,也给吴皇后洗了嫌疑。 吴皇后用余光瞧了瞧身后,见女儿懿慧老实地坐在那,不禁心底一松,往后靠了靠说:“哪位公主,什么事,速速说来。” 一时间,生养有公主的妃嫔纷纷回头寻找自己的孩子,生怕自家所生的那位小祖宗不在。 幸亏该在的都在。 “是安庆公主。公主在配殿更衣时,闯进去了一个人。” 一听说是安庆,在场所有妃嫔都松了口气。 闯进去了人,什么人? 如此慎重其事,那必定是男人了。 又见那内侍说话时不忘往圣上那偷眼瞧,众人目光也不禁都顺着看了过去。 宣仁帝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问:“看朕做什么,什么人?” 内侍低下头。 “是宋待制,宋浦宋大人。” . 一时间,整个三楼都安静了下来。 表面上无人敢说话,实则各处目光闪烁。 宣仁帝一愣,道:“事关女眷,此事由皇后处置便是,不用禀来给朕。” 显然宣仁帝有遮掩之意。 为何遮掩? 再看看他身边坐着的元贞,该明白的都明白。 众人皆不敢多言,淑嘉心底泛起一股酸涩感,心道果然父皇一碰上元贞,顿时就化为慈父,格外贴心妥当。 不过她也没有胆大到大家都不说话,她来当这个出头椽子,只是下意识看向妹妹。 却发现淑安脸上有跃跃欲试之态。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去拉对方,却没能拉住。 “啊,怎会发生了这等事?十六姐素来胆小,怕是被吓得不轻吧。”淑安以帕掩口诧异道。 元贞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宣仁帝心中有些不悦。 淑安天真烂漫,行事莽撞,这些他都知道。 平时莽撞,他只当小女儿家还小,他当当慈父纵容一二也无所谓,可现在这种场合,却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心知自己想把宋浦配给元贞,并不是什么秘事,以宫里那些喜欢传口舌之人的秉性,莫怕圆圆早已有所耳闻。 如今却发生了这般事,他既怕圆圆觉得难堪,又怕她对此事上心难过,自然不满淑安的没事找事。 “皇后快去吧,勿要耽误。” 吴皇后自是看出了宣仁帝的不悦,忙站了起来。 “妾身这便去。” “十六姐和十三姐素来交好,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十三姐不去瞧瞧?” 还是淑安。 梅贤妃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慌忙向宣仁帝告罪。 “陛下,妾身管教无方,这便带淑安下去管教。” 她拉着淑安便要走。 淑安委屈说:“娘,你作甚要管教我,难道我什么话说错了?十三姐,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元贞本以为淑安挑了事后,会见好就收,哪知对方根本不懂见好就收之理。 本来她只想看戏,想看看梦里这场被她忽略的事内里究竟如今,万万没想到她不找事,有人主动送上门。 既然别人都主动把梯子递到她面前,她再坐着不出声,不是白费了对方一番好意。 遂,别有意味看了淑安一眼,道:“十八妹妹所言甚是有理。安庆素来胆小,我确实得过去看看。” 又对宣仁帝说:“父皇,女儿前去瞧瞧,若真是有人故意冒犯安庆,也好为她做主一二。” “这种场面你去做什么?” 宣仁帝显然不想她去,却架不住她态度坚决。 “罢,朕随皇后一同去看看,你若想去就跟着一同去吧。” . 浩浩荡荡,一群人都去了。 因一路上宣仁帝沉着脸,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梅贤妃暗中已经挖了淑安无数眼,却也不敢明晃晃带着女儿离开,只能同去。 见这般阵势,其实淑安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却又倔强地不愿承认自己错了。 到了宴殿,整个西配殿已被肃清。 除了几个内侍宫人在,竟还有几个禁军侍卫在场。 杨變竟也在。 不过因为人多,宣仁帝又有心事,并未注意到他。倒是元贞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一行人进殿各自坐下。 其实主要也就是宣仁帝、吴皇后,以及王贵妃、周淑妃、梅贤妃有座,其他人都站在一旁。 元贞也有座,她一直被宣仁帝牵着袖子,内侍自然也会看眼色,忙放了个绣墩在御座旁,就坐在宣仁帝下首处。 “把人带上来。” 很快,安庆和宋浦就来了。 安庆的衣衫倒还齐整,只是面色苍白,双目通红,显然受到了什么惊吓。宋浦的脸色也不太好,嘴唇紧抿着,一双俊眉紧蹙。 “怎么回事?” 一内侍躬身答道:“小的也不知,小的还是侍卫来寻,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个内侍说:“小的确实在配殿服侍,这几间宫室也确实是小的在管,但当时御史中丞张夫人带着女儿借了另一间宫室更衣,小的不过一转眼,就出了这等事。” 又有数名内侍宫人说话。 他们的说辞大多都是不知,又或是当时忙于其他事,直到事情发生后才知晓这件事。 看似一切都很正常,恰恰却因为太过正常,又显得很不正常。 因为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巧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之所以巧合,不过是有人故意安排。 在场大多数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只因淑安去攀扯元贞,惹得宣仁帝亲至,为了展现‘只是巧合’,才会一句句问着这些看似无用又琐碎的问话。 什么事都是不上秤则以,一上秤万斤打不住。 本来按照安庆的打算,这事顶多惊动吴皇后,但吴皇后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性格,必然将此事先按下不表,也不会多管,事后呈报给父皇。 父皇即使生气,也不会当面质问她,事情一含糊也就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不光父皇来了,元贞来了,其他人都来了。 来了个现场大处刑。 此时她何止心惊肉跳,简直是瑟瑟发抖,全靠着佯哭才能让自己显得无辜。 暗中心惊肉跳的也不止安庆一人,有那在其中帮了一手的,无不深恨淑安的没事找事,生怕会牵扯出自己来,以至于如坐针毡。 要说在场人里最为放松的,反倒是元贞。 因为她早就知道事情结果,此时前来不过是想给淑安等人添堵,以及想看看安庆面对这样一副情况,又该如何处事。 安庆以袖掩面,哭得凄楚:“女儿只是前来更衣,见没有服侍的内侍宫人,就随便找了间宫室,谁曾想会发生这等事……” “臣被侍茶的宫人弄污了衣衫,一内侍带臣前来更衣,臣刚进那间宫室,就发现其内有人,可还不等臣说话,里面便传来了女子的惊叫声,很快外面就冲进来几个侍卫……” 顿了下,宋浦挺直脊梁,一躬到底道:“圣上明鉴,臣绝无故意冒犯公主之意。”他一副含冤受辱的模样,显然觉得自己是被人设计了。 好嘛,事情说来说去,还是牵扯到了禁军侍卫,她就说怎生杨變也在此。 元贞暗道。 --------------------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节 第11章 11 看来这杨變的处境并不好,竟有人设局将他也套了进来。 这事并不难分辨,杨變虽主管金明池开池期间各处戍卫,但这种事怎可能直接禀到他这个都指挥使面前,下面就没其他管事人了? 而且就这么巧,刚好他接到消息来到这里,就撞上了他们这群人。 要知道任何人任何时候,被牵扯进了宫闱丑事,不管事后如何处置,总归最后不会落好。 这是有人故意设计他。 而且这人脑子似乎也不太聪明,怎么就上当了? “看来这是侍卫们失了职,什么地方能闯什么地方不能闯,难道不知?”高贵美艳穿了身海棠红宫装的王贵妃,微微挑了挑柳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道。 这时,宣仁帝也看见了站在殿门处的杨變,皱眉道:“杨變你……” 杨變满脸晦色。 当他来后在了解竟是这样一档子事后,就意识到自己被人坑了,正要走谁知撞上宣仁帝这一群人,这时候就不能走了,只能硬挺着。 “臣……” 元贞徒然掩唇一笑。 “贵妃娘娘所言差异,侍卫管着各殿安防,听到殿中有异声传出,自然要进来一探究竟。眼下正值开池盛会,各处人员混杂,若是殿中闯入歹人怎么办?侍卫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接着,她不等王贵妃答,又转头对宣仁帝说:“父皇,其实这事要想查明白也简单,那位引宋大人前来更衣的内侍,即使现在人不见了,但总归有这么个人,不至于平白无故就消失了,等找到这个人,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那就去找人。”宣仁帝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杨變一愣,看了元贞一眼。 她这是在帮自己解围? 至于安庆,整个人如坠冰窟,面如死灰,全靠低头用帕子掩面佯哭才能遮掩。 . 人自然是没找到的。 可宋浦坚称是被一个内侍引了来,而安庆则坚称自己无辜什么也不知道。 宋浦又说,他当时被弄污了衣裳,被人引走前去更衣,当时宝津楼二楼有很多人看见了,可以作证。 但若真把人都叫来问话,事情就闹大了。 本就是皇家丑事,闹得人尽皆知那成什么了? 正僵持着,安庆突然晕倒在地,青玉冲过来抱着她凄楚痛哭又求着要叫御医,事情自然继续不下去了。 这都闹得叫什么事! 宣仁帝拂袖而去,其他人自然也待不住,纷纷走了。 倒是吴皇后没法走,还得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她也心知侍卫大概是被人利用了,此事又事关内廷,倒也没多为难杨變,让他走了。 离开这里后,杨變直奔禁军侍卫在琼林苑的值院。 他脸色阴沉,满身肃杀之气昭然若揭。 见此,也无人敢阻拦,任他一路长驱直入入了内。 值房里,几个禁军正在说笑,见杨變这般脸色闯进来,其中一人忙站了起来。 正要说话,却是一脚而至。 这一脚力度之大,让对方直接倒飞出去后跌落在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再是动弹不得。 “杨變,你做什么!” 有人惊呼,有人忙上前要去扶倒地那人。 杨變眼寒似刀,嗤笑说:“杨變?我为上,你为下,对上官直呼其名,你这又是犯了那一条军规?” 此人面色涨紫:“下官也是情急之下。” 又辩解道:“不管怎样,指挥使都不该对下属动手,都是爹生娘养的,上官就可随意殴打下属?” 还在狡辩!还在妄图借以弱势博取人心,来控诉他凶狠残暴! 杨變心知自己空降了这个都指挥使,很遭人眼红。 大昊禁军分属不同,又分中央禁军和地方禁军,其中中央禁军地位最高的乃上四军,分别是金吾卫、羽林军、龙卫军,以及神卫军。 其中金吾卫、羽林军分属殿前司所管,龙卫军为侍卫亲军马军司所辖,神卫军则隶属侍卫亲军步军司。 殿前司、马军司和步军司,统称三衙。三衙掌天下兵马,但互不统属,调兵发兵则由枢密院下命。 上四军戍守京师,其地位之重不言而喻,他这个神卫军都指挥使,虽头上还压着个步军司副都指挥使,但也是极有分量的。他突然空降而来,力压下面两个厢都指挥使,成为掌军长官,自然遭人眼红。 平时有些龃龉,他也就不说了,万万没想到这次这些人竟敢牵扯上宫里。 “行了,都别装了。” 杨變也不客气,一把抓住对方衣襟。 季炳成也身怀武艺,竟毫无挣扎之力就被他抓住衣襟,并在脸上轰了一拳。 他生受一拳,疼得龇牙咧嘴之余,又觉得颜面尽失,赤红着眼珠子道:“杨變,你肆意殴打下官,我也是堂堂的厢都副指挥使……” “你也知道你是副指挥使?” 又是一拳下去,彻底打断季炳成接下来的话。 见闹成这样,其他人也站不住了,纷纷上前来拉架劝架。 只可惜杨變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也不分敌我,凡是上前的人通通被他三拳两脚打倒在地,毫不手软。 直到再无人敢上前来,人也倒了一地,他这才收了手,一脚踩在倒地的椅子上。 “你们不是想装吗,想演吗?老子配合你们!这滋味可美?” 无人回答。 都或是捂着脸,或抱着腹倒地痛呼。 “你们可真白瞎了你们身上这身衣裳,堂堂禁军,毫无血性,竟学起那妇人之道演苦肉计。” 杨變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不至于倒了一地。 真不至于! “自以为自己是虎是豹,暂且装相不过是扮猪吃老虎,只可惜啊,本就是猪,根本不用装,还妄想吃老虎?” 他嗤笑一声,鄙夷之意昭然若揭。 这般情形下,季炳成自然也躺不住了,从地上爬了起来,目眦欲裂说:“杨變,你肆意殴打下官……” “怎么还是这一句,不会说别的了?”杨變不耐说。 缺了腿儿的椅子,以迅雷之势直奔对方面门而去,季炳成慌忙去躲,姿势狼狈得差点没摔趴在地上。椅子撞在墙上,发出轰地一声响,碎裂一地。 真是欺人太甚! 辱人太甚! “杨變!” 他涨紫着脸咆哮,手按在佩刀上。 杨變看着那刀,挑眉。 “怎么?想拔刀?来啊,快拔!” 他眼寒似冰,脸上却带着笑,环视四周。 “他想拔刀,你们要不要也陪上一起?” 无人敢言。 门外,闻风而来的禁军们纷纷讪笑,后退。 “怎么拔了半天,这刀还没拔出来?快拔,往这里砍。” 杨變歪了歪脖子,点着后颈,给对方指地方。 “可砍准了,别砍错地方,只有砍这里,才能一刀下去直接断头。” 杨變这疯狗! 哪有这样的人,指着地方让别人砍自己头的?! “你到底拔不拔?” 被人逼到南墙,季炳成却还在犹豫。 不管什么时候,下官对上官拔刀,都是大罪。以朝廷对武将的态度,是会掉脑袋的。 若只是争嘴斗殴,顶多事后各挨训斥,拔刀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怎么就落到这一步? 他明明没想发展到这样,为何就成了眼前这副局面? 一时之间,季炳成是既悲愤又愤怒又憋屈,可脑中还有一根绳儿在拽着他。 “你若是不拔,我可就拔了。” 声音风淡云轻,旁人还只当是说笑。 万万没想那杨變竟手腕一抖,腰间的长刀已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重又快地直劈向前方。 “啊!” 众人皆被惊得一声大叫。 惊叫声中,泛着冷光的刀刃在季炳成鼻尖上停下,随着汗珠的滑落以及阵阵抽气声,一缕黑发缓缓飘落下来。 “我给了你机会,可是你不中用啊。”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节 杨變嗤笑,特意瞅了瞅对方发抖的双腿。 季炳成脸色已经是紫红了,又变白,又变青,额上青筋乱跳,脑中轰地一声,全然失去理智。 他疯狂地大喝一声,拔出刀来。 “杨變,你欺人太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徒然响起,门外围观的禁军被从中扒拉了开。 是权简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禁军军袍的壮汉,显然对方是怕杨變气怒之下惹事,去搬救兵来了。 “杨變。”权简喊。 杨變没有理他,脸色森然地盯着季炳成。 “你觉得我在欺你,那就打一场。” “打不打?” 刀尖还在鼻子上,他能说什么? 权简的到来就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在季炳成头上,让他恢复了理智。 “既然不打,那我就说两句。” 杨變讽笑一声,将刀归鞘,又掸了掸身上的灰,看向众人。 “有本事就把我弄下去,没本事就受着,少给我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若是再有下次——” 他停了停。 “我提着找事之人的头颅去见圣上,反正我蛮横不驯之名响彻整个上京,就看看是时圣上会不会砍了我的脑袋给你们报仇,又或是那些文官会帮你们叫屈。” 文官给武将说话? 别妄想了,他们巴不得武将多死几个,也免得养太多人白吃军饷。 至于圣上是否会砍了杨變? 反正不会为了个武官就去杀功臣,毕竟权少保还在那呢。 “还有你!” 杨變目光森冷,盯着季炳成。 “今日之事不管是你主使也好,还是你背后还有人也罢,都给我记住了——再来惹我,不死不休!” . 杨變离开了。 整个值院一片鸦雀无声。 掺和进去抑或是没掺和的人,皆是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见场面实在难看,李成忙从地上爬起来,把外面禁军都驱散了,又关上值房的大门,方转身去扶季炳成。 “季指挥,你没事吧。” 季炳成呸了一口血沫,脸色阴沉得吓人。 其他倒地的人,也纷纷都站了起来,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过了会儿,有人不甘道。 “那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这人不愧疯狗之名,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要不,我们去马军司告他一状,他打了这么多人。” 几人七嘴八舌争吵不休。 季炳成阴着脸说:“行了,这事不要再提,这疯狗不管不顾胆大妄为,真告去马军司,是时若当堂分辨起来,牵扯到宫里,这事你我都兜不住。” “那怎么办?” 季炳成没有说话。 几人又见那挨了一计窝心脚的王河,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忙喊人把人抬出去医治,也顾不得再说此事。 -------------------- 评论区有随机红包,多留评啊。明天见。 第12章 12 出来后,权简说:“你实在太冲动了。” 不由分说,一下打了这么多人,里面还有个厢都副指挥使。 “他们都惦着让我打,我不动手,岂不是辜负他们一片用心。” 非杨變说俏皮话,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先给他设上一局,这局浅显到一眼就能看出,以他的脾气事后自然不能翻篇,必然要找事主。 而对方明知他会找来,非但不藏不躲,反而就留在值房里。 这是做什么? 这是就等着他动手。 一旦他动手,必然有人跳出来叫屈抱打不平。 季炳成就是这么个作用。 这计委实不错,先让他撞破宫里阴私,惹来圣上厌恶,他若不能忍回来动手,便可借机痛斥他随意殴打下属,让他大失人心。 他若忍下不动手,又显得没有血性,更加不能服众。 前后都是坑,一般人都得掉进去,偏偏杨變不是一般人。 他反倒其行,你让我打,我就打了,打得你们叫苦连天还手无力,还根本不给对方发挥余地,一番唱念做打,恨都泄了,还让人有苦说不出。 “就怕他们借机去马军司告你。不行,我还是先去找爹,把这事跟他说了。” 权简急着要走,被杨變一把扯住。 “告什么告,他们不敢。” 他把方才宴殿发生的事说了。 权简搓着下巴分析。 “你也是倒霉,竟会碰上这等宫闱丑事。我猜他们大概是为人所使,帮宫里某位贵人办事,正好今天你也在,就顺道把你也设计上了。” “你这样处置也好,有他们为人办事在前,谅他们也不敢继续纠缠你打人之事,也免得牵出宫里,是时谁都跑不掉。好好好,看来你动手也是有酌量的啊!” 捋清楚后,权简也放松下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變瞥了他一眼。 “你真当我做事不动脑?” 他下手打人,乃至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含义。 季炳成等人只想到设计他这一层,却没有想到从军之人素来崇武,都被打成狗了,有点血性的谁在心里会看得上他们?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谁想当猪? 没人想,都想当狼,当虎。 杨變少年成名,领兵多年,太明白下面那些军汉的脑回路。他当众打了季炳成,打完了还让他们只管来报复,要不去圣上那告状也行。 打,打不过,去上面告状,行不通。 那么余下人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臣服。 杨變来到神卫军后,观其乱象,一直无所作为。常人都以为他或是草包武夫,或是惧于局势不敢妄动,殊不知他一切在心,只待时机罢了。 今天就是时机,还是别人主动送上门的。 神卫军必然不会是铁板一块,此一番后,被季炳成那伙人压了许久又不是一路人的那群人,必然会主动跳出来附庸他。 先收拢一群,再去打另一群。 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彻底收拢整个神卫军。 “早就有所耳闻,宋家要跟宫里联亲,但也只是小道消息,宫里也没下旨。看今天这一出,显然是有人故意截那元贞公主的胡。”权简又说。 “这些宫里的妇人,手可伸得真长。”都伸到禁军里头了。 权简瞥了他一眼。 “那必然是外面有人帮忙,你以为那位那么受宠,就没人眼红?” 真够复杂的! “倒是这位元贞公主会帮你解围,实在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杨變不自觉僵住脸。 他没跟权简提及昨晚偶遇之事,对方自然不知两人不光偶遇了,他还抓了那位公主的猫,其中还发生了一点小纠葛。 思及她非但没记恨他之前‘妄言’,反而说他是功臣,不可随意轻辱,今天又帮他解了围,而权简竟敏锐地察觉的这点,杨變竟莫名感到有些心虚,不禁蹭了蹭鼻子遮掩道:“说不定只是巧合。” 权简想了想,点点头。 “确实像巧合,毕竟都被人算计到头上了,那位也不傻,大概不想圣上的注意力被禁军分散,以至于放过罪魁祸首,才顺手帮你解了围。” 他这种说法倒也说得过去,而且还很有道理。 可莫名的,杨變心里却有点不爽。 . 另一边。 宣仁帝一脸欲言又止。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节 明显到遮都遮不住,自然被元贞纳入眼底。 她不禁揉了揉眉心,暗叹了口气,道:“爹爹,你可是怕圆圆难堪,所以才觉得为难?” 见女儿如此懂事,宣仁帝叹了口气,本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想着女儿岁数也不小了,遂改为拍了拍她的肩。 “你放心,此事爹爹定给你个交代。” 可真的有交代吗? 就不说其他人,只王贵妃和梅贤妃二个,都是陪伴爹爹多年的宠妃,都是生养有子女。 既然能当上宠妃,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元贞从不认为爹爹的心里只有自己这个女儿,没有其他人。 所以即使爹爹察觉背后有异,恰恰因为牵扯了太多人,最后必然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就如同梦中那般,所有的愤怒最终还是会被宣泄在安庆一个人身上。 “爹爹要给女儿什么交代?” 她笑着故做不解状,“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女儿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觉得谁谁谁与女儿有关,旁人沾染不得。” 宣仁帝一愣,旋即笑了。 “好!好!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 他又拍了拍女儿的肩,再次庆幸之前没有把此事挑明,既然没挑明,自然不为准,事后就算有异,谁能说,谁又敢说? “你放心,日后爹爹定再给你寻个好的,更好的!” 宣仁帝承诺。 之后见元贞不想再去宝津楼,就匆匆离开了。 他身为皇帝,万众瞩目,有些场面还是必须要做的。 . 一行人回到流云殿,绾鸢犹豫了下,说:“公主,就这么放过她了?” 那个她指的谁,不言而喻。 元贞想了想,说:“不用我们做什么,此事就够她受了。事情牵扯了太多人,父皇震怒,为了脱责,那几家必然要把事情都推到她一人身上,此事必然还会查下去,那个引宋浦去更衣的内侍也必然会找到,但当找到内侍的那一刻,查到的结果必然是她一人所为。” 这般情况,还用她从中做什么? 梦里,她虽不知此事其中过程,但那些人能那么快事后对她进行诋毁,想来也知道没有今天这出。 那般情形下,安庆已是万般凄惨,这一次必然更甚之。 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静静地看戏就好了。 而她现在想的根本不是安庆宋浦这些事,而是——显然那梦并非她癔症妄想,而是在向她预示未来。 而未来…… 一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元贞脸色暗了下来。 这时,一个小宫人快步走了进来。 “公主,不好了,安庆公主悬梁了。” 元贞诧异一挑眉,旋即又放下。 悬梁? 都被逼到悬梁了吗? 那梦里可没有这一出,看来她改变做法,又拉着父皇一同亲至,确实把安庆逼急了。 见公主没说话,希筠上前一步问:“慌什么,人死了没有慌成这样,”在得到小宫人摇头说人没死的答案后,她又说:“把经过细说说。” 原来安庆晕倒后,吴皇后让人去找御医。 因人晕着不醒,也不好将人挪地方,就还安置在宴殿。 期间等御医来时,大概是安庆中间醒来了,反正御医来时,正好撞见了她吊在屋子中央。 希筠听得是直皱眉,挥手让小宫人下去了,这才转头跟元贞抱怨:“安庆公主未免太病急乱投医了,什么情况能让一个晕倒的公主身边没有人陪着,还掐点掐得那么好,正好她吊上去,御医来就撞见了!” 希筠都明白的道理,元贞怎可能不明白,其他人又怎可能不明白。 都明白安庆在做什么。 她在逼,逼宣仁帝逼吴皇后,拿着整个皇家颜面做赌注,逼他们让自己得偿所愿。 “你可真是很好啊,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吴皇后是个长相端庄温婉,看着很温和的人。此时她双手交于腹前,面上还是笑着的,可话音难掩咬牙切齿之意。 “我只道你从小没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疏忽了你,没想到你倒是有主见得很。” 安庆苍白着脸躺在那,闭目只流泪也不说话。 青玉抱着她,哭得凄惨。 “娘娘勿怪,公主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一时想不开?我看她想得很开,就是想得太开太聪明了,才敢这样!”吴皇后冷哼一声,懒得再多说了,对于一些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来说,说再多都是无用。 “娘娘,宋夫人到了。”一个宫人走进来说。 吴皇后没有再去看安庆,转身和宫人离开了这里。 . 流云殿。 元贞说:“她是怕了,没想到万无一失的事竟会出了变数,当时那样一副局面,宋浦咬着牙不认,她怕事情结果不如自己预期那样,所以就想逼一把。” 可有什么用的呢? 不过是多此一举,她悬不悬梁,吴皇后为了皇家颜面,都会妥善处理这件事,她这样画蛇添足,反而又多得罪一个吴皇后。 只能说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晕头。 把自己后路都堵绝了,即使嫁去宋家又能如何?没有娘家庇佑的公主还是公主吗?可能到时候连平民小户女都不如。 “以后她的事不要再事无巨细报上来了,我并不想知道。” “是。” -------------------- 杨變:她为何不气我恼我恨我,还帮我解围?元贞:顺手的,忙碌中勿cue杨變:…… 第13章 13 圣上突然带人离开这一举动,自然没瞒过一众人精的眼。虽片刻后就又回来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女眷那边,宋夫人虽强装镇定但难掩慌乱地暂时离席,再回来时的脸色难看。 两厢这么一结合,也因此外面还在上演诸军百戏,私底下早就议论开了。 下午,宣仁帝摆驾回宫。 元贞没回去,借口琼林苑热闹,想留在这多看看热闹。 宣仁帝倒也没勉强她,正好有些事圆圆不在更好,反正明日还要来,留下就留下吧。 当晚,病了多日连开池盛宴都没露面的宋太师,悄悄乘车进了趟宫。 为此,宫门下匙的时间都推迟了。 这一举动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恰恰印证了外界的猜测。 也因此,明明宫里还没有准信传出,但不过一日时间,宋太师向圣上求亲,对象是安庆公主的事,已被传得人尽皆知。 一时间,不管元贞出现在哪儿,都是人皆侧目。 “这些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宋家要娶那谁,跟公主有何关系!”希筠气呼呼道。 相反,绾鸢倒是沉静,可望向元贞的眼神却含着担忧。 元贞原以为有了当日那出,那些背后插手之人多少会生出几分忌惮,没想到依旧如梦中那般流言四起。 这次元贞倒没觉得根由在自己身上,大概还与父皇后宫有关,当日在安庆那事上插手的妃嫔,这几个人自然不会没有对头。 眼见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那几个嫔妃的对头自然不会放过。 这是她被人拿来作筏子了,表面上看似在说她被安庆抢了婚事,实际上是借她来让那几个嫔妃被父皇厌恶。 元贞突然想起,那梦里可不是也是如当下这般,纷扰不断,一桩桩一次次,实在让她厌烦,正好她并无想嫁人之心,遂顺水推舟做了女道。 重来一回,似乎依旧躲不过,不过这一次她不会选择避开了。 “既来之则安之,不过都是些小事。” 与亡国为奴相比,这些确实都是小事。 希筠还想说什么,眼见到了水殿门前,当即住了声。 . “我可怜的十三妹,养了多年竟养出个白眼狼,这安庆平时没少仗你的势吧,怎么如今倒敢挖你的墙角了?” 今天金明池有龙舟竞标,宣仁帝在临水殿赐宴群臣。 因为人多,所以分了几处,水心五殿这边则多是各家皇亲国戚,以及各家各府的女眷们。 不凑巧,公主们又被分到一处。 打从元贞进来,淑惠公主便颇有意味地看着她,忍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见淑惠公主突然来这么一出,一旁其他几位公主俱是目光闪烁。 至于品阶达不到这一地位、惹不起这些公主们的贵女命妇们,则纷纷顾左右而言他,仿佛没听见也似继续低声说着自己的话。 也因此明明殿中人并不算少,却无人‘关注’这里。 元贞笑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7节 也是一路上被人侧目,哪怕嘴上说得再风淡云轻,实际上并不是没有影响。尤其她心里还藏着事,此时不免有些烦躁。 她往椅子中靠了靠,先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啜了几口,放下,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方抬眸看向对方。 “十一姐,我可曾得罪过你?你有事无事便与我添堵?” 热闹的水殿突然安静了一下,旋即又响起阵阵说话声。 淑惠公主嘴角一僵。 元贞脸上无笑,微微抬起下巴。 “十一姐,我敬你比我年长,平日里虽你总爱挤兑妹妹,但妹妹从未与你计较过。可这无缘无故的,十一姐突然阴阳怪气,妹妹就想问一句,我这做妹妹的是否得罪了十一姐?” 这让淑惠怎么说? 宫里的女子素来含蓄内敛,即便与人斗嘴争吵,也多是阴阳怪气迂回着来。 阴阳怪气也有阴阳怪气的好,你若是能听懂,自然气得七窍生烟,你若不懂自己撞上去,更是会在人前闹笑话。 少有人会这么明火执仗当面锣对面鼓的质问。 也是淑惠公主是出嫁女,已经出嫁好几年了,自然不知晓随着这几年元贞年纪渐长,她的行事越发不容人。 当然,这个‘不容人’是外人言。 大体就表现在,少有人敢当她面阴阳怪气,因为她不会惯着你。 别人被阴阳怪气了,大多为了贵女的教养忍着,不会直接当面与人针锋相对。可她倒好,从不会顾忌这些。 这也是元贞为何会落个张扬跋扈的名头。 跋扈是真跋扈啊。 如今一众未出嫁的公主中,也就淑安平时憋不住气会与她针锋相对一二,旁人都不敢掠其锋芒。 不过淑安今日不在,前日那次事后,她就悄无声息地被梅贤妃禁足了,不然今天场面会更热闹。 像此刻,淑惠公主就被架在了火上。 她能明说她所在的清心殿陈贵仪这一脉,素来就瞧不惯金华殿这一脉? 那德妃明明是个病秧子早亡人,却因为一个得宠的女儿,至今依旧占着德妃之位不让。 后宫嫔妃品阶皆由定数,皇后之下是四妃,四妃之下又有贵仪、贵容、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等,一个萝卜一个坑。 陈贵仪算是四妃之下第一人。 因为她不光颇得宣仁帝宠爱,还诞下了两位皇子两位公主,淑惠公主便是其长女。却因为宣仁帝顾忌女儿怕其触及伤怀,至今让德妃之位空悬,宁肯空着,都不让陈贵仪坐上。 要知道,贵仪虽贵,到底不如妃位。 封妃可封增三代,贵仪的家人即使被封,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言官抓到手脚弹劾于礼不合。 因此,陈贵仪这一脉,就没有不恨元贞的,哪怕是淑惠这个出嫁女。 不过这些话,淑惠不敢在人前说。 不敢说,元贞帮她说。 元贞捏着帕子,掩鼻做委屈状。 “十一姐可是因贵仪娘娘一直未能封妃,所以才恼了妹妹?这可真是冤枉妹妹了。” 她先丢下一个悬念,惹得周遭人也顾不得遮掩了,纷纷往这边看来。 “早就有流言传到妹妹耳中,说贵仪娘娘至今都未能封妃,皆因我那早已故去的母妃。当年妹妹年幼不懂事,听闻流言后还特意去问了爹爹,爹爹却说与我无关,让我不要听了那些恶言。” “封妃乃大事,岂是我小小一个公主可左右的?十一姐若实在不甘,权可让贵仪娘娘去问了爹爹,何必成日拿我作筏子?又是挤兑又是寒碜,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做了什么事,惹得十一姐如此厌恶。” 说到这里,她话音突然又一转。 “抑或今天十一姐突然当众闹得这出,本就是冲着想借妹妹在人前重提此事,好逼得爹爹下不来台,给贵仪娘娘封个妃?” 精彩,好精彩! 刺激,太刺激! 此时,殿里明明人很多,却鸦雀无声。 大家本想帮忙维持个场面的,可实在架不住这戏太好看了。 明白的自然明白天下到处都一样,不明白的贵女还只当只有自家内宅撕起来才难看,万万没想到宫里也是如此。 还有,封妃? 难道淑惠公主真打着这个主意? 毕竟这些年来,陈家为了想给陈贵仪封妃,私底下可没少做些事。这在上京,并不是什么秘密。 淑惠被气得不轻,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又红又紫,格外精彩。 “我不想与你说!” 半响,她才憋出这么一句。 懿康公主素来与她交好,此时见淑惠难以下台,也十分头疼怎么才能打个圆场。她求助地望向其他姐妹,一众公主却纷纷或撇头或垂首。 这里头也就是怀宁和庆阳两位公主年纪最长,身份最高,可这会儿庆阳正忙着看戏呢,哪能出来解这个活儿。 怀宁公主顾忌皇家颜面倒想出这个面,可她的手却被庆阳公主死死地拉住。 这时,一个女使打扮模样的中年妇人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来到淑惠身边,道:“公主,曹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曹夫人乃淑惠公主的婆婆,其丈夫乃同知枢密院事曹同知。这同知枢密院事乃枢密院主官之一,在枢密院里除了枢密使、枢密副使,便是他了。 这是这边发生的事,传到旁边殿里去了,曹夫人专门派了人来给儿媳妇解围? 淑惠宛如大赦一般忙站了起来,跟着女使离开了。 懿康对姐妹们歉意一笑,也跟了过去。 . 元贞走出殿门,外面是一片宽敞的汉白玉台基。 此时金明池中正在龙舟争渡,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往南看,临水殿里座无虚席。 往东看,岸上人头攒动。 往北看,一艘艘龙舟正从奥屋中拖出。 只有西边安静些。 遂,她便顺着临水台基往西边走。 “公主,您还在生气?”希筠忐忑道。 元贞微微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她。 “生气?我为何要生气,我畅快着呢。她因陈贵仪封妃之事,总是处处与我作对,我怕父皇为难忍她多时,索性今儿就当众挑明了撕掳开。” 她一边往前漫步徐徐,一边说:“陈贵仪刚诞下十三弟,这一年来风头正盛,暗中不知多少人盯着,淑惠却蠢得此时跑来招惹我,就看她那嘴脸,指不定外面这些火,清心殿也在中间点了一把,正好敲山震虎了。你看吧,此事必然会被人捅到父皇面前,之后还有她和她娘难受的。” 都说她任性跋扈,实则她任性跋扈都要分时分地,这次算彻彻底底任性一次,连皇家颜面都被她视若罔闻。 吵架好啊,吵架可使身心愉悦。 为何要想那么多,为何凡事要忍要权衡利弊?真若等到国破家亡那天到来,万事皆休! 元贞回忆梦中可有此事发生,好像似乎没有,对于不太重要的事,她那个梦展现地并不清晰。 依稀只记得此间诸多烦杂,让她身心俱疲,同时心中更是厌恶世事,遂借着父皇对她愧疚,出家做了女道。 如今做女道,暂时是不想了,出家也逃不开这凡尘俗世,一日是公主终生是公主,她享了这荣华富贵,就得承受这荣华带来的孽,躲是躲不开的。 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转变国破家亡的定局。 可一想到这些,便只觉得眼前黑暗,她养尊处优多年,又是个女子,何德何能能做到如此地步,去转圜一个王朝的灭亡,心情不禁又低落下来。 “谁?!” 此地偏僻,突然见前面杵着个人,绾鸢下意识斥道。 对方不躲不避,反而遥遥一拱手道:“元贞公主。” 是杨變。 他怎在此处? “杨某四处巡逻,凑巧走到这里。” 此言明显不实,什么场面用得着他堂堂一个都指挥使四处巡逻,而且他这一身酒气? 似乎看出元贞眼中质疑,浑身酒气的杨變索性也懒得遮掩了,破罐子破摔。 “在殿中吃多了酒,出来散散酒气,未曾想会在这撞见公主。” 这人可真是不讨喜啊。 没人愿意自己的阴私被人撞见,常人撞见这种场面,都是能躲就躲,躲不开也会做个样子,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倒好,遮掩都遮得这么不走心,生怕她不知道他听见了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似的。 -------------------- 评论区随机红包,明天见。 第14章 14 因为那个梦,元贞知晓杨變此人并不若表面这般,大概也是性格桀骜直接,不屑于弄些弯弯绕绕。但知道归知道,这并不能抹除此时她被人撞破的尴尬与不悦。 不过元贞也懒得与他多说,遂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哪知,却又被杨變叫住了。 “方才那些话,杨某不会乱说,算是报了那日公主御前为我解围。” 元贞脚步微凝。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8节 半晌—— 她未转身,只是微微侧首。 “将军与其担忧我之言,能否入得他人耳,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竟被人设计牵扯上宫闱阴私,若再有下一次,怕是不会再有下一个解围之人。” 丢下这话,元贞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杨變不解地皱起眉。 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 临水殿中,此时也是觥筹交错。 荣国公进献了一副前朝道玄画圣的画作,宣仁帝如获至宝,高兴之余不免多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他上后殿更衣散了酒气,又去了嫔妃所在的殿中。 见宣仁帝来了,身上又带着酒气,王贵妃让人换了茶,周淑妃让人拿来热帕子,宣仁帝依红偎翠,美不胜收。 倒是吴皇后坐在一旁,像根木头似的。 其实也不是吴皇后不懂体贴丈夫,只是她乃太皇太后为宣仁帝所择继后,素来就不受宠,自然不想凑过去讨人嫌。 “贵仪姐姐不在呢。” 新晋的高美人凑到近前,软语温言,“多亏圣上大度,准许妾身见了家人,方才妾身在外头听了件事呢。” “何事?” 高美人撅着嘴,撒娇道:“就怕妾身说了,圣上说妾身搬弄是非,不过此事与元贞公主有关呢。” 听到这句,本来神色淡淡的宣仁帝看了过来。 “何事?” “水心殿那边,元贞公主和淑惠公主吵了嘴,元贞公主说淑惠公主挤兑她,说都是因贵仪娘娘没能封妃,淑惠公主迁怒于她,总是找她茬儿。现在官眷那边都在议论这事呢。” 高美人确实是新晋的新人,但要说多得宠也不至于。 这两年新晋的人里,大多背后都有人,高美人背后是谁,在座的嫔妃大致心底也都有数。 此时见高美人出头把这事挑出来,众人倒也不意外,只有一种果然落实之感。 毕竟这一年多来陈贵仪实在太惹眼了。 本就还算得宠,如今又老蚌怀珠诞下一名小皇子,圣上虽子女众多,但能长大的儿子却不多。 尤其能以近五十之年,还能生下儿子,这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夸耀的事情。 因此,这一年多来宣仁帝对陈贵仪的看重可想而知, 陈贵仪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如今又生了个幼子,幼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陈贵仪膝下还有个皇四子。 如今一众皇子里头,年纪小的且不提,排在前头的有——本来排行四如今是皇长子的太子萧栩,他乃宣仁帝原配郑皇后所出;皇次子萧杭,为王贵妃所出;排在第三的便是陈贵仪所出的皇四子萧棣。 太子素来不得宠,下面已经长成的弟弟们指不定就能争上一争。 可想而知陈贵仪老蚌生珠,最近又一直借着幼子邀宠,有多么讨人厌了。 “淑惠都当娘的人了,怎生还跟妹妹吵嘴?真是不像话!” 见宣仁帝只斥淑惠公主,提都不提陈贵仪,一众嫔妃皆是目光闪烁,却无人多言。 至于高美人,挑头把这话说完,就缩回到后面去了。 . 元贞领着绾鸢二人往回走。 见公主脸色不好,一向话多的希筠也不敢多话。 “贞姐姐。” 元贞抬眸看去,见一少女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冲自己招手。 “怎生来找我还要躲躲藏藏?”她走了过去说。 这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穿一件粉蓝色芙蓉团花的褙子,粉色的襦裙。圆脸杏目,看着很是活泼可爱。 闻言,她抿嘴一笑:“这不是人太多了嘛。” 这时,另一个少女也从柱子后走出来,叉手行礼。 “公主。” 比起可爱少女,这少女显得稳重许多,穿一件鹅黄色银丝芍药的褙子,雪青色的襦裙。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对含笑目,秀丽又不失大方得体。 “都是表姐妹,不用多礼。” 知晓这里人多口杂,元贞也没在这跟二人说话,而是让人去寻了艘游船,上船后往西岸驶去。 春风拂面,岸上杨柳依依。 三人在桌前落座,绾鸢和希筠则在一旁烹茶。 “贞姐姐,你最近还好吧,你是不知这两天外面都在说你的婚事被人抢了,家里担心坏了……” 见蒋静如此口没遮拦,蒋慧甚是头疼,忙拉住她,对元贞歉道:“公主,你勿要理会静儿胡言乱语。” 二人还是如此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元贞笑了起来:“勿要多礼,还是叫我名字吧。我知静妹妹是担心我,不会多想的。” 不同其他嫔妃家里,蒋家虽出了个德妃,还有个得宠的公主,但在京中一众权贵人家里却并不起眼。 这还与蒋家底蕴有关。 本就是个小小的武官之家,在未出德妃之前,蒋家男人都是底层军官,属于小门小户。 即使出了德妃,如今蒋家官位最高的是元贞的大舅,乃横班正使从五品亲卫大夫,勾当皇城司公事。 也就是俗称的皇城司使。 可皇城司早已非当年的皇城司,随着这些年来禁军异军突起,文官又致力打压皇城司,皇城司这个早先为历代圣上器重的耳目机构,职权和人员是一缩再缩,早已沦落边缘,属于闲职闲差,算不得重用。 其实也是蒋家人自家明白自家事。 当年蒋妃得宠,本就是圣上白鱼龙服在宫外一次偶遇,虽招入宫中侍奉君前,却因为人木讷又体弱多病,只得宠了几日,就遭来了冷遇。 一冷就是多年。 直到外甥女得到圣上宠爱,女儿才封了妃,却也只坐了妃位两年,人就撒手而去。 只留下外甥女小小一个人儿,在宫中举步维艰,他们帮不上忙不说,不给添乱就是好的。 遂,在大舅蒋拯的严厉管束下,蒋家人素来处事低调,家风也不若其他皇亲国戚人家行事张扬不管不顾。 蒋静乃二舅蒋林之女,今年十四岁,素来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蒋慧乃大舅蒋拯之女,今年十六,比元贞小一岁,素来行事稳重。 因二人年纪与元贞相近,平日里蒋家人不方便出入皇宫,多是让二女出入宫里陪元贞说些体己话,顺便也交流下彼此的近况。 “听到外面那些流言,爹和娘很是担忧,却又找不到机会与贞姐姐你相见,只得使了我二人找机会来见见你。” 这次金明池开池,蒋家人自然也来了,却到不了皇亲高官之间,甚至女眷所处之地,也与元贞并不在一处。 “待这几日我抽空去家里一趟,也有许久时间未见过舅舅舅母了。” 那一梦长久,宛如过去多时,真有一种大梦经年之感。 “若是爹和娘知晓你要去家里,必然十分高兴。” 蒋静插嘴说:“贞姐姐真要去家里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之前做了些花茶,还想与贞姐姐喝呢。” 她天性烂漫,人又爱笑,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可恰恰因为这样,气氛一直热闹。 若换做蒋慧,怕是做不到这般,只能和元贞相对两无言,还得元贞寻着话茬与她找话说。 “对了,二哥哥说今晚金明池东岸放烟火呢,贞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听说你这几日都住在琼林苑,不若到时候一同去,反正离得也近。” 放烟火? 元贞一愣。 宫里倒未听说有这个节目,莫怕是哪个大商以此来博人眼球? 索性也无甚事,元贞想了想说:“行啊,今晚一同去。” . 与两个表妹说了会儿话,元贞心情大好。 索性也不让蒋静蒋慧回去了,留在琼林苑玩。 三人一同说话游船,下午又去赏了花,待到傍晚用过晚膳后,三人去了琼林苑外,随来接她们的蒋尚一同往金明池东岸行去。 蒋尚是蒋家大房次子,今年二十有二,如今在禁军中当职,具体官衔元贞不记得了,只知是某一军下副指挥,属于中层军官。 他身材高大挺拔,穿一身湛蓝色祥云纹锦袍,腰束深一色的革带,也算是相貌堂堂,为人稳重爽朗,一见到元贞便大大方方拱手为礼叫了一声贞妹妹。 除了他,同去的还有蒋静的同胞兄弟蒋培。 他与蒋静乃一卵同胞所出,相貌倒是不太一样,蒋培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很壮实。 “今晚人多,你们可跟紧了。蒋培你不要乱跑,弄丢了贞妹妹,小心你爹扒了你的皮。” 其实蒋尚倒不太担忧元贞的安全,因为公主出门,必然不可能孤身一人,不光绾鸢和希筠陪着,后面还跟着几个穿便装装路人的禁军侍卫。 元贞也做了民女的打扮,藕色的衫搭配粉色的裙,脸上脂粉未施,钗环玉佩也都取了。 虽还是难掩好颜色,但与平日元贞公主的模样迥异,寻常人倒也认不出她来。 一行人且行且看。 夹道两侧各种彩棚鳞次栉比,各种卖吃食的,演杂耍的,卖灯笼彩旗的,卖胭脂水粉、首饰、花卉、巾衫、靴鞋的,应有尽有。 又有各式彩楼歌馆、勾栏瓦子,个个张灯结彩,如火如荼。 还有许多杂耍摊子,有表演踏索上竿的,有表演吞剑的,还有表演变脸的……也不知是人多,还是离得近看得清,反正元贞瞧着比诸军百戏好看。 蒋静高兴坏了,拉着元贞到处吃东西。 平日家里不许吃的,今晚是百无禁忌。有元贞帮着蒋静说话,蒋尚和蒋慧也不好说什么,还跟着吃了几回,吃得几人都是肚儿圆圆,连道不能再吃了。 .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9节 宫里,宜圣殿。 此时周淑妃正在和女儿说话。 从女儿淑慎口中得知事情详细经过后,周淑妃陷入沉思。 “娘,你说那淑惠蠢不蠢,明知元贞不好惹,还铁着头往前冲,这下倒好,现在都成外面的笑话了。” 淑慎公主今年十五,生得小巧秀美,平时人前还要遮掩一二,以显皇家公主之风范,当着娘的面就不需要遮掩了。 周淑妃笑道:“既知道她蠢,就不要学她。” “娘,你说难道就真如元贞说的那样,淑惠是为了给陈贵仪封妃,才闹得这一出?”淑慎眨着眼好奇问。 周淑妃摇了摇头。 “那是元贞给淑惠她们泼脏水呢,与人争执,不能意气用事,还得讲究手段,你瞧瞧元贞今日这出,即使有失体面,旁人也只道她是被人逼急了才如此,毕竟淑惠在宫外一直见缝插针的诋毁她,知道这事的明眼人并不少。” 她一边分析着事,一边不忘见缝插针教女儿‘为人处事’。 “至于,为了给陈贵仪封妃——” 说到这里,周淑妃顿了下:“清心殿没有蠢人,唯一的蠢人就是淑惠了,陈家就算想筹谋给陈贵仪封妃,也不会动用这一招,明知道凡事只要扯到元贞,在你父皇面前,就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那就是淑惠犯蠢了,真蠢啊,偷鸡不成蚀把米。”淑慎连连摇头,感叹着。 这小摸样,可把周淑妃给逗笑了。 “你怎知她是犯蠢,不是被人挑唆的?” -------------------- 每次想章节名比我写正文还费脑细胞,短短几个字要把所有剧情都体现出来,总感觉点了这点不到那,顾此失彼那种感觉。求个作者专栏收藏。 第15章 15 听到这话,淑慎当即看了过来。 “挑唆的?谁挑唆?” “你猜。”周淑妃笑了笑。 想了又想,淑慎还是没想到。 “难道是贵妃娘娘那边?” 高美人是王贵妃的人,这事淑慎也知晓。 周淑妃摇头。 “那是谁啊?难道是曹家?可曹家不至于这么蠢啊,陈家也不至于,没事让淑惠去惹元贞做甚……” 淑慎懒得猜了,摇着娘的袖子撒娇。 “娘你快说,你快告诉人家。” “当一件事,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结果即使再匪夷所思,可能也就是真相了。你说淑惠平时跟谁最要好?” “娘,你是说——” 淑慎双目缓缓瞠大,不敢置信。 “难道是……懿康姐姐?” 怎么可能? 懿康公主乃吴皇后所出,性子也与吴皇后一样,素来都是低调不惹事的性格。这么多年下来,她与同为公主的姐妹们几乎没有成仇的,连矛盾都没怎么发生过。 从淑慎私下直呼淑惠其名,但叫起懿康却加了个姐姐就能看出,淑慎对懿康是不反感的。 就算不亲近,至少不反感。 “为何不能?你难道没发现懿康和淑惠一直特别要好?每次淑惠犯蠢时,懿康她恰巧都在。” 那倒真没有,毕竟淑慎年纪比二人小了五六岁,年纪大一些公主们的事,她还真不是太清楚。 但周淑妃清楚。 “都说懿康和淑惠交好,宛如亲姐妹,若是淑宁在外头总是犯蠢,你会不会劝着她拉着她?” 淑宁乃周淑妃次女,今年才十岁,和淑慎是亲姐妹。 “那肯定会,若当时拉不住,回来我肯定教训她,让她以后不准再犯。”淑慎说。 “可每次淑惠犯蠢,懿康都在,她不光在,偏偏每次都拉不住淑惠,偏偏每次大家记恨的都是淑惠,对懿康却只感叹性格老实交友不慎。” 有些事经不起推敲。 周淑妃摇头感叹:“这懿康啊,看似老实巴交,其实跟她娘一样,都是个心里有事的。” 淑慎还是不敢置信。 “可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周淑妃看向女儿:“你忘了皇后也有儿子?” 吴皇后因是太皇太后指给宣仁帝的,一直就不怎么得宠,但再不得宠,正宫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所以这些年下来,吴皇后也诞下了两女一子。 长女就是懿康,次女名叫懿慧,今年十六。 儿子生得最晚,今年才八岁。 可年纪再是小,那也是个皇子。 太子不得宠,下面有能力争的,谁不想争一争? 膝下有皇次子的王贵妃想争,坐拥两个皇子的陈贵仪想争,拥有皇五子的周淑妃也想争。 只是周淑妃沉得住气,也是上头还顶着皇次子皇四子,她不着急,先紧着王贵妃和陈贵仪斗。 她都如此想了,吴皇后为何不能这么想? 毕竟中宫所出,可占了个嫡字。 大昊历代以来,一直因立嫡还是立长争吵不休,皇家这边一直争着要立长立贤,但下面皇亲高官们乃至民间,却一直是嫡长为尊。 所以占个嫡字,还真能够争上一争。 至少比周淑妃这既不占长,又不占嫡的强。 太子不得宠,圣上一直想废掉太子,全因朝堂上有文官们压着。如若哪天圣上真把太子废了,吴皇后的机会不就来了。 至于为何对清心殿下手? 那自然是对头能少一个少一个,对付陈贵仪阻挠她封妃是假,想釜底抽薪借着元贞让圣上恶了陈贵仪这一脉才是真,反正不过是顺手的事。 真以为都是因为金华殿,陈贵仪才一直未能封妃? 这不过是其中原因之一,实际上在里头动手脚动心思何止一家,都想把风头盛的陈贵仪压在妃位以下。 “枉那元贞聪明一世,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却仅凭自身走到今日,没想到还是被人利用了。” 周淑妃感叹着,突然又是一笑。 “不过也是,她一女子,即使知道被人利用了又如何,反正她有你父皇纵着,她又是个女儿,总是要出嫁的,怎么也掺和不进储位之争中。即便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恐怕也并不在意。” 这些东西太复杂了,淑慎听得实在头大,也想不明白其中纠葛,只碍于周淑妃总说‘这些东西你总是要明白的,也免得跟谁谁谁那样犯蠢不自知’,才不得已杵着听。 耳朵听着,心却完全不在此处。 . 与此同时,清心殿里,陈贵仪正在大发雷霆。 她今年三十有六,也算得天独厚,从外貌看去也不过双十年华,生得是娇柔妩媚,惹人怜爱。 水乡女子多是如此,发起怒来也并不吓人,反而吴语软侬惹人怜,可此时的清心殿却一片鸦雀无声,都知道贵仪娘娘这次是真怒了。 “我怎么生了个她?怎么教都是个没脑子的,如今家里正在朝堂上为我请封,她倒好,谁不惹偏偏这档头要去惹那个阎王!” “那萧元贞是个好惹的?淑安也算得宠吧,每次碰到她,还不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以为她是谁?就能不管不顾往前撞!” 丽云站在一旁,低低地叹了口气。 “娘娘就算生气,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如今家里那边正在补救……” “怎么补救?如今在外面我都被传成笑话了,都说我想封妃想成魔怔了。下午回宫里时,圣上一句话都未与我说,本来说好今晚会来看看栋儿,现在也没来。我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才摊上这么个孽障,都嫁人了还不忘给我生事。” 还不是因为娘娘以前总在公主面前念叨金华殿如何如何,才让她记住了,从来就看那元贞公主不顺眼。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娘娘还是不要太过担心,家里和曹家那边都在想着补救,事情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丽云柔声劝道,“大郎君不也曾说过,前朝关系着内廷,有些事并非内廷乃至小小一公主可左右的。” “真的?” 陈贵仪求助似的看向她。 丽云心知娘子是真的慌了,心中微微一叹:“娘娘,总之这会儿谁都能乱,我们不能乱。” “好,我不乱。” 陈贵仪渐渐稳住心神。 她坐回椅子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让人给福宁殿送盏汤去,送汤时记得提一提栋儿有些不适,提的时候不要太过刻意。” 丽云心知这任务普通宫人大概难以胜任,遂道:“娘子,还是我去送吧。” “好,你去,一定要把圣上给我请来。” . “不行了,我不能再吃了。” 蒋慧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难得素来文静稳重的她,如今这般模样,惹得蒋静在一旁捂着嘴直笑。 蒋慧嗔瞪了她一眼,举起粉拳佯装要打她。 两人笑闹不止,这边—— “贞妹妹和淑惠公主争吵之事,不到傍晚就传遍了各处,连娘那儿都有所耳闻。”蒋尚说。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0节 大舅母乌氏,碍于丈夫品阶,又是武官家眷,平日里结交的也差不多都是同一阶层的武官家眷。 她都能听说了,说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元贞倒不意外是这个结果。 她在等下文,无缘无故的蒋尚不会突然与她说起这个。 “爹说,最近陈家一直想借着陈贵仪诞下小皇子之名,为其筹谋封妃之事,封妃是其一,恐怕还有其他打算,贞妹妹你掺和进这事里——” 说到这里,蒋尚顿了顿,“爹他很担忧。” 元贞看着不远处正在笑闹的两个表妹,夜市的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让她的脸宛如被薄雾缭绕的青山,看不透深浅。 “让舅舅不要担忧,我一女子,掺和不进那些人的大事里。我知是有人故意拿我作筏子,可我若是示弱,就是露怯。宫里处事最忌露怯,一旦露怯,就说明你不中用了,捧高踩低的人会纷沓而至,以后更会麻烦不断。此番我直接掀桌,日后再有人想拿我作筏子,就会仔细斟酌拉我下水是否值得。” 无人为己筹谋,元贞只能自己为自己筹谋。 从小她就知道,处在这深宫里,利用是无处不在的,可能你还不知究竟,就被人算进了局里。 避无可避,如何是好? 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掀桌子,把棋盘打乱。 让人知道——想利用我?先掂量掂量承受得起代价。 当然前提是有依仗。 而她的依仗不用明说,便都知道是谁。 蒋尚叹了声,看向不远处悬挂在彩棚前的彩灯,那灯上绘着红梅,其下有长长的流苏。 “你说得倒也对,我也与爹说过,让他不要多想,你既这么做了,必然有自己的主意。家里总担心贞妹妹你在宫里没有娘亲依靠,又无兄弟庇护,其实让我来说这样也好,那些人的大事总是与你无关,只要有圣上庇护你,只要家里不惹眼,那些人若是不蠢,就不会来招惹你。” 后面这一番话,倒不像是蒋尚的性子能说的。 果然说完后,他爽朗一笑,又道:“这些话都是大哥与我说的,大哥说虽如今皇城司不中用了,既被文官压制,又被禁军侵吞挤压,但所幸消息还算灵通,大哥又领着亲从官上二指挥一职,与禁军同掌宫城宿卫、效验勘合之事,离你也算近。若有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能从宫门处给他递话,他但凡能为你办的,必会为你办妥。” 看得出蒋尚也是好不容易找到和元贞说话的机会,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元贞也很感叹。 她虽心里记着舅家,但其实一直并不是多看重他们。 一来是知道蒋家位卑官低,也许在普通百姓面前,已经算得上是大官了,实际上于宫里的人来说,却不值得一提。 二来她从小没有依靠,习惯性为己筹谋,早就养成了自己想要自己努力自己获得这套思维模式,从没有想过去依靠蒋家人。 此时听了蒋尚这一番话,不免有些感叹,又有些感动舅家的用心。 其实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只是此前被一叶障目,忽略了身边这些关心她的人。 “我记着了。”她郑重说。 这时蒋静跑过来拉元贞,两人当即打住了谈话。 . 另一头街上,权简和杨變也来了。 权简还是做惯常打扮,倒是杨變今天没穿军袍,而是穿了一身常服。 “说好的请你听曲儿,今儿翠烟阁不光有如烟姑娘献艺,还有烟火会。咱们这些土包子也好生瞧瞧上京城的烟花到底长啥样,也免得走出去被人瞧不起。” 杨變懒得理会他的打趣。 他要是土包子再没人不是土包子了! 一路上他颇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仗着身材高大,面相凶,腰间又配着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也没人敢往他跟前挤。 到了翠烟阁所扎的彩楼前,门前负责招呼的伙计见二人来,顿时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二人正要进去,突然权简轻咦了一声。 “那是……” 杨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元贞……公……” 权简还有些不敢认,毕竟那人脂粉未施,还做一身民女打扮。不光如此,她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元贞公主,糖葫芦? 可杨變却认出就是那人。 他也没说话,大步一转往那边行去。 -------------------- 1皇城司分别有探事司,亲从官,冰井务。用白话点讲,探事司是搞情报当耳目,有部分缉拿权(职责类似锦衣卫,但巅峰期也不如巅峰期的锦衣卫)。亲从官职掌执掌宫禁、周庐宿卫,也就是保护皇帝安全的(职权和殿前司诸班直有些重合,不过亲从官属皇帝亲兵,只接受皇帝差遣,禁军其实归属三衙管辖)。冰井务,就是管冰的。我一般不爱在文下做类似这种解释,文里该讲清楚的就该在文里讲,不是每个人都看作话。其实后续文章写到的时候,会讲明白的,这里提前说一下,是让大家知道大舅一家都是干啥的。. 第16章 16 “你怎么在这?” 他一身黑衫,黑色的内敛,让他整个人显得没有披甲时那般骇人。却还是高大的,往元贞面前一站,凭空一片阴影笼罩住她。 元贞一愣,抬头看向他。 在看清是谁后,她下意识感到一丝窘迫,脸上波澜不惊,手里的糖葫芦却不动神色地往背后藏去,递给了身后的绾鸢。 “我随表兄妹一同出来游玩。” 杨變拧着剑眉,一脸不敢苟同。 “你不知你身份?就这么混在一群人中游玩?” 元贞有些气闷。 本来高高兴兴的,突然这人冒出来,又突然来这么一出。 饶是因为那梦,她对此人有几分另眼相看,此时也憋不住他三番二次的不识趣,心底的气是直往上冒。 “杨将军,我去哪儿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她半挑柳眉,噙着冷笑。 “那也不该……” “再说了,我有带侍卫。” 两句话几乎异口同声。 这时,不远处正教训蒋培的蒋尚看到这边动静走了过来,一直跟在后面装路人的几个禁军侍卫也靠上前来。 见到杨變,几个侍卫先是一愣,忙行礼道:“都指挥使。” 蒋尚也行礼道:“都指挥使。” 这礼行得与常礼不同,似乎看出元贞疑惑,蒋尚低声与她解释。 原来蒋尚所在的禁军,正是神卫军,他乃神卫军左厢虎翼军下面的一个副指挥。此时见到杨變这个上官,自然不能行常礼。 杨變颔首受下几人礼,又转头对元贞道:“若非金明池开池期间此地戍卫由我管辖,杨某不会过问公主行踪,你既带了侍卫,杨某就不多打扰了。” 他拱了拱手,迈步便要走。 跟过来的权简见他态度如此冷硬,似乎也觉得不太好,忙拉住杨變对元贞解释说:“他性子素来如此,并没有恶意,也是担忧公主安全,公主勿怪。” 他性子素来如此,别人就得忍着他让着他? 莫名其妙跑出来质问她,明知说错了话却不知低头认错扭头就要走,怪不得恶名都传进她耳里了! 到底有这么多人在场,元贞即使心中有气,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僵着嘴角敷衍地点了下头。 双方正打算就此别过各行其道,这时四周却突然响起阵阵喧哗声。 “是如烟姑娘!” “如烟姑娘出来了。” 却见不远处一处彩楼—— 那楼整体为木制,虽为暂时之用,却是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很是气派。约有一层半楼那么高,迎着街面的是一座高台,高台三面敞开,围有栏杆,一面留作后台之用。淡紫色的薄纱帘幔从顶棚上低垂下来,随风飘荡着,又有无数彩灯及时令花卉装饰各处,将整个高台妆点得美轮美奂。 此时,彩楼上已是乐声奏起,正从帘幔后走出一妙龄女子。 这女子身穿水蓝色高腰襦裙,肩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张芙蓉面被半截鎏金面具所覆盖,只露出半张侧脸,在那鎏金色的呼应下,更显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她发髻侧挽,其上簪着一朵山茶,几缕青丝自然地垂在脸颊旁,露出纤细的颈子,娉婷婀娜地怀抱着一把琵琶。 元贞一愣。 其他人也都下意识一愣。 无他,这鎏金的面具实在太眼熟了,都是看过那日诸军百戏的人,自然知道这般装饰手法出自谁。 虽两张面具样式不同,明显这位如烟姑娘所戴的面具要简陋许多,不若元贞的出自宫里御用雕工精细,但只要形似味儿对了就行。 只从周遭人群的反应就能看出—— “元贞公主!” “如烟!” “如烟姑娘……” 喊什么的都有。 周围的人们仿佛着了魔也似,纷纷往此处涌来。 元贞呆住了,抬眸就撞进一双颇有兴味含着嘲讽的眼睛,一股恼羞成怒之感顿时上了心头。 “你看什么看!”她斥。 下一刻,被大量涌来的人群,转移了注意力。 只一瞬间,人群就变得拥挤异常。 即使如此,人们也仿佛没有察觉,你推我我搡你地都往前方去挤,很快元贞等人的前后左右便都是人。 杨變皱起眉。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1节 元贞微微变色,正想叫了蒋尚等人赶紧离开此处,可这时已经晚了,蜂拥而至的人群直接将几人围堵了个严严实实。 “公主……” “贞姐姐……” 嘈杂的人群中,隐隐有人在尖叫,似乎有人摔倒了。 可这声音实在太渺小,混在这嘈杂喧嚣之境,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人群依旧往这边涌着。 “是元贞公主来了吗?难道今晚的烟火会是宫里放的?” “元贞公主怎会来这种地方?” 有些人根本没看到前面是何场面,只凭听到的声音,见大家都往这里挤,就都挤了过来。 人越挤越多,挨山塞海一般。 几人想走,却根本脱身不得,反而被不断涌过来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想站稳都有些困难。 “都别乱,把身边的人护起来!”杨變喝道。 突然—— 轰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塌了,随着火星四溅,隐隐有人嚷喊着‘楼塌了’、‘砸死人了’、‘着火了’等字眼。 瞬间,人群便仿佛进了水的油锅炸了开。 这次不再是往着一个方向挤,而是四面八方地冲撞搡挤,人们你搡我我推你,纷纷惊叫着想离开此处。 可越是推搡越是乱,不断有人被推到在地,又被后来人踩踏,有人在人群里哭喊着‘别挤了’,也有人在惨叫。 不过几息之间,场面就乱成了一锅粥。 . 察觉到情况不对时,杨變下意识将身边人扯进怀里,又示意其他人各自护住身边的人。 可再一抬头,熟悉的人都不见了。 他皱眉观察四处情况,如定海神针一般,任人推搡也屹立不动。 元贞被箍得腰间生疼,却碍于此时状况没有吱声,心急如焚地在混乱人群中寻找绾鸢蒋静她们的踪迹。 “杨将军……” “噤声!” 杨變冷着脸,仗着个子高,认准一个方向后,便一手护着人一边往人群外挤去。他力气大,常人根本挤他不动,很快挨山塞海的人群便被他分出一道缝隙。 两人顺着缝隙往外挤,耳边全是惊叫声和哭嚷声。 “杨将军……” “我让你闭嘴。” 元贞忍着心中的气,“我的侍女……” 杨變不理她,如铁般铸就的手臂一个收紧,便勒得元贞顿时一声痛呼。 啊! 这人! 这人实在太讨厌了! 她的腰肯定青了! 元贞气得去拧他的胳膊。 一下,两下,别说拧了,掐都掐不动。 杨變嗤笑一声:“公主有功夫在这冲我撒气,不如担心下此时场中的百姓,这么多人发生这般大规模的推挤踩踏,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元贞顿时面色一整,也顾不得生气了。 人群实在拥堵,根本不是单个人力可抗衡的,等杨變带着元贞从人群里挤出来,两人的模样都十分狼狈。 衣裳乱了,发髻散了,元贞还丢了一只鞋,她又被人群里的气味以及实在被箍得难受,脚下刚落到实处,就弯腰干呕不止。 “真是麻烦!”杨變低咒了声。 元贞心中愤恨,却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一边擦着嘴。 突然人就悬空了,她被人一把操起扛在肩头上,接下来是一阵疾奔带来的颠簸。 “你快……你快放我下来……” 再没有这么狼狈过! 为了忍住吐意,也为了体面,元贞被喉间的酸意呛得眼泪直流,狂风在娇嫩的面颊上胡乱拍打着,发丝胡乱飞舞。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你快放我下来,你这臭蛮子,臭贼配……” 她拍打着他肩膀背部,胡乱骂着。 “公主今日方知杨某是蛮子是贼配?”他竟还能抽空讽笑。 “……我快要吐了……” “忍着!敢吐在我身上,我立马把你丢下去!” 啊! “你这蛮人!” 此刻,元贞终于感受到当初希筠的抓狂感了。 “在这儿待着别乱动。” 元贞抬头欲骂,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而她——竟被放在一个屋顶上。 哦不,是凉亭的顶上。 这里似乎临着金明池,凉亭就建在一处水边,毗邻着东岸的夜市,在这里能隐隐看见远处夜市那边的嘈杂和喧嚣。 夜凉如水,明月在头顶高悬。 远处是火光与混乱,这边却是清凉如冰。 一阵夜风吹来,元贞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不气,我不气,我跟个蛮人计较什么!他若不是因性格恶劣脾气太臭,至于后来屡屡招来贬斥,以至于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 “我堂堂皇家公主,我跟个蛮汉计较,真是给他脸了!” 元贞喃喃自语着,努力平复心情。 她坐得有些难受,不禁动了动,却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下去,顿时也不敢动了,心里火烧火燎的同时,也多添了几分愤恨。 这该死的杨變! 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真是白瞎了她之前帮他解围! 就这么小心地蜷着,枯坐了会儿,元贞的心情逐渐平复,反而被害怕与担忧所取代。 看那水—— 此处无灯火照明,仅凭月光照亮,平时看着清澈的水面,此时幽深幽深的,时不时随着夜风荡起一阵阵波纹,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钻出来。 换个地方再看——往日让人留恋的景色,此刻都成了黑影幢幢,似乎顷刻就要钻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只能往夜市方向看,却只能隐隐看见火光漫天的嘈杂与喧嚣,根本看不见场面如何,反而更添几分烦躁与焦虑,担心人群失控死伤太多,以及绾鸢蒋慧她们。 “公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黑暗中奔来了几个人。 是希筠和绾鸢,并几个禁军。 禁军将二人放置在此,根本来不及与元贞见礼,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两个禁军在此看侯三人。 “杨将军正带人疏散人群。”绾鸢说。 她没比元贞好到哪儿去,也是发髻散乱,面带惊慌之色,看到元贞后才松了口气。希筠更是都急哭了,见着元贞人了才止住哭声。 “可见着蒋静蒋慧蒋培他们了?” 元贞倒不担心蒋尚等人,都是大男人,又有武艺在身,再伤也伤不到哪儿,就怕蒋静蒋慧在人群里被人推倒踩踏。 还有蒋培,虽是男儿,却到底年幼。 “两位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无事,发生推搡时,都被各自身边的侍卫护住了。倒是小郎君,之前差点没被倒下的柱子砸到,幸亏杨将军赶来的及时,救下了他。”绾鸢道。 元贞心里一松,又问:“可知晓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喊说什么楼塌了。” “是那翠烟阁搭的灯架塌了,上面点了许多灯,塌下来后灯把彩楼点着了,又把附近的彩棚都烧了,幸亏杨将军反应快,我来时他正带着值守的侍卫疏散人群和灭火……” 怪不得她嗅着风里一股子焦糊味。 “伤的人可多?” 绾鸢摇了摇头,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 男主对女主态度不佳,是有缘故的,后面会说。有红包 第17章 17 元贞打算从凉亭上下来,这时才发现有些尴尬了。 无他,这凉亭高耸,顶又是盔顶式,又高又没有地方借力。 两个禁军试了下,徒手根本爬不上来,她自己也下不去,这一时半会儿手边也没有工具借用,那边正乱着,想找个梯子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那蛮人是怎么把她放在这里的。 “算了,我就先坐在这。”元贞道。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2节 绾鸢扬着脖子担忧问:“公主可冷?” 其实元贞有些冷的,可当着禁军的面也不好明说,只能摇头说不冷。 可就这么坐着也不是事。 希筠道:“我去寻人找个梯子。” 禁军拦住她,苦笑道:“内人你就别添乱了,若非公主在此,我等也不会在此候着,人手实在不够。” 东岸虽有禁军巡逻,但顶多也就十来人不到,即使从别处调人过来,也需要时间,可现下的场面却不等人。 元贞也知这道理,道:“行了,别添乱了。”又对两个禁军说:“你们别在这守着了,去帮忙吧。” 禁军犹豫。 元贞又道:“我坐这么高,你们都无法把我弄下来,谁来又能伤得了我?” 倒是这么个理。 “那还请公主安坐在此,我等去帮忙了。” 两个禁军也不再犹豫,很快便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全靠绾鸢希筠两人不断和元贞说话,才能熬过。 眼见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还是无人前来。 绾鸢看了看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公主,说:“我去看看,找人拿个梯子来。”总要让公主先下来再说。 过了一会儿,绾鸢回来了,随同而来的还有蒋尚。 蒋尚搭好梯子,亲自上去搀元贞下来。 “都指挥使说已经将贞妹妹安置好了,我倒没想到……”蒋尚满脸苦笑。 是的,那蛮人就是这么安置她的。 元贞一肚子气,碍于体面,也不好当着人面发作。 “蒋慧她们呢?” “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送回去了,我以为都指挥使已经命人将贞妹妹你送回去了,万万没想到竟把你漏下在此枯坐……” 蒋尚一脸愧疚。 他扶元贞时,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很凉,显然受了冻。 “都怨我疏忽了!” 自责完,他反而替杨變解释,“场面实在太乱,都指挥使一直忙着,刚开始人手不够,都是指挥使亲自带着人疏散人群,又带着人灭火,至今还未闲下……” 其实他也一样,一直带着人疏散人群又安抚受伤百姓,好不容易闲下这时绾鸢找了来,这才知道元贞竟被丢在了凉亭上。 . 此时杨變也正往这里走,身边跟着权简。 权简说:“瞧瞧你办的什么事,把人家金尊玉贵的公主就这么扔在那亭子上吹冷风。” “当时情况紧急,我手边无人又要离开,怕她出事,就寻思把她放在高处,就算碰见什么坏人,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 杨變也知道自己办得这事不地道,可他并非故意,实在是忘了,直到绾鸢找过来说要梯子,他才想起人被他丢在凉亭上了。 而且——他怎知道宫人给她送去了,还过去了几个禁军,这么多人都没办法把人弄下来,她还又让禁军转头回来帮忙,自己坐那吹冷风。 “去了好好跟人赔个礼,今天这事我看不单纯,多少年了,金明池也没出过这般乱子,怎么你一来就生了这等事,我恐怕这会儿已经惊动宫里了……” 说到这,权简突然打住了声,却是见前头来人了。 正是元贞等人。 . 事情禀来时,宣仁帝正在清心殿。 陈贵仪以袖掩面,声泪俱下地说着自己未教好淑惠公主。 宣仁帝满脸不豫之色,顾忌着一旁眨巴着大眼的小皇子,到底没说什么。 之后,陈贵仪小意儿陪好,又抱着小皇子逗趣给宣仁帝看,渐渐宣仁帝也一扫不悦,露出几分笑颜。 见此,陈贵仪更是小意儿,想留下圣上在清心殿过夜,如此一来明日看还有谁敢看她笑话。 就在这时,刘俭进来了。 他步履可见急促,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已经下匙的宫门开了一角,数名官员步履匆匆踩着夜色进了皇宫。 . 金明池畔。 见杨變径自站着也不吱声,权简陪笑说:“公主勿怪,实在是人手不足,方才来的路上我正说他,怎么办事如此不细心,竟疏忽至此。” 元贞冷眼旁观,寻思定是有什么事,不然以杨變此人目无余子的秉性,大概也不会主动过来赔礼。 可当着人面,她也不至于驳了对方脸面,遂假笑说:“怎会怪?毕竟杨将军可于我有救命之恩。” 行吧,这一看就是得罪上了。 权简也不好多言,只道马车已经备好,这便送公主先回去。 一行人往外走去,来到临江的街面上,此地虽距出事的地方有些距离,但依旧可见混乱后的残余。 彩棚帐幕塌的塌倒的倒,落在地上的彩灯、棚布,洒了满地的各种吃食、衣物、字画等等,到处都是水,还有的地方冒着烟。几辆水龙车停在一旁,有几队禁军兵卒正四处翻检,查看是否还有未灭的火。 又有一处人影幢幢,似乎安置着受伤的百姓,因为离得太远,也看不分明,只隐隐听见有抽泣声痛呼声。 往前又走了一段,终于来到一处僻静干净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自是不能与元贞所坐的香车相比,却是一应用物齐备,不光有热水,还有一件厚实的披风,以及一双女子的绣鞋。 看得出披风和绣鞋都是新的,也不知一时半会他们从哪儿寻来的。 上了车后,元贞在绾鸢的服侍下饮下一杯热水,又将披风披在身上,这才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 “怎么还不走?”见车一直不动,希筠好奇道。 元贞摇头,制止她探头出去询问。 . 车下,不远处。 权简送走来报信的仆人,转身回来跟杨變说:“你亲自去送。刚收到信,爹已经进宫了,另外吕相公、陈相公、王相公、刘中书等,几位相公都去了。宋太师因年纪太大又病着,不便出行,让长子宋副使去了,另还有几位御史谏议大夫,以及步军司的褚副都指挥使。” 杨變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好啊,这是都到齐了,都等着向我这个负责开池期间戍卫的倒霉蛋问责?” “所以这趟你一定要亲自去送。” 权简边说边往马车那看了一眼,“这位若能帮你说上一两句,今晚这事不算什么,若是不能,怕是——” 剩下的话权简没说,杨變也明白其意。 “此事本就是无妄之灾,如今事情原委还没有查清,他们就这么急着找我追责?” 权简能说自打他们入京后,那些文官就等着挑他们的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放过? 这个道理杨變未尝不懂,不过是气怒之下说辞。 权简招手让人牵了马来,又说:“这位公主并非不明事理,不然也不会在寒风中枯坐近一个时辰,才使了人去说。本就是你不对,你陪个不是,又有之前的救命之恩在,她不会与你为难的。” 杨變明白他的意思,想到漏夜入宫的义父,到底翻身上了马。 “是时你随机应变……” 杨變懒得听他罗里吧嗦,一夹马腹走了。 这时马车也动了,元贞顺着车窗望出去,正好见着杨變骑着马从窗前经过。 她先是一愣,旋即扬起纤细的眉梢。 . 上京是没有宵禁的。 进了顺天门,门里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门外,混乱方歇,到处凌乱不堪,气氛紧张。 门里,各处夜市酒楼勾栏瓦舍依旧灯火璀璨,隐隐能听见丝竹乐声,街上可见行人流连。 马蹄声清脆,回荡在静谧的御街之上。 元贞见马车走得如此之慢,早就明悟在心,见那人又一次骑着马经过车窗前,她撩起车帘子,对外面道:“有话就说,不用转来转去。” 杨變长这么大,何曾碰见过这种场面? 他桀骜惯了,与人低头的回数便很少,莫说与个女子低头。 赔不是?怎么赔? 他不会。 可想着权简循循善诱,想着大晚上拖着病躯还要进宫的义父,他又很纠结。 见他不言,元贞倒说上了。 “方才说我是个麻烦时,怎么没想到有今时?” 这女人! 事到临头,杨變反而放开了。 他嗤笑一声,驱马来到车窗前。 “公主何必如此说,怎么说杨某对公主也有救命之恩,若非杨某援手,公主今晚怕是要遭难。” 元贞也不甘示弱笑了一声,道:“那杨将军又怎知我不是被你牵连了?杨将军入京后领的第一个差事,怕就是金明池开池期间戍卫吧。这才几日?先是被人坑得撞破宫闱阴私,今晚又出了这等事。将军又怎知不是因为自己平时为人太差,得罪了太多人,所以才有这接二连三的绊子。” 杨變沉默,半响后自嘲:“公主倒是清楚杨某私事。” “非是我了解将军私事,实在是将军为人太过高调,屡次三番撞到我面前来,若非如此,我一皇宫深苑中的女子,如何能知晓这些?”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3节 这话实在太狠了,也是元贞首次当面挑明了此前杨變妄言之事。 杨變本想反驳,听完后却哑了声。 确实,本就是他冒犯在先,虽是被人曲解讹传,又是酒后之言,但有些话确实出自他之口。 她能不记恨说他乃功臣,不管此言真情假意,但她之后又替他在御前解围是真,此女胸怀诚如权简所言堪称大度。 今日之事本就是他疏忽,其实也不算疏忽,他是迁怒了,想让她吃个教训,浑然忘了自己是男儿身,不该跟个女子计较。 怨是早就积下的,这些年来西军是如何被各路监军文官卡脖子,还历历在目。各种刁难就不说了,期间因为他们不懂领兵却胡乱指挥死了多少兄弟袍泽。 好不容易攻下西狄,按理说是大喜事一件,谁知同袍将领们纷纷接到调令,各奔东西,往日拧成一股绳的西军一朝尽散。 义父忧心忡忡,却不得不领命入京。 及至来到上京后,那些文官们各种高高在上,立功的武将却各种受制,乃至一些其他的所见所闻,都致使他心中的憎恶感不断攀升。 他困兽犹斗,他毫无作为。 西北的鹰就该在高原上肆意翱翔,而不是被困在这看似繁华的鸟笼子里,成日里与人谋算争斗。 所以他不自觉便把一腔怨气宣泄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她不过一女子,哪怕身为公主,平时吃穿用度奢侈了些,也是上赐,根由并不在她,却被他迁怒。 “此前妄言虽是为人曲解讹传,但事情起源确实因我,是杨某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能原谅。” 元贞眨了眨眼,这是低头了? “但公主生为皇女,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公主不知低调,被那妓子效仿,以至引来混乱,今晚之事虽无法全部归咎于公主,但多少也与你有些干系,还望公主日后谨言慎行。” 好嘛好嘛,本来听了前半段,元贞还蛮高兴的,心想此人也并非那般蛮横目中无人。 哪知话说到一半,就变味儿了。 什么叫她该谨言慎行? 可细细一想,那名妓效仿她的装扮,以至于引来人群骚动,确实好像与她有一些关系。 两双眼睛,你看我,我瞪你,皆不肯服输。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说话声,却是已到了宫门前。 -------------------- 第18章 18 听说车里坐着元贞公主,守宫门的侍卫上前确认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核查了众人腰牌,给予放行。 马车继续往前走,走进第二层宫门时,遇到了一群人。 是几个内侍。 为首的是个蓝衣内侍,后面跟着几个灰衣小内侍。 “是马押班。”绾鸢探头看了回来对元贞说。 马安福三十多岁,长相斯文,身形瘦长。来到车前,他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方说道:“金明池发生混乱,又走水烧了半条街,听人说公主今晚也去了夜市,圣上实在放心不下,便使了小的去看看情况。” 元贞在绾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同时,心思急转—— 宫里人说话从来是能说一句,绝不说多说第二句,但凡说出的话皆有含义。 听人说? 听谁说的? 正如她方才所言,那杨變是个倒霉的,今天晚上的事明显又是有人给他使绊子,不然也不至于事情刚发生,就被捅到宫里来了。 之前那权简只说送她回宫,不提送她回琼林苑,元贞便心有所感,知道对方是打着求她帮忙解围的主意。 不提今晚之事到底怪谁,爹爹能知晓她今晚也去了夜市,说明有人特意在他面前提到她。 既如此,那名妓效仿她之事必然瞒不住,显然她也被牵扯进来了,就是不知牵扯到何种程度。 “都这么晚了,这事竟也惊动了父皇?”她不提自己,只问谁把已经下匙的宫门叩开。 马安福显然听懂了,恭敬道:“吕相公、陈相公、王相公、刘中书等几位相公都来了,还有数位御史和谏议大夫。对了,权少保也来了。” 说到这句时,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杨變。 好嘛,执政的相公们且不提,谏议大夫她实在太熟悉了。 “去福宁殿。” . 元贞坐上肩辇,其他人随行在一侧,很快就到了福宁殿。 此时的福宁殿,一改往日这个时候的寂静,殿内一片灯火通明,殿外每隔一段路就站了两名内侍。 还未进殿,就听得里面传来的振振有词。 “……公主身为皇女,不知谨言慎行,处事高调,惹来妓子效仿,以至于人群轰动,发生踩踏……” 这些话有些耳熟了。 元贞侧首,和看过来的杨變对了个眼神。 “秦台谏,你先停停,难道现在不该是追究为何发生会这等事,发生此事时负责巡守的禁军在哪儿,怎么总抓着一个妓子说事?” “难道此事与元贞公主无关?不是因为公主处事高调,何至于引来妓子效仿,酿出这场祸事?臣早劝谏过圣上,皇女当谨言慎行,恪守女德……” “你们……” 马安福垂首走进去,打断了里面的说话声。 元贞紧随其后。 “爹爹!” “圆圆!” 穿着深蓝色常服裸着发髻的宣仁帝,显然是被人突然请过来的。见到元贞,他明显松了口气,招手道:“快,过来给朕看看,可是伤到了哪儿?” 元贞走到近前,径自半垂着脸,也不说话。 宣仁帝看女儿—— 虽披着披风,但难掩狼狈之色,发髻乱了,脚下的鞋也不对,一看就是民间之物。再看看手,上面还有些脏污和蹭伤。 “还有哪儿伤着了?” “女儿无事,幸亏当时遇见了杨将军……” 宣仁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内侍搬来一张椅子,见元贞坐下后,方转头看向下方。 元贞的目光也随着他一同看向下方。 年纪老迈但八面玲珑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高逸,尚书左丞王长旭,尚书右丞陈志业,中书舍人刘承载,三司之度支司副使宋纶,以及枢密院使李觉,副使权中青。 还有若干她并不认识的官员,但看他们的站位,应是言官。 除过言官,在场这些人俱是大昊的执政官,说是朝廷梁柱也不为过。他们或是淡定自若,或是冷眼旁观,但无一例外都是从容有度,自带稳重气场。 这是大昊文官一贯的气质。 场中除过杨變,只有两人是武官。 一个便是权中青,他一张黝黑四方脸,浓眉虎目,相貌威严,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身形高大粗壮,却因为有些瘦,有些瘦骨嶙峋之感,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势。 另一人便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褚修永,三衙除殿前司,另外两衙非战时不设长官,副都指挥使便是最高长官。 只是此人并不与权中青或杨變站在一处,也不与文官站在一起,独立在一侧,容易让人忽视。 方才在殿外,元贞只听得殿中言官争吵不休,其他人倒不见说话,那这些相公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福宁殿一路上,元贞都在想这事,现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 “秦爱卿方才那话,朕听着不太顺耳,都知道民间百姓喜欢效仿宫里以及那些官员勋贵之家,难道就因为百姓喜欢效仿,所有人便闭门不出,不能穿衣不能配饰?” 姓秦的谏议大夫忙说:“臣并非此意……” 宣仁帝打断他:“天灾人祸本非人愿,不想想如何善后安抚受伤百姓,反倒在此追究是谁之责。是元贞之责?她不过在皇家筵宴上戴了件首饰,她怎知那妓子会效仿?还是那杨變之责?” 他指向杨變。 “事发之时他在当场,也是尽力救援百姓,还救下了元贞。诸位相公、栋梁、爱卿们,大晚上的叩开宫门,不议朝事,倒在此为了点小事各种争执,你们让朕说些什么才好?” 宣仁帝说得甚是痛心疾首,惊得一众大臣哪敢再言,皆是一鞠到底。 “圣上勿要动怒……” “圣上顾念龙体……” 这时,一旁的元贞也掩面抽泣起来:“爹爹,女儿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不知当时那情形实在太吓人,莫名其妙那灯架便塌了,人群仿佛疯了似的,又是惊叫又是乱挤……” 她哭得声音极小,又挺直了脊背佯装坚强,显然是在夜市受了惊,回来又憷了这些夜半叩开宫门没事找事的大臣们。 宣仁帝心中怒火蹭蹭往上冒,温声安抚她:“别害怕,我让刘俭先送你回去,再宣了御医来瞧瞧,你喝了安神汤,先睡上一觉。” 元贞擦了擦眼泪,乖巧地站了起来,任刘俭扶着往外走。 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脚步:“还是不让刘都知送了,留他在爹爹身边服侍吧,女儿自己回去便是。” 显然她是顾忌此处还有这么多大臣,怕有用上刘俭的时候。 女儿无故受惊,又被人当面申斥,却还如此体贴细心,宣仁帝感慨之余,看下面的人更是不耐。 待元贞下去后,他蹙眉挥手道:“诸位爱卿方才在此争论了半天,也没争论出所以然。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有早朝,诸位爱卿都先回去吧,善后之事交给步军司和上京府衙便是。” 圣上这般态度,一众大臣只能行礼后告退。 . 杨變闷声与义父一同往外走。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4节 出了福宁殿,瞧见不远处廊庑下站着一个人,正好这时权中青正在与其他人寒暄,他往后撤了两步,绕开众人视线走了过去。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 走出一段,见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元贞停住脚步,转身冷笑道:“杨将军,你可真是好本事!” 琼林苑那只知她去了夜市,却不知当时场面,所以不可能知道那名妓效仿之事。 宫里能这么快知道,那谏议大夫申斥得仿佛亲眼所见,显然有在场之人告诉他其中细节。 那么是谁说的? 设下此局的人不会提,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设计一个杨變,明摆着拉她下水,父皇为了袒护她,必然也会对杨變‘失职’视而不见,拉她下水等于这一番白设计了。 那又是谁? 拉她下水,且对己有好处? 只有权家! 权中青为了给义子脱责,因不知权杨二人在另一头求她出面说情的事情,于是便准备了个言官拉她下水,祸水东引。 . 宫道幽深,隔着十几步才立着一座照明的石灯,却因为夜已经深了,里头的灯油大概将要燃尽,显得并没有那么明亮。 朦胧的夜色下,她整个人灼如芙蕖,美目中含着锋芒。 这是杨變第一次见元贞公主如此锋芒毕现的模样,哪怕他之前数次无状,她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嗔怒。 不像此时,颇有一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锋利感。 可方才她又为何在圣前帮他说话? 明明心中质疑是他这边拉她下水。 …… 不远处,希筠撑着灯笼,眼睛不错地盯着那边看。又小声问绾鸢:“你说公主跟杨将军在说什么,竟把我们都支开了。” 绾鸢先是沉默,又说:“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 “你这是心虚了?” 杨變默了默,说:“不管公主相信与否,此事并非我义父所为。” “我没有明说,将军又怎知我在说什么,如此解释莫怕是在掩耳盗铃?”元贞讽道。 “公主能想到的,杨某自然也能想到,”杨變说得很郑重,难得收敛了眉间的讥诮,显得很真诚,“但不管公主信不信,此事并非我义父所为。” “你入宫后,并未与权少保有任何交流,又怎知非他所为,将军就算妄言也要动动脑子。” 杨變一窒,不禁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我问了,义父说不是他。” 顾忌有他人在场,他与义父确实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并不代表不能有其他交流。出福宁殿时,他就用眼神询问过了,当时他义父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是父子多年来的默契,一时用言语却是说不清。 “怕是有公主的对头得知此事,想借机生事,却未曾想阴错阳差反而帮我解了围。”杨變猜测道。 元贞不置可否。 她确实有许多对头不假,可她的对头不可能会如此清楚当时状况。 即使假设对方或者有对方仆从在场,可当时发生那样的乱子,一时脱身不得哪能这么快就回去报信? 还能这么快就准备了一个谏议大夫,就为了对付她? 一阵寒风拂过,吹得两人袍摆翻飞不止。 春日里的夜,还是有些冷的。 杨變想了想,又说:“不管怎样,此事因我而起,杨某回去后定会详查,是时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告知公主。” 元贞默了默,俄顷后转身。 “不管如何,你又欠我一次。” -------------------- 男主对女主态度不佳,完全就是迁怒了。大概就是被压迫者,见到了利益既得者,他对大昊朝廷及文官体系乃至宣仁帝,内心都有憎恶感,第一次见元贞又是那种排场,便迁怒上了。不过他现在对女主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就是嘴还硬。 第19章 19 等杨變赶回去时,权中青与其他人的寒暄已到了尾声,一行人也已走至宫门处。 都是一群老狐狸,说是寒暄那就是真寒暄,根本不会说任何有用的话,甚至今晚的事提都不提,有的甚至聊到了明日天气如何。 “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喽,得回去歇着了。”吕高逸捶了捶老腰笑叹道,走到官轿前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吕相公慢走。” “都回吧,我也回了。”尚书左丞王长旭来到自家马车前道。 送走了吕相公,又送走了王相公、陈相公以及刘中书这几个高位执政官,几位御史和谏议大夫们也各自或坐官轿或坐着马车离去。 作为马军司副都指挥使的褚修永留了一步,说:“善后之事就交由你吧。”说完,人也翻身上马走了。 留下权中青和杨變这对义父子。 “与人解释了?” 杨變点头。 权中青领着义子,一边往马车处走,一边说:“那秦台谏突然冒出来,上蹿下跳地拉着元贞公主说事,旁人拦都拦不住,我一句未言,此事便已解决大半。在旁人眼里,这秦台谏就是我安排的,也不怪人家会疑心。” 权中青乃真正的百战之将,戎马一生,早年是只骑马从不坐轿也不坐车,如今却不得不以马车代步。 义父的伤病愈发严重了。杨變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见权中青上车时腿脚不够利索,还在后面撑了一把。 “老了!” 在车中坐下后,权中青笑叹着捶了捶腿。 他这两条腿受过太多次伤,在雪地里趴过,在泥水中滚过,早已遗忘到底是哪次受伤,才致使如今的局面。 早先坐镇边关,还能勉力维持,如今来上京不过两月,大概是久不用了,竟愈发不中用。 “义父不老,才六十有二,离七十大寿还远着。” 不同于面对其他人时,或张扬跋扈,或桀骜不驯,或尖锐讥诮又或是沉默冷硬,在面对义父时,杨變显得格外安静,仿佛身上的逆毛都顺了。 . 车厢并不大,却塞下了两个彪形大汉。 尤其杨變,他腿长胳膊长,还得小心翼翼地蜷着腿脚,才不至于挤着权中青。却又毫无自觉,只顾安慰着义父。 这幅画面实在让人忍俊不住,权中青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都会老,怎么不老,不像你们都还年轻。” “还记得当年初次在军中见到你,简直就是个狼崽子,谁都不服,还总想着逃跑。被督战队抓回来,只能安稳几天,转个眼又跑了……” 杨變的记忆也随着义父的感慨,一瞬间回到多年以前。 泾州就挨着西狄边境,两国交战多年,边境随时都在变化着,可能今天这边还是大昊的地盘,明天西狄打过来了,转眼就成了西狄的。 因此当地百姓多是混杂而居,不乏有两国血统的人。 用民间的俗话来说,这种人就是杂种。 杨變就是个杂种,他爹是党项人,娘却是汉女。双方都是普通人,在当地也没人讲究个彼此不能通婚什么的,都是混着过日子。 可两国战火终究对平民百姓影响太大,今天和谈,明天又打起来,就这么来回折腾,苦的都是当地的百姓。 后来杨變的爹死了,娘也死了,他成了个孤儿。 在当地,普通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用句俗话讲,出去讨食都没地儿去。 为了活下去,彼时才七八岁的杨變混进了军营,就为了填饱肚子。 军营是不收年纪这么小的娃子的,但杨變脸皮厚,今儿给他撵出去,他明儿又钻回来,他总有办法无声无息地钻进军营,还总能摸到炊房。 那些兵痞子见撵他不走,反正也吃不了多少饭,就留下吧,留着帮忙披个甲牵个马,半大的小子总能顶上用场。 就这样,杨變混迹了整个泾原路各个军营。 这个军营被打散了,就换那个军营,他额上刺了军队番号,总有军营会收留他。 至于后来为何又要跑? 因为那时他已经长大了,十三四岁算得上是个半大的小子了,尤其他天生体格高大,生得也壮实,看着比一些十七八岁的壮小子还高。 但凡见着他的人,无不说他是个从军的好苗子。 这般好苗子哪能在军营里混日子,可不混日子就意味着要上战场,上战场是会死人的。 他爹就是在战场上死的,眨个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尸体都找不到。 杨變当然要跑。 可当时情况又不一样,大昊和西狄胶着多年,时打时和,双方早已精疲力尽。彼时西北又出了个权中青,骁勇善战,雷厉风行,他立志要整顿西军,打下西狄,一雪前耻,还西北百姓一个太平。 当时朝廷也累了,也是寻思再坏能坏到哪儿去,索性放手让他去干,不光给银子给粮草,还准他在当地募兵。 而杨變,当年为了填饱肚子,糊里糊涂跟着那群兵痞子被人在额上刺了字。 有了这字,不想从军,还想跑? 一抓一个准,除非躲到深山老林去,一辈子不见外人。 直到遇见了权中青。 权中青见这狼崽子总跑,对他也生了兴趣,说到底好苗子难寻,就有意培养他。又是认作义子,又是教他读兵书识字,又是让他跟在身边学带兵打仗,还好吃的好喝的管够。 这几板斧一下来,还跑吗?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5节 不跑了。 杨變认命了。 他算发现了,他这辈子就是个从军的命。 . 说了几句旧事,权中青又说起眼下事。 “今晚这事都知道不单纯,那几位相公来得太快了,但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文官抱团压制武将,历来如此,又因今晚来的人太多,水都被搅浑了,一时半会反而不好分明。” “你去查,好好查,查查到底是哪家?自打入了这上京后,我们总是挨打不还手,是不是都忘了那西狄弯刀无敌,铁骑下踏死了多少人,多年来朝廷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往里头扔人扔银子,还是我西军横空出世后,才能与之对抗,犁庭扫穴,震古烁今。” 说到这里时,这位如今锋芒毕敛的老将,才露出一丝戎马一生的锋芒。 “都说低调为宜,低调为宜。我是该低调,我已升无可升,达到武官能到的最顶点,封公拜相,位极人臣,枢密院从来不进武将,如今也让我进了。” “我老了,拖着个半废身躯,他们愿意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但是你不用。” “义父虽已老残,却还是能护得住你一时。” …… 起风了,风卷起车帘,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杨變起身将车窗关上,同时也吐出一口长气。 “义父,我去了。” “去吧。” 杨變点头,也未让车停,出车厢后便直接踩在车辕上,一个借力腾跃翻身上了一直跟在旁边跑的马。 骏马疾驰,宛如一阵狂风,张牙舞爪地冲向黑暗之中。 轰隆一声,春雷响。 竟是又下起雨来。 雨水击打着地面,先是轻再是重,很快天地间就只剩了一片雨声。 . 她又做梦了。 得益于之前的梦,元贞从一开始的混乱茫然,转变为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像整个人被一分为二,一个旁观,一个身处梦中。 梦里,她和杨變只见过两次面,再次见面却是两人按照之前计划,打算里应外合让杨變带人劫走萧杞这个丝毫不起眼的皇子。 其他重要的人,都有重重看守。只有萧杞,因年纪小,又不受重视,其实也是她的私心,才选了他。 “其实公主可以与我们一同走,等会我让人多从几面袭营,我带公主趁乱离开。” 元贞摇头:“我就不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要的东西呢?” 对方不言,目光却复杂。 直到她再次催促,面上难掩难堪之色,他才将一个瓷瓶递给她。 “此物药力甚猛,一旦服用,公主日后怕是难以……” “我恰恰要的就是这些。” 她打断他,又道:“行了,你快走吧,莫要误了事。” 他却还是没动。 “此事一发,公主怕是难以脱责,毕竟七皇子在此多亏你照拂庇佑,怕是那慕容兴吉不会放过公主。” “如那些人所言,我素来擅长求生之道,自然有办法求存。” 见他仍不走,元贞又道:“杨将军,你乃英雄豪杰,素来行事果断,莫要为了这点小事纠结。药是我要的,人是我送的,也是我自己要留下的,与你无干,你不用觉得羞愧抑或是愧疚什么的。” “你带萧杞离开后,借他统合大昊残存,事后你登基为帝也好,拿他傀儡摄政也罢,还望勿要伤了他性命。我此举,不为人言,不为萧姓皇朝,不过是不忍百姓流离失所,为异族所奴役,这是我身为大昊的公主,仅能为他们做的。” 寂静。 半晌—— “杨某早先对公主有些误解,此一番才知公主大义。不愿随同一起离开,是顾忌怕折损了我这为数不多的兵力,也是不愿抛弃那位自己逃生。” 说到‘那位’时,他似是不屑地笑了声。 “杨某不会夸人,只想说一句,既然能活,就好好活着吧,不用太在意人言。此前初见,公主突然那样说了一句,杨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那些人没少口出妄言。都成阶下囚了,一个个还高举道德纲常,如今大昊都亡了,早干什么去了?” 似乎察觉出自己说跑了题,他很快打住,又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一个女儿家能做到如此,蝼蚁都尚且知道求活,求生求存怎么了?不丢人!” “此一行后,杨某会统合大昊残存,扶持七皇子登基即位,是时若有余力,定竭尽全力迎公主还朝。” 一阵寒风徒然卷起,打得她衣袖袍摆翻飞。 她转过身来,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外头寒风呼啸,狂风卷起细碎的雪花,肆意凌乱地飞舞着。 帐中燃着炭火,十分温暖,她却莫名寂冷。 …… 彼时,她只道此人不过是堂皇之言,毕竟谁有野心还写在脸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昊已经亡了。 万万没想到,他似乎一直记着诺言,真的扶持了萧杞,还重建了南朝,甚至直至她被一碗药送归西,据那老宦官所说,他依旧在为自己还朝做努力。 方才他不解她为何重拿轻放,殊不知都是因这个梦。 她荣华半生,不管旁人服与不服,都得低头。未曾想,一朝大变,沦落地狱,众叛亲离,千夫所指。 到最后,唯一未曾对她恶言相向,还对她抱有一丝怜悯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 下雨了? 迷糊中,元贞被雨声吵醒。 因为窗子是关上的,显得雨声很闷,殿里也似乎有些热。 她额头很烫,身上也很重,但元贞没有叫人,只是静静地躺着想心事。 此时她才想起,她似乎有些灯下黑了。 她乔装民女行于闹市,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如此。若她没记错,那东岸夜市是有几处酒楼的,若居于楼上,确实能居高临下看到当时局面,却又不会身陷于混乱的人群之中。 如此一来,回去报信,又找来个谏议大夫指斥她,时间确实够用。 要查一查那姓秦的谏议大夫,看他背后可是有人,让谁去查呢?还是要去舅舅家一趟……还有那如烟…… 元贞乱七八糟地想着,不一会儿意识就又陷入混沌中。 等她再次醒来,雨声没了,外面似乎亮了,绾鸢正扶着她要喂她吃药。 -------------------- 很肥一章。大概后天(也就是周一入v),到时候有更肥的章节掉落。有红包。——————放个新预收,是我这几天突然蹦出的脑洞。目前预收有仨,一个现言《我的守陵人男友》,存稿数万,因突然蹦出公主和武将这个脑洞,转头先写了帝姬这个。还有《嫁个黑莲花皇子》,大纲搞了一半,一直卡在大纲上。然后就是这个新脑洞,《嫁个哑巴皇子》,文名说不定会改,但是主题思想不变,文案如下,有兴趣的可以戳进专栏提前收藏一下,到时候等这本完结了,哪个预收多,开哪个。文案:细数许意卿这一生,未出嫁之前是上京城贵女中的翘楚,出嫁后先是皇子妃,再是王妃,后来又成了皇后,母仪天下。要论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她信了丈夫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其他人不过是为了应付宫里’的鬼话。不过没关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有三宫六院,我有金屋藏‘小叔’,哪怕是死也还要拉上他和他的爱妃共赴黄泉。一梦醒来,竟回到未嫁之前,许如卿目光落到那个哑巴皇子身上。上一世她藏了他多年,这一世全当补了他吧。(大概是个轻松愉悦,吃吃喝喝谈恋爱的故事,我每次写一本各种斗的文,就特别渴望来个轻松的不费脑的) 第20章 20 “公主发热了,您昨晚吩咐不让请御医,所以我是早上才让人去太医局的,赵御医来看了,说公主是受惊又吹了风之故。” 绾鸢的手很温暖,元贞一口一口喝着苦药,默默地听她说话。 “对了,七皇子来了,说来探望公主,我说公主还未醒,他一直留着没走,公主可要见他?” 元贞想了想,点点头。 很快,萧杞就被带进来了。 “阿姐,你没事吧,听说阿姐昨日在金明池夜市碰见乱子,人也病倒了,我……” 元贞抬手打断他的话。 “我这会儿头晕……” 意思让他别说话吵她了。 萧杞忙打住说话声,待元贞喝完药,又在绾鸢的服侍下含住一颗蜜饯,他才又偎到床前来。 “早知道阿姐会遇上这等事,我就随阿姐一起了,发生乱子时也能保护阿姐。也是先生布置的课业实在繁重,自打八岁后,小七就再没见过金明池开池盛景。” 若论每年春天出游踏春,阖宫上下谁最开心? 那必然是各宫娘娘和公主们。 若论谁最不开心,那必然是年纪小还未长成的皇子们。 大昊重文抑武,皇子们虽不用建功立业,但学业不好,可是会被言官们弹劾的。尤其宣仁帝,他自诩书画双绝,文采斐然,自然对皇子们的学业看重。 别苑出游是没份儿的,自然不用说金明池开池这种持续十日的盛况。 “待明年你学业有成,我与父皇说,带你同去见识。”元贞敷衍说。 似乎看出了公主的倦怠,绾鸢在一旁道:“公主病着,刚吃了药,御医说让公主多休息。” 见此,萧杞自然也不好再多留,依依不舍留下明日再来看阿姐之言便离开了。 绾鸢上前来服侍她躺下。 元贞道:“父皇下午应该会来看我,你把——”她看了看背后的靠枕,“把这枕头颜色换一下就成。” 绾鸢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是。 . 下午,宣仁帝果然来了。 “昨晚便寻思你受惊又吹风,大概要病一场,刘俭说不见你宫里人去请御医。你也是,朕都发话了,你为何不让宫人去太医局请御医?”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6节 元贞披散着长发,靠在天青色绣白玉兰的靠枕上,见心思被爹爹点破,苍白的脸露出几分赧色。 “女儿就寻思太折腾,本来每次我若有什么事,都会引得各处议论纷纷,这大晚上去请御医,怕是……” 宣仁帝见她脸上脂粉未施,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不禁又叹又怜,摇头道:“你啊你!”又说:“好好吃药,我问过赵御医了,他说只要好好吃药,不要几日便能好,你别因为怕苦,又偷偷把药给倒了。” 显然元贞以前干过这事,还被宣仁帝抓住过。 元贞面上更显赧然:“这次一定不会。” 又道:“女儿还寻思去蒋家一趟呢,昨晚蒋慧她们与我一处,两位妹妹怕是也受了惊,如今我病了,倒是不能去探望她们。” 宣仁帝斟酌了下:“你自己都病着,勿要担心他人。这样,我让御医去蒋家一趟,再赐些药过去,其他的等你病好了再说。” “女儿在此先替两位妹妹谢过爹爹。” “这会儿倒是多礼了,平时管朕要东西时,怎么不见你如此多礼?”宣仁帝嗔怪说。 “那此一时非彼一时啊。”元贞小声嘟囔,又道:“本来女儿还寻思,前阵子爹爹不是说尚书内省几位直笔内人的字不行,女儿本想代爹爹去教她们字,打算近几日便向爹爹请命,却没想到病一场,怕是又要耽误许久。” “你啊你!” 宣仁帝无奈点了点她额,“你自己病都还没好,操心的事倒是挺多,怎生想着要去教直笔内人写字了?” “不是爹爹总说她们字不行么?” 这话他确实说过,还说了不少回。 “教她们习字,自有学士院、崇文馆及诸阁学士,用不着你上心。” “可直笔内人从不与外朝官员来往结交,内侍省的人与她们水平相差不大,我的字却出自爹爹,连爹爹都说颇有几分你的神韵,教她们应该是够用了。” 何止是够用,是很够用。 至少在宣仁帝眼里,以女儿字的水平,出去教谁都够用了。 他自诩书画双绝,尤其在书之一道,他自创的仙骨鹤体,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少不了有大臣为了讨好去临摹效仿,可让宣仁帝来看,能学出他几分精髓的,还属他的圆圆。 世人都不解,为何圣上会如此宠爱元贞公主? 殊不知,在宣仁帝眼里,圆圆除了是个极为贴心的女儿外,简直就像另一个自己。 不光字好,丹青好,文采好,马球打得好,各种奇思妙想好,会制香、会烹茶,会插花,反正哪儿哪儿都好,都随了自己。 “既然你想为爹爹分忧,那就等你病好了再去。” 元贞高兴点头。 宣仁帝见她如此孩子气,不禁疼爱地揉了揉她头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之后,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吃药,便离开了。 绾鸢走上前来,想把靠枕拿开,让元贞躺下。 元贞道:“不躺了,哪有这么严重,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睡一觉又喝了药后,感觉好多了。服侍我起来,我练练字。对了,福宁殿的插花应该有几日没换了吧?” 绾鸢迟疑:“已有五日了。” 一般插好的花视花期而定,看枝干的管的时间会长一点,若是只看花,为了保证观赏度,五六日就要换上一茬。 自打元贞学会插花后,福宁殿的插花都是她亲手而为。 年年岁岁月月,都是如此,从不会忘。 “东西早就备好了,每日都有小宫人去后苑各处采枝摘花,可公主你的身体……” 元贞没有说话,但她主动下了榻来,已足以说明态度。 绾鸢只能暗叹一声,为她披上衣裳,又简单为她梳了个发髻。 等这边收拾好,香室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两人去了香室。 这间堂室大而宽敞,临着北面的一排槛窗大开,金丝竹帘半垂。窗外种了一丛翠竹,及一颗芭蕉,再往前是一处浅池,池中养着一群锦鲤,后面则是一片竹林。 此时春雨方歇,檐下时不时还有未尽的雨水滴落,忽而池中鱼儿蹦起,溅起一道水花,好一副雨后美景。 室中点了香,是加了香枨皮和荔枝壳的金颜香。 金颜香需取沉香、金颜、佛手、蕃栀子、梅花片脑、龙涎、麝香不等,研磨成末,以蔷薇水调和,再用香模做成小香饼、小香丸,晒干后或是装入镂空香球,悬挂腰间,或是放在香炉,点燃使用。 这香平时用着还行,但身上感觉不爽利时,不免就觉得厚重。于是元贞又在里头加了香枨皮、荔枝壳等几味果香,这时点起来刚刚好。 宽敞的桌上,此时摆了许多竹篮,篮中摆着各式花草枝叶,有的成束,有的成枝,还有些石块泥土,不拘一格,看起来也有些杂乱。 可整个宫里,大概也就金华殿负责采枝的宫人了解元贞秉性,知晓采回来什么样的花、枝,才合公主用。 元贞上前来,一一翻看竹篮,很快心中便有了主意。 “这春日里花都开得喧嚣,这次就素净点。” 她捡出一些树枝和一些石块泥土,花倒是选的不多,只挑了几枝,又命人去寻来合适容器。 先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浅口土瓷盆,盆很大,不像个盆倒像个盘,盆中盛水,以石块和泥块为基底,其上插了几枝鹅黄色的春梅。 梅枝横斜过水面,枝干苍劲曲折,却因为摘的是嫩枝,嶙峋之感没那么浓烈。搭配着枝干上一颗颗淡黄色小花苞,古朴素雅之风油然而生。 又择了个深褐色的矮圆瓷瓶。 先往里插了一捧形态各异的翠绿枝叶,斜上一支、下方两支还带着绿的花苞,其后插衬两根深褐色枝干,正中则犹抱琵琶半遮面竖插了一朵开得烂漫的浅粉山茶。 整体粉嫩又没有脂粉气,清爽素雅,让人心旷神怡。 “送去福宁殿。” 元贞一边擦手一边说。 又带着绾鸢去了隔壁的书房。 上好的宣纸在宽敞的书桌上摊开,一旁绾鸢磨着墨,时不时忧心地看着桌前练字的人。 窗外,雨后的青竹格外翠绿。 檐下,风铃随风而动,时不时响起悦耳的铃声。 看着立在桌前,挺直着脊背练字的单薄身影,绾鸢又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有个小小人儿也是这么绷直着脊背,认真的、一丝不苟的、一宿一宿的练着字。 都道公主得宠,却不知公主暗中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 圣上喜欢什么,公主便去学什么,从书到画,到击鞠,到四雅,等等等等。旁人只看到公主什么都会,什么都精,谁又看到了其中藏了多少心思与汗水。 一声低叹藏于心间,随着墨锭不断盘旋,墨在墨池里渐渐晕开,扩散开来。 . 宣仁帝走进福宁殿,看见马安福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托盘,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内侍。 一见那托盘上的花,他就知晓是谁送来的了。 “金华殿刚送来的?” 不待马安福答,他又说:“朕说让她静养,合则她根本没听进去。” 脸上却丝毫没有责怪之色,只有无奈、心疼,又打头领着二人进了书房,再三打量各处,才给两处插盆选好了去处。 “那瓶就放在那,这一盆放在案前吧。” 刘俭神色平和地站在一旁,看着马安福带着小内侍安置。 等那盆黄梅送到书案前,他才动作轻巧地领着马安福把瓷盆安放下,又轻声道:“公主真是巧思,世人多喜腊梅,不喜这黄香梅,都嫌它没有梅的风骨,太过喧闹。如今倒好,简直是神来之笔,格外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意境。” “哪有什么意境,不过是些野趣。”宣仁帝还想帮女儿谦虚,可实在遮掩不住脸上的笑。 “圆圆素来如此,随了朕。” 宣仁帝越看越喜欢,竟亲自动上手了,给这盆黄梅换了几个方位,才选好满意的角度。 他直起身,接过刘俭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过几日待元贞公主病愈后,她会代朕去尚书内省教那几个直笔内人习字,你命人去跟虞夫人说一声。” 说话时,他还在端详那黄梅。 元贞公主去尚书内省教直笔内人习字? 刘俭一愣,忙掩住脸上的诧异,躬身道:“是。” 过了一会儿,吴皇后前来求见。 见圣人明显是有什么事要与圣上说,刘俭主动退出殿外。 马安福见他出来,主动走过来。 “师傅,那位真要去尚书内省?” 话未尽,也有言外之意。 刘俭心知肚明,他微垂着眉眼,神色不显。 “圣上早就对几位直笔内人的字不满,让公主代为教字也并无不可。” “可直笔内人助圣上处理朝政及四方奏犊,亦代帝御批,一贯是不与前朝及内廷之人来往的,此事若传到前朝,怕是又要起风波。”马安福压低声音道。 毕竟这位公主素来是个腥风血雨的体质,一点点小事就能惹得宫里朝堂议论纷纷,若是让朝臣知晓这位有染指朝政之嫌,哪怕只是个苗头,怕是都会炸锅。 “此事不该是你我能够管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魏都知或是…国公?” 刘俭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只是神色淡淡道:“此事就算不说,国公也会知晓。”毕竟这位可一直看虞夫人这位内尚书不满。 马安福当即明白了。 -------------------- 1香方出自宋代香谱。明天v,具体时间要等编辑开通v章,应该还是老时间。如果早开,我就早点更。 第21章 幕后主使 21 一场夜雨, 洗刷了昨晚混乱的痕迹。 丰乐楼的掌柜此时却极为头疼。 就在丰乐楼的大堂,附近几家酒楼的掌柜伙计们,都被带到此处问话, 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7节 张掌柜一丝一毫的不满都不敢露出, 没见着堂里门外站着的禁军,都是甲胄分明, 手持兵器,虎视眈眈。 杨将军这是把神卫军多少人都拉来了? 经过这一宿的问话, 张掌柜此时也堪透了一点内因,大概就是昨晚夜市混乱, 杨将军怀疑背后有人主使。 这堂里其实只是拿来问些无关紧要人的话, 一楼上如今正在审人呢, 那惨叫声痛呼声, 他在下面听着都打哆嗦。 一楼,副官张猛拿着一摞供词走过来, 交给杨變。 杨變坐在桌后, 长腿半曲踩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坐了一宿, 他也累了,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接过供词后,他大致翻看了一下,就扔在了一旁。 权简将供词拿过来看了看:“如今看来,倒是这陈家嫌疑最大, 白日刚跟那位起了冲突,晚上就对付上了,倒是报复不嫌早啊。” 元贞能想到的,杨變又怎可能想不到。 真是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昨晚在附近几家酒楼饮宴的人可有不少。 也是凑巧,昨晚陈家有一庶子在丰乐楼设宴款待一群狐朋狗友,若说对方偶然在楼上看见楼下的元贞公主,又见当时那样一副局面,往家中报信,陈家临时定计于也不是不可。 别说明明还有其他家,为何就陈家嫌疑最大? 谁叫白日双方刚生出矛盾,那姓秦的谏议大夫又跳出来得实在突兀,一看就是临时安排的,应该不是局内人。 既然不是局内人,范围就小了。 “这陈家处事风格倒也随意,难道就不与那陈相公通个气,若昨晚之事与陈相公有关,岂不是坏了陈家大事?”张猛咂舌说。 权简喝了一口茶:“两家虽是本家同宗,却也是出了五服的旁亲,大面上陈相公与陈家合作,不过是看在宫里那位贵仪的面子,私下东陈和西陈两家却是各自处事,两不相干。” 以尚书右丞陈相公陈志业为首的陈家,住在内城东大街上,又叫东陈。陈贵仪的娘家也姓陈,住在内城西大街,俗称西陈。 两家都是贵不可言,实际上方向迥异,东陈乃簪缨世家,家中历来人才辈出,出过不少大官。 而西陈,也就近些年靠着陈贵仪才发迹,说是跟东陈是旁亲,实际上都是西陈死拉硬拽才扯上的关系。 当然对于东陈来说,有个同宗得宠的宫妃,其膝下又有两位皇子,扯上些亲戚关系也并无不可。 “西陈素来处事张狂,办事不靠谱,也不是头一回了。” 反正仅就权简来说,他入上京也不过两月,就听说过不少西陈办出来的蠢事。 “翠烟阁那审得如何了?”杨變突然问。 张猛:“正审着,这些人不禁打,还没上手就哭爹喊娘,这地方实在不适合拿来审讯,属下正寻思跟都指挥使说,不如把人带回公廨校场去,到时候我们好好施些手段。” 神卫军也有自己的办事公廨和练兵校场,离金明池没多远,就在宣泽水门附近。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撞进来一个穿军袍的禁军。 “问出东西了。” 杨變当即站了起来。 . 宣泽水门附近,神卫军校场。 因为杨變来神卫军后变了章程,现在每天都需按时按点进行操练,禁军们虽军纪散漫,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王河从营房走出来,正好碰见操练完刚散队的禁军们。 见他面色苍白,手还捂着胸口,有那相熟之人还关切道:“你这伤好了?没说多躺两日。” “没好也不能躺着,军纪不可废。”王河苦笑说。 此言颇有些指责都指挥使治军严苛之意,换做以往必然应声纷纷,可自打那日琼林苑之事以后,再无人敢附和这种没用的话。 其实都指挥使说得没错,有本事就上,没本事就受着,军中素来是能者先行,以杨變的军功,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他确实坐得。 至于那些不甘之人,历数他们身上军功,除了早年有的人身上还有些军功,可随着调令进了上四军后,都是久居高位,荣养多时。 多少年没打过仗了,都在混吃等死,自家人难道还不清楚自家事?又有哪几个身上有实打实军功的? 见无人接自己的话,王河也没显露出什么来,步履蹒跚走开了。 他朝校场方向走去,似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晒晒太阳,这时迎面却突然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杨變。 “都指挥使。”王河局促道。 可当他看清后面跟着的人时,却徒然变了脸色。 “看来你也清楚我找你是做什么。”杨變饶有兴味地挑起眉。 王河还想遮掩:“属下又怎知指挥使找属下做甚?” 杨變懒得跟他打嘴官司,对张猛使了个眼色,当即上来几个禁军大汉,将王河拿了下。 “都指挥使,你为何突然对属下动手,可是为了报复那日属下……可属下重伤在身……” 王河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喘不过气来的巨咳,看起来分外狼狈可怜。 “别演了!累不累?” 杨變冷着脸,扬手指向不远处闻风而来的一众禁军们,“你指着他们来为你叫屈?你看他们敢不敢?” 那自是不敢的。 都是普通禁军,混口饭吃,上面人怎么斗,即使早先不明白,那日或目睹或听闻,现在也知道了其中的机锋。 这是他们能掺和进去的? 真是太瞧得起他们了! 一众禁军忙避了开,目送着杨變带着人将王河押走了。 .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炳成耳里。 也是凑巧,今天他轮值,正好在公廨里。 “都指挥使这是想做甚?还想秋后算账?此前王河被他那一脚踢得重伤在身,刚才能下榻,他怎么还不依不饶?!” “我们没去步军司告他,他倒是秋后算账起来了,让我说那日就该直接带着伤马军司去告他。” 几个心腹都是满脸不忿。 季炳成也是脸黑如墨。 “指挥使,你可不能不管王河啊,不然以后……” 余下话未尽,但都明白其中含义。 行伍之人不若那些文人文官,讲学识讲门第讲同窗讲师生关系,他们多是讲义气。 什么是义气? 我为你两肋插刀,你为我赴汤跳火! 若是手下人被人这般欺辱,身为领头之人却置若罔顾,以后谁敢服你?没事的时候你是我兄弟,有事的时候扔出去背锅,如何能服众? 季炳成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一个跺脚,大声道:“我这便去寻他说理。” “我们陪指挥使一同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 季炳成迈步便走,都走出门了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他把王河带去哪儿了?” 前来报信的禁军说:“议事厅。” 季炳成一愣:“议事厅?” “对,就是议事厅。” . 本以为杨變如此大张旗鼓,必然是要将人带下去私刑处置,知道此事的人都在心中暗想,这王河大概没什么好下场,指不定要遭什么罪。 谁知竟被带去了议事厅? 这议事厅不是别处,正是神卫军公廨平时拿来议事的地方。 杨變这一番不按套路出牌,别说得知此事的禁军们私下议论纷纷,季炳成一行人也有些懵。 也因此,明明该是气势汹汹去质问,反倒因这番不按牌理出牌让季炳成走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 到了地方,厅中首座上正坐着杨變,他一身玄色袒臂袍甲,好整以暇。 而那王河被人堵嘴绑了,扔在地上。 “来了?”杨變神色淡淡道。 这一番举动,更是让季炳成迟疑,质问之言也顿时问不出口了。 “都指挥使……” “坐。” 这突来的和颜悦色,非但不能使季炳成放松,反而更生出几分警惕,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大坑在等着自己。 “都指挥使……” “是不是好奇我为何突然绑了王河?” 这—— 不是好奇,是气愤。 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突然旧事重提,说到底季炳成是个武将性格,哪怕平时会耍点子阴谋诡计,到底不太擅长,脸上也藏不住什么事。 杨變见他脸色,挑了挑眉。 “行吧,你既主动找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把人带上来。” 张猛对手下打个眼色,很快一个穿着灰蓝色短褐、仆役打扮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 季炳成不解其意。 杨變也没多解释,靠进椅子里,对下面说:“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这仆役年岁不大,也就一十来岁,生得一脸老实相。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8节 明明脸上没有什么伤,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人使了什么手段,打从上来就一直瑟瑟发抖着,抖得站都站不稳,人刚一在下面站定,就跪倒在了地上。 “将军饶命啊!我说,我都说……” . 原来此人是那翠烟阁一打杂仆役,当日夜市发生混乱时,他就在当场。 事情发生之始,便是翠烟阁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引起人群轰动,又正巧翠烟阁为了博人眼球搭的灯架塌了,才致使人群混乱发生踩踏。 这世间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自然翠烟阁一众人就被重点审上了。 首先是叫如烟的妓子,据她所言,她效仿元贞公主是为了博噱头,就想给自己提提身价。 上京城勾栏院众多,妓女之间竞争也激烈,最上一等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天天宾客盈满,还能挑选客人。 至于下面的,就没那么好了。 妓女多喜附庸文人墨客,为何? 真以为是文人斯文,不像武夫那般粗鲁? 当然不是! 不过是想借其名声扬名,或是要词要曲,以此来提升身价罢了。 这如烟虽是上京名妓,到底出名多时,为了维持身价地位,时不时做点出人意料博噱头的事,也合乎常理。 而元贞公主在上京的声名,可以说比一般皇子大臣都大,不光因她容颜绝世,也是因她一举一动都能引来潮流,惹得各家贵女乃至民间女子都争相效仿。 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发生,只是当时没生出这么多事,也没引发骚乱。谁曾想这次就这么巧,当时如烟本人就在彩楼上,正好被倒下来的灯架砸了个正着。 火势蔓延起来时,她首当其冲,虽是侥幸被人救下,留了条性命,但却被伤得不轻,左脸也被烧伤了一块,如今一张脸算是毁了。 妓女就靠着一张脸吃饭,脸毁了,等于人也毁了。 哪有人为了害人,把自己砸进去的?看来确实是意外。 如烟没问题,那谁有问题呢? 又查翠烟阁其他人,从东家到老鸨、伙计,再到当初一众帮手搭灯架的仆役。不光审了人,杨變还让人把翠烟阁本阁给围了,搜了所有人的住所。 这一搜,才将此人搜出来。 此人住处竟然藏了五十两白银。 第22章 杨變他真哭了? 22 要知道在当下, 民间百姓之中极少流通白银,大多数人用的还是铜钱,银子多是上层官员贵族们为了方便携带才使用。 一个小小仆役, 竟私藏了这么多银子。 银子从哪儿来? 开始这仆役还嘴硬, 被负责审讯的禁军来了两下狠的,当即什么都招了。 据他所言, 是个禁军收买了他,让他在灯架上动了手脚。 当时扎架子时, 有几根绳索便捆得不紧,事发时他又偷偷在关键处砍了一刀, 所以灯架才会直接倒了。 因当时火混着灯油烧得快, 灯架被烧得面目全非, 倒也没显出有人动手脚的痕迹。 至于为何会这么快牵扯出王河? 也是王河行事不谨慎。 其实他已经够谨慎了, 当时收买人时不光遮了面,还故意选在晚上站在暗处, 只可惜此人天性好色, 而上京城稍微出名点的勾栏都在朱雀门东街和保康门街这一片,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殊不知这仆役早就认出他来。 虽不知姓名, 却知晓是位禁军里的军爷,还知道对方姓王,平时被各家勾栏的龟奴伙计们亲切地呼唤王大官人。 这不就被抓了正着! . 听完后,季炳成简直不敢置信。 他再是蠢, 也知晓都指挥使为何会摆出这般架势,显然整件事的苗头现在都指向了他。 想想,王河是他的人,他刚使着王河给杨變布了个局, 其间恩怨还没解呢,这又来这么一出。 这事是他能沾上的? 金明池事发后,神卫军上下人人自危,就怕发生这等事,上面会追责。 往年一旦发生类似事情,不管当时人在不在,是不是轮守,文官追起武官的责来,可不会跟你讲不株连,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是要么罚饷,要么降职,要么丢命。 大家都提心吊胆着,谁知这次上面竟没有追责。 众人自是疑惑不解,可想到新来的都指挥使是杨變,其背后还有个枢密副使的权少保当后盾,不禁生出几分安慰,有种‘没娘的孩子’总算有了靠山之感。 季炳成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据说当时元贞公主也在当场,人差点没出事。此时听说这事竟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他何止是急怒交加,简直是肝胆俱裂。 “王河你,虽之前你受伤是因我,但我素来对你不薄,也没亏待你,你竟然……” 季炳成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去遮掩此前给杨變挖坑之事不宜见人,什么都往外说。 “都指挥使,他必是被人指使,我从没有吩咐过他如此办事,他定是被人指使故意坑害我……” “他到底是坑我,还是害你啊!”杨變神色淡淡道。 季炳成急得跳脚,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都指挥使,此事真与属下无关,我再是狂妄,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我承认,都指挥使突然空降,我心中不服,但我真的不敢做这种事。” 杨變也看出来了,这季炳成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只敢小打小闹,没本事也不敢做出这等事。 本身他摆出这副架势,也并非冲着他来的。 “不是你,哪又是谁?别说是他一人所为,就为了报我那一脚之仇。” 季炳成当即一拍胸脯:“交给属下来审,属下定审出幕后主使。” “让张猛随你一同。” . 要不怎么说,只有自己人才清楚自己人的弱点。 杨變本就打着借用季炳成的主意,也恰恰是他审出了究竟。 本来王河还咬牙不说的,咬死了就为了报杨變那一脚之仇。 张猛说此事关系到公主,报到圣上那,王河就是个死罪,连家里人也逃不过被发配的下场。 即是如此,他还是没松口。 还是季炳成让人把王河养的一个外室,连同那外室生的儿子绑了来,王河这才招认。 原来这王河一直和原配不睦,他乃原配家招赘的女婿,原配一家素来对他颐指气使,他早就暗恨在心。 平时表面上还会回家,实际上他早就在外头置了私宅,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此事极少人知晓,但王河既然能博取季炳成的信任,必然有软肋在其手中,恰巧季炳成便知道这事。 自此,王河这个双面人却是再遮掩不住了,老实交代了幕后主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张穰。 神卫军分左右两厢,每厢辖下领三军,厢都指挥使为一厢最高长官,厢都副指挥使为佐贰官。 季炳成乃左厢副都指挥使,王河表面上是左厢这边的人,实际上却是右厢的人。 不得不说,这颗钉子埋得真深! 季炳成知道后,差点没把那不成人形的王河再痛揍一顿,还是张猛在一旁拦住了。 而整件事,竟又跟神卫军内斗扯上了关系。 杨變并不意外是这个结果,但他知晓并不只是这个结果。 只凭一个张穰,可没本事让当晚那么多相公出动。 表面上此事看似针对的是他一人,实际上对付的却是权家,是义父,是西军入上京的这一脉。 背后主使是谁,他心中大致有个范围,可这个范围里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光有范围没具体到哪个人,更没有证据,哪能当做佐证。 若是换做一般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多是隐忍下来暗自筹谋后续再找机会报复回去,可杨變不想到此为止。 “我老了,拖着个半废身躯,他们愿意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但是你不用……” 杨變拿着几分供词,拖上几个证人,先去了步军司一趟。 褚修永虽感觉到有些棘手,到底按照规矩,让人把先张穰叫了来。 他正寻思此事怎么处置,哪知杨變这疯子转头又杀去了宫里。 这厮竟一点都不遮掩,直接当着宣仁帝的面告起状来。 又哭诉自己入京后被人各种刁难,哪怕给他一点脸色看的官员,都被他记仇地提到了,更不用说此次事情。 宣仁帝甚感头疼,别的小事暂不提,总不能别人给点脸色看,就把人拿来问罪,又不是小孩儿打架。 至于被刁难,都说是刁难了,自然无凭无据。 而金明池夜市这件事,杨變指控张穰,可张穰乃朝廷官员,还是一厢都指挥使,哪怕杨變有证人、供词都指向此人,但只要此案没经过审刑院、大理寺和刑部,就不算铁案,哪怕他身为皇帝都不能随意处置。 其实此事往大里说,之前杨變的行举算得上动用私刑了。 “这样吧,你先回去,此案交由审刑院来审,一旦查清落实,朕定给你个交代。” 杨變也没胡搅蛮缠,转头走了。 不过并没有完,接下来他开始常驻审刑院,俨然打算全程跟进,审刑院知院官杨准现在看到他就头疼。 因为此人不光蛮横,还十分不讲理,但凡中间审刑院这做出半点不当之举,他便要阻止,还频频干涉审案过程。 杨准也找宣仁帝告过状了,但根本没用,因为此人认死理,他认准了有人害他,笃定了张穰背后还有幕后主使者,就是为了陷害他这个大昊的功臣。 因此谁拦咬谁,见人就咬,无法无天。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29节 一时间,事情在皇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杨變也得了个‘疯狗’之名。旁人再提起他都不用指名道姓了,只说那疯狗,该懂得自然就懂,当然这是后话。 . “真哭了?” 就在杨變各处胡作非为之际,元贞正在养着病。 听希筠说了此事后,她诧异地扬起眉。 希筠一脸纠结,她万万没想到那目中无人的西北蛮子竟是这等人。他的目中无人呢,他的桀骜跋扈呢? “我是听马押班手下的陈珪说的,说那人硬赖在福宁殿不走,死缠烂打非让圣上给他做主。至于真哭假哭,应该是……假哭吧?” 希筠说得犹豫,也是实在想象不出那样一张恶脸是怎么哭的。 元贞不置可否,也觉得是是外人夸大了说辞,倒是死缠烂打比较真。 此事元贞并没有放在心上,眼见自己身子也好了,她便打算去一趟蒋家。 翌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元贞登上香车,出了皇宫。 由于是访亲,出行并不需高调,只带了希筠和四个禁军侍卫,马车也十分低调内敛,看不出宫里印记。 蒋家这边是提前收到消息的,车刚到蒋府门前,大舅母乌氏就带着人在门前候着了。 “可算来了,多日不见,公主可还安好?凑巧今天家中有客,你舅舅在前院待客,让我们来迎你。”乌氏亲热地拉着元贞说。 一旁,蒋慧蒋静都在,还有二舅母戚氏,以及一些侍女仆妇们。 蒋静一边笑,一边冲元贞挤眼睛,只是碍于长辈在,不好挤上前来说话。 几人被仆妇们簇拥着往里行去。 蒋家的宅子还是老样子。有道是上京居,大不易。上京城繁华,但人口也多,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饶是蒋家这般家中有几个武官,出过一个妃位女儿的人家,整个蒋家也不过四进半的院子。 四进是宅子,剩下那个半是园子。 碍于当下风气,家中稍微有点空地的,都得在家中置办个园子,也免得被人嘲笑,蒋家自然也不例外。 因前院有客,一行人未到前院去,直接去了后院。 来到正房,进了花厅。 元贞打量了下,摆设与她记忆中相差不大,虽各处可见陈旧,但四处布设皆是一尘不染,又有各式摆件及时令花卉点缀,倒也称得上古朴素雅。 坐下后仆妇奉了茶来,几人开始闲话家常。 乌氏多是问元贞近况,又问她身子可好了些,显然元贞病了的事,蒋家这边是知道的。 结合大表哥蒋旻所领差职,会知道这事元贞也不意外。 二舅母戚氏说:“行了大嫂,贞儿的气色肉眼可见不错,宫里不同家里,贞儿又是受宠的公主,苛待了谁也苛待不到她。” 第23章 她不怕他 23 大舅母乌氏鹅蛋脸, 柳眉杏目。 虽已四十有四,但保养得当,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她穿一件浅绛色襦衫, 竖领雪青绣折枝梅的对襟褙子, 靛蓝色缎面长裙,看起来很温柔的长相。 闻言,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不也是担心的缘故。” 相较于乌氏,二舅母戚氏柳眉凤目, 穿一件水红色的褙子,鸦青色襦裙, 说起话来语速很快, 一看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是商女出身, 按理说以蒋家的家世, 哪怕武官在大昊一朝地位不高,到底也是官, 怎么也不至于让家中子弟娶个商女, 但架不住二舅舅蒋林坚持。 蒋家父母去的早, 留下三个子女。 老大蒋拯年纪最长,又比下面弟妹大了不少, 几乎是当爹又当兄长,才把弟妹拉扯长大。 待成年后,蒋拯子承父业,做了武官。妹妹蒋柔排行第二, 从小体弱多病,老三蒋林年纪是最小的,比蒋家大舅小了一旬。 说是弟弟,还不如说蒋拯把他当儿子养。 管不住, 实在管不住,尤其蒋林从小散漫惯了,长大后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在街上浪荡,也就生了张俊脸,被彼时的戚氏看中了。 而戚氏其人,乃家中长女,别看宫里和官宦人家的家中对女儿管教甚严,实际上民间却不是如此。 女子上街、寡妇立女户,乃至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并不少,因此戚氏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爹做生意了。 当初她看中蒋林后,还想把蒋林拐到家中做上门女婿,那蒋林竟也同意了。无奈大舅蒋拯死活不同意,后来两边这么一折中,戚氏进了蒋家大门。 后来还是蒋柔在宫里被封了妃,蒋林这才被封增了个从七品武翼郎的散官,又进了羽林卫右厢御龙直兼了个副都知的差事。 说是属于御前班直,其实都是闲差闲职,但总算不用靠脸在妻子这混饭吃了。 而戚氏和乌氏之间,几乎随了各自丈夫,与其说是兄嫂,其实更像母女。戚氏打小没了亲娘,嫁进蒋家后兄嫂和蔼,尤其嫂子乌氏,早几年她还没孩子时,几乎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因此她在乌氏面前说话很随意。 这些元贞都知道,倒没觉得戚氏没规矩。 反而笑着帮乌氏说话:“舅母也是关心我的缘故,不过我身子确实大好了,不然爹爹也不会放我出宫。” 提起圣上,乌戚二女顿时肃了面容,恭敬之意不言而喻,自然也不会再车轱辘一些关心的话。 又叙了会儿闲话。 这边蒋静早就耐不住了,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主动去拉元贞。 “我带贞姐姐去我屋里玩。” 也不等乌氏二人同意,就拉着元贞跑了。 . “贞姐姐,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花茶,一会儿让希筠装了给你带走。” 来到蒋静屋里后,她又是拿花茶,又是找玩意儿,只差把自己的好玩意儿都拿出来给元贞看。 跟在后面进来的蒋慧直摇头。 “你让贞姐姐歇歇吧,方才在娘那,被娘和二婶拉着说了半天话,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你就别折腾了,让香玉去备了茶具,我们去园子里赏花烹茶。” 这个主意不错,蒋静忙吩咐下去。 趁着这空档,元贞也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 是两样首饰。 都是簪子,只是一个是赤金搭配绿松石,另一个是赤金搭配粉碧玺。 “贞姐姐怎么还送我们簪子呢,”蒋静说,“之前宫里来过人了,不光送了药,来了御医,还赐了许多东西。” “所以这次来我没给舅舅舅母他们带礼物,只给你二人带了。” 至于为何送首饰? 元贞也是由己度人,女儿家哪有不喜欢首饰的,尤其内造的首饰,与民间大不一样,一些圣上女子无不以能有件内造首饰为荣。 所以每次元贞送二人礼物,多是送首饰之类的,不光好看体面,以后作为嫁妆也是极为不错的。 看得出二人很喜欢,蒋慧还知道收敛些,蒋静直接笑得眯了眼,当场拿出来往头上戴。 “真好看,贞姐姐每次你送我的首饰,都是我首饰里最好看的。样子格外特别,都是独一份,外面看都看不到的。” 那是自然,她的首饰都是专门让人打的,有些花样还是她自己画的,自然是天下独一份。 “走吧,我们去喝茶。” . 三个女孩一同去了园子。 蒋家的园子不大,但打理得很好,遍植各种时令花卉,其间又点缀着各种绿植,看得出是用了心了。 不光有茶,还有好吃的梅花饼。 明明是自家东西,也不是头一回吃,蒋静却吃得眯了眼。有些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魅力,哪怕只是看着,就能让人无端心情变好。 元贞捧起茶啜了一口。 这茶是蒋静煮的,不光用了她的花茶,还加了蜂蜜。 以元贞的口味来说,稍微甜了点,但甜好啊,甜好甜好的。 杨變刚绕过假山,就透过花窗看到这一幕。 宽敞安静的亭榭,三名少女席地坐在浅褐色的木台上,榭外有树有竹,阳光透过绿植投射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少女捧茶而饮,仿若盏中是琼浆玉露,竟让她享受地眯起了眼。 光影打在她的脸上,本来剔透的雪肤更加晶莹,整个人仿若被镶嵌了一圈淡金色的边。 杨變数次见到这位公主,每次她都是不同的样子。 高居于檐车之上,仿若琼宫天仙般让人遥望不可及。神色慵懒地抱着猫儿,极力想收敛锋芒,却还是如她怀中那猫一样,绵里藏针地挠了他一爪子。。 诸军百戏上的惊艳登场,此女似乎总能引起人们的惊叹。 之后水心殿再遇,她算计人时的狡黠和从容,及之后对他的嘲讽。也是事后他才明白,她在恼什么。 金明池东岸那夜,狼狈却难掩姝丽,明明那般娇气,却硬挺着在亭子上坐了半天,不吵不嚷,只为了不忙中添乱。 以及之后她丝毫不掩强势地与他针锋相对,御前的小声哭泣,转头却又锋芒毕露地质问他。 她不怕他。 少有女子不怕他,杨變甚至见过不少女子因怕他露出丑态,所以他少有对女子和颜悦色的时候。 还有今日…… 她到底有多少张面孔? 杨變停驻了脚步。 蒋旻顺着看过去,先诧异了下,又下意识瞧了眼杨變的脸色,而后似无意打断道:“贞妹妹果然在这里。” 杨變回过神来:“都是女眷,我就不过去了,在此等候公主。” 他退了一步,离开花窗的视线。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0节 蒋旻:“那将军稍候,我去去就来。” . 透过花窗看里面近,实则走起来却颇有一段距离,走过一条长廊,越过一个花圃,蒋旻方来到亭榭前。 “贞妹妹,两位妹妹。” 蒋旻遗传了蒋家人的好相貌,蒋家男人都生得高大,蒋旻也不例外。 他和蒋尚长得很像,却比蒋尚清瘦些,就如那云山青松,风姿卓越,不像个武官,倒像个文人雅士。 “大表哥。” “大哥,你来了。” 三人站了起来,蒋静说:“大哥,我们在喝蜜茶,你要不要喝一盏。” 蒋旻摇头:“我有正事找贞妹妹。” 见说有正事,蒋静当即不说话了,她拉着蒋慧打算给二人腾地方,元贞却按住她,随蒋旻走到了亭榭外。 “当日杨将军与贞妹妹有援手之恩,之后又救了蒋培,爹特意邀他来家中做客感谢他,也是凑巧今日贞妹妹也来了,方才杨将军与我说他曾与你有约定,有些事情需当面告诉你,我便引着他来了。” 看得出蒋旻似乎有些质疑为何二人会有约定,又是什么事要说,只是碍于元贞面子,没有直接询问。 但说话间,他相对慢的语速,却道出了他的迟疑。 元贞想了想,倒也没遮掩,将当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包括她质疑是权家那边拉她下水,故意找了个谏议大夫祸水东引。 蒋旻思索道:“权家人自打入上京后,一直处事低调,权少保借口旧伤发作,一直在家中养伤,连枢密院都不怎么去。倒是权少保那幼子权三郎,颇有些新进衙内的架势,成日里呼朋唤友吃酒听曲,却也都是纨绔子弟们处在一处,那姓秦的谏议大夫,倒不像是对方能找来的。” 怕元贞不理解,蒋旻还专门提了几句,西军这一伙人自打入京后,一直挺被人明里暗里针对。 尤其是杨變,权中青两个儿子都死在西北战场,只余下了个幼子。幼子文不成武不就,反倒是义子杨變,是除了权中青外,西军里的领头人物。 加上他在斩西一战中,功劳最大,因此格外显眼,被针对的也最多。 而谏议大夫属御史台,御史台都是文官,可不会轻易被武官指使。哪怕权中青如今位居三少,还领着枢密院副使的差,到底入京时间太短,底蕴也差了太多。 瞧瞧,这就是消息灵通和消息不灵通的区别。 若消息灵通,转瞬就能想明白究竟,而她身居宫里,对于一些京中事务难免所知不多,才会有当日她质疑是权家拖她下水之事发生。 “这位杨将军近日在京中可闹出了不少事,若非邀他来家中做客是二郎早就说下的,值此多事之际,家里也不会邀他上门。” 蒋旻又把杨變近日在审刑院干的事说了。 元贞结合从希筠口中听来的流言,再结合这些,几乎能在脑中描绘出这蛮人是何等恶形恶状,又膈应了多少人。 怪不得那梦里他恶名远扬,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 “其实我事后也想明白了,是我灯下黑了,只是来不及与此人交流,他大概是查到什么来告知我。这样,我先去见他,其他的容后再说。” . 走过一道长廊,就看见站在假山附近的杨變。 今天似乎因是上门做客,他没穿军袍,而是穿了身常服。 一如既往还是一身黑,腰束黑色皮质蹀躞带,其上没有任何装饰,只腰间悬挂着一把刀。 这刀很长,似剑非剑,却又比一般的剑要宽要长,与寻常刀的样式大为不同,只能从刀鞘上能看出是一把刀,因此有些显眼,元贞不免多看了两眼。 见正主来了,杨變也未耽误,把大致情况说了说,并将丰乐楼伙计的供词递给她。 又说:“事后,我专门让人蹲了那庶子,用麻袋套头打了一顿,果然那晚是他让人给陈家报的信。” 什么叫让人蹲了那庶子?什么叫麻袋套头打了一顿? 元贞在脑中想了下,被这场景诧异得是啼笑皆非。 “将军倒是好手段。” 可能因为她说这话时带了点突兀的笑,再加上二人数次见面,每次似乎都不太愉快,让杨變理解成了讥讽。 “非常事行非常手段。比起公主来说,杨某还是逊了一筹。” 元贞在脑中过了一遍,心想他此言到底针对的是哪件事,下意识就想到那日晚上,她在爹爹面前示弱假哭,这人就在当场。而此前又被他撞破自己坑淑惠的阴私,顿时只觉得此人在讥讽自己,蹙紧眉心。 “圣上是我爹爹,女儿外面受了委屈,在爹爹面前哭诉,此乃常事。倒是将军,据闻日前杨将军入了宫里,在圣上面前又是告状又是哭诉,不知又算什么!”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有传言说将军哭得很惨,难道——将军真哭了?” 第24章 24 这女人! 杨變瞪了过来。 元贞不甘示弱, 回瞪回去。 就他这眼睛,肉眼可见没她的大,比什么比。 杨變微微一挑眉, 嗤道:“圣上乃万民之君父,臣子于君父面前倾述衷肠, 又有何不对?” 元贞语塞。 也诧异他的厚脸皮,竟能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 可转念再想, 这几次见此人行事路数, 以及那梦里仅有两次相交,就能看出此人处事非寻常人。 寻常人不会让她好好苟活着, 也不会那般骂那些文官,都说武夫多是滚刀肉,他这就是滚刀肉行径吧? 不过她可不愿服输,遂又道:“将军与其在此与我争嘴, 不如回去好好去查查那翠烟阁叫如烟的女子, 我只道之前我是灯下黑,将军怕不也是灯下黑了。” “你只提那张穰因内斗坑害你,却没想张穰此人只指使了那禁军, 若没有如烟效仿之举, 又如何能聚集到如此之多的人, 你确定那如烟真无辜?不是将军见其美色,被迷得眼花心盲,疏了大意?” 什么叫他见其美色, 什么叫他被迷得眼花心盲? 杨變长这么大, 都没和女子吵过嘴,唯有的几次经验就是与她。既讶于她的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又诧异她的心思细腻,一针见血。 换做对面是个男子,杨變定然刀鞘扔过去,先打过再说。 可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身份高贵,长得又娇嫩,打打不得,摸摸不得,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却又无能无力。 “公主好口齿!” 元贞微扬下巴:“一般一般。” 他狼似的眼睛狠狠地挖她一眼,谁知目光刚触上去,就似乎感知到那皮肉的白皙细嫩,竟不能着力。 想找个可以用力的地方,从眉眼移到娇俏的鼻子,再移到那花瓣似的唇,纤白的颈子…… 杨變一声低咒,移开目光。 “大男人不跟小女子计较!” “是只会逞口舌之勇的大男人?” “我还会别的,公主要不要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 话说一半,元贞似乎意识到什么,白瓷般的脸顷刻红了。 “你放肆!你流氓!” 她似乎还想骂,却碍于不远处的蒋旻似听见动静不对寻了过来,当即头也不回地朝蒋旻快步走了去。 什么叫他放肆流氓? 他哪儿放肆,哪儿流氓了?! . “贞妹妹你……” 元贞放缓脚步,佯装用手扇了扇风。 “走得急了些,今天的天似乎有些热了。” 蒋旻也没多说什么,看了那边的杨變一眼,道:“我先送杨将军离开,一会儿再来找贞妹妹。” “行,那表哥你快去吧。” 蒋旻引着杨變往外走。 到了大门外,蒋旻微微一拱手。 “将军慢走。” 杨變接过仆人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不用多送。” 蒋旻想说什么,到底忍了忍没说出口,只是目送对方策马离开,半晌方转身回去了。 . 这隐忍并未持续太久,在转头他又与元贞相见时,终于问出了口。 “贞妹妹,方才杨将军他……没有冒犯到你吧?” “什么冒犯?” 蒋拯从外面走进来。 他今年四十有五,身材高大,穿一身深蓝色常服。四方脸,蓄了短须,一边问一边看儿子,又看向元贞。 “冒犯?没有冒犯。”元贞忙说。 “那方才——” 元贞就知是方才漏了端倪,解释说:“那是被日头晒的,我和杨将军没发生什么冲突。” 她并不想蒋家人知道方才的事,一来是她这会儿也会意过来,自己是误解了那杨變的话。 二来在那梦里,大昊国破后舅舅一家是没出事的,只因跟了那杨變。 起初,她也担心舅舅一家,生怕他们也遭难,之后找遍北戎军营,又各种寻人问话,才知晓蒋家并没有被俘。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1节 还是见到杨變,听他提起大表哥蒋旻,才知晓蒋旻带着皇城司那为数不多的人投靠了杨變。 具体怎么投靠的,两人为何关系不错,因时间仓促,她也没空隙询问,但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如今她对许多事没有方向,能否找到变局之法还是未知,最起码要留一条后路。哪怕是给蒋家,自然不愿蒋家为了自己与杨變交恶。 梦里,她当时不知安庆截胡之举,等知道后,流言已是满天飞,她诧异事情的突然,又愤恨安庆的背叛,怕被人笑话养了个白眼狼,便连着多日闭门不出,自然没有之后在水心殿与淑惠起了争执,也就没有之后遇到蒋静蒋慧二人。 没与二人相遇,当晚她便没有去金明池夜市。 她猜测梦里蒋家人还是去了金明池夜市,也是在那里遇见杨變,夜市中应该还是同样发生了混乱,杨變救了蒋培,因此两家才有了交际。 只可惜梦里她闭门不出,目光视线也就仅局限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外界的事知道的不多。 这一切只瞬间元贞就想明白了,自然不想蒋家与杨變交恶。 . 蒋旻听了元贞解释,没再说什么。 蒋拯坐下后,先问了几句元贞的近况,又提了几句那晚金明池夜市混乱,方又问道:“杨将军说与你有事要商,可是与那晚之事有关?” 元贞点了点头。 正好她还没来得及跟蒋旻说后续,就把方才杨變说的话转述了一番。 期间,蒋旻也把方才元贞告诉他的事情补充进来,让蒋拯得知全貌。 “这么说来,确实是陈家人动的手。贞儿,你别嫌舅舅多嘴,那日你不该与淑惠公主起争执。” 元贞还在想怎么解释,蒋旻却说道:“无缘无故,那淑惠公主当众挤兑贞妹妹,又不是没脾气的泥菩萨,贞妹妹反击并没有错,谁又知那西陈处事如此不地道,反手竟使了阴招,利用前朝官员去对付贞妹妹。” “她们这般也不是头一回。”元贞说。 她并非告状,而是事实。 早先朝中总有谏议大夫隔三差五上疏申斥她如何如何,其中确实少不得有些官员看她不顺眼,但也少不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然她一公主,至于能牵扯到前朝事? 蒋拯也知晓此间利害,叹了一声道:“也是舅舅没用,当年护不住你娘,现在护不住你……” 元贞忙打断道:“大舅,你说这些做甚!” “可……” 蒋旻轻咳一声:“爹,你又怎么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贞妹妹背后真有个厉害的舅家,怕是圣上也不会……” 话未尽,但都明白其中意思。 帝王之家真情假意难以分辨,一举一动背后皆可能藏着含义,就如同蒋旻所言,如若元贞背后真有个势大的舅家,怕是宣仁帝也不敢宠溺太过。 毕竟外戚为祸,不是什么秘闻,哪一朝哪一代都有发生过。 她背后没有个厉害的舅家,恰恰是她的优势。 这个道理元贞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因为她任何没有依靠,只有爹爹,所以爹爹才会没有下限的宠着她。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只有爹爹,所以爹爹才会凡事记着她挂着她。 记着她可吃饱,可穿暖,惦着她是否受了欺负?她娘是个不中用的,自己都顾不住,哪能顾住孩子?谁谁谁性格骄纵,若是欺了圆圆又怎么办? 这一切的记挂,都会转化成别人眼里的宠爱,宫里的人都知道圣上最宠爱元贞公主,连她吃穿用度都惦着,有了什么好物也都会记着她。 于是旁人便再不敢来欺她。 是的,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会谋算人心了。 而之后被人针对,不过是受宠带来的余病,她担得起宠爱,自然担得起余病。 . 室中静了片刻。 蒋旻转移话题道:“之前见贞妹妹话未尽,可是有了打算准备处置这事?” 他没问别的,显然是不管元贞打算做什么,他都会帮手。 蒋拯也看了过来。 元贞回过神来:“此一番陈家计划被我打乱,西陈为了泄恨,不管不顾就找人攀扯我。此事一出,怕是东陈只会痛骂西陈处事不着调,短时间封妃是莫想,倒不用我再去做什么。” “只是经此一事,我才发现自己对京中一些事务到底所知太少,难免一叶障目,便想寻家里帮忙收集一些消息,也免得下次再出类似的事闹了笑话。” 蒋拯听完,也觉得甚为有理。 以前贞儿还小,接触的人或事多是在宫里,随着她年纪渐长,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要许配人家,难免会接触到一些宫外或是前朝的事。 像陈家这次的事,贞儿若是知道东陈和西陈的关系,知晓陈家近日筹谋给陈贵仪请封妃位,大概也不会与那淑惠公主当众对上。 至今,蒋拯都不认为外甥女是个跋扈任性的性格,哪怕外面传得再怎么神乎其神。 “这事简单,咱皇城司有探事司,虽近些年不得重视,文官还屡次三番谏言要把探事司拆撤了,但圣上一直没允,人如今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办实事的人,他们也不是白吃俸禄,该做的事其实一直都做着,只是缺了个人禀报罢了。” 什么叫该做的事一直做着? 自然是探听各处消息。 起初,元贞还只当这些消息都是浮面的,直到后来看到大表哥给她准备的‘册子’,见那其中连哪个大臣家近日娶了个小妾,哪家后门子多卖了几筐子白崧都有,这才明白探事司的厉害。 当然这是后话。 蒋拯则还在为如何送消息考虑:“要不,我让蒋静蒋慧隔阵子进趟宫?” 元贞却摇头说:“东西带入宫里,难免落人耳目,也不便于携带,反正我无事,隔阵子来趟家里便是。” 蒋拯还在说来家好多来更好,一旁的蒋旻却看了元贞一眼,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 离开蒋家,杨變一路骑马回了家。 他在上京是有府邸的,当初随封他为忠武将军诏令一同的,不光有赏银赐田,还有一座将军府。 他孤身一人,既无妻儿老小,也无兄弟姐妹,如今宅子就他和一众同从西北而来的亲兵手下住着。 像张猛就随他住在一起。 反正都是一群大男人,平时也不甚讲究,也幸亏当初权家举家迁到上京时,安家时也备下了不少仆役仆妇,给他这边拨了十几个,打理日常起居是足够了。 杨變一路上都在想元贞为何红脸,为何骂他放肆流氓的事,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不免就有些烦躁。 进门时,因守门的门子慢了一步,便招来他一记冷眼。 吓得门子连忙往后缩了缩,发誓以后一定要眼明手快。 “老大,你回来了?”张猛迎了上来。 杨變点头,将马鞭扔给他,又吩咐他再查翠烟阁如烟的事。 张猛领命就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你过来,我有些事问你。” 第25章 当年西军在庆州泾州一带募兵, 因实在凑不够数量,就降低年龄募了批年纪小的兵先养着,张猛就在其中。 这一群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子们, 都被归到杨變手下,当初那叫一个谁都不服谁,哪怕当时杨變已经是将军义子了。 还是后来杨變一个个打服的。 这些年下来, 这些人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有了自己的前程, 有的留在西北。这趟跟来上京的没几个, 倒是张猛一如既往,还是给杨變当着副官。 所以两人的关系是极近的, 并非普通的上下属。 “老大怎么了?” 张猛跟在杨變后面,两人从前堂走到了后堂,又从后堂走到了书房, 这一番折腾弄得张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什么事?” 背手而立的杨變,回头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刻意,又去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桌上有茶, 却是冷的,也不是讲究人家那样细细研磨煮来喝的,而是水煮沸,一把茶叶丢进去,滚三滚, 倒进茶壶里。 军中喝茶素来如此, 被文官们讥讽此乃牛嚼牡丹。 这样的茶,凉了是极难喝的, 杨變也不记得是哪天了,倒一杯瞧着没馊没坏,就灌进嘴里,却被苦得眉心一皱。 不过话也出口了。 “你说一女子骂你放肆流氓,这是个什么事?” 张猛早就看出老大不对了,此时听了这话,先是心一惊,再是手一抖,脸上的笑当即就要浮起来,却又想起这不是他们一群兵痞子在一处嬉笑,而是面对老大,当即板起脸来显得十分严肃。 “这个嘛——” 杨變瞧过来。 “这个——”张猛挠了挠后脑勺,“老大你是不是调戏哪家小娘子了?” 杨變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什么小娘子?我调戏哪个小娘子了,尽胡说!” 其实张猛瞧着也不像,他家老大他是清楚的,毕竟也算打小一起长大。他家老大看似长了张俊脸,其实为人木讷不通风情。 你与其跟他说女人,不如跟他说刀,说马,说打仗。 其实也不是木讷,太忙了倒是真的,以前在西北时,整日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 一旦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睡都是正常,有时候一年半载都脱不得身。 好不容易能脱身了,下面的兵卒和低级军官们多会三五成群一起,或是去喝酒赌钱,或是去勾栏找几个妓子。 可老大倒好——不,还是太忙的缘故,老大可不像下面人,哪天要是真有几天闲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所以让张猛来看,老爷子总催老大赶紧找个女人成亲,他都还没开窍,怎么找个女人成婚? 莫弄个小娘子回来,一言不合老大上手就把人揍一顿,小娘子都皮娇肉嫩,哪经得起老大一拳头。 所以,老大这是开窍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2节 张猛心里那叫一个高兴,面上还要装无事。 “那不是调戏了哪家小娘子,人家能骂老大你流氓?” 杨變板着脸:“我说是我自己了?尽瞎猜!” 他咳了两声,含糊道:“是我一友。” 老大有什么友是他不知道的?这莫怕是无中生友吧? 还有,这种事老大明明应该是去问三郎君,该不是三郎君太过精明,老大怕露了端倪,觉得他没那么聪明才来问他? 不得不说,张猛真相了! “要不老大,你把详细经过跟我说说?人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骂人,定还有前因后果,你说明白了,我才能分辨是何原因?” 杨變想了想,也没说得太详细,只把二人对话掐头去尾说了两句。 这下张猛懂了! 他猛地一击掌,可话都到嘴边了,看着老大那张冷硬的脸,黄腔竟莫名出不了口,只能想了又想,方道:“老大,何迁叫我们几个晚上去吃花酒,是时你跟我们一同去,到时候你就懂了。” 。 是夜。 保康门街一处勾栏里,此时酒正酣。 其实让花娘们选择,她们大多不爱侍候武官,一来这些人大多不通文墨,时下哪怕是做妓子,也是崇拜文人,鄙视武夫。 二来他们大多粗鲁,还穷。 主要是后者。 不过今晚这个雅间的客人出手挺大方的,也不像有些武夫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因此一众花娘脸上的笑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杨變干坐着喝了半晚上的酒。 其实张猛也想帮他叫俩花娘侍酒的,也叫了,但就留了一个,且杨變也真就让人侍酒。 所谓侍酒,就是他坐这,花娘离他远远的。花娘倒想坐近点,却被他嫌弃的撵了开。 反正就是他杯中酒喝完了,花娘给斟满就行了。 花酒倒是喝了,精髓却一点都没体会到。 也幸得行伍之人一同喝花酒,不是什么罕见事,经常是大家一起,下面士卒喝,上面的军官也喝。 早先在西北时,杨變不是没招待过属下喝花酒,与此时场面大差不差。大家也都知道他性格,倒没觉得还有什么放不开一说。 借着酒兴,有的搂着花娘摸小腰,有的和花娘嘴对嘴喝酒,酒下肚越多,越是放得开。 杨變扔下酒盏站了起来,他早就不耐烦了。 见他突然站起来,其他人皆是动作一顿,张猛这会儿也酒醒了,下意识叫了声老大。 “行吧,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张猛纠结地站起来:“老大……” “你不用跟来。” 丢下这话,杨變就走了。 留下张猛挠了挠脑袋。这老大就是开不了窍,他能怎么办,难道直接了当跟他说,人家小娘子骂他,是因为他跟人耍了黄腔? 张猛怀疑,这话要是出口,他肯定要挨揍。 心里正纠结着,一旁花娘笑着偎了过来,又拉他继续喝酒,他便也不想了,心道不如明天抽空就跟老大说了吧,挨揍就挨揍。 。 杨變走出雅间。 正是上京城夜生活热闹之际,这勾栏里间间客满,到处都是人。 有的人喝多了酒,大概想出来到庭院里散散酒气,不知怎么就在外面跟花娘们勾缠调笑上了,杨變一路行来,撞见了好几处。 也幸亏这庭院里灯暗,看得倒是不分明,只能依稀瞧见人影,听见几句调笑声。 “……王大官人就爱唬人,这一张嘴哟,骗了月娘多少姐妹了?今儿抱着这个喊妹妹,明儿抱着那个喊亲亲,哪里还记得月娘……” “瞧这抱怨的……官人我可不止一张嘴行,我还有别的也行,你要不要试试?” “大官人吓死月娘了……试试就试试,人家才不怕呢……” 杨變如遭雷劈,脚步都停住了。 也幸亏天黑,让人看不清他此时五颜六色的脸色。 这时,从前方撞来两人,可不就是那喝得醉醺醺的王大官人和月娘。 “你没长眼……”王大官人下意识斥道。抬头却发现此人不光高大,眼神还吓人,当即吓得把后半截话音咽进了肚里。 幸得那月娘还没醉得彻底,忙道:“这位客人,还望勿怪,官人他喝多了酒……” 杨變拧着眉走开了,这二人继续跌跌撞撞勾勾缠缠往前去。 出了楼子,大街上宁静中又隐隐带着点喧闹。 夜深了,街上少有人行走,但乍眼看去,这条街上依旧亮着灯的花楼勾栏却有不少,时不时有丝竹乐声和调笑声传来。 杨變闷头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忘了牵马,正要转头回去,不远处一个悬在二楼贴了字的灯笼,让他停驻了目光。 翠烟阁。 看到翠烟阁,自然想起那叫如烟的妓子,自自然然也又想到白日里元贞所说的话。 心道张猛只知拉他来喝花酒,事情也不知安排没安排下去,这时旁边侧街上的动静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是一条不太宽的巷子,看模样应该连通着翠烟阁侧门,此时侧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并不起眼,通体褐色,车厢也不大。 引起杨變注意的,是正上车的那人。 此人穿一件深青色大袖袍,头上未戴巾,裸着发髻,远远瞧去,背挺肩直,格外有种从容之态。 是他! 得力于杨變目力不错,再加上此前这人给他印象很深,因此他很轻易就认出此人是谁了。 “谢成宜此人出身寒微,却才智过人。他家中原是世代从武,为某县城门卒,可他却不甘于此,先是做了县里的刀笔吏,又托关系来到上京入了太学,之后赴身科举,进士及第,自此改变了出身。” 在大昊一朝,文改武易,武官想改文官却是难之又难。 寥寥几句,就说明了此人谋算至深,他必是知道从武之苦,才会先拿刀笔吏做跳板,再改弦易张。 人才必然是有的,不然哪来的进士及第,又短短数年便升至枢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一位。 “而他,现年也不过二十有六。” 说到这里时,权简满脸感叹之色。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会出入勾栏? 若是杨變没记错,他记得权简说过,此人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在一众奢侈无度的官员里,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且,他为何来的是翠烟阁? 此时翠烟阁、如烟、张穰、枢密院,这几者连上了一条线,莫名触动杨變敏锐的神经。 所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将身影隐在街角的阴影处,直至那辆马车离开。 夜风习习,远处隐隐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这位谢承旨与如烟有没有什么关系,暂且不知,还需要查,不过他眼下要去办一件事。 杨變也没转头去牵马,一头扎进黑暗中。 。 难得出门一趟,又来的是舅家,再加上蒋静拉着不让走,直至傍晚在蒋家吃了晚饭,元贞才回了宫。 此时距离宫门下钥已没多少时间了。 回来后,先是更衣洗漱,一时间元贞又睡不着,便去了书房写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书。 直至希筠再三催促,还提到明日要去尚书内省的事,元贞这才睡了下。 却一时间根本没有睡意,因此当她寝殿的窗子被人敲响时,她第一时间便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夹子,明天应该是晚上更。 第26章 殿中燃着灯, 只墙角小小一盏,因此殿中虽不明亮但也不黑暗。 元贞骨子里其实有点较真的,幼时那些年长一些的宫人闲暇之余总喜欢讲些鬼怪志异类的故事, 她明明怕却又爱听。 曾经有一阵儿,她总怕夜里会有女鬼来找自己,又或是窗外突然爬出个妖魔鬼怪。 但她的怕, 表现的跟常人不一样。 别人的怕是捂着耳朵捂着眼睛,权当看不见听不见。 她不是! 她越是怕, 越是要去弄清楚看明白。 譬如夜里多风, 风吹响了窗扇,睡在她床边的小绾鸢吓得不得了, 小元贞却不怕,捏上一把簪子,非要去把窗子打开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鬼。 此时, 她权当是夜里风大,吹动了窗扇, 未曾想又响了两声。 而这两声,明显是人为,而非风动。 元贞当即就从榻上起来了, 脚步悄无声息,在经过妆台前时,又顺手抽出藏在抽屉里的匕首。 匕首小巧,只有掌长,藏在袖中, 悄悄出鞘。 她一手打开窗子:“谁?”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3节 窗外空无一人, 明月悬挂在天空。 下一刻,一个人影突然冒了出来。 她心里一惊, 抬手便刺。 可惜没刺中,反而被人拿住手腕。 “你还是不是个公主了?藏了匕首不说,还见人就刺!”来人诧异道。 此时元贞已看清来人是谁,咽下惊呼声的同时,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是人?半夜冒出来,我还当是哪路妖魔鬼怪!杨将军,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夜闯宫闱不说,竟还摸到我宫里我寝殿外,信不信我现在叫人拿下你,禀到爹爹那,杀你头都是小的。” 杨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此时他的酒已经醒了,本就是酒劲加一时意气才潜入宫里,潜进来后他到处找,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传说中,位于后苑‘圣上专为元贞公主所建,其内奇珍异宝无数’的金华殿。 那会儿他就生了退意,只是‘来都来了’的执拗,支撑着他后续找到这里。 “你能叫什么人?四下连个侍卫都无,你这宫里还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人。” 他瞎说大实话,又转移话题:“不是我说,这皇宫的守卫未免太差了,巡逻之人寥寥无几,光守着宫门有什么用,真有那歹人潜进来,连个能抵挡的人都没,妃嫔公主宫人都得遭殃。” 元贞没忍住给他一个白眼。 以为人人都是他? 那梦里他两次悄无声息潜入她帐中,她就知晓此人不是常人。常人能如履平地越过宫墙,还能肆无忌惮在皇宫里穿梭? 她正欲要斥,他又打断道:“其实我是有事要找你。” 元贞瞅了他一眼,总觉得此人今天有些怪。 早先看见她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么就是冷着脸话很少,怎么这会儿话这么多? “有事就说。” 这下却轮到杨變支吾了。 也不是支吾,只是眼睛总不受控制想往下挪,她衣衫单薄,他拼了很大力气才把目光投注在她脖子以上,再加上想到自己要说的话,自然迟疑犹豫。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赶紧走!这次看你初犯,若下次你再乱闯,我必不会放过你。”元贞道。 又见他不吱声,眼神忽闪,下意识就顺着他忽闪的目光往下看了看。 这一看不打紧,脸顿时红了。 “你这流氓!” 她抬手便要打,手却再度被人拿住。 又因他个头太高,她想扇他不免要踮起脚,此时又被他拿住了手腕,眼见那单薄丝滑的寝衣袖子顺着手腕滑了下来,整条玉臂显露无疑,暴露在人视线中。 元贞慌了:“你快松手!” “你不打我,我就松。” 又看她霞飞双颊,羞愤欲死,杨變顺着瞧过去,只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都成木头了,手下意识松了开。 元贞连忙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又用另一只手按住衣襟。 “你赶紧走,我关窗了。” “我有事要说。” “说!”她声音里藏着隐忍。 杨變也清楚再耽误下去不好,咳了一身道:“白日我并非故意冒犯,也不知你会想到那处……” “我想到哪处了?” 元贞抬起头,双颊通红,美目晶亮,其内满是警告。 可惜杨變径自沉浸于思绪中,根本无所察觉。 “你说你一个常年身处皇宫的公主,如何能懂得这些?外面流言说你行事张扬放肆,你该不会偷偷去过勾栏……” 他想到那日她逛夜市,看她那般随性的样子,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你说我去哪儿了?” 似乎也知道个头比人矮,气势容易被压,元贞气急之下,扯过一旁的矮几就站了上去。 这次她比他高多了,高了一个头,总算可以居高临下地看他了。 “让你胡说!” 她抬手便打,也不拘能不能扇他巴掌了,劈头盖脸地打。 “你这悍妇!”他吃疼说。 “你敢骂我悍妇?杨變,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正拉扯着,突然传来一声唤声。 “公主……” 随同而来的还有推门声和脚步声。 元贞一惊,忙把杨變按下去并转过身。 是希筠。 希筠惺忪着眼睛,站在屏风旁,看向这里。 “公主,你站在窗前做甚?” 她瞠大双目,人似乎有点醒了。 方才元贞慌乱之下将人压了下去,怕杨變不识趣要起身,暴露了行迹,她特意靠坐在窗沿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着他。 也幸亏如此,因为明显那厮被压下去很不服,从下面顶她,似乎想把她顶开。 元贞又加了把劲儿,面上却装无事。 “我睡不着,看看月亮。” “可公主赏月就赏月,为何坐在窗台上?” 元贞庆幸今晚不是绾鸢值夜,如若是绾鸢睡在外间,怕是早就察觉到动静进来了。而希筠观察不够细致,瞌睡多人也迷糊,她随便唬一下,这事应该就能过去。 “你管我为何坐在窗台上?去睡你的觉,我一会儿自己就睡了。”她故意做出几分不耐之色。 当即把希筠唬住了,也不敢多问,打着哈欠又退了出去。 。 杨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个女人压在下面。 他其实是有些男尊女卑观念的,在他想法里,女子就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少出门,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负责赚钱养家糊口,女子负责操持家务。 他模糊记忆里,幼时他爹娘就是如此。 所以有时听见手下说家有河东狮时,他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心中觉得此人没用,连个妇道人家都管不住? 此时突然被人压在身下,他哪里忍得住? 就去推她,顶她,想让她起来。 可她倒好,还跟他对着使劲儿! 本来他还怕自己力气大,伤着她来着,一直没动手,这下什么都不管了。 可一上手,就感觉出不对。 此时接近初夏,平时人们便穿得单薄,更不用说就寝时。 单薄丝滑的布料,完全隐藏不住其下皮肉的细嫩,就像是一块儿最上等水豆腐,手一放上去,就陷了下去。 却又跟水豆腐的触感完全不同。 怎么形容? 杨變只想到一个词:馨香馥软。 …… 见希筠退出去了,又听了几息外面的动静,元贞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才发现身下的人许久没动了,此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之举不雅,忙转过身。转身的那一刻,她有一丝迟疑,迟疑方才…… 直到转过身来,见他双手上捧的姿势,那丝迟疑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羞窘、气愤,又气自己慌乱之下乱作为,以至于造成如此局面。 “你给我滚!” 她压低着嗓子喊,砰地一声关上窗子。 杨變猝不及防,差点没被撞到鼻子。 夜风习习,有花香随风拂来,却拂不开缠绕鼻尖久久不散的馥郁。 他站了一会儿,许久方转身投入黑暗。 。 天还没亮,张猛就起了。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哪怕出去喝花酒,也不能耽误正事。 他去马厩牵马时,发现老大的马竟然没牵走,先问看马的仆役再问楼子里跑堂的伙计才知,人昨晚就走了,但马没牵走。 他骑一匹牵一匹,先回了一趟将军府。 人不在,于是又去了神卫军营地。 果然在此。 一大早,晨光熹微,杨變已是一身热气腾腾,显然是练了多时。 “老大,怎么这么早就起来晨练?” 杨變确实多年如一日有晨练的习惯,但也极少这么早过,还有这练的——张猛瞅着身上都冒烟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4节 杨變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收刀入鞘。 “老大,我把你的马带回来了,你昨晚走时,怎么没骑马?” “老大,没马你怎么来营地的?” 别看张猛五大三粗,壮得跟熊似的,其实他嘴挺碎的。至少杨變是这么感觉。 “老大,你脸怎么了?!” 又是一声惊叫。 杨變先是一愣,下意识顺着张猛的目光摸了摸脸。 摸到一处,是一处极为细小的伤痕。 他素来摔打惯了,常年打仗的人,这伤了那伤了都是正常,谁还去管这种细微的伤口。若非张猛一惊一乍,他根本没发现脸上伤了。 正想伤就伤了,鬼叫什么,下一刻察觉到张猛眼神有些不对。 “老大,你这是招了个哪家小娘子,让人家把你给挠了?” 张猛的声音很大,幸亏这地方平时就杨變一人用,没别人在。 杨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一路都走得不平静,因为张猛跟在一旁一直聒噪。 “老大,你有相好的了?” “我咋不知道呢?” “要是真有相好了,也给大家伙儿说说……” “是良家女子不?要是的话,老大你把人藏着做甚?老爷子不是一直催你成婚,你……” “你是没事干了是不是?昨天吩咐让你查查翠烟阁的如烟,你查得怎样了?”回到公廨平时用来休息的屋子,屋里屋外杨變都找了,就是没找到个镜子,又见张猛一个劲儿聒噪,他没忍住道。 “我跟何迁他们说了,今天就去查。” 说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可老大,翠烟阁那事不结了吗,怎么又突然要查那如烟。人都放回去了,我们怎么查,这也不好查啊。” 因为之前的事,翠烟阁上下被来来回回盘问,大概也都对禁军这伙人熟了,现在再转头去查,一来旧事不好重提,二来也藏不住行迹。 消息! 历来打仗打得就是军情,敌我之间差别,敌人要守分布,多少人驻守等等。杨變知晓消息的重要,无奈西军一脉初入上京,底蕴实在太浅了。 “你去权府与权简说,我有事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27章 张猛领命走了。 待他走后, 杨變去洗漱沐浴,借着水,他终于看清脸上的伤。 是指甲挠出来的, 很细一道。 怪不得张猛一副多嘴老鸹的模样,这伤实在引人遐思。 杨變在手下脸上见过这种伤,还是以前西北时他手下一个都头, 也是昂扬七尺男儿,脸上却时不时带着这种伤, 一问之下原来是家有河东狮。 这悍妇! 却是下一刻鼻尖又缭绕起那股幽香, 双手似凭空多出一种异样感触,这让他顿时觉得身上烧了起来, 咽干口燥,下腹紧绷,不禁用水瓢舀起一瓢冷水, 对着胸前浇了下去。 。 权简来时,杨變刚从浴间出来。 他换了身中衣, 发上的水没擦干,正往下滴着水,权简置若罔顾, 一进来眼珠子就往他脸上去了。 见此,杨變哪还有不懂的。 张猛这碎嘴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不会真有相好了吧?” 杨變瞪了张猛一眼,说:“别听张猛胡说,昨晚他拉我去喝花酒, 出来时碰到花娘纠缠, 拉扯之间不小心被蹭破了皮。” “真的?” 权简也不想相信,无奈杨變语气平稳, 给的理由也恰当,甚至连张猛都连连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质疑。 “你找我何事?” 权简将买来的包子扔在桌上。 张猛存着补救心态,忙出去拿了碟子来盛,又让人去炊房端了两碗粥,和两碟小菜来,正好权简也没吃,便坐下与杨變一同吃了。 吃饭时,杨變把昨晚在翠烟阁外看见谢成宜的事说了,又提了灯下黑一说。 “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我们只看到西军一脉屡屡被针对,于是事先预设了立场,所以王河背后有人,张穰背后也必定有人,只顾盯着背后之人去了,可若是换个角度来看,那如烟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权简突然说了声‘不对’,反应过来。 “另一个角度是谁提醒你的,你见过——元贞公主了?” 只有元贞,被牵扯其中,却又跟什么文武之争西军一脉被针对等等,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关系。 从她的角度来看,只看到有人利用她设计了这场乱子,这时候效仿她装扮的如烟就凸显出来了。 倒不是杨變二人不如元贞观察细致,而是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 杨變也没遮掩,将去蒋家时偶遇元贞的事说了。 只提了这点,他和元贞那点纠葛,以及他夜闯皇宫的事,是一个字都没提。 权简想了想,说:“其实你若是能与蒋家结交也好,我们初来乍到,底蕴太浅,消息也不够灵通,只能知道些表面上的事,可蒋家不一样。” 杨變看了过来。 “皇城司看似不起眼,差职都被禁军抢了,成天受着窝囊气,除了冰井务,亲从官只剩了两个指挥,一个在守宫门,另一个虽归于探事司,但探事司如今名存实亡,如今干着市易务的活儿,成日里只跟那些商贾打交道。但你别忘了哪怕那些文官再三谏言,圣上却一直没有撤掉皇城司。为何没撤?你忘了皇城司是干什么的?” 是历代圣上耳目。 “咱们这位圣上早年不过是个闲散郡王,只因先帝无子,才择了身为侄儿的他继承大统。要知道当时按血脉亲近,明明是梁王那一支最近,偏偏择了他。” 须知彼时的宣仁帝连嗣王都不是,不过是个郡王,还总是被言官弹劾他行事浪荡,风流成性,有辱皇家声名。 可为何最后还是择了他? 因为彼时的乐平郡王无父无母,年纪也小,若是从梁王那一支里挑,且不说宗嗣之争,梁王和梁王妃都在,挑了梁王,其本人已是不惑之年,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挑了梁王之子,又置太后于何地? 要知道这位太后,可与一般的太后不同。 先帝羸弱,素来多病,太后一直垂帘听政,虽后来太后还朝于帝,但朝政其实一直是太后把持着,这一把持就是多年。 后来先帝崩,又无后,需择人承继大统,与其说宣仁帝是大臣们挑出来的,不如说是太后挑的。 彼时宣仁帝初登大宝,还未到加冠之年,朝政自然由太皇太后继续把持。这一把持又是数年之久,期间多少明争暗斗,不在漩涡中心的人哪能分明,但都知道那时候的宣仁帝日子并不好过。 直至太皇太后薨,宣仁帝临朝听政,据说事情依旧没完。 大昊以孝治天下,大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大昊不杀文官,这重重桎梏就如同枷锁一般,压在宣仁帝头上。 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清洗,只有持续的博弈。 不然一宫中阉人何至于能官拜太尉,荣封国公?世人都骂荣国公妖邪谄媚,蛊惑君上,实际上内里究竟如何,于外人来看不过是管中窥豹。 这些旧事其实一开始杨變和权简并不知道,还是来到上京后,权中青怕他们惹祸,才点拨了一二。 可哪怕是权中青,驻守边关多年,他对上京之事又能知晓多少,怕不也是管中窥豹。 “所以你说圣上一直留着皇城司做甚?他可能放着皇城司不用,听那些文官的把皇城司撤了?”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权简的猜测。 杨變拧眉想了一会儿:“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让我来看这些人就是吃饱了都撑得,北戎一直虎视眈眈,幽州太原那边战事不断。这些个人,一天天不干正事,光去内斗了,让我说大昊迟早要亡。” 说到这个‘亡’时,权简先是一惊,下意识看看了四周,在看到边上就一个张猛时,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能不能管管你这嘴?迟早哪天你要把我吓死。” 杨變才不理他,扯着嘴角冷笑。 “他们敢做,还怕人说?号称天下禁军百万,又有哪些是能打仗的?成日就知道招安那些匪盗杂鱼充人数,光吃军饷屁用不起,碰见北戎的骑兵就知道跑,等着吧,哪天北戎打到上京城下我都不吃惊。” 权简忙转移话题:“回归正题,所以我觉得这皇城司大概不如表面这样,咱们与蒋家同为武官,都被文官打压,你与蒋家又有这般渊源,若能与之交好,将其拉拢过来,也能为我们添力一二。” 杨變想了想:“这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就算真如你所言,蒋家大概率也是圣上心腹,怕是没这么容易就拉拢过来。” “所以我先找几个生面孔去查如烟,再去查那谢成宜,至于这事慢慢来吧。” 。 早上起来时,元贞才发现自己断了根指甲。 好好的玉指,纤如葱白,指甲不长但也不短,很好的展现了玉手的完美线条,如今却是凭空断了指甲,添了几分不美。 绾鸢见她断了指甲,很是诧异,又怕她断甲时伤了手指,捧起来左看右看没见到伤口,才松了口气。 “我帮公主把指甲修一修。” 元贞瞧了瞧手指,想了下说:“都剪短些。” 这样看起来才协调,也免得其他九指都是纤纤细长,其中一指短了一截,无端惹人注意、猜测。 处在这皇宫之中,从小万众瞩目,元贞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或有意或无意的窥探,也知道该如何处置这般事。 至于心里,则又把杨變骂了一顿,暗想怎么找个机会报复他。 而希筠却想远了,猜测公主莫怕就是昨晚赏月时弄断了指甲,怪不得公主那会儿那般暴躁,自然当面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番收拾停当,又用过早膳,元贞让绾鸢找了身简便又不失体面的衣裳,换上后去了尚书内省。 说起尚书内省,那还要说到大昊建朝之时。 大昊随前朝制,在宫里置尚书内省,分管后宫各项事务,其中又有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等。 当然这是建朝初期。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5节 后来随着内侍这一群体逐渐得到重用,内侍省被一分为二,有别号前省的入内内侍省,职掌御前侍奉,内殿引对群臣,甚至还可外放为监官、监军。 又有号称后省的内侍省,掌帝后妃嫔饮食起居,轮番值宿,洒扫各殿等诸多杂务。 本来内侍省的职权便与尚书内省有所重合,如今随着两省权柄日益增重,六尚二十四司女官们的职权逐渐被迫压缩,如今的尚书内省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之所以没被裁撤,或是彻底被压制,这还要归功于尚书内省里一批特殊的人——直笔内人。 正确来说,尚书内省之所以能叫尚书内省,一直是因为这群人。 宫里有女官协助帝王处理日常政务,曰直笔内人,其之首曰内尚书,主文字,三省三司六部九寺枢密院及四方奏牍皆过她处,又司批画答闻,亦掌玺印,常代御批1。 元贞要去的便是此处,而非处理后宫事宜的六尚局。 。 尚书内省位于睿思殿后方的宣和殿西庑,此地算是皇宫的最深处了。 内省之人既不与宫妃内侍相交,也不与前朝官员来往。若要到尚书内省,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经睿思门过宣和门,而后才能到此处。 乍一看去,说是西庑,却是房屋高耸稠密,自成院落。 入了门,迎面是五间七架的第一进,两侧各有两排屋舍,而后是第二进。 元贞所到之地便是第二进,不过她经过廊庑时,依稀瞧着后面还有许多屋舍,只是暂时她还不能到后面去。 “见过公主。” 一众女官纷纷行礼。 这些女官都做男子打扮,深绿色圆领窄袖袍,腰束金玉革带,头戴皂色软巾幞头,脚踩皂靴。 为首二人也是同样的打扮,却是着绯色袍服。 按大昊制,七品以下着青,五品以下着绿,三品以下着红,三品以上方能着紫。 这穿绯袍的两位女官,显然是领头之人,至于那位传说中的虞夫人——元贞猜她定是着紫的。 不过以此人品级,确实也不用来迎她这个公主。 “不用多礼。”元贞矜持笑道,态度和善。 众人拥簇着她入内,等入了门内后,其余人各自散去,只余那身着绯袍的二人,以及她们各自身后跟着的两位绿袍。 “我姓关,公主唤我关直笔即可。” 这位关直笔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称不上貌美,但纤瘦白净,别有一番文静书卷气。 与之相比,另一位绯袍女子面相却稍显严厉,年纪似乎也比这位大一些,额心有几道浅浅的川字纹。 在关直笔自我介绍后,她只是微微一拱手,说了句‘我姓程’。 从礼节上挑不出什么,只是态度稍显冷淡了些。 对于这一切,元贞只是纳入眼底不动神色,面上却是浅笑道:“想必我这趟来,诸位应该知道为何。知晓各位忙碌,我也就闲话少叙,既是教字,便需空置堂室一间,笔墨若干,另还需诸位直笔手书若干,我先观后方可因人制宜。” 程直笔拱手说:“既如此,便由苗副笔留下代为处理各项杂务,我还有事,就不多陪公主了。” 她将身后穿绿袍一圆脸女子引见给元贞,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气氛有些凝滞。 关直笔轻笑了一声,似有些无奈:“公主勿怪,程直笔素来如此,性格直接,也是近日各方文书太多,我等皆是忙里偷闲。” 她先解释了一下,又说:“既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了,这位马副笔为人细致妥当,会引着公主处置这些杂务,公主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她说便是。” 说完,她还行了告退礼,方离开了。 只这一会儿时间,元贞便看出许多端倪。 首先,对于她的到来,尚书内省是不太欢迎的,颇有些我们都在忙正事,你反倒来弄些无谓杂事的意思。 可接的是圣上口谕,不能不奉之,只能做个场面活儿。 二是这两位绯袍直笔,似乎有些不合。 这位关直笔明里暗里似乎都在为程直笔说话,可听话听音,听多了宫里各种话音的元贞,还是能听懂深层的含义。 不过她初来乍到,能看到的大概也只是表面上,其他的只能容后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1《朱子语类》《续资治通鉴长编》 有红包。 第28章 之后两位副笔引着元贞去处置杂务。 那位马副笔果然如关直笔所言那般细致妥帖, 不光给元贞选了一间格外宽敞明亮的书室,笔墨纸砚茶台茶具皆齐备,还主动揽下去各处收手书的活儿。 能揽的活儿都被她揽了, 反倒显得这位姓苗的副笔,颇有些无能状。 关键此女不以为然,甚至不显恼怒, 见暂时无事,又想找点活儿来做, 便主动说烹茶给元贞喝。 二人来到茶台前, 台上茶具齐备。 两个朱漆茶托,茶托中置放了几个湖田窑影青釉的茶盏, 同色瓜棱执壶,又有茶碾、茶盒、茶筅等物。 另一侧放着个小风炉,里面置有炭火, 旁边还有个长柄的茶釜,并一个装水的罐子。 苗副笔先烧水, 水是早就备好的山泉水,看得出尚书内省的直笔们也是爱茶的,烹茶所需的物什该有的都有。 只是这位苗副笔稍显有些笨手笨脚, 大概就是碾茶、筛茶、煮茶、点茶的动作都对了,却没有行云流水,反而磕磕绊绊。 “我喜茶,就是每次烹茶总是笨手笨脚的。”她红着脸说,因为烹茶整个流程琐碎还耗费体力, 她甚至还出了点汗。 将茶奉给元贞后, 似埋怨自己太笨手笨脚,神色有些沮丧。 元贞接过茶来, 啜了一口道:“只要茶汤好喝便是好的,笨手笨脚也是相对不够熟练而言,做多了自然也就熟练了。” 苗副笔没想到公主会是这等言辞,她似想说什么,瞧了元贞一眼,欲言又止忍下了。 “只要公主不怪就成。” 看得出此女没甚心机,心思都在脸上。 元贞素来是个心思多的人,不免又想到那位程直笔,想她的直接莽撞,想到关直笔绵里藏针,又想那位程直笔为何会留个这样的人陪着她,是不以为然,还是…… “公主不要怪师傅啊,就是程直笔。她素来就是这般性子,夫人说她秉性刚直,不懂曲绕,但师傅她是个好人。” 元贞讶然抬眸,惊讶的不是这位苗副笔帮程直笔说话,而是师傅这一词。 “师傅?” 捧着茶盏小口啜着茶汤的苗曼儿微微点了点头,这般模样的她倒不像个直笔内人,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宫人。 “虽然我叫着程直笔师傅,但我却没她的本事。” 她似是有些沮丧,脸色暗了下来。 元贞不解其意,道:“既然程直笔能留你在身边,还将招待我的重任交给你,说明对你的看重。” 她的话本为试探,哪知此女竟真就点了点头,说:“是呢,师傅很看重我的,可是我总是办砸事,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马副笔回来了。 此人与关直笔一样,出场就自带稳重从容的气质,她身后跟着一个青袍女官,其手中捧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摞纸。 显然此人已办完收集手书的事。 倒是个有效率的人。 “公主,手书都收集来了。”她说话带着浅笑,让人觉得适宜,又不会觉得她太过热情。 元贞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放下吧,我先看看。” 而后便站在案前翻看手书。 看了一会儿,她似才反应过来马副笔竟然没走,恍然道:“我看的慢,马副笔自去忙吧,不用陪着我。” 这般情形,自然不适宜多留,马媛临走前看了看依旧坐在那喝茶的苗曼儿,眉心轻蹙了下,躬身告退了。 。 离开书室后,马媛挥退身后的蓝衣女官,径自往后面去。 穿过一条长廊,往右拐,来到一排房屋前。 这里很安静,不大的前庭种满了容易打理的绿植,上了台阶往里行,宽敞明亮的堂室,布置沉稳中带着一股书香气。 入目之间室中挂的最多的便是各式字画,又有若干或高或低的书橱散落四处,错落有致。 “师傅。”马媛来到书案前站定。 “来了?” 关直笔正伏案写着什么,说话时也未抬头。 马媛将大致情况说了下。 “你说她反倒留了那苗曼儿?” 马媛点头,神色微微有些沮丧。 关直笔放下笔,神色平和:“这位不过刚来,来干什么暂时都不知道,你先让人盯着些吧,其他的不用多管。” “是。” 。 元贞是故意留下这位苗副笔的。 她来尚书内省,缺一个打入内里的契机,送上门的傻白甜,她自然不会放过。 一共四十多份手书,当天下午她只看了十多份。 是边品茶边看的,看到了兴处,还与苗曼儿点评一二,于是苗曼儿自然陪了她一下午。 而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亲近了许多,元贞不光知道了苗曼儿的闺名,还与她相约明日继续。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6节 次日,元贞再至,继续与苗曼儿品茶论书。 说到兴头,她让苗曼儿手书一张与她看。 苗曼儿写完后,颇为忐忑。 “我字写得不好,太过秀气了。” 只从字来说,苗曼儿其实写得不错,唯一不足便是字太过秀气。这种秀气对女子来说,自然无事,但对直笔内人来说,却有些不太适宜。 须知直笔内人常代为御批,字是要经由三省,下到底下给大臣们看的。 一边是精通书艺其中不乏大家的大臣奏疏,一边是代御批的娟秀文字,孰好孰坏,一眼可见,且看着未免也太过不协调,显得不合时宜。 这也是为何宣仁帝会不满一众直笔内人的字,因为这字代表着他的脸面,只是仅皇帝一人实在无法负担三省三司六部枢密院乃至各地奏疏,才一部分由直笔内人代批。 “秀气那多练练就好了。”元贞说。 并接笔挽袖,在下面写了一行字。 接着,她未停,又写了两行。 一行为楷书,一行为行书,另一行却是仿了宣仁帝的天骨鹤体。 楷书字体端正,横平竖直,恢弘大气;草书行云流水,豪放不羁;而天骨鹤体那就更绝了,笔锋笔触苍劲锋利,一股直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苗曼儿直接被那天骨鹤体吸引住了,看得是目不转睛。 “这是圣上的天骨鹤体?但怎么看着有些不同……”她喃喃说。 元贞一愣,细看那一行字。 她本是随意所写,写的是前朝一个叫李贺的人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再往上看,上面草书所写——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最上面是楷书,写的是——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1 都是前朝诗人的诗,她不过随意落笔,却是…… 元贞手中一紧,笔尖的墨滴下一滴,弄污了纸张。 她随手将纸张拿过,揉成一团扔了开,方笑道:“确实仿的圣上的天骨鹤体,但我学得还不像。” 说着,她又拿来一张纸,随手在其上写了一行字。 这一次要显得平和多了。 单看字,确实都仿的天骨鹤体,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两者的不同。 之前她写得太过锋利尖锐,杀伐之气盖都盖不住,而这次却是笔锋瘦劲,可见风姿绰约之貌,潇洒疏朗,倒比之前那一行更像了。 苗曼儿目光在地上那团纸上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来,认真看着面前的字。 “公主的字真好,我若是能写这样一手字就好了。其实我私下也练过临摹过,却是一到自己写就不行了。” 元贞笑道:“还是写少了,多写写就好了。” 。 中午,元贞回金华殿。 用罢午膳,休息了一个时辰,再至尚书内省,掐点掐得比那些直笔内人都准。 到了后,她依旧待在那间书室。 还是品茶论书,不过她也没忘记正事,将自己所带来的几十本字帖,按照字的不同,让希筠和苗曼儿将那些字帖分给那些手书的主人们。 并布置下功课,让她们写十张大字,三日后交上即可。 之后她也未离开,反而仿佛办差点卯也似,每日准点来,准点走。没事她就留在那间书室里喝茶看书,习字作画,闲暇之余也会在二进之前各处逛逛。 一去四五日都是如此,内省中表面上无人说什么,私下里却都在猜测这位公主如此这般到底是想做什么。 尚书内省最深处,一间宽阔简朴的堂室中,有人正在说话。 堆满奏犊的案后,坐着一名白发紫衣的老妪。 只看她发色,大约在花甲之年,反正岁数不小了,但她面容平整,不若寻常老妇那般沟壑丛生,脊背很直,身材消瘦,倒不显老相。 “这位公主自打来了后,就只是每日喝茶论书练字作画?” 程直笔点了点头,眉心紧皱。 “这是当做自己宫里那般闲散随意,每日准点来准点走,怕也只是为了应付差事,还带着曼儿成日与她吃茶说笑,不成体统。” 虞夫人抬头看了弟子一眼。 她这一生弟子无数,最后能留在身边的,仅两人。一个是眼前的程直笔程半香,一个则是关直笔关巧慧。 半香秉性刚直,不懂曲绕,巧慧人如其名,内慧在心,擅思也多思。 虞夫人看重程半香的刚直忠诚,不该说的绝不多说。 直笔内人不同其他,效忠只是圣上,她们是圣上的笔,是圣上的手,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可虞夫人恰恰也头疼的是程半香的刚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而关巧慧与之相反,她太聪明了,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想法太多。虞夫人欣赏她的聪明,却又不敢苟同她的聪明。 这就是矛盾所在。 “曼儿毕竟是你带出来的孩子,怎生说她只懂吃茶笑闹?她年纪小,不够稳重,不过如今还有你在,有你担着,她多少能肆意些。当年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等到了岁数,人自然稳重了。再说,曼儿也不是没办正事……” 说着,虞夫人将目光投向面前一张纸上。 这纸似被人揉过,满是折痕,其上墨迹点点,似乎是墨还没干,便被人揉成一团,显得很脏。 却还是能看清上面所写的字。 重点也是字。 作者有话要说: 1三句诗都来自唐朝诗人,两句李贺的,一句岑参的 明天见 第29章 程半香很不解。 这种不解从收到口谕到现在, 她都没想通,又因元贞带得苗曼儿成日不干正事,因此让她有些烦躁。 是啊, 这位公主突然来尚书内省到底是想干什么? 虞夫人暂时也没结论,但并不妨碍她看出此女定有目的,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教字。 “不说她到底想做甚, 此女一手字倒是出神入化,颇得圣上精髓, 拿来教你们却是够了。” 程半香不懂为何说着说着又说到字上面了, 就像那日徒弟兴匆匆拈个纸团来找她,说元贞公主的字真好, 会写好几种不同的字,只可惜这字被她揉了。 她寻思师傅交代下来,让她们看看这位公主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可惜曼儿不做正事,就拿回一个纸团来, 她就把纸团交了上来。 如今师傅又说此女的字,难道这位公主的字里有什么含义? 程半香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见师傅没什么要事与她说, 就告退离开了。 等她走后,从一旁走上来个中年妇人。 此女相貌普通,做宫人打扮,但格外有种温婉平和的气质。她走过来后,没动桌上那张纸, 只把一旁杂乱的文书收了收, 又给虞夫人换了盏茶。 “蕙娘你来看。” 蕙娘擦了擦手,俯身去看那几行字, 看完后说:“这位公主的字倒颇有一股不屈不甘之意,似有志未酬,又似……” “又似什么?” 蕙娘又端详片刻,似有些迟疑:“又似面临什么困局,心中焦虑,未找到破局之法……” 她说得很慢,很迟缓,语气满是不确定。 虞夫人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不若平常女子,只见形不见声,而是笑出声的。 笑完,她似有些感叹:“你心思剔透,聪慧过人,却跟我的时间太晚,早年没学过,年纪大了也学不成什么了,不然你来接了我这位置,我何至于在半香和巧慧之间左右为难。” 蕙娘倒是洒脱,笑了笑道:“我本就不是个做学问的,也做不了,蒙夫人大恩,只想一辈子跟在夫人身边侍候夫人,别的倒是从未想过。” 虞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似想说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止不住了,只咳得喘气不得,面色苍白。 蕙娘又是抚胸与她顺气,又端了水来与她喝,埋怨说:“夫人也要顾念自己身子,您日里劳累,眼睛也不好,这旧疾隔三差五发作,如今好不容易才将将好了一些……” 虞夫人咳了好一会儿,这一阵阵咳嗽似乎将她整个人精神气儿都抽没了,人也佝偻了不少,无力地半靠在椅子里顺气。 蕙娘小声说:“叫我说,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在宫外,该是颐养天年之时,偏偏圣上就是不放您走。” 虞夫人慢慢平缓呼吸。 半晌,方沙哑道:“我现在走不得,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又哪能轻易离开。我若现在走了,内省这无以为继,圣上怕是连一个敢信任的人都没了。” 蕙娘也知内情,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 “其实内省这里藏书并不多,不如太清楼和宝文阁,不过倒也有些太清楼和宝文阁都没有的孤品。” 苗曼儿一边说,一边领着元贞走进藏书阁。 这些日子元贞每天来,仿佛办差点卯也似。没事她就在那间书室里喝茶看书,习字作画,闲暇之余也会让苗曼儿带她四处逛逛。 之前元贞就说手中无书可看了,闲逛时又见到这处书阁,就同苗曼儿约好,今天带她来看看。 “这些书都是我们在内书房读书时,为了练字抄下的,闲来没事就抄书,这是夫人教我们的。据说这习性内省历来有之,所以这些年下来这里才能攒下如此多,就是其中有些字写得不好,公主莫觉得污了眼才是。” 见她面上有赧然之色,元贞问:“你也抄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7节 果然苗曼儿脸上赧色更重,笑说:“自然也抄了不少,不过我可不会告诉公主是哪些,若是有缘,公主说不定能见到。” 书阁里有守阁的宫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蓝袍,见苗曼儿这个绿袍带人前来,她十分识趣地在一旁跟着也没说话。 “那这么说来,这其中的藏书必然有大量重复的?”元贞环顾了下四周。 这书阁乍一看去并不起眼,却占地颇大。 入了大门,迎面是一间二楼挑空的大堂,四周全是一个个木制书架,高约有一米七八,一排排一列列。 站在楼下往二楼去看,依稀看到上面也是类似一楼的书架,书架上全是书,大多都是纸质的,少量是竹简。 “重复的应该是有,但并不多。”苗曼儿道。 可如此说来,那她方才所言怕是有些不实了。 须知尚书内省的直笔内人,常年数额都保持在二三十人左右,虽并不都是直笔的官衔,但数量在此。 这一年年一朝朝下来,如若每个人都大量抄书,且这习性一直不变的话,数量绝不止这些。 其实元贞知道缘由,她是故意提出疑问,果然苗曼儿如她所想那般道出实情。 “其实书是次要,书总有抄完的那天,但各方奏犊和大臣们进上的札子会经由内省,直笔内人拿到札子并拆封后,会原样誊抄一份留存。” 所以确实是抄书,但抄的内容并不一定是书。 “这各年誊抄的留存都在此,甚至连先皇时期的都有,再往前的则都存了库藏。这也是为何我会说这里的藏书其实并不多。”苗曼儿解释道。 元贞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也不在意其他了,笑道:“无妨,我就是没事时拿来打发时间,自打我来后,你怕我一人无聊,总是陪着我,怕是也耽误了你不少事。如今倒好,有了这地方给我打法时间,却是不用你了。” 苗曼儿笑着,并没有否认。 “只是这里的书是不允许带出阁的,公主……” “无妨,我在此看便是。”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二楼,二楼果然同一楼一样,也是书架林立。却有一处临窗的位置,放置了一张宽敞的书案。 此时外头阳光正好,窗扇半开着,阳光顺着窗扇倾泻进来,让人无端就觉得心情甚好。 “这里就不错。” 元贞如获至宝,顺手在书架上抽了一册书,便来到桌前。 又对苗曼儿说,“你若是忙,就去忙吧,别总陪着我耽误你的事,我若有事与这位内人说便是。” “对了,你叫什么?”她问蓝衣女官。 那蓝衣女官垂首恭敬道:“我姓张,乃管理藏书阁的书令史。” “那就是张书令。” 见此,苗曼儿自然不多留了。 这些天确实耽误了她不少事,师傅已经不止一次斥她不做正事,成日陪着这位公主玩闹嬉笑,也不想想当初就是师傅让自己来陪这位的,如今倒埋怨她了,苗曼儿也委屈得很。 。 接下来元贞便开始扎根这藏书阁,每日还是准点来按时走,只是把所待之地换到了这里。 如是又过了几天,她甚至都忘了原定下要再去蒋家一趟的事,直到蒋慧进宫,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交给了她一本用闲书书皮蒙着的厚册子。 蒋慧走后,元贞拿着册子去书房看,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才草草把这本册子看完。 她真是小瞧了舅家! 这样的皇城司,真是那个备受冷落打压,除了亲从官还能守宫门,冰井务管着冰,其他都只能沦落去和商贾打交道的皇城司? 元贞目光停留在册子最后一页,最后两行字上—— 如烟,原名柳从凝,崇州清水县人,与同乡谢成宜乃青梅竹马。宣仁十六年,谢成宜入上京,柳从凝随之一同。次年,柳从凝化名如烟入香云楼为清倌人,谢成宜入太学,次次年如烟转至翠烟阁。 。 只从墨迹来看,显然册子是提前写好的。 而最后面这两行字是新加上去的。 元贞认得蒋旻的字,这册子是他写的,可他为何会加上最后这两行? 元贞突然想起那日在蒋家,她的灯下黑之言,本是随口一说,也是心中有疑,为何那个如烟竟会被杨變忽略了。 难道说,杨變在查如烟? 那大表哥为何要把这个消息加进来?是因为知道杨變在查如烟,想通过她的手将消息转给杨變,以此来还掉当初杨變的救命之恩,还是—— 元贞揉了揉眉心,有一种‘本以为舅家都是小可怜,突然才发现竟如此高深莫测’之感。 可转念再想,梦里蒋家能那么准的投靠了杨變,难道真是运气,而不是谋而后定之举? 看来她得改变一下对舅家的认知了,大表哥也就罢,看着就不是个简单的,她那个老实低调的大舅,真就像表面那么老实? 消息是一定要给杨變的,梦里她虽不知杨變具体经历,却也知晓他后来遭到了贬斥。 当时还是希筠说给她听的,说那西北蛮子终于被贬了,真是大快人心。 具体是怎么被贬的,她却不知,也没有放在心上。 元贞深恨这个梦的局限,既然是预示未来,为何做不到全知? 仿佛这个预知梦就是跟随着她的角度,她的眼睛,去看到一切事情的发生。她没有关注的,没有看到的,抑或不知道的,就一概是不知道。 元贞突然有一种悚然感,这个梦真的是梦吗? 还是并不是梦,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她就如那庄生晓梦,她到底是蝴蝶,还是‘庄生’? 随着日头西斜,书房里渐渐暗了下来,开始还有光亮,之后越来越暗,就仿佛所有光线都被黑暗逐渐吞噬。 “公主……” 绾鸢擎着烛台走进来,给昏暗的殿里带来了光亮。 “希筠在干什么,怎么没给房里点灯?” 元贞回过神来,似有些魂不守舍道:“是我让她没事别进来的。” 绾鸢将灯一一点燃,转身才发现公主神色有些不对。 “公主你没事吧?” 元贞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让人传晚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点吧。 第30章 进入四月, 上京的天就一天比一天热。 审刑院,杨變从门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连连陪笑穿绿色官袍的中年男人。 “杨将军慢走。” 杨變回过身, 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膀。 话一句未说,但意思已传达。 待其走后, 董纪转身就虚呸了一口,暗骂道:“你光对着老子耍横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对别人耍去,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才会六个详议官偏偏摊上老子来应付这个疯狗。” 当然表面上那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他快步又走回了审刑院。 审刑院就位于浚仪大街上,从这里出去就是御街, 以前御街两侧是允许摆摊的, 后来被禁了, 这些摊子就都挪来了浚仪大街。 这种地方是禁止跑马的, 杨變只能牵着马往外走。 刚走到街口,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车帘子撩开, 是权简。 权简招手让他上来, 杨變人都上车了,还满脸的嫌弃。 “这不是在车里说话方便点?你是真不热啊, 不觉得日头烈?”权简一边说一边使劲摇着扇子, 还不忘喝一口方才仆人买的凉饮子, 又给杨變倒了一碗。 其实杨變衣裳都汗湿了,只是他穿的黑色,看不显。 “他们这真就打算一个拖字诀?” 杨變一口把凉饮子灌进嘴, 喝完了才发现偏甜了, 瞅了权简一眼。 权简被瞅得莫名其妙, 看到碗才明白怎么回事。 “是小六子在路边摊子上随便买的。” 杨變放下碗:“拖不是早就料到的事?反正也没指着他们能审出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用来敲山震虎。人进了审刑院,就相当于进了人家的后院,张穰是铁定不会认的,他底气很足。” 权简叹了口气:“那个如烟也什么都没查出来,我还让人盯着。” 杨變倒显得很镇定,也不若方才在审刑院时的讥诮和跋扈,说:“他们愿意拖就拖下去,反正我每天来一趟,看谁耗得过谁!” 可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事。 不过这话权简没说,看着耗下去似乎毫无意义,但确实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至少这些日子西军这一脉的人没碰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你自去,我回校场。” 杨變下了车。 正要翻身上马,突然一个小乞丐撞了过来。 他反射性拎起对方衣领子,小乞丐手脚在空中挥舞,同时杨變也发现自己怀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他将人放下来。 “是那边一个小娘子让我给你的。” 小乞丐丢下这话,就宛如一阵风似的跑了。 杨變眺望过去,见对面街边停着一辆马车,车窗里露出一张脸。 这是谁来着?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8节 是元贞公主身边的侍女。 绾鸢放下车帘,对蒋家的车夫说:“走吧。” 马车很快离开了这里。 杨變捏着那个纸团,本想当场打开来看,却又想起那女侍如此讳莫如深,当即拦下正要驾车走的小六子,又回车上去了。 “怎么?也知道马车的好处了?我跟你说,这天热日头烈的时候,还是马车顶事,骑马多遭罪。” 权简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还以为杨變想搭便车。 杨變懒得理他,打开手中的纸团。 “什么东西?”权简好奇地凑上来。 杨變嫌弃地将他推离一臂之远,将看完的纸条扔给他。 权简看完,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谁给你递的?” 杨變没说话。 权简继续研究:“看字迹像男人写的字,你何时有个这样神通广大的朋友,我怎么不知?” 杨變怀疑权简跟张猛学的。 不对,张猛应该是跟权简学的,都是这么碎嘴子。 “你管是谁给我递的?” 权简瞅着杨變脸色,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感觉就像藏了什么大秘密,神色中有疑惑有不解有纠结,又有一丝遮掩不住的窃喜。 窃喜? 权简再去看那纸条,男人窃喜个什么?若是女子,他倒也能理解这点子窃喜。不过显然现在该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如烟。 这张纸条透露出的信息太大了,若是消息靠谱的话,许多之前他们解释不通的事,现在都有了解释。 “传这个消息的人可信?” 杨變下意识道:“可信!” 似乎也发觉自己说得太笃定,他又补充道:“她……她应该不会骗我,拿这种事玩笑。” 另一边,被元贞派出来给蒋家送东西,临了却借蒋家马车买点私用物的绾鸢,已经换车回了皇宫。 回到宫里后,她并没有歇下,又拎上食盒去了尚书内省。 “事情办好了?” 绾鸢点头,一边往外拿冰碗子,一边小声说:“我去了蒋家后,借口要帮小宫人们买点胭脂水粉,坐宫里的车不好,就用了蒋家的马车。专门寻了个小乞丐把东西递过去了,也让对方看到了我的脸。” 绾鸢就这点好,一般元贞让她办事,只要元贞不说,她绝不会问缘由,若是换做希筠,大概又是一箩筐为什么。 所以元贞也就没有解释,为何一定要让杨變看见绾鸢的脸。 她也是临到要往宫外传消息时,才发现自己手边似乎没什么人可用。 蒋家和蒋旻那边倒是可以,可消息是蒋旻给的,她还没弄懂蒋旻的意思,自然不想让他从中插手,才派了绾鸢去。 不过元贞只算到要卖个人情给杨變,万万没想到这人的反应竟是当晚再度杀进了皇宫。 又被敲窗户敲起来的元贞,很是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人。 “杨将军就非得这么不走寻常路吗?” 哪怕是她,想传消息给他,也是迂回地走了宫外,而不是就这么直接往人闺房里闯。 这人就一点男女之防都没有? 因此元贞格外没好气。 对于元贞的没好气,杨變似乎有些懵。 “不是你让我来的?” “我何时让你来闯宫里了?” “不是你给我传的小纸条?” “我给你传小纸条,就是让你闯我宫里了?”元贞气急,压低嗓子说,“你赶紧走,我的贴身宫人就睡在外间,一会儿……” 杨變也想起那晚之事,他也不废话,抬手一托,还不等元贞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窗外。 “跟我来。” 他在前,她在后。 幸亏天上有月,倒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这地方我观察过,即使你宫里有宫人起夜,也走不到这处。” 什么叫这地方我观察过? 他何时观察过!? 元贞站定后,四处看了一下,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寝殿后方锦鲤池旁的竹林。 地方不大,环境却清幽,还有石桌石凳,另还挂着一个秋千,闲暇她会在此地喂鱼赏景。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问。 “不是你说你宫人就睡在外间,我寻思我们说话再把她惊醒,就择个没人的地处。” “你想说什么话?而且杨将军,你有没有觉得你就这么把我弄出来,有些不合适?” 孤男寡女不说,而且她就穿了件寝衣。 这时杨變也意识到了,看了她一眼,也没多看,忙把身上的外袍扯下来递给她。 元贞很是无语。 本来是她穿着寝衣,现在他把袍子给她披,变成他穿一身中衣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脑回路如此与常人不同? 不过元贞也没把袍子推出去,一来多少是点遮掩,二来再这么折腾下去,今晚没完了。 “有事就说。” 杨變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又看她一眼,移开目光。 元贞揉了揉眉心:“你光看我做甚?有事就说!” “你给我传的那纸条……” “我是寻思你应该能用上,便让人传给你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毕竟那件事也牵扯到我,不管那背后之人目的是为何,总归是妨碍到我了。” 这么解释,倒也解释得通,但杨變莫名不爽。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天空中明月高悬,月光透过植被,在石子路上落下淡淡光辉。 “若无事,我就先回了。以后不要再擅闯宫闱了,若是被人发现,就算权少保亲自来,怕是也难以事了。” 元贞将外袍脱下,还给他。 杨變没接,她便将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转身往回走。 “为何三番四次帮我?” 星子点点,夜风习习。 元贞脚步停住。 但她没有转身,只是道:“哪有三番四次,将军怕是有什么误解。” 杨變的反应是几个大步,直接冲到她面前。 “误解?” 他嗤笑一声,目光如炬。 “第一次,我抓了你的猫,你宫人私下骂我,你斥她不得轻辱。第二次,我被人构陷,你御前帮我说话。别否认,水心殿撞见那次,你自己说的,还有夜市那次……” 明明他因那妓子效仿,迁怒于她,待她并不恭敬,她却嘴上与他针锋相对,到了御前,她明明心中质疑是他这边拉她下水转移视线,可御前她还是帮他说话了,还有上次在蒋家,一边骂他放肆,不忘提醒他如烟的事,然后就是这次给他传信。 还有方才,明明觉得自己冒犯了她,临到头要走时却还叮嘱他,让他不要再夜闯宫闱了,免得被人撞见不能事了。 杨變不是不懂人话的人,看似她语气不耐,其实还是在为了他好。 为什么?! 他的目光太热太明显,甚至有些灼人,让元贞一瞬间竟有想避开的冲动。 但她没有避,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平静地移开视线。 “将军权当我看不下去朝廷功臣被人构陷,心有不忍下的顺手之举。” “朝廷功臣多得去了,怎么没见着公主对旁人也如此另眼相看?还再一再二再三?” 第31章 元贞语塞。 她该怎么解释, 说因为那梦里,只有他是个忠臣,且还是唯一能逃过北戎铁骑的人。 也许还有旁人, 但元贞没看见,也不知道。她只看见了, 是他一直试图偷袭北戎军队,又潜入军营去找她。 不管他本身目的是何,到底是忠君报国, 还是见大昊国破后各地乱象众生, 明白皇族被俘致使群龙无首,各地宛如一盘散沙, 来寻她带走一个皇家血脉, 也只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统合大昊残余的由头。 但至少他做了, 至少梦里他力挽狂澜了, 又辅佐萧杞并建立了南朝, 甚至她临死前, 据说他似乎还想救她回朝。 仅凭这些托底, 元贞对杨變的信任便超过了许多人,哪怕她之前一直还没意识到, 哪怕偶尔也会被这人气得七窍生烟。 可这些事, 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39节 她怀揣一个梦, 到底是庄生晓梦,还是蝶梦庄生,她至今都没堪透。 但因为这个梦, 她已经开始自救了, 她绞尽脑汁去到尚书内省, 去蒋家想借其所用, 又试图拉拢并拯救眼前的这个人。 至少,在她的设想里,这个人不要如梦中那般被贬,若是可以,多掌握一些兵权在手里更好。 即使之后她无力回天,国破家亡的那一日终究会到来,她依旧逃不开被送去北戎军营的命运。 至少有他托底,大昊不会亡,还能有后续,大家都还有希望。 不不不,她都做了那预知的梦,又怎会允许自己命运依旧如故?她要保住自己,保住爹爹,保住大昊…… 如若保不下这么多,局面还是难以转圜,那么至少要先保住自己。 所以,他还是那个托底儿的人。 至此,元贞才发现,哪怕她一直没有具体方向,不知该如何去改变命运,实则在她心底,她是有后路的,她的后路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也因此,她有意无意总是在帮他。 元贞有些恍然,有些明悟,也有些失笑。 而杨變,依旧目光如炬的盯着她,那眼里的东西,元贞认识。 “那将军以为?” “我以为公主对杨某有意!” 说出这句话后,杨變似乎终于顺气了,脸上也不再夹杂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洒脱肆意。 果然! 元贞并不意外,试想一个女子三番两次去帮一个男子,在对方眼里,除了因为这,还能因为甚? “将军只能想到这些吗?就不能是我不忍功臣被阴谋设计?” 杨變没说话,但他眼中嘲讽味儿太足,致使元贞没办法心平气和。 “将军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什么叫我自以为是?难道你喜欢那些白面书生动辄簪花抹粉的文人?” 她骂他脸大,跟白面书生不白面书生有何关系? “其实我觉得吧,男人还是要威武一些的好,这样才靠得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文人有什么用?除了跟人斗心眼,还能做甚?我让他们双手双脚,他们都无法打败我……” 他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踩那些文官一脚,看来真是恨极了。 元贞也知晓朝中文官打压武官的事情,甚至杨變等人入京后遭遇到的这一系列事情,何不是因此缘故。 但他却并没有说错—— 时下男儿羸弱,搽脂抹粉簪花熏香的不再少数,若是盛世如此倒也好说,可眼下哪是什么盛世,盛世不过是被人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是只能在上京城里看到的盛世。 这些日子,元贞在藏书阁看的那些奏疏并非无用,至少让她洞悉了藏在上京这座繁华都城之外的一些真相。 看到了民变四起,朝廷非但不解决根本问题,反而给予敷衍,给予招安。于是冗官冗兵,朝廷支出了大量俸禄和军饷,民变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愈演愈烈。 看到了幽州太原一代,依旧战火四起,北戎虎视在侧,大昊常年给予北戎的岁币,并没有满足对方,反而惯了他们的胃口,更养肥了他们。 以前,元贞也觉得男儿当斯文得体,风度翩翩,谈笑间从容自若,游刃有余,谦和有度。 就像爹爹那样。 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陶冶性灵,熏陶情志。 可经过那一场梦,她的想法却来了绝地大转变,突然觉得好男儿不该如此,当该是如眼前这人这般,嬉笑怒骂,自在由心,阳刚威武,不惧他人。 哪怕并符合当下人的审美,哪怕那股子桀骜不驯目无余子的态度,时常会惹人心烦。 但至少不是一旦敌人打来,就仓皇失措只知道求和。 慕容兴吉很瞧不起大昊的男人,说他们都是些软腿窝囊废,说他们看到北戎铁骑,只会逃跑,只会跪地求饶,不堪一击。 唯一让其失态破口大骂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元贞深深地看了杨變一眼,因为这一眼,杨變本来大言不惭踩文人吹捧自己,突然也有些吹不下去了。 “你……” 他突然咳了一声,话音一转,“其实你能看上我这样的绝世好男儿,说明你还是有些眼光……” “你能不能不这么自以为是?” “那你的意思你喜欢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 又回到之前了! 他怎么总纠缠这个?! 怕他继续纠缠,元贞说:“将军未免太瞧不起女子的,难道女子帮一个人,就必须只能是因为男女那点事,不能是因为利益?譬如,我觉得将军能为我所用,所以我才示好拉拢你?” “你拉拢我能有什么用?!你个女子,拉拢一个武将,怎么你难道还想谋朝篡位自己做皇帝不成?” 话还没说完,杨變却宛如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整个人都清明了下来。 由于权简的‘嘴碎’,杨變还是知道元贞一些事的,知道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知道因为她的得宠,所以总是有人对付她。 还知道随着圣上年纪渐长,太子不得宠,宫里那些有子嗣的宫妃少不得有些争斗。这些争斗甚至波及了前朝,前朝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哪个不是跟宫妃皇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她,其实也有个弟弟,哪怕这个弟弟不是亲的,但却记在她娘德妃的名下。 “你——” 元贞很想当即就点头,不管他想到什么,反正跟她喜欢什么白面书生没关系,可下一刻杨變的话,却让她醍醐灌顶。 “你想帮七皇子夺嫡?” 元贞先是一愣,旋即扬起下巴。 “你可以这么认为。” 杨變皱眉,有些气急败坏:“你在想什么东西,你一个女子掺和进这些事里做甚?那七皇子既非嫡也非长,太子还在那儿呢,他头上还压着数个皇子,你做这些无谓的事干什么?” “将军又怎知是无谓?” “反正让老子来看就是无谓!”他爆了粗口,上下打量了元贞一番,咕哝道:“总觉得你在骗我。” 元贞也就佯作不知,岔开话道:“这更深露重的,将军确定要在这继续跟我纠缠这些无谓之言?那消息也递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杨變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直接拿人,直捣黄龙。” “你处事如此直接,不怕得罪了那谢成宜?” 元贞蹙眉道,“只从这有限的消息来看,便知此人城府很深,为人也够狠。那如烟原本是他青梅,应该是爱慕于他,不然也不会与他来到上京,后来却换名做了清倌人,接着他便入了太学,直至又做了官,步步高升。我这的消息有限,你让人去查一查那如烟的入幕之宾,指不定会有惊喜。” “人家都不怕得罪我,我为何要怕得罪他?” 说着,杨變还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们这些妇人处事,就是心慈手软,顾虑太多,都鱼死网破了,还指着谁能放过谁?” 元贞承认自己一时转换不过来思路,也是在宫里待得太久,处事难免会斟酌得失,而且他确实也说得有道理。 可能不能脸上的鄙夷之色,不要那么明显? 就他这样的棒槌,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对他有意?哪来的脸?! 见她半晌不言,此时杨變也意识到不对。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在将军心里,我便是那般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那倒没有,”杨變说,“你心胸蛮开阔的,早先我数次对你不假颜色,你还屡次帮我。” 话是没问题,若他说到心胸时,没下意识往她胸前看一眼,就更得体了。 元贞捂住胸口。 明明有他外袍做遮掩,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那袍子沾满了他身上的味道,明明并不好闻,没有熏香,甚至带着点男人的汗味儿,可恰恰因她去捂的动作,致使她敏感地意识到这点。 那味道包裹着她,前后左右都是。 她感到自己有些热,才意识到自己臊了。 怎么脸又红了? 还说对他没意思? 杨變心中暗想,却也知道女子多害羞,他这会儿要是直接戳破了,怕是又要吃挂落。 却又手指蠢蠢欲动,想去触一触她的脸庞,他一直心悸她脸的娇嫩,早就想摸一摸看,是不是如张猛他们私下嬉笑那般,比花瓣儿还要嫩的皮子。 他抬手,手也伸了出去,却被一眼瞪住。 “我回了,你赶紧走吧。” 袍子被扔了过来,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却让他莫名喜悦,心擂如鼓。他扯下袍子,扬声问:“你又不让我往宫里闯,那我以后找你怎么找?” “你找我作甚?” 杨變心思一转,咳了一声:“你不说想拉拢我,一些消息互通有无什么的?” 第32章 元贞转头看他。 见他立在那, 高大的身躯如泰山之石,昂扬挺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驯、放肆, 脸上却多了几分傻意。 这嫩头青! 她心中有些感叹,还有点其他别的什么, 面上却是微微扬起下巴,用眼角去看他,说:“你跟我来。” 他就跟她来了。 明明前面的身影那般纤细、柔弱, 他是那般高大, 却是亦步亦趋。 二人原路返回,来到之前那扇半开的窗前。 元贞侧首看他, 还是微微扬起下巴。 月下的她, 一身碧水青的寝衣, 肤如凝脂, 身形婀娜, 看着他的眼里有几分睥睨, 几分骄纵, 但却仿佛带着钩子,像个妖精。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0节 “你蹲下。” 他就蹲下了。 她两步上前, 一脚踩在他膝盖上, 似乎察觉她的意图, 他下意识往上一托,她扶着他的肩膀,翻回窗内。 “好了, 你走吧。” 说着, 她便要下去, 却被他一手挡住。 他目光炙热如火, 却又被极力的克制包裹。 “你还没说怎么找你。” 元贞目光在他脸上盘旋了一圈。 “等我需要找你时自会找你。” 杨變不接受这个说法,拉着她手紧了紧:“公主拉拢之举不够诚心,如此作为,如何能成就大事?” 元贞一笑,微微向前倾身,吐气如兰:“那将军想我如何表现诚心?” “……” 就趁他愣神的功夫,元贞已顺利脱身,并转身关上了窗。 “快回吧,我自会找你。” 已过子时,各处街巷已不见行人。 翠烟阁侧门,白芷送走来人后,悄无声息又回到了小院。 这个时候哪怕翠烟阁这种地方,各处也已经静了。 白芷推门走进去,见靠坐在榻上的娘子,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娘子,郎君已经走了。” 如烟没有说话,她纤细的玉躯上只着了一袭轻纱,若是换做以往,这必定是一副画,此刻却因她左脸蒙着一层白布,平添几分遗憾。 “娘子,你的伤还没好,多少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如烟发出一声苍凉的哽咽,侧过首来。 “白芷,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娘子……” “只要他说的话,我无不应许,如今又成了这样。女子的脸就是女子的命,如今我命都给他了,他明明说好此事一罢,就接我出去,如今却又拖延……” 白芷能说什么,只能尽力安抚她,也免得她哭得太过,脸上的伤更不会好了。 “其实郎君说得也有道理,神卫军一直盯着不放,这时候郎君若是接你回家,必定惹来嫌疑,不若等过一阵子,待事情淡去,再将娘子接回也不迟。” “可……” “娘子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吧,你这伤大夫都说了,要细心养着,你就算不想其他,总要为自己着想。” 见此,如烟虽没有说话,却也任白芷服侍她躺下了。 白芷熄了灯,去了外间,这时才低叹了一声。 这晚的事就如水面上一丝小小的涟漪,并未影响到元贞,次日她依旧如常去了尚书内省。 其实她心里很纠结,她心知既想拉拢人,自然要给对方点甜头尝,却又因看清杨變的心思,望而却步。 明年春天,北戎就会攻到上京城下,值此之际她没功夫没时间也不想去谈论儿女私情。 倒也想仅是利益交换,却又怕此人纠缠不休,又胆大妄为,是时将事情闹大。 如何拿捏其中的度,让她甚是头疼。 而且尚书内省这,那位虞夫人一直没有动静,让元贞深感怀疑自己一番俏媚眼是不是全抛给了瞎子看,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心浮气躁,自然也顾不得去想其他。 “哦?你说她去书阁了?”伏案的虞夫人抬起头。 蕙娘立在书案一侧,道:“据张书令说,这位公主自从那日来后,每日都会来藏书阁,时而翻阅一些闲书,时而翻阅一些早年的奏犊,如今她更是把之前她所待那书室挪地方了,都挪去了藏书阁。” 虞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 “蕙娘,你看明白了吗?” 蕙娘想了想,道:“据闻圣上有意将宋家四郎配给这位公主做驸马,只可惜途中出了岔子,被安庆公主截了胡,这些日子皇城内外皆是流言纷纷,这位怕是来此躲清静的吧。” “不管是与不是,我一避多日未见,再避下去怕是要被人说倚老卖老喽。” 虞夫人站了起来,蕙娘忙搀扶住她。 二人一同出了屋子,前往藏书阁。 张书令并不多话。 正确来说这藏书阁里几位书史话都不多,成日里神出鬼没的,你不叫人她们是绝不会出现人面前。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元贞。 开始她还带着希筠,后来连希筠都不带了,这里有茶有水有东西打发时间,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这只是表面,实际上翻阅奏犊时,因其上要么言辞晦涩,要么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看得她十分难受,进度也十分缓慢。 但元贞知道要想办成一件事,必然要付出辛劳,虽心中焦虑万分,但也还能稳得住。 “这姓张的招抚使倒是本事,每逢有民变,便予以招抚。不过几十人的流民,难道不能命官兵去剿之,反而都收归进厢军乡兵,如此一来匪反倒成了兵,那之前被残害的百姓又该找谁?” 元贞喃喃说,丢下册子,打算去寻寻相关的奏犊再看看。 哪知刚站起来转过身,就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人。 “之所以给予招安,是由于地方兵力不足,也是朝廷怜悯百姓。每招一匪,朝廷便多一兵,山野则少一贼,如此天下大安。” “那如此说来,一旦民不想当民,想当官兵,只用号集几十人为祸乡里,非但不会被剿,反而能摇身一变成官兵?那之前被祸害的百姓又该如何,难道也学他们四处作乱,反正不用付出代价,等着被招安便是。如若此法真有用,为何民变非但不见减少,反而只见增多?” 来人语塞。 而此时元贞也看清面前之人,收拢了面上的不忿,叉手为礼道:“夫人。” “你知我是谁?”虞夫人好奇道。 元贞微笑:“能出现在这里,还穿着这身紫衣的,便只能夫人了。” 不是元贞妄自菲薄,而是仅从品级上来说,虞夫人这个夫人是一字国夫人,乃一等品级。 她一未出嫁的公主,并未加赠郡国封号,虽也为一等,却要矮对方一头。且虞夫人年事在此,又是内尚书,自然担得起她行礼。 “公主倒是聪慧过人。” “夫人谬赞了。” 言语间,二人落座。 元贞也未去找什么奏犊了,而是将桌面简略收拾了下,开始烧水烹茶。 随着水汽升腾,茶香飘散开来。 金丝竹帘半卷,窗外有风,也有暖阳。 窗下有长几,其上摆着一瓶插花,一个青瓷小猫的摆件,一个不大的润白瓷缸,其内养着几条金鱼。 临着矮几又有一青花瓷的画缸,里面插着几卷字画。 不远处迎着阳光的角落,随意地扔了个秋香色的软垫,其上蜷着一只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而面前的桌案,收拾得很干净,笔墨纸砚及笔架笔洗砚台在一侧,烹茶的物件则在另一侧。 这些都是以前所没有的。 虞夫人环视四周,有些感叹。 “公主倒是好雅致。” 元贞笑了笑,说:“不过顺手而为,自己要待地方,总要赏心悦目舒适些,才能待得安适。” 这时茶也烹好了,元贞递过一盏,虞夫人接过来,细细品尝着。 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盏茶尽。 虞夫人问:“公主自打来尚书内省后,可还适应?” “一切都适应。” “适应就好。” 元贞笑说:“来之前,只道此地多繁忙,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清幽,格外不同宫里其他地方。” “清幽是清幽,只是待久了未免会枯燥,年轻女子多喜欢热闹,一日两日还成,时间久了便会觉得乏味。” 元贞垂眸,似在思索什么,半响都没说话。 直到虞夫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她才似有些恍然道:“只能说有得必有失吧,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清净,得失与否,不过自身选择。” 又是片刻寂静。 虞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既然公主觉得这里清幽,那就好好体味这清净。老身还有些公务要忙,就不多陪了。” “夫人慢走。” 虞夫人点点头,在蕙娘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元贞有一丝沮丧。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聪明人说话也是最讨人厌的,因为太喜欢卖关子了。 虞夫人可明白自己来意,她又是如何想的? 元贞会来尚书内省,是源于梦中发生的一件事—— 内尚书虞夫人殁,帝大恸。 当时她幽居青阳宫,此事连她都知道了,足以见其影响之大。父皇虽极力掩饰,但她还是能看出藏在其下的皱眉不展,自那以后父皇显得异常忙碌。 她想自救,心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可若想要转圜国破家亡的命运,首先得了解朝政,知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 而宫里,她唯一能想到能接触到朝政的地方,就是这里。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1节 她故意寻来,装作来此躲清静,又放任外面流言如虎,甚至暗中命人在其中加了把火,让流言烧得更旺一些。 那日所书的几行字,她是故意做得那般模样,便是心知关直笔和程直笔都留下一人,定是好奇她来此做甚,苗曼儿必然会把那揉掉的字拿走交给人看。 包括来这藏书阁,在此地做出一副怡然自得模样,甚至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 那梦里,虞夫人死后,尚书内省树倒猢狲散,与之相反,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又水涨船高了一拨。 据说,虞夫人早就身患重病,却一直未告老荣养。 为何不去荣养? 结合梦里尚书内省后来的倒散,以及关直笔和程直笔之间的内斗,怕是这尚书内省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 没有能托付的人,虞夫人如何能放心荣养? 这时候,她来了。 她学识不差,为人处事也不若外界传言那般,她喜欢清静,又因婚事受阻灰心丧气,对朝政也颇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是圣上最宠爱、抑或换算为还算信任的女儿。 这些可足够了? 其实元贞并不确定。 她安排下这一切,仅仅来源于梦里有限的所知,以及自己的推敲猜测,很可能她的猜测都是错的,一切都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会是吗? 她能如愿以偿吗? 这位行事低调却堪为父皇最信任的内尚书,可敢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 心乱了。 乱于所知太少,又不够十拿九稳,可她目前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 元贞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她缓缓地收拾着桌案,收拾完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又在桌上摊开一张宣纸。 心乱了,就练字吧。 第33章 “蕙娘, 你可看懂了?” 蕙娘半垂着脸,试图掩盖目中的惊骇。 须臾,她苦笑说:“我原以为她是来此躲清静, 如今看来她所图并不仅仅是如此,她怎么敢?她就不怕……” 最后一句, 方暴露蕙娘心中的惊骇。 她怎么敢? 虞夫人缓缓咀嚼着这句话。 为何要说敢不敢?而不说能不能? 这股震惊一直持续着,持续到下午,蕙娘才又来找虞夫人说话。 她有些失魂落魄, 似乎将要说出的话颠覆了她的认知, 但她又不能不说。 “夫人,我思索了一天, 其实换个念头想, 如此倒也好。入内内侍省那边魏思进一直咄咄逼人, 都知他背后是谁, 裴鹏海在宫外待久了, 和那些文官眉来眼去也就罢, 内里他竟敢对尚书内省也动心思。 “程直笔性格刚直, 她不是关直笔的对手,可关巧慧她竟敢和魏思进有来往。您的病需要养, 不能再拖下去了, 您求退不得, 却又顾忌后继无人,如今这位来了。 “不如就交给她,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想必也是信任的, 不然圣上不会让她到内省来, 如今又因婚事受阻绝了嫁人的念头, 您退去荣养,让她求仁得仁,何不两全其美。” 这次,蕙娘是把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完了。 早先她观程半香和关巧慧龃龉,知晓二人在夫人心中的地位,一直只观不言,今日算是彻彻底底把潜藏在底下的龃龉掀了开。 而虞夫人,前面都能处之泰然,唯独在听到关巧慧与魏思进有来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凭空老了许多。 巧慧总埋怨她偏心半香,为何就不自省她为何偏袒? 她自以为对那边示好,便能求得尚书内省的安稳,殊不知尚书内省本就建立在内侍的对立面,如若两者真能合纵连横,那历代圣上为何要设立尚书内省,何不直接用内侍们更便捷省事。 恐怕哪日尚书内省和内侍们联合起来,哪日就是尚书内省的尽头。 可虞夫人也知晓,关巧慧是急了。若时光倒转几年,她身体状况还佳,巧慧是绝不会动这种心思。可恰恰是她身体每况日下,入内内侍省咄咄逼人,背后还有个裴鹏海撑着,才让巧慧急了,慌了。 她怕自己死了,尚书内省便不复存在。 这就是个死结。 不向入内内侍省低头,尚书内省怕是要分崩离析,向入内内侍省低头,又会惹来圣上忌惮。 “你啊……” 虞夫人靠在椅子里,徐徐叹了口气。 不等她说,蕙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我知我僭越了,可蕙娘只想夫人好好的,您以为您能瞒过蕙娘吗?你那病……” 说到这里,蕙娘痛哭出声。 许久—— “起来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元贞写了一下午的字,直到希筠来接她。 “公主怎么写了这么多字?”希筠收拾着桌子,有些诧异。 “不自觉便写了这么多。” 顿了顿,元贞又说,“卷一卷,都带回去吧。” 希筠将那一摞字卷成一卷,放进篮子里,又去找小桃子,小桃子见她来了,主动跳进篮子卧着。 两人离开尚书内省,一路往后苑行去。 廊庑曲折,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元贞感觉有些累,去看希筠。 希筠似乎也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眼睛里藏着担忧。 她突然想起来,那梦里希筠是死了的。 突然来了几个陌生内侍说北戎指名道姓要她,说只有把她送去,才可再谈议和之事。 她不敢置信,也不信这几人,莫名其妙来几个内侍说敌国皇子要她,她就跟人走,那不是傻,是蠢。 彼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只当是谁给自己下了套,便坚持要见父皇,领头的内侍却置之不理。 她闯出殿外,才发现青阳宫已经被人围了。 围了也要闯! 她拿着簪子抵在颈子上说,不让她见父皇她去死,到时候就别谈什么北戎皇子不北戎皇子了,大家玉石俱焚。 希筠和绾鸢则去拦那些还想阻拦她的人。 她就这么闯了出去,见到了父皇,然后就被送走了,后来还是从绾鸢口中才得知,希筠死了。 当时有人动了刀。 后来绾鸢也死了。 绾鸢是唯一陪着她去北戎军营的人,陪着她在那里熬,熬过了几次生死,一直熬到了北戎都城,后来死在慕容兴吉大妃的手里。 元贞突然就不累了,她伸手摸了摸希筠头上幞头的垂角。 “公主,你怎么了?” 元贞看着她白净的小脸,笑:“没怎么,就是今天才发现你头上这俩垂角好像兔耳朵。” “这哪里像兔耳朵了?”希筠信以为真,还真把垂在肩头上的垂角扯到胸前来看。 元贞笑了起来,希筠这才发现公主原来是唬她的。 “公主……” 打起精神来的元贞,回到金华殿后,好好用了顿晚膳。 连绾鸢都暗自感叹,公主的胃口终于开了。 晚上好好睡了一觉,次日再去尚书内省,继续喝茶看奏犊,这一次她不再拿闲书掩饰了,只看奏犊。 每天都是神清气爽地去,兴致盎然地回。 而另一边,杨變果然如他与元贞所说那般,直接让人去拿了如烟。 不过他并没有动用私刑,而是将人交给了审刑院。 鉴于事情发生之始,确实是这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以至于引来人群骚动,只是此事碍于圣上态度,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提及。 但既然杨變主动提了,董纪也没说什么,将此女收押进了审刑院。 反正是时真惹了圣上的怒,那也是这杨變的事,就让他折腾吧,折腾到天怒人怨才好。 宣和殿。 此殿原为宣仁帝初入宫时的居处,那时宣仁帝还未临朝听政,白日里在睿思殿听学士们讲礼读经,宴息则在后面的宣和殿。 及至他临朝听政后,此地改为收藏各类孤本、字画、玉器、印玺之用,其内遍藏宣仁帝喜爱的物件,平时若有闲暇,他便会来此地读书写字欣赏藏品。 此时宣和殿的书房中,刘俭并没有随侍在侧,只有宣仁帝。 另还有一人,虞夫人。 “夫人最近可安好?” “劳圣上记挂,尚安。” 说了几句闲话,宣仁帝进入主题。 “元贞她……” 见圣上脸色,虞夫人怎可能不知他想问什么,只是碍于她的脸面,才没有直接质问。 虞夫人仿若未觉宣仁帝此时内心的纠结,淡淡地叹了口气道:“圣上,老身老了,如今已六十有三。”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2节 宣仁帝一怔:“是朕之过,不然夫人此时应该是颐养天年。” 说着,他也叹了口气。 “当年朕初登大宝,若非夫人与父亲有故,怕是朕也独木难支,太皇太后看似温和,实则霸道,朝中遍布她的党羽,又哪有人认我这个皇帝,若非夫人你……” 虞夫人笑着打断他:“圣上还是不要说以前了,老身曾说过,帮圣上并非与谁有故,不过是为大昊江山社稷,太皇太后牝鸡司晨,致使朝中只知太皇太后,不知圣上,非我朝之福祉。我自幼年入尚书内省,被师傅收于名下,便知晓作为宫廷女官的职责,内尚书与直笔内人忠于圣上,也只忠于圣上。” 停了停,她又说:“今日说及老身年岁,也只是想告诉圣上,老身老了,年岁不饶人,江山代有人才出,也合该是老身退居之后,留于新人登场。可老身历数身边之人,包括老身那两个弟子,也是不堪大用,老身心急如焚,直到公主的到来。” 虞夫人罕见的直接,显然让宣仁帝有些难以安适。 半晌—— “夫人,难道你真觉得元贞合适?” 虞夫人笑了笑:“难道圣上不信自己?圣上最宠爱的女儿,难道她的能力还不如别人?” “那倒不是,”宣仁帝摇了摇头,“元贞聪慧,心思也细腻,虽不至于文韬武略,但在文上面,却胜过大多数男子。可她身为皇女,旁人不懂,夫人应知晓,因前朝后妃公主为祸朝纲,闹出不少事情,及至到了大昊,朝臣对后宫女子涉政一直心有抵触,动辄弹劾劝谏,不得安省。” “可若如此真有用,那太皇太后是从何而来,孝惠成皇后又是从何而来?”虞夫人道。 看似大昊一朝,对女子涉政,从皇帝到朝臣都是防了又防,可防来防去,都没甚作用。 大昊历来以来,都少不得女子涉政的影子,最著名的便是孝惠成皇后和太皇太后,两者都是丈夫早逝,皇帝年幼,辅佐听政。 太皇太后最为夸张,历经了三朝。 宪宗还在位时,因晚年病重,她便帮着打理朝政,及至宪宗殡天,先皇即位,又因年幼病弱,身为太后的她,直接垂帘听政。 又至宣仁帝这一朝,可以说此人对大昊影响至深,至今仍留有余病。 “可……” “老身以为,接下老身这位置的,不该是老身挑来的人,该是圣上所选。”虞夫人幽幽叹了一口。 此言也算点破了宣仁帝心思,外人看他温和大度,实则因这些年的经历,他是多疑的。 因为多疑,虞夫人至今老迈,却依旧留在这个位置上。 可,又有哪个帝王不多疑? “老身想,接下老身位置的,必然是圣上信任之人。公主与圣上乃父女,备受您的宠爱,如今她厌烦世事,想寻一处安身之所,于是来到尚书内省。她有意,老身又已老迈,她与圣上血脉相连,虽有母族但近似于无,日后当是全心全意帮着圣上才是,不会有二心,所以老身才留她在内省,观察至今。” 虞夫人点到即止,宣仁帝陷入沉思中。 许久,他长叹一声。 “夫人,你所言有理,但元贞乃朕之爱女,朕还记得当年她受了欺负,躲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扑上来抱着朕腿的模样。她虽是聪慧,到底年岁还小,哪能因一时烦扰,便绝了成婚的心思,朕也实在不忍心……还要探探她真正的想法再说。至于她如今在内省——” 顿了顿,他道:“就暂时先这样吧。” 第34章 审刑院1, 公廨大堂。 杨變笑吟吟道:“董详议,人我可是交给你了,此女甚为重要, 不光关系着本将军,还关系着公主的声誉。当初此女效仿公主, 以至于惹来祸端,圣上不愿公主无故被人攀扯,于是此事按下不提。” “可我寻思着, 暗疮光捂着也没用, 明明公主无故,只因那暗中之人卑劣, 便白落一不好名声。与其如此, 何不如掀开疮疤来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蛆虫, 如此一来, 才能药到病除, 你说是不是?” 董纪汗干笑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你放心, 此人我一定让人用心审问。” 杨變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可一定要用心了。” 他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可千万莫让人在你手中出了什么事。毕竟我也曾听说过, 有那关键人证被收监, 谁知夜半无人之时, 人在牢房里死于非命,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不管别的,人我是交到你手上, 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 那我就找你。” “将军当我审刑院是什么地方?”董纪一挺胸膛, 格外严肃, “你放心,人既然在审刑院大牢关着,那必定不会出事。” “那行,我就先走了。” 董纪目送杨變离开,直到人影没了,才抹了抹满头大汗。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值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吕宏达主动去关上门。 “详议,这可怎么办才好?”吕宏达道。 那杨變话里话外,威胁之意满满,真要是人在详议手里出了问题,怕是难以脱责。 “之前我们拖着他,他虽为人蛮横难缠,到底也没怎样。这张穰还在牢里关着,他如今又把那叫如烟的妓女送来,可是他暗中查出了什么,故意将这如烟送到我们手中?如若真是这样,那如烟身上必定担着什么干系,此事怕是……” 吕宏达还在摸着胡子分析,这边董纪被他说得越来越心浮气躁。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他真是晕了头,才会以为这疯狗是胡乱折腾,瞧瞧人家那话说的,还牵扯上了公主。 这疯狗怎敢拿着公主当幌子? 是真是有所依仗,还是故作姿态? 可细细一想,那位公主无故被牵连,据说当晚言官的唾沫都快喷人脸上了,全依仗圣上才将此事压住,对方生了彻查到底的心思,也并不为过。 且,不管杨變此举是否为公主授予,他既敢胆大妄为扯着公主做幌子,旁人就不得不掂量。 如此一来,那‘拖’字诀还能有用? 又思及方才杨變说的那话,别看当时董纪应付的好,实际上久在审刑院的他,知道对方之言并非妄言,这其下多少蝇营狗苟,真要是让人死在大牢里,到时候担责的只会是他一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案子其他几个详议官都推三阻四,最后落到他手里,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 “不行,这事我不能掺和了!此前他们挤兑我,又有杨知院下命,所以这破事摊在了我头上。自打接了这差事后,我身上生了多少火疖子……不行,这事我一定不能掺和了,哪怕是违了知院的意。” 董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盘旋着。 一旁的吕宏达想了想说:“那要不,您去跟知院告病?你告病在家,他总不能还把这事硬压在您头上,反正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得罪了。” 吕宏达本是随便出个主意,未曾想董纪却宛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双目放光地走过来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主意好!我这就告病去,回头我就瘫在家中,一动也不能动,这破事谁爱沾谁沾去!” 宣仁帝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发话说,近日宫里多事,纷扰不断,宫人内侍不思正务,反而耽于流言,如此下去,宫纪何在? 又传话至六尚局和内侍省,并处置了几个显眼的。 至此,宫里一片静肃,再无人敢闲来无事私下乱嚼舌。 事情报到元贞这来,她并不意外,因为那梦里就是这般。不过她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事,因为虞夫人有所表示了。 “张书令,这些都是……” 见几个书史来来回回搬着一些册子,并将这些册子往书架上摆放,尤其摆放的位置还靠近她平时所坐之地,元贞不免好奇问。 “誊录室那有两间屋子久未修葺,夏日雨水多,怕是时屋子漏雨,夫人便吩咐提前把屋子修一修,又让我等将屋中所放之物先挪到书阁中来。” “原来如此。”元贞点了点头。 等张书令等人走后,她来书架前,挨着查看那所谓的‘所放之物’。 果然是近期奏犊。 之前元贞翻看过藏书阁中的奏犊,都是往年的,最近的时间是一年前。 这说明直笔内人所誊录的奏犊并非都放在此地,应另有一处地方,那处放不下了,才会挪到这里来。 而现在挪来的这一批,元贞查看日期,却是三个月前。 她心中如释重负,既高兴又激动,这虞夫人果然老辣,竟懂了自己的意思,并给予了回应。 不过她也看出这回应的隐晦,想来对方还在犹豫什么,又或是还想观望什么,事情还不算定下。 也就是说她如今也不过刚走出第一步,还得更加努力才是。 天愈发热了。 这日,宣仁帝让人召来元贞。 坐下后,父女二人先说了几句闲话,宣仁帝提及皇后整肃内廷之事,说着说着便提到元贞婚事。 “此前爹爹答应你,定为你再选个良配,你看看此人如何?他虽出身寒微,但才学过人,性情温和,并不比那些高门出身的子弟差。且此人家中清净,既无姑嫂婆母,也无姬妾,算得上洁身自好。虽是年纪大了些,但大点才知疼人,如今官位也不高,但有人才在,日后前程定不会差。” 元贞见爹爹说了这么多话,只为称赞一人,想来此人必然入了爹爹的眼,心中也有些好奇此人是谁。 她接过宣仁帝递来的册子。 册子很薄,只有两页。 一页是画像,一页则写着家世履历籍贯等。 先看画像,此人倒是相貌堂堂,画此画之人画技精湛,将人画得惟妙惟肖,相貌气质跃然纸上,尤其那股子如苍松翠柏的气度,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元贞关注的不是此人相貌,而是绘此画像人的笔法。 这画竟是宣仁帝亲笔所绘。 元贞心情十分复杂,又去看第二页的字。 在看到名字那一行时,她愣了一下。 谢成宜?! 见她垂首不言,宣仁帝还当她不满意,说:“此人不过是爹爹一时之选,你若是不喜,再择其他良人便是。” 什么一时之选? 若是一时之选,爹爹也不会亲手绘像。 之所以身为一国之君却亲手绘像,是怕事情走漏风声,惹来外界议论纷纷,也是怕再像之前那样横生枝节,让她再次黯然神伤。 爹爹是用了心为她考虑的。 记得那梦里,出了安庆的事后,爹爹也是如此,递了她数次画像,皆是他亲手所绘。 只因那时她厌烦世事,根本不想嫁人,从没有细看过,此时想来,说不定那时其中就有这谢成宜。 元贞从不否认爹爹对自己的宠爱,不管这段父女之情,始于真情还是假意,到了今时今日,早已分辨不明,但元贞知道爹爹是看重自己的。 看重到什么地步? 是除非碰到什么大变故,这份看重绝不会动摇。可恰恰又是那梦里真的生了大变故,致使这份父女之情遭到了考验。 这也是元贞心情复杂的原因所在。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3节 尤其此人还是那谢成宜。 元贞在心中默念对方名字,又看了一眼画像。 她心知此人非善类,却又不好当着爹爹的面言明,因为此事牵扯太多,一个不慎便会牵出她私下找蒋家要消息之事,以及帮那杨變之事,这两件事是万万不能被爹爹知晓的。 而且元贞也知道,为何爹爹会突然召她来给她看画像,怕是早就在准备了,另外大概也与尚书内省那事有关。 尚书内省效忠爹爹,以虞夫人性格,绝不会瞒着爹爹处事。 即使虞夫人不说,内省中不定有爹爹耳目,怕是她这些日子在尚书内省所作所为,爹爹早就知晓了。 所以才会递画像与她,想引她回‘正途’,犹记得这次递画像的时间,要比梦里的时间早一些。 元贞心中一阵阵明悟,面上却故作蹙眉之态,脸上有黯然之色。 “爹爹,女儿不想嫁人……” “为何?” 宣仁帝皱起眉,“你年岁尚小,还没有定性,勿要因外界一时纷扰,便因此灰心丧气。等你年岁再大一些,回首再看,有些事情不过是小事,并不能影响什么。若是因那些流言蜚语,皇后已经处置过一番了,想来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元贞深吸一口气,似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心事道与爹爹听。 “爹爹你也知道,圆圆素来随性惯了,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也不想去改变它。世间女子多苦,嫁于夫君后,要洗手作羹,要侍奉丈夫照顾婆母,若有难缠的小姑妯娌,还要疲于应付,又要为丈夫生儿育女,去那鬼门关上走一遭……” 她说得很慢,似有无限感叹。 “女儿自私,不愿去过那种日子。咱大昊公主不若前朝公主那般肆意,言行举止皆要受到约束,一旦行差踏错,便要遭受朝臣指摘,哪怕是婚后都不能免俗。就不说其他,只说三姐五姐,也是贵为一国公主,一个受制于婆母,不敢反抗,一个因丈夫风流,日渐憔悴。” 作者有话说: 1审刑院其实就有点类似明代的三法司,明代的三法司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宋代是审刑院、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则类似御史台,御史台又分台院、谏院。宋代台谏制度很bt的,言官喷皇帝一脸唾沫都是常事。 第35章 文官势大, 何止是压制武官,对皇帝宫妃皇子公主也是指手画脚。 此举确实能起到对皇权节制的作用,以免帝王行差踏错, 坏了江山社稷,可连堂堂公主的婚姻都要干涉, 未免矫枉过正。 以至于出嫁的公主受了气却不敢言,这种不敢言不仅仅只是不敢言说,是持续多年早已形成束缚的不敢妄为。 这种‘不敢妄为’已经持续很久了, 久到身为皇女的公主们已经不知‘妄为’两字怎么书, 一旦行止不端,不光母亲喝止, 宫人劝阻, 大臣也弹劾申斥, 久而久之便都成了女德楷模。 真以为她受宠, 仅仅是因她肖似爹爹? 不不不, 她不过是爹爹的内心投射罢了。 很早以前, 元贞就堪透了这点, 因此爹爹喜欢什么,她便去做什么。 爹爹不能妄为, 她来替爹爹妄为, 爹爹不能喜奢华, 她来喜奢华,爹爹喜欢肆意的,她便肆意些…… 所以她不在意人言, 我行我素, 任性妄为, 张扬跋扈。 大臣越是斥她, 爹爹越是袒护她,因为她就是爹爹不能妄为下的自己啊。 而眼下这些感叹,又何尝不是元贞的心声,那梦里她便说过同样的话,此番说来,更多了几分五味杂陈。 “三姐五姐受苦却不敢言,其实我知晓若她们进宫来找爹爹诉苦,爹爹定不会不管她们。可她们不来,二人母妃也不来,爹爹如何为她们出头?女儿不知她们是如何消化这些苦楚,女儿在夜深无人时,也曾设想过这些场面。” “或许她们是忌惮人言,或许她们告知了她们的娘,她们的娘却因脑中根深蒂固的慎行劝住了她们,或许她们的娘会对她们说,世间男儿皆如此,即使闹大了又如何,哪怕是和离再嫁,换一个夫君依旧如此,还会被人妄议,惹得朝臣弹劾。你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如不能,这便是你必然要受的苦……” 元贞沉浸在思绪时,宣仁帝何尝不也在回忆自身。 想及几个女儿的不争气,尤其贞娴和徽禾,自己都不能帮自己,他就算为其出头又有何用,还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又想及自己当初,年少轻狂,招来多少斥责,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闲散郡王,妨碍不到什么,斥就斥吧,谁曾想有一日会入主皇宫,君临天下。 然后呢? 然后发生太多事了! 其实宣仁帝已经放弃说服女儿,可他作为父亲,还有着身为父亲的克制。 “你年纪还小,想法难免任性。这样吧,事情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元贞只能点点头:“好。” “这画像你拿回去,朕还是觉得你见的男子还是太少,也是这皇宫束缚了你们,朕教你们读书明理,贞娴和徽禾是读了没读懂,你是读得太懂了……” 宣仁帝似有无限唏嘘,又说:“过几日端午佳节,是时金明池有赛龙舟,晚上会在琼林苑摆宴,是时……” 见女儿半垂着目也不说话,宣仁帝无奈挥了挥手:“你回吧。” “是。” . 元贞退出殿外,在殿门外碰见了马安福。 “马押班。”她微微颔首道。 对于宣仁帝身边服侍的这些内侍,她一向都很客气。 “公主这便回了?外头日头大,小的让人准备肩辇?” “不用了,没几步路,我自去便是。”她还没有狂妄到一点路便让人用肩辇抬,福宁殿距后苑其实并没有多远。 “那公主慢走。” 马安福怀抱着拂尘,目送元贞离去。 陈珪从一旁走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师傅,薛升那小子果然去那边了。” 马安福眉目不抬,轻嗯了声。 陈珪又说:“师傅,果然还是您睿智,今儿都知不在,圣上一让人去请公主来,您便让我别杵在近前,反正薛升那小子喜欢掐尖,便让他往前凑。果然他方才似是在里头听到了什么,出来后就急急忙忙往入内内侍省那边去了。” “此事你只当不知,避远些。” 陈珪点点头,又道:“师傅,你说那边在筹谋什么?这急慌慌的。那画像咱都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可光知道这又有何用。” 宣仁帝私下绘像这事,瞒得过外人,但瞒不过身边服侍他的人。 马安福瞥了徒弟一眼,心想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到底还嫩了些。 出于点拨心态,他转身时招了招手,让陈珪跟在身侧走。 “前几日圣上招了虞夫人说话,因在宣和殿内,又没让人近身侍奉,所以没人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可这位公主最近一直待在尚书内省,却是瞒不过那边。” “师傅是说——” “为何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不过是且观后续,抑或是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毕竟这位是公主,不同寻常人。” “也就是说今日这画像……” 陈珪懂了。 公主是皇女,皇女是可以嫁人的,此前宫里流言纷纷,不就是因为这位的婚事。圣上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难得雷霆手段处置了人,今日圣上又拿出这样一副画像,意欲如何不难理解。 想来这位公主定是拒了,不然薛升那小子不会如此急慌慌。 但对有些人来说,你拒不拒那是你的事,与人无关,想要把某件事办成铁案,直接按头便是。把事情宣扬出去,宣扬大些,流言如虎,众口铄金,指不定就能办成真事。 等到那时候,还用去猜这位去尚书内省干什么,有什么图谋,碍了谁的事? 根本不用猜,一个出嫁的公主是要离开皇宫的,一劳永逸。 想到这儿,陈珪甚至倒抽了一口冷气,指不定圣上突然画了那样一副画像,莫怕也是被人有意引导了。 不然之前一直没有苗头,怎生就突然弄出这么一副画像? 一时间,陈珪只感到遍体生寒,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师傅,那这画……” “前日垂拱殿,杨玉突然和圣上提起了这位谢副承旨,当时师傅就在一侧。”马安福淡淡道。 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的界线也就在垂拱殿,垂拱殿乃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及召见群臣之地。入内内侍省职掌内殿引见群臣,平日里像马安福这样内侍省的人,是到不了垂拱殿的。 但刘俭又不同于他,刘俭乃贴身近侍,界限并不是那么分明。 而这杨玉,乃当下入内内侍省风头正盛的一位新人,看似出身清白,与都知魏思进似乎不怎么对付,实则到底怎么回事,旁人不懂,马安福等人却懂。 不过是那位至今依旧顶着入内内侍省都都知1一位的荣国公,又推出来的一个新人罢了。 铁打的荣国公,流水的新人。 陈珪越想越寒,只感叹都知不愧是都知,师傅不愧是师傅,也就像他们这样的人能一直待在圣上身边不被算计。 换做他,估计坟头上草已经三丈高了。 马安福自是没漏下徒弟眼中的含义。 羡慕什么?如今入内内侍省势大,哪怕是他跟师傅,也要打足十二分精神,才能小心立命。 即便如此,也还是被这些惊涛骇浪裹挟,不能自主。 “这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不要道与外人知。此事我们内侍省不掺和。” 马安福还是知道徒弟偶尔会向金华殿卖好,但此一时非彼一时,这种事却是绝不能搀和。 “徒弟知晓。” . 此时的天还没有亮,待漏院2却是灯火通明。 时不时就有身着公服的官员走进来,他们或是哈欠连天,或是睡眼惺忪,显然都还瞌睡着。 这上朝的时间实在太早,也幸亏是五日一朝,不然大概都得叫苦连天。 待漏院分了几处地方,大约是品级高的在一处,品级低的在一处,文官跟文官一起,武官则与武官一处,因着权中青虽是武官,但他如今入了枢密院,枢密院位同三省三司,自然又与文官一处。 杨變是个不讲规矩的,也是顾忌义父独自一人,怕他被人排挤失了颜面,反正也没人规定武官就不能跟文官一处,所以每次在待漏院等着上朝时,他便和义父一处。 权中青倒也罢,杨變此人身高体壮,穿一身朝服都压不住他那满身匪莽之气,再加上他额上还刺了字,因此在待漏院这间堂室里,简直像个异类。 不过他素来是目无余子的态度,倒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瞧他。 一阵步声,门前的帘子被人挑起,一男子步了进来。 他身着绿色方心曲领袍,白色中单,腰束大带,头戴长翅官帽。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4节 本是平平无奇一朝服,但无奈此人生得面如冠玉,斯文儒雅,当是风度翩翩一男儿,生得一副好相貌。 他也十分有礼,进来后就对室中诸位官员拱手为礼。 “谢副承旨来了。” 谢成宜含笑,与对方寒暄了两句后,便主动走到枢密院一众官员所待的地处。也未多言,怕扰了那边正在说话的几位相公,只与诸位同僚一一颔首为礼。 经过杨變时,他依旧如故。 杨變见他脸上虚伪的笑,刻意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可对方竟毫无察觉,依旧如常地移开视线,又对下一位颔首。 这虚伪之人!杨變暗骂一声。 非他故意泄恨,而是正常人面对他这笑,都会错愕一瞬,这人倒好,竟做得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 可这恰恰又佐证了,谢成宜其实知道如烟被审刑院收押的事。 他倒是稳得住! 很快,杨變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文德殿的更鼓响了,该上朝了。 . 待到下朝时也才卯末,不过因是初夏,天倒也亮了。 一时间左右掖门外分外热闹,有的坐轿,有的骑马,也有人步行,步行的一般都是要去官衙点卯的官员。 反正也近,走着去便成,这些官员穿着各色官袍,多是颜色一样的走在一处,有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今天权中青要去枢密院,杨變将义父送到地方,正打算离开转身,见不远处有两个官员正在说话。 一个是谢成宜,另一个他不认识。 对方笑着对谢成宜拱手:“恭喜谢副承旨了,怕是要不了多久,你这副承旨,就要把这副字去掉了。” 谢成宜疑惑:“这喜所为何来?” “谢承旨就不要隐瞒了,圣上有意招你为婿,对方还是元贞公主,如今这信儿下面可都传开了。” “这——”谢成宜一愣,含蓄道,“卢知事还是不要乱说,此事我都不知晓,大概是误传、误传……”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一个离开了,一个转身往枢密院这边走,正好和站着不动的杨變撞了个正面。 “杨将军。” 谢成宜笑着虚拱了拱手,而后越过他朝枢密院里走去。 这笑,只有二人懂。 杨變打了元贞公主的旗子威胁董纪,所以转头董纪就被吓得抱病了,审刑院那边又换了个详议官负责此案。 而如今据说圣上有意招谢成宜为婿,对象还是元贞公主。 思及之前自己对谢成宜的笑,杨變突然有一种自己才是那小丑之感。 所以小丑是他? 那女人到底怎么想的?她竟想嫁给谢成宜? 作者有话说: 1入内内侍省:掌御前侍奉,内殿引对群臣,勾当内诸司(御药院、翰林院、翰林院又分翰林天文院、翰林图画院、翰林御书院、翰林医官院),甚至还可外放为监官、监军等。 内侍省:掌帝后妃嫔饮食起居,轮番值宿,洒扫各殿等诸多杂务。 一个就是干侍奉人的杂活,一个可以涉足朝政。大致官衔是——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侍班等。 2待漏院:等待上朝的地方,因为上朝时间太早,专门辟给大臣们歇脚的地方。 第36章 杨變去了权家。 他到时, 权简刚起来。 “到底什么事?怎么这么早来了?” “你这几日有没有在外面听到什么流言?” 权简一愣:“什么流言?” 杨變将方才看到的一幕说了,对于小丑之事他却提都没提。 权简说:“这样,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你用过早饭没,没用一起吃吧。” 等两人把早饭吃完, 消息打听回来了。 确实有这个流言,具体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不知道,流传的范围也极小, 当下也不过是一些小官们私下在议论。 “那照这么来看, 这个谢成宜能稳住不动,是想以此为依仗了?” 自打如烟被收押进审刑院后, 杨變这边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只等这谢成宜自投罗网, 可对方竟一直没动。 不过现在杨變想的不是这, 而是在想那女人是不是脑子被马踢了, 才会想嫁这么个男人, 之前还说此人非善类心机深沉呢? 杨變站起来就走。 权简也懒得追他, 只是扬声道:“你可别妄动!” . 杨變没有妄动,他不过是又夜入了皇宫一趟。 而元贞这几天过得很是顺心, 距离上次挪奏疏到藏书阁, 这两天又挪来了一批, 时间已经近到半个月前。 虞夫人再次表明了态度,而她看得更是如饥似渴,偶尔时间不够还会偷渡一两册拿回来看。 她每次去尚书内省, 希筠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 多是吃食, 东西倒也好隐藏, 让人发觉不得。 今天她便带回了几册,正屏退左右挑灯在书房里看着,杨變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 “我怎么在哪儿,你都能摸来?” 两句话几乎异口同声。 “我找你有事。” 又有事? “什么事?” 见她一脸茫然,甚至颇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杨變眼神似刀,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几个窟窿,才能扎醒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之前那夜,气氛暧昧,她虽未曾多言,但他感受到她传递来的信息。 他欣喜若狂,回去后辗转反侧,连着几日不得安省。 迫切的想见她,想见她。至于见到后做什么,他不知,就是想见。 却又知晓自己这心态不对,全靠惊人的克制力压制,又恨她故意勾他,说好的自会来找他,他等了一天两天三四天,找的人呢?怎么没来? 如今倒好,又听闻她要嫁那谢成宜。 他根本懒得去想她为何要嫁那谢成宜,之前从权家出来,他就直冲皇宫而来,临到近前才意识到这是大白天,一直忍到晚上就找来了。 至于找来了,要干什么,怎么说,他根本没想。 元贞蹙眉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轻叹了一声道:“坐吧,你声音小些,我吩咐了她们别来打扰我,但你若动静太大,也会招来人的。” 说着,她还起身将一旁一直温着茶,倒了一杯与他。哪知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要嫁那谢成宜?” 元贞一愣,同时又觉得十分头疼。 此人果然不愧他疯狗之名,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那日她就是忌惮他胆大妄为,怕两人真有什么牵扯,是时他痴缠不休,坏了自己的大事,又拿捏不准其中的度,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也是近日太忙。 谁曾想,他莫名其妙找来,还一脸被自己负了的模样。 她干什么了? 还有她什么时候要嫁那谢成宜了? “我何时要嫁那谢成宜了?” 她努力平心静气,同时也想到那日的画像,此事爹爹绝不会往外泄露,那是谁走漏了风声? “日前杨某偶遇两名官员私下闲谈,提及圣上要招谢成宜为婿之事。” 果然! “你可知消息是谁传出的?” “不知,不过流传范围倒是不广,只一些小官小吏之间流传,不过再流传两日,怕是就传开了。” 元贞蹙眉不说话,低头看了看被他拿住的手。 “你松手。” 他不言,也不松。 她挣了一下,他才松开。 元贞揉了揉自己手腕,又压了压袖子,走开了两步,方道:“我没有想嫁那谢成宜,我既知晓他为人,不可能主动往火坑里跳。至于这消息为何会走漏,我也不知。” 瞧瞧她这模样,仿佛那晚只是他一人错觉,他这些天的煎熬克制,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杨變眼中夹杂了一丝愤恨,可怒极反笑,此时他反而放开了。 他弄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这个女人,是她先挑起的,她就得负责。 “不知消息为何走漏?这说明这消息是真的了?” 他上前一步。 元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再上前,她再往后退。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5节 “杨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 此时元贞已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书案上,她也似乎有些恼了,眼带薄怒地瞪着他。 “公主问杨某想做什么?不是公主勾着杨某,说想拉拢杨某么?” 他肆意一笑,微微扭头活动了下脖子,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就仿佛一头凶兽终于脱下这层外皮,显露出了本性。 是啊,入上京以来,杨變压抑太久了。 别人说他张狂,说他不驯,殊不知这才哪儿到哪儿,是义父的疲惫,是权简的喋喋不休,让他隐藏了真实面目。 他隐忍,他克制,可那些人一直咄咄逼人。 他不过只显露三分,就被人各种抨击疯狂,他们是没见过真疯的他是何等模样。 “我接受公主的拉拢。说吧,你想谁死?”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彼此能感触到对方的呼吸。 元贞心悸他显露出来的气息,震惊此人的放肆和眼中的疯狂。 他果然是个疯子! 为何那梦里,她会觉得此人有忠君报国之心?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甚至还动了想调/教他一番,让其为她所用的念头? 她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来不及了!! 元贞莫名有这种明悟,而且她也不准备也不想后悔。 想法是早就有的,拉拢他,让他为己所用。她想做的事太惊世骇俗,她需要后手,需要刀。 而他,既是后手,也是刀。 利益交换太过脆弱,指不定明日别人给他更大的利益,他就叛了。而那梦,告诉了她,女人最大的武器是什么,若是用得好,就是最好的利器。 两相结合,就不信他能跑。 “将军这么凶,就不怕吓坏我了么?” 她不再退了,反而主动倾身向前。 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近到彼此呼吸纠缠,近到他能看见她眼里的东西。 “你会被吓到?” 他还在嗤笑,身体却因太过靠近的距离下意识紧绷。 元贞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丝紧绷,她继续上前,似柔弱无骨,换来的是他下意识后退。 一步,两步,他退回了方才的椅子前,坐了下。 这一次,轮到她居高临下了。 她笑意盈盈,眉眼清艳又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媚,只让人觉得她眼中似乎有钩子,勾着他只能看着她的眼睛。 “将军想要怎样被拉拢?” “是这样?还是这样?” 她俯身上前,根本不落到实处,而是将要贴上之际,馥软的唇一转,又换个方向,近乎耳语般在他耳边低道。 他面无表情,喉结却在紧缩,一上一下地滑动着。 所以还是色厉内荏么? 元贞低垂眉眼,笑意潺潺,纤白的指尖触到那喉结上。在察觉到它微微一抖后,看似柔和,实则霸道地压下一指,在上头轻碾着。 …… 那梦里,她真正对慕容兴吉动心思用手段,是在送走了萧杞后。 他果然震怒,却因她施了苦肉计,当时没杀掉她。 就借着给她养病的那几日里,她想明白一件事,她若不想如同大昊其他被俘虏的女人那样,被北戎的兵卒随意糟蹋,她就必须死死地攀附在慕容兴吉这颗大树上。 哪怕她心里恨不得他去死。 其实这个道理她早就懂,只是那时是慕容兴吉喜欢她,她只用顺势而为即可,且那时她也没做过任何背叛他的事。 如今她放走了萧杞,整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北戎那边追究起来,慕容兴吉不一定会狠下心来保她。 她必须加重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所以她终于开始研究男人了,研究怎样才可以驾驭一头宛如凶兽的男人,就像她幼时如何一步步成为爹爹最宠爱的女儿。 …… “将军到底想怎样呢?” “你——” “既然将军不说,那我就说了,”她玉颜微微贴在他脸侧,并不是瓷实的那种,而是似触非触,反而更让人敏感。 她的声音也极小,近乎耳语,吐气如兰。 “这消息本不该为外人所知,不过是我与父皇之间私下谈起,却为人故意泄露。我怀疑有人给我设局,可我常在宫里并不外出,这局怕是不好设。 “不过两日后也就是端午节那日,父皇会在琼林苑设宴款待群臣,我猜局应该是应在这处,到时候你来找我……” 话并没有说完,她已经狠狠地撞在一堵坚硬的怀抱里,不像之前只是虚浮的,而是完全落到了实处。 下一刻,她的唇被人叼了住。 杨變狠狠地叼住那勾了他多时的红唇,她方才在说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进去,全部心神都在叼住它,咬住它。 就像狼,肉叼进嘴里,就绝不松口。 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拼了命地去压它,想去咬,牙齿都忍得颤抖了,却下不了口。又心悸它的柔软和香甜,只能粗暴的、近乎本能的去磨蹭,去挤压。 直到听见一声吃疼的低吟,直到感触到那一小截的香软,才无师自通地叼住它。 第37章 “公主。” 希筠走进来, 疑惑道:“我好像听见窗子响了一声。” 声音很大,她才进来看看。 “是一只野猫,已经跑了。” 元贞靠在椅子里, 以手背掩着唇,神色慵懒。 “野猫?金华殿还有其他野猫?不是路过的猫都会被小桃子打走吗?” 别看小桃子平时在人前懒洋洋的, 其实是只凶猫,宫里也有鼠患,所以养了不少猫。这些猫经常跑来跑去, 久了也不拘是哪个宫里养的了, 反正宫人看见了,都会主动喂它们。 偶尔碰见有野猫想往金华殿钻的, 都会被小桃子打走, 它把金华殿看成自己的地盘, 平时被元贞好吃好喝的养着, 出去打架了受伤还有人管, 寻常猫都打它不过。 “谁知道呢, 最近小桃子太懒了。” 这时, 希筠才发觉公主的异常。 怎么说呢? 她说不出来,就是发现公主的眼睛水润润的, 脸有些红, 有一种容光焕发之感, 还有眼神,就怎么说呢,就特别勾人, 还有—— “公主, 你嘴唇怎么了?”希筠吃惊道。 元贞放下手, 也懒得遮了。 “不小心咬到了。” 希筠瞧过去, 红红的,润润的,有些肿,确实像不小心被咬了。 “要不我拿些药膏来,给公主涂点?” 元贞站起来,走过去将桌上奏疏收起来。 “不用了,收拾收拾,歇吧。” . 端午节规矩繁多,要挂艾枝,驱五毒,泡蒲酒,做香囊,不过有绾鸢和希筠去安排,倒也不用元贞操心。 她只管在当日泡了沐兰汤,一番梳妆打扮后,中午在坤宁殿用了家宴,下午则跟着宫里的大部队去金明池。 一般赛龙舟都是上午,但由于正午时日头太烈,遂改为下午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 等看完赛龙舟差不多也是傍晚了,正好在琼林苑饮宴。 这次安庆也来了,元贞猜吴皇后大抵是顾忌安庆和宋浦的婚事已经定下,不管私下流言如何,至少表面上要保证皇家体面,所以这次也让安庆出来了。 多日不见,安庆瘦了不少,衣裳都有些松了,看起来愈发惹人怜爱。 中午用家宴时,元贞便感觉到安庆在看自己,到了琼林苑后依旧如此,但她只作看不见,不想也不愿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淑安今天也出现了,这还是金明池盛宴后,元贞第一次见到淑安。 被禁足多时的淑安,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时不时还是会偷偷地瞧元贞,可等元贞看过去,她又会转头做无事状。 若是以往,她肯定要偷瞪元贞一眼,今天倒是没有,大抵是之前那回被梅贤妃教训得不轻。 萧杞也来了,今天过节,难得他们这些年纪小的皇子也被放了一日假,萧杞大概是久不见元贞了,今天特别黏她。 之前用家宴时,因为皇子公主不坐在一处,也不能说话,此时来琼林苑看赛龙舟,他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元贞身边。 元贞倒也泰然,至少避免安庆过来找她说话。 如今元贞越来越不喜这种场面,一群面和心不合的人坐在一处假笑,既无趣又无聊。 自经历了那场梦以后,她心中总有一种急迫感,若是换做以往,她指不定还愿意看看这些宫妃们你来我往绵里藏针的场面,又或是和淑安斗斗嘴,现在完全丧失了这种心情。 . 琼林苑之南有一座小山丘,又名华觜冈,乃当年挖金明池时多出的土石堆砌而成,经过这些年的修建,如今已经成为琼林苑最耀眼的存在。 高约十多丈,其上楼台宫殿金碧辉煌,其下遍植各种花草树木,又有无数亭台、池塘环绕四周,每到夏日宫里要摆什么宫筵,多是在此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6节 看完赛龙舟,元贞回了趟流云殿。 天气太热,又从宫里折腾到宫外,饶是她自诩清凉无汗,也觉得不太爽利。梳洗一番感觉舒服多了,又换了身衣裳,朝华觜冈而去。 快到华觜冈时,元贞看见了安庆。 看对方神色,显然是在这里等她多时了。 知道避不开了,元贞也懒得再避了,遂道:“你有事?” 安庆紧捏着衣角,泪盈于睫。 “我……” 元贞看了看四周,此时正是琼林苑最热闹的时候,前来赴宴的王公大臣及其女眷们都在往这处聚集。 她想了想,往一旁移步,绕过一个花圃,来到了月池一旁的梅亭。 “姐姐……” “别叫我姐姐了。”元贞有些倦怠说。 绾鸢和希筠立在亭外。还有青玉,这阵子青玉也瘦了不少,主仆二人似乎过得并不好。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别人都说你抢了我的婚事,虽然我并没有这么认为,姻缘乃天注定,我对那宋浦并无任何心思,你有本事抢去,那就是你的。可即便如此,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明白,为何还要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元贞现在已经不想去深究谁对谁错,尤其有慕容兴吉的那句话在,她对眼前这人心里始终藏着一根刺。 元贞不是个喜欢自我为难的性格,有刺那就拔掉,她不可能就这么让安庆消失掉,但可以两不相干,见面就当不相识。 至于未来,等北戎兵临城下时,安庆还会不会说出那句话? 元贞从不是喜欢把命运交给别人的人,她正在努力,如果是时还是难改命运,到时候她自然会规避掉。 至于安庆只是一时害怕,才会说出那句话,她不该如此苛刻? 梦里她被人送到北戎军营时,她也很害怕,她不是害怕敌国皇子对自己做什么,还害怕更悲惨更可怕的境遇。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攀咬别人。 “姐姐,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行了,别装了!” 元贞真的很烦,因此声音有些大,也成功让安庆停住了抽泣,她甚至有些错愕,错愕元贞会如此说。 “安庆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很欣赏你。” 元贞看着她,眼神认真。 “我欣赏你的知趣,佩服你的用心,叹息的你隐忍。在这深宫之中,有心机不可怕,没心机的人才死得快过得惨,为了求生求存而已,用点心机不丢人。这也是为何,我明知道你来攀附我另有目的,但我一直佯作不知,就这么处着吧,毕竟你也没妨碍到我什么。” “但是我鄙夷你的输不起,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结果是好是坏,自己担着便是。你今天来找我,真是知道错了吗?” 元贞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觉得自己错了,你也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你只是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没想到哪怕婚事定了,你的处境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糟糕。你突然就慌了,突然就不确定了,你试图改变自己的境况,但你该来找的人不该是我。” 安庆突然就不哭了。 她猛地一下直起腰来。 “萧元贞,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的不是你被父皇宠爱,不是你有的我没有,不是你垂手可得,我却要拼尽一切去获得,而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样一副嘴脸,似乎一切都逃不开你掌握中,永远这么从容自若,永远这么肆意,永远这么……”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神情激动。 从未有过的激动,也是从未有过的神态。 “你懂什么?你从小被父皇宠着,被宫人们恭维着,连皇后也不敢视你等闲。你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我娘生下我时就死了,我从小被乳母带大,乳母贪吃又贪睡,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挨饿,我的膳被乳母吃了,我只能吃乳母不吃的东西……乳母贪睡,待我也不上心,我想喝水,还得自己爬到椅子上去够……” 元贞微微闭目,低喃:“夏虫不可语冰。” 当谁没苦过似的!当年她娘身体羸弱,人又胆小木讷不会邀宠,为此多少人刁难过她们母子俩。 日常份例就从没够过,宫人也给脸色,她娘病了连药都没有,所以她才会主动去找父皇邀宠,费尽心机。 谁容易? 谁都不容易! 她自诩从来不是好人,但也没有主动去害过别人。 安庆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依旧痛诉着。 “打从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故意显露出乳母虐待我,我就知道了,我要什么,只有我自己去争,去抢,去用心机。我错了吗?我被父皇忽视,是我该死吗?我自己主动谋求婚事,我错了吗?” “你没错。” 元贞睁开眼睛,看着她。 “我之前就说过,求生求存不丢人。那你凭什么就觉得,在你背刺了我以后,只凭自己哭几声痛诉几句,我就必须得原谅你?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件事伤害到了我,但外面的人都这么认为,我萧元贞也没有那么下贱,被人背刺了还能做无事状,继续和你处下去。 “继续你的坚持不好吗?坚持下去,你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记住一句话,落子无悔。” 第38章 元贞走了, 临走时她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一颗石榴树。 亭中,安庆还在哭。 青玉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劝道:“公主别哭了, 一会儿还要赴宴。” 安庆没理她。 “我之前就对公主说过,不要得罪元贞公主, 元贞公主不是个坏人,她……” 那时青玉对安庆说,元贞公主爱憎分明, 公主如今既已被元贞公主接纳, 何必本末倒置,那宋家四郎真就如此俊才, 值得公主置姐妹情谊不顾? 不如继续跟元贞公主处着, 以后总不至于会差到哪去。 该说的青玉都说过, 但安庆没听, 她仿佛着了魔似的认定只要抢了这门婚事, 以后的一切便都会好。 可实际上呢? 虽然吴皇后没说什么, 宣仁帝没说什么, 甚至连元贞,也没有吩咐谁去刁难她。但安庆公主不受待见已成事实, 宫里历来捧高踩低,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人吩咐, 就有无数人会前扑后拥去做。 她的婚事是定了,但备嫁还需些日子,光备嫁这些日子就不知该怎么才能熬过, 更不用说备嫁不光是只等着嫁, 公主出嫁乃大事, 陪嫁、封号拟定等等都需要宫里筹办。 如今上面人冷淡, 厌恶之意昭然若揭,下面人自然能敷衍就一切都敷衍。嫁妆嫁衣一切都卡在规制的最低等办,反正按照规矩是绝挑不出错的,东西拟了单子也送来给安庆看过,她被气哭了好几次。 “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安庆哭喊。 青玉已经不想说话了,她怎么摊上一个这样的主子,有时候她真羡慕绾鸢和希筠,跟着一个脑袋清楚的主子,下面服侍的人要轻松很多。 以前她觉得自家公主还算是个聪明人,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公主,你还是先回去梳洗一番吧,等会儿还要赴宴。” …… 两人离开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从石榴树后走出一人,竟是那宋浦。 他一身靛青色常服,风姿俊秀,如璋如圭,还是那个如玉公子,眼中却多了一层雾霭。 不像以前那般温润,反而多了几分落寞。 宋浦也是看见安庆拦下元贞,两人一同去背人处说话,才会跟过来。 在他心里,这位安庆公主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她专门去找元贞公主,肯定不是做什么好事,谁知竟会听到这样一场对话。 . “安庆公主在想什么,她冲公主凶什么。”希筠小声抱怨道。 “不过是不愿接受事情不如她预想那般罢了,又极力想摆脱眼前困境,便因此想到了我。” 方才元贞所言并非为虚,在她来看婚事已成定局,局面也已成定局,爹不疼娘不爱,夫家不待见,安庆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极力笼络住夫君,努力化解二人之间的不睦,这样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当然,若是安庆甘于待在宋家当个透明人也可,宋家也不至于苛待了她,毕竟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 元贞想到方才看到那个衣角。 她也没想到宋浦那般公子如玉的人物,竟也会偷听。 其实宋浦跟上来时,她便发现了,之后说出的那些话,有些是早就想说的,有些却是故意为之。 倒不是她还对安庆心存怜悯,不过是只要一想到诸如安庆此类人在梦中的境遇后,她便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就这样吧,以后各不相干。 . 临近华觜冈,这里的路变成了由各色石子铺就而成,拼凑成各种吉庆的图案。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正值华灯初上,此时上面的灯都亮了。 元贞站在下面往上看,只觉得一片金碧辉煌,耀耀生辉,犹如到了什么人间仙境。 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一起初杨變见她时,眼中那股遮掩不住的嫌恶。 太过奢靡无度,大昊其实并不如常人所想那般富庶,而每一次大型宫筵所需又要几何? 她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她生来为帝女,哪怕幼年时处境不佳,但由于起点在这,也远超大多数常人。 待她懂事后,她努力成了爹爹最宠爱的女儿,自那后各种奇珍异宝、珍馐佳肴,信手拈来。 她从来意识不到这些,也想不到此处,可在此时心中却有了些明悟。 那些抨击她奢侈成性的官员,真是因为被人唆使才抨击她?也许是有,但其中定也不乏真觉得她如此不对之人。 元贞苦笑。 这时,一旁却突然有一股大力袭来。 眨个眼的功夫,公主就没了,希筠和绾鸢被惊得不轻。正想扬声叫人,却见那假山中伸出一只熟悉的玉手,冲她们摆了摆。 两人这才压住呼声,眼神惊疑不定。 “你每次出场,都得这么不同常人?”元贞没好气道,同时压了压被扯乱的衣袖,又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假山重叠形成的一个天然石洞。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7节 见他没说话,她这才抬头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却是心下一紧。 “你那日话没说完,什么局来着?” 杨變的嗓音比起以往要沙哑了不少,眼睛里有一些红血丝,似有炙热岩浆喷涌而出,却又被极力压制。 是她没说完吗? 是他突然抱着她亲,亲着亲着,就突然像只受了惊的野狗一般被吓跑了。翻窗子时,似乎还摔了一跤,以至于惹来希筠,她当时只能以野猫捣乱为由敷衍。 元贞也是才知道这位杨将军,看似气势骇人,还是个厚脸皮、滚刀肉,却在男女之事上如此纯情。 不过这话她不会当杨變面说,就照他那脾气,指不定她一说就跟她恼羞成怒翻脸了。 马上宫筵就要开始了,她没功夫在这跟他缠磨。 “我怎知是什么局,人家设计我,难道还告诉我什么局不成?”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 “我只是猜到可能会有人布局等着我,毕竟这么好的机会不多。”像这种宫宴也不是天天有。 杨變见她侃侃而谈,心中十分气恼。 那日他匆忙离开,等人出了皇宫,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可悔之晚矣。又恼恨她像个妖精,致使他如此失常。 等夜深人静之时,却是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她,以至于睡着了竟还做了一个与她有关的梦。 梦的具体内容谁也不知,总之第二天神卫军下的禁军们遭殃了,就这么的被都指挥使高强度连续操练了两日,直到今天过节才被放过。 “我得上去赴宴了,你难道不去赴宴?”元贞咳了一声,偏开视线。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什么?” 她眨了眨眼,分外无辜。 一般人都得被她骗过去,偏杨變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因此他的眼神狠了起来。 下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过来,抚上他的脸颊。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那股狠劲儿突然就没了,他似是无意地动了一下,任那只手从脸上滑落,可等那只手从他脸上滑落,他又有一种怅然若失感。 此时的杨變十分烦躁,颇有一种上天下地都落不到实处之感。 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那我走了。” 她转过身要走,突然手被人一把抓住,转瞬间人已落到对方怀中。 他继续了那晚没做完的事,这一次是无师自通,他在上面碾着,压着,甚至勾出那截香软出来吸舔。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染上霞色,看她脸上的那股从容没了,看她浓密的睫羽眨动着颤抖着,才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 他放开了她。 这下轮到元贞有些恼了。 “将军总是如此无状吗?” 杨變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这两日他也曾想过,为何两人现在成了这般怪异的模样,结论就是都是她先招的他,她得负责! “你侍女还在外面等你。” 这是在转移话题么? 元贞瞪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衫,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唇。 正要收回袖中,帕子被人抢走了,他圈着她的腰,又将她揽了过来,在唇上亲了一口,才又放过她。 元贞瞪他,瞪完也没帕子擦了,只能由着它不管。 “我虽不知是什么局等着我,但想来应该是背着人的地方,你既管着此地戍卫,帮我盯着些各处。” 是的,今晚琼林苑的守卫还是神卫军负责。 杨變没理她,等她转身走出去时,才别扭地说了一句,“不会让你出事的。” . “公主,你没事吧。” 希筠小心翼翼看着元贞,一旁的绾鸢捏着手没说话。 方才二人虽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里面的说话声外面却是依稀能听见。 二人听出了那声音是杨将军,也听出二人对话不对劲。不过没有听完全程,因为绾鸢在听出不对劲时,第一时间拉着希筠走远了些。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元贞说,却又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怕嘴肿了,等会儿人前被人看出端倪。 希筠复杂地看了公主一眼,她虽然没啥心眼,但她不蠢。 公主这样明显就是有事,她突然想起前日公主也是这样掩着嘴,她问怎么了,公主说有只野猫跑了,可那声动哪是野猫能闹出来的。 以小桃子那般霸道的性子,嗅到野猫味儿指定早跳出来了,可那会儿小桃子却在角落里卧着,一动也没动。 既不是野猫,那还能是什么? 希筠虽吃惊那位杨将军竟敢擅闯宫闱,可除了这个结果,她也想不出其他。而绾鸢则想的更多,她想到那日帮公主送信。 可二人是如何有了联系,又致使眼前这般局面? 明明见面也不过才两三次。 元贞自是没有忽略二人神色,眼见前面有内侍迎了过来,她低声说:“收收你们的神态,等事情过后了告诉你们。” 二人忙精神一震,随着元贞看向迎来的内侍。 “公主您可算来了,诸位娘娘及公主命妇们在广成殿。” 第39章 元贞随着内侍入了广成殿, 此时殿里已经坐满了人。 都是些宫妃公主命妇贵女们,宣仁帝领着群臣及皇亲皇子们在旁边的广阳殿中。 宴上乏善可陈,有宫乐有佳肴, 菜式看着精美,可惜都是冷的, 味道也不如平时的御膳。 而顾忌在宫筵上,所有人都很拘束,即使有人说话, 也都是一些年纪大的命妇同吴皇后说话, 因此十分乏味。 幸亏据说宫筵后还有烟火可看,一些年纪小的贵女们能保持着仪态撑下去, 多是在等此处。 一个宫人来为元贞上菜, 谁知手一歪, 竟洒了些菜汤出来。 外人不知, 元贞却知晓, 每次这种大型宫筵, 下面的宫人内侍们都特别怕出错, 所以带有汤汁的菜几乎没有。 菜也不会滚烫,都是温的。 这也是为何宫宴上的菜大多不好吃, 因为下面的人都秉承着无错便是功。 可还是有几道菜, 避免不了有汤汁。例如这道鸡汁菜心, 本身菜的口味全靠鸡汤来衬托,没汤怎么吃?不过比起平时,汤汁会弄得少一些。 “公主恕罪!” 小宫人吓得差点没扔了碟子, 幸亏一旁绾鸢眼明手快夺下了。 “小的带您去更衣……” 元贞闭了闭眼, 他们这一招就用得不烦吗? 她没理小宫人, 站了起来。 “母后, 女儿去换身衣裳。” 首座的吴皇后眨了眨眼,和蔼道:“快去吧。” 其他人俱是目光闪烁,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不过也没人说什么,那小宫人可怜兮兮站在那里,可惜所有人都忽视了她。 元贞去更衣自然不会让人安排,这华觜冈她再熟悉不过,她随意在附近寻了处宫室,让人叫来负责此处宫室的宫人,确定里面没人后,方进了去。 至于衣裳,来之前元贞就让人准备好了,提前就带了来,就是以防有类似这般事发生。 她甚至没让绾鸢和希筠离开,而是让守宫室的宫人另寻一人去帮她取衣裳。此时绾鸢和希筠也意识到了什么,显得格外谨慎。 不多时衣裳取来了,期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三人离开了这处宫室,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个小内侍撑着灯笼殷勤过来,主动说要帮公主照路。 路走到一半时,小内侍摔了一跤。 摔得可狠了,灰头土脸不说,脚似乎也崴了。 “公主……” 元贞打断他:“瞧你这样,看来是不能打灯笼了。这样,你若是能走,就自己走回去,若是不能走,等我们到了地方,我让人再来寻你。” 小内侍欲哭无泪,元贞已经让希筠打着灯笼走了。 “公主,你说这是谁……”绾鸢低声道。 “不知,可能等会儿就知了。”元贞说。 . 回到广成殿,此时宫筵已接近尾声,命妇们三三两两都走了出来,吴皇后及王贵妃等人,也被人拥簇着往外行去。 去的地方正是等会用来观看烟火的升仙台。 众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闲话,三五成群。 沿道两侧有石灯照亮,这些石灯沿着石道串联成两条明珠项链,蜿蜒曲折,衬着布满着星子的夜空。再往前眺望依稀可见波光粼粼的湖面,这般美景轻易可看不到,因此有不少人走着走着便慢了脚步,脱离了大队伍。 “啊!” 希筠低唤一声,却是被斜侧里突然走来的一人撞到。 希筠的倾斜连带着元贞也差点没摔了,幸亏她一直警觉着,及时撑住了希筠。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8节 来人很诧异,满脸歉意,忙行了个揖礼。 “微臣鲁莽,公主勿怪。” 元贞饶有兴味看着眼前这男子,此人比画像里看着更俊美。 石青色宝相花圆领广袖袍,白色中单,腰束深青色腰带,一头乌鸦鸦的黑发用一根竹簪束住。 明明应该是很寒酸的打扮,但其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眉骨清隽,身姿挺拔如松,俨然也是个如玉公子,却又比年轻的宋浦更多了一种从容的气度。 怪不得爹爹会看中他,此人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 “你是谁?怎生走路也不看路?”元贞没忘记自己任性跋扈的人设。 来人又是有礼一揖:“我乃枢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谢成宜,因一时走神失礼撞到了公主,公主勿怪。” 元贞正欲说什么。 这时,不远处斜侧里又走出一人。 他一身袒臂袍甲,这次的肩吞换成了金色麒麟,玄衣倒是比之前更精致了些,用着不显的银线绣着暗纹。 他身量很高,肩平背直,行走之间如龙行虎步,隐约可见掩藏在衣衫之下强健且充满张力的体魄,像一头凶兽。 与对面的谢成宜形成了强烈对比。 “见过公主,可是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有礼。 元贞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道:“无事,不过是谢承旨不小心撞到了我的侍女。” “原来如此。” 杨變转头看向谢成宜,挑着眉道,“谢副承旨走路也看着些,公主在此,撞到侍女也就罢,若是撞到公主可怎生是好?” 他格外加重了那个‘副’字,元贞听出来了却没动声色。 谢成宜依旧一脸歉色,又是一揖:“确实是我莽撞了,公主勿怪。” 这人滴水不漏,表面上又足够谦和有礼,元贞自然也不好抓着不放。 “既是无意就算了。” 她也没跟两人多说,带着希筠二人走了。 杨變也离开了,似真在尽职尽责巡逻各处。 谢成宜失笑一声,掸了掸衣袖,也缓缓往前行去。 . 等元贞到升仙台时,此地已经有许多人了。 此地乃华觜冈凸出来一处地方所建,空悬在金明池之上,此时明月凌空,其下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再有各色烟火升空,此情此景,不亚于瑶池仙境。 平台的四周俱是汉白玉砌就的石栏,大家都是凭水而立,下面似乎正在试放烟火,时不时便能听见有少女小童的惊呼声。 元贞寻到吴皇后及宫妃公主所在的位置,往那边行去。 见她来了,九岁的永福公主对她连连招手:“十三姐,你来了,你快看。” 永福是卫顺仪所出,母女俩都是老实不惹事那种人,在宫里也十分低调。永福天性烂漫、活泼可爱,年纪小一些的妹妹们里面,元贞最喜欢的便是她。 元贞走过去,往天上看。 可不是真好看么,估计又是花炮局弄出的新样式,烟花飞至天空竟形成了飞燕的模样,围着天空旋转数圈,才消失在天际。 还有许多其他式样,不过这都是以前的旧样式,元贞猜试放时都有这飞燕腾空,以花炮局喜欢哗众取宠的秉性,必然还有其他的惊喜。 不一会儿,宣仁帝带着群臣来了。 烟花正式开始放了。 先是一片五颜六色,这片烟花极美,五彩缤纷,照亮了整个夜空。随着‘嘭、嘭、嘭’的巨响,在空中爆了开,像一朵朵姹紫嫣红的花儿瞬间开放。 这片烟花刚有了消散之色,随着下方传来的响动,又有一片烟花升空,大片的烟花从天上倾泻下来,形成了金银两色的瀑布,壮观得让人叹为观止。 当烟花开始放时,四周的感叹声赞叹声讶异声就没停下过,这些个皇亲高官命妇宫妃们,也像寻常人那样,露出种种诧异迷醉之色。 元贞也看出了神儿。 看这烟花璀璨又转瞬即逝,这一刻她联想到大昊…… 突然,有人在喊—— “龙,那是龙!” 元贞定睛看去,果然天上出现了龙。 那龙形并不完美,甚至看不清鳞爪,只有个大致的形状。但在天空中并不是转瞬即逝,而是腾空飞舞着。 元贞正在想,这次花炮局有人要升官了。 突然,背后一个大力袭来,她不由踉跄地向前栽了去,狠狠地撞在石栏上,下一刻失重感袭来。 . 当元贞感觉到自己被人撞出栏杆,她就意识到针对自己的杀招来了。 她料想过对方会如何设计自己,但她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种招数。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头顶上传来‘元贞公主落水了’的阵阵惊呼声,下一刻元贞只感觉一阵巨力撞来,随后被水吞没了。 奇特的,她竟没有感到慌张,而是脑子还算冷静。 这也是元贞为何怀疑梦并不仅仅是梦,因为此前她虽自诩处事冷静,但她本身未经风雨,有时候冷静其实只是表面上。 可自打那个梦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成长了,明明身处险境,却还能思考,就仿佛梦里她所经历的那些险境都是真实的,她得到了成长,所以处惊不变。 元贞在心里算着升仙台距离金明池的高度,算多久会有人赶来,不会水的她又能坚持多久。 不,她其实是会水的。 梦里,去到北戎都城后,她进了慕容兴吉的后院。 因她极为受宠,颇有些后宫粉黛无颜色的架势,慕容兴吉的大妃很是嫉妒,三番四次设计她,有一次故意使走她的侍女,又专门使人将她撞进池塘,她险死还生之后,就会水了。 元贞努力伸展四肢,让自己放松。 她并不知晓,当台上有人惊呼她落水后,有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直接从台上跳了下去。 “是谢承旨,他跳下去了……” 有人惊呼。 “还有杨将军……” 此时升仙台上全都乱了,哪还有人有心情去看什么烟花,一旁的永福公主吓懵了,吴皇后忙叫人下去救人。 宣仁帝也是面露震惊之色,命人赶紧下去救人后,就扶着栏杆往下看去。 . 不,杀招怎么可能只是这样? 升仙台下是金明池,也不过不到二十米的高度,这个高度可能会让人受伤,但绝不会致死。 而且这些人费尽心机,只想要她的性命,手段未免也太粗暴简单了。 她若死了,爹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是时不知会有多少人被挖出萝卜带出泥,所以他们的计策绝不会是要她性命。 那会是什么呢? 元贞努力放缓呼吸,去平缓生疼的胸口,她已经在水里浮起来的。 对,就是这样,继续放松,不要紧张,这一切并不难。 直到元贞听到水响,感觉到有人向自己游了来,她才意识到这次的杀招到底在哪。 . 明月当空,水面上波光粼粼。 今夜无风,所以水面上几乎没有波澜。 杨變生恨自己晚了一步,当他看见元贞跌出围栏,他便快速冲了过去,跟着跳下了水,却未想到,有一个人比他更快,更先跳下水。 在没入水中之前,杨變听到上面的呼声,那个比他先跳下水的人是谢成宜? 难道这就是针对她的局,让她落水,再让谢成宜去救? 此时杨變虽还未能洞悉其中细节,却也意识到不对劲,这般情况下又见谢成宜比他先往那边游过去,自然不吝捣乱。 “谢副承旨,你到底行不行啊?文人书生身体羸弱,你别人没救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一边嘴上调侃,矫健的身躯已宛如游龙入水,快速朝前冲去。 谢成宜没有理他,速度并不比他慢。 “想要英雄救美,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行,还得我们这些武夫……” 元贞依稀听到了杨變的声音,心里当即一松。 在感觉到有人将要接近自己之时,她拼命地往后躲了躲。 “你们别靠近我,去找两个会水的宫人来。” 说到底她目前也只能保证自己在水中不沉,胸口又很疼,刚一张口就有水灌了进来。 而对方也仿佛没听见她话似的,一边往她这里靠,一边道:“公主勿慌,微臣来救你。” “你们别靠近我……” 不远处,杨變拧着浓眉,脚下一蹬,窜了过去。 在靠近前方之人后,二话不说从后面用手臂将对方环住。他臂似钢铁铸就,就宛如一把锁死死将对方锁了住。 “没听见公主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又看向前方,尽量让声音轻快。 “公主,你没事吧。” “你们别过来,也别让侍卫来,找两个会水的女宫人,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49节 杨變忙扬声对身后道:“没听见公主说什么?侍卫都往后靠,找两个会水的宫女。” 此时,下水来救人的侍卫已经来了。 听到杨變的声音,他们当即不敢往前冲了,有的人往前游,似乎想看看什么情况,也有人已经往后退了,正跟岸上的人说让去找会水的宫人。 “贞妹妹……” 蒋旻竟不知何时也来了。 “贞妹妹,你没事吧?” 听到远处传来表哥的声音,元贞更是放松。 “表哥,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过来了,找两个会水的宫人。” 蒋旻忙道:“好,你别慌,人已经去找了。你尽量放松,别紧张,放松四肢,让自己浮在水面上。” 此时杨變也已看清那边状况,见元贞头脸露在水面之上,看样子还能保持,他也放松下来,对臂下的谢成宜道:“听见没,谢副承旨,男女授受不亲,瞧瞧你这不管不顾就过来了,毁了公主的清誉,可如何是好?” “谢某也是救公主心切。” “你有理,你说什么都有理。” 文官素来就如此,你跟他们论嘴皮子,是绝然论不过的,反而会被抓到话柄揪着不放。 所以杨變也懒得理他。 “杨将军,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谢成宜脸色很难看,可任谁被掐小鸡崽似的掐在臂环下,他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我可不能放手,”杨變怕他再搞什么幺蛾子,“谢副承旨这身娇体弱的,若是脚下一个抽筋,溺在水里,是时我可脱不了干系。” “瞧瞧,怎么刚说你就抖起来了?谢副承旨你没事吧?” 他还又拍了拍对方臂膀,那力度之大,恨不得将对方整个人拍进水里,拍完了又赶紧把对方捞出来看看。 饶是谢成宜水性不错,也因此吃了好几口水。 此时杨變已经差不多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圣上有意为元贞选婿,对象就是这谢成宜,但元贞却拒了,因此此事自然是不成。 可不知为何消息走漏了出来,她说有人给她设局,想来就是今天让她意外落水,让谢成宜来英雄救美。 是时孤男寡女当众搂抱在一处,又有救命之恩在,这婚事不成也得成。 那女人大概也意识到这点,所以不让他们靠近,只让找会水的宫女。 可是谁设计她?圣上不会,难道是宫里某位宫妃不成?把元贞嫁出去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杨變只觉得眼前是一团乱麻,大概就是结果明白了,还有些源头没弄懂。 而这时,会水的宫女已经找来了,四周围了一圈侍卫都没敢上前,护着两个宫人小心翼翼把元贞往岸上带去。 “终于救上来了。” 此时岸边已经站满了人,宣仁帝吴皇后都来了,还有一众宫妃公主皇子们,以及一众皇亲国戚群臣。 “圆圆!” “阿姐!” 萧杞张皇失措冲过来,拉着元贞的手不丢。 “阿姐你吓死我了……” “爹爹,我没事。”被毯子裹起来的元贞,露出一张小脸,似有些艰难说。又转头跟萧杞说她没事。 “快叫御医来!”宣仁帝怒道。 “给我查!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公主莫名其妙就落水?没有人故意推搡,怎会落水?” . 此言不亚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相干及当时事发时不在周围的俱都散了去,好好的端午佳节,竟发生这等事,大家也都是惊疑不定,自然不敢多留,以免给自家惹祸。 至于当时正在附近的,一个都逃不过,俱都被留了下来。 这些人大多都是宫妃公主内侍宫人们,只有两个是外命妇。一个是个吴皇后的娘,一个是王贵妃的妹妹,但当时二人离元贞还有些距离,与她们应是无关。 说来说去,还是宫中阴私,所有人都心中有数。 而事情也很快被查出来了。 其实根本不用查,当时的情形许多人都看见了。 一个内侍朝元贞公主所在的方向走来,却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摔了出去,他的冲势撞到了元贞,致使元贞跌出围栏,才会有之后这场看似意外的落水。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自己摔倒的同时,又把人撞出去的? 当时一旁还有数位公主宫妃,尤其永福公主,就在元贞旁边站着,就那么精确到某个人? 看似很正常,实则处处都显得不太正常,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无奈那内侍当场就死了。 是的,死了。 他把元贞撞出围栏时,正好一头磕在围栏上,当场就死了。 . 众人都拥着元贞公主去了,其他的不相干的人也不敢多留,被刘俭安排人都送离了此处。 倒是谢成宜和杨變这两个最先跳下水救人的人,无人问津。 谢成宜拿着侍卫送上来的巾帕缓缓擦着头发,一旁的杨變比他充裕多了,不光有几个侍卫围着擦身上的水,手里还有一条大毯子。 杨變胡乱把头上的水蘸干,走上前来道:“你们怎么不给谢副承旨也拿一条毯子?就这一块小巾子够干什么?” 一旁的侍卫十分委屈,道:“都指挥使,实在没有多余的,就找来这么多。一条给了公主,另两条给了两个宫人,还有两条一条给了指挥使,一条给了蒋指挥。” 公主最重要,宫人下水救人又是女儿身,肯定要紧着她们。杨變是这些侍卫的直属上官,而蒋旻属于皇亲,是元贞公主的亲表哥,这分配着实合理。 都有,偏偏就你没有,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羞辱。 “若是谢副承旨不嫌弃,要不,我的借你用用?” 杨變挑着眉,噙着笑,拎着毯子递到谢成宜面前。 正在拭发的谢成宜停下擦拭的动作,面容平静道:“就不劳杨将军了,我这样便好。” 杨變瞅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心里骂了两句,面上却是带着笑,心情似乎很不错。 “既然谢副承旨不愿要,那就算了。” 擦完水的蒋旻走过来,看了看二人,拱手谢道:“方才多谢二位施以援手。” 他并不知二人起了什么机锋,而整件事看着就诡异蹊跷,孰是孰非还没弄明白,再加上他担忧元贞,也没多留只与杨變谢成宜二人寒暄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 蒋旻走后,谢成宜见此地都是禁军侍卫,明摆着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他也没有多留。 等他走后,权简来了。 “你动作倒是快,我还没看到究竟,就听说你跳下水去救人了?” 他颇有几分打趣之意,明显看得出杨變对那位公主的态度不正常,可转瞬又发现杨變脸色不对,当即停下了打趣。 “怎么了这是?” “回去再说。”杨變阴沉着脸道。 第40章 “你想干什么?”“你别管。” 谢成宜湿漉漉地从琼林苑走出来, 身上披了件袍子,还是一内侍见他这样实在狼狈,借给他的。 此时琼林苑外已经没人了, 只剩一辆马车还等着。 高忠见郎君出来了, 靠到近前来。 又见谢成宜脸色沉肃, 他也没敢多问什么,忙赶着马车将人往回送。 到了谢宅, 说是宅,不过是个小两进的院落,也没有几个仆人,只有个守门的老仆,和一个负责灶火的老婆子,及两个小厮。 “郎君, 是发生了什么事?” 待谢成宜从浴间走出来,高忠走上前来问道。 他是谢成宜随从, 同时也是谢宅管家, 深受谢成宜信任。 “无事, 你去把白芷叫来,我有些事与她说。” 高忠没有多问,领命下去了。 屋里, 烛光摇曳。 摇晃的灯影, 在谢成宜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 许久,他才有了动作,从袖中掏出了什么, 缓缓在手指尖摩挲着。 . 琼林苑, 流云殿。 此时外殿坐满了人, 宣仁帝和吴皇后高居首座, 其他人或坐或站处在下头。 因为宣仁帝脸色难看,也没人敢出声。 直到—— “赵御医说,公主受惊又落水,大概会着凉,再来就是从高空坠入水中,是有冲力的,因此受了些内伤。不过没有什么大碍,细心调养一阵子便好了。” 闻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倒不是都念元贞的好,而是这般情形之下,能明显看出今晚这事不对劲,就怕人真出个岔子,是时祸及自身。 吴皇后想了想,道:“陛下,元贞落水又受伤,大概吃了药后就要睡下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陛下先摆驾回宫,元贞这妾身会命人看着,她如今也不适宜挪地方,等明日看看情况后再挪回宫。” 宣仁帝看了看下方,见一群人都杵在这,尤其时间确实不早了,明日还有朝会,今晚他必须回宫。 他站了起来,对刘俭说:“跟公主说让她好好养病,朕明日还有早朝,就不进去看她了。” 刘俭忙躬身应道:“是。”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0节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但看宣仁帝那依旧阴着的脸色,显然这事还没完。 . “公主要记着每日吃药,这内伤是要慢慢养的,过几日微臣再来问脉。”赵御医说。 希筠把人送了出去。 这边,萧杞从元贞出水后就一直拽着她衣角不松手,如今都回流云殿了,还是不松手。 看着双目通红,紧抿着嘴偎在床边也不说话的萧杞,元贞心中满是复杂。 萧杞是真依赖她,也是真拿她当亲姐姐看待,可后来也真是他一碗毒酒送自己归了西。 “别担心,我没事。” “阿姐,这到底是谁害你?肯定是有人要害你……” 绾鸢看了公主一眼,插嘴道:“七殿下,公主落水受了惊,吃了药就要睡下了,如今圣上他们都回宫了,要不你也先回去,等明日公主回宫后,再来看公主?” 元贞也说:“你先回吧。” 萧杞这才擦擦眼泪走了。 过一会儿希筠回来了,现在也没其他人,只剩了主仆三个。 她和希筠都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就是睁着一双眼睛看元贞。 元贞有些头疼。 她今天应付了太多人,幸亏方才父皇没进来,不然还得应付一场。此时看两个侍女这样,她是又头疼又心疼,明显两人也被吓着了。 可不是被吓着了? 方才在升仙台临水观烟火,当时人太多了,那一处都站着皇后宫妃公主命妇们,没见着吴皇后的贴身宫人也是在不远处候着,所以绾鸢二人是不在元贞身边的。 二人是眼睁睁看着公主被人撞出围栏,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什么也顾不得,扑到围栏处,又往华觜冈下跑,期间没少摔跤。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希筠红着眼圈,嘟囔道:“公主就是平时太有主意了,这等事都不与我们说。” “我怎知人家会用这种招数对付我,这不也是事发突然。” “可之前……” 绾鸢看了看公主神色,出声打断道:“行了,公主刚受了惊吓,你就别在这扰她了。今晚我来值夜,你方才不是摔了吗?走出去我帮你看看伤,看看用不用擦药……” 绾鸢将希筠拉了出去,元贞这才松了口气。 . 半夜时,杨變来了。 被突然惊醒的元贞很是头疼,她怎么身处在哪儿,他都能摸来。 “我没事。” 她撑坐了起来。 杨變讥诮地挑着眉,见她光坐起来的动作都致使脸一阵阵发白,不满道:“你这叫没事?” 嘴上这么说,人却是一个大步上前来,帮她把靠枕扶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见她不言,他又问:“这场事是谁设计你?告诉我个人名。” 元贞警惕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别管。” 什么叫你别管? 元贞怀疑她若真给他个人名,他真敢半夜潜人屋里,把人给杀喽。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又觉得别人给他取的绰号真没取错。 合则他回去研究半天,就研究出这么个报复法子? “杨将军,有些事靠武力没用。” “武力没用,什么有用?” “那西军如今处境,杨将军使用武力可有用?” 元贞一针见血,直戳人伤口。 杨變哑然。 确实没用,因为针对西军非一人一股势力,而是整个朝野俱是如此,杀一人可,可杀一人不起任何作用,若胡杀乱杀,是时闹大了会牵连很多人。 杨變倒是不怕,可他也有软肋。 元贞闭了闭眼,无力地靠在靠枕上。 “我的处境跟你们差不多,非是一人。” “你一个公主能有多少对头?”杨變很困惑,也很不解,“即使是后宫,也不过争一时吃喝,一时圣宠,为何竟会闹成这样?你们后宫女子害人,手段都是这般狠毒?” 那倒不是,诚如杨變所言,后宫女子争得不过是吃穿用住,以及体面和圣宠,都是女子,下手狠毒的少,也是没有能力办太大的事,多是小打小闹。 而她此番境遇,说白了就是牵扯到前朝,牵扯到更多的利益,所以有权利更大手段更多的人对她出手了。 可这些事却对杨變无法言明,元贞莫名有这种感悟,一旦告知了杨變自己不想嫁人,要入尚书内省。而对方此番如此对付她,就是为了把她嫁出宫去。 所以她不敢让谢成宜救,甚至不敢让杨變让表兄救,只为了不给人借口。 将她嫁出宫只是目的,人选是谁重要吗? 可以是谢成宜,可以是杨變,也可以是关系更亲近的表兄。 可元贞不敢道明,她莫名感觉若把此事告知给这个人,他定会发怒。一旦他发怒,还不知会失控成什么样,而现在乃关键时刻,她不能节外生枝。 此时元贞也不知招惹了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而言是好是坏,总体而言是好的,但他又实在胆大妄为,疯起来她真怕拉不住。 “为何竟选了谢成宜,难道害你那人是谢成宜背后之人?”杨變因缺失关键要素,还在往后宫上面想。 “你之前说,此事你和圣上是私下谈论过,却未曾想被人泄露了出去,此人这般设计你又有什么好处?就为了把你嫁给谢成宜?她难道还是谢成宜亲娘不成,如此为其考虑?” 怎可能和谢成宜有关? 说白了,谢成宜不过是颗棋子,他还没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宫里来。他也是被人利用,又或是彼此互利互惠,才择了他。 不能让他再猜下去了! 再猜下去,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 元贞咬住下唇,蹙紧柳眉,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 杨變当即顾不得说了,凑到近前来。 她分外娇弱无力,面色苍白近乎透明,一只手轻捂在胸前,虚弱道:“御医说我落水的地方太高,受了些内伤。” “内伤?那你还跟我在这闲扯!” 杨變忙要扶她躺下,却又手足无措,颇有几分难以下手之感。 弄了好一会儿,才帮着把靠枕拿走,让元贞躺下,又把被子给她盖好。 什么叫跟你闲扯?不是你非要在这跟我闲扯的? 元贞眼中透出这股含义。 杨變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御医说你没什么大碍吧?” “没,就是要静养一阵子。”她格外加重这个‘养’字。 “那你好好养吧,没事少折腾。” 元贞闭上眼睛。 杨變看了看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又顾忌她有伤在身,只得蔫蔫地说了句‘那你歇着,改日再来看你’,就悄无声息地原路离开了。 等他走后,绾鸢推门走了进来。 “公主。” “以后再告诉你,你只用知晓他并非恶人,且于我有用便可。” “是。” 绾鸢为她掖了掖被子,又检查了下四周,把方才那扇被人无声无息打开的窗户再次拴好,这才退下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有人说是前朝大臣设计女主,有的说是宫妃,都不是啦。 也不是谢成宜,他没那个本事把手伸进宫里,真有那个本事也不会是个枢密院下承旨司(有点类似办事机构)的一个六品官啦。 再猜猜?爪牙遍及皇宫,还跟前朝有些关系的,虞夫人之间和蕙娘对话,女主进尚书内省触及对方利益的?我感觉已经是明牌了。 (不要跟男主查如烟线搀和一起看,男主线和女主线唯一的交际就是这个谢成宜。宣仁帝想择谢成宜为婿,是继宋浦后又一选择,有被人引导之嫌,但也是他早就在关注此人,毕竟要给一堆女儿挑驸马,肯定要提前看人的。然后这点被人洞悉了,诱导了下,算是个意外) 另外,这一局女主也不是坐着不还手的,其实这一局她已经稳坐钓鱼台了。 第41章 如烟之死 审刑院大牢位于地下, 入口很小,仅能供一人通过。 白芷每次经过这条窄道,都甚感压抑。 到了地方, 她先把篮中之物给人检查, 是一些伤药和一块干净的布, 以及两块夹了肉的饼,和一壶水。 当初把如烟收押时, 她伤势未愈,每天都得换药,审刑院这怜她可怜,也是怕她死了,便准许白芷每隔两天来一次。 不过所携之物都需检查,吃食和水也需要她每样都吃一口。而这里检查还不算完, 等会还会有个老妪领她去一旁搜身。 一切弄罢,白芷被狱卒领到如烟的牢房前。 狱卒打开门, 让她进去。 人也没走, 就隔着栅栏在外面盯着。 如烟躺着杂乱的稻草上, 一动未动,整个人瘦骨嶙峋的,像具死尸。白芷来了, 她都没察觉到, 还是白芷来到她身前蹲下,轻声唤了她两声。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1节 “娘子……” 如烟慌忙坐了起来:“白芷你来了?” 她脸上满是脏污,神色慌乱还有些神经质, 紧紧抓着白芷的臂膀:“我想出去, 我要出去,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阵子她与外界交流, 仅一个白芷,白芷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背着人告诉她让她一定要稳住,郎君正在想办法救她,让她一定不能慌,不能露出端倪,不然她要死,郎君也得死。 如烟这才稳了下来。 也幸亏审刑院这对她没用刑,不然她早就垮了。 即是如此,也遭了不少罪,牢饭难吃,只凭着白芷每两天给她带一些吃食,还不能带太多。 牢房里有老鼠和各种虫子,夜里地牢深处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发疯乱叫,所以没几天如烟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要出去,我想回去,我什么也没做,为何要这么对我!” 如烟哭得泣不成声,哪怕白芷每两天来给她换一次药,她的脸也因环境太差开始腐烂了。 天太热了,依稀能闻到些许臭味,哪还有当年名动上京如烟仙子的模样。 白芷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又怕自己出声露了端倪,只能先哄着如烟,先给她换了药,又让她吃带来的肉饼。 如烟狼吞虎咽地吃着,中间甚至呛到,白芷连忙喂了她些水。 趁着喂水的空隙,如烟脸上的激动疯癫全没了,竟成了面无表情。 “你有话跟我说?” 白芷一愣,心中弥漫上细细密密的悲凉。 她瞅了一眼牢房外似有些不耐正在走神的狱卒,声如蚊吟:“郎君有东西让我给你。” “什么?” 白芷塞了一个东西给她。 如烟在摸到东西时,就感觉到是什么了,她甚至能在脑中描绘出此物的模样。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白芷连忙为她顺气。 栅栏外,狱卒听见动静不耐地往这里看了一眼,在看见那如烟呛咳时口沫横飞,脸上的布也掉了,露出其下可怖的伤口,顿时嫌恶地移开视线,又往远处走了一点。 趁着空档,如烟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是一枚玉环,很小的一枚,玉质也不是太好,上面打了个红色络子。 这是她和谢成宜的定情之物。 当年柳谢两家本是邻里,她从小就喜欢这个话不多,与谢家其他哥哥们不同的小哥哥。 他不喜练武,只喜欢读书,她小小一点便跟在他身后听他读书。 后来他实在耐不住她的烦,也是为了对家人好交代,便带着也教她。 是青梅竹马呀。 不过这个竹马大了自己五岁,及至谢成宜成年,她也及笄了,她已经长成为一个婷婷少女,他也成了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她实在按捺不住爱慕之意,对他表露心声,他眼神复杂,却还是拒了,说他心中有抱负,不会一辈子就待在这清水县。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天涯海角,我都陪着宜哥哥。 后来他要来上京,家里劝她不要再想这个人了,她也及笄了,该嫁人了。她不听,偷偷收拾了包袱,留下一纸书信,跟在他后面上了去上京的船。 他那么嫌弃她,却还是没忍心撵她走。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可上京居,大不易,上京这样繁华的地方,似乎与他们这样的人无关。 宜哥哥所托之人,终究是有违他所托,他没能进入太学,两人身上的银钱也越用越少,只能从客栈搬出来,租了个很小的房子,暂时落脚。 她也曾劝他,不如就回去吧。 他却说,他既然出来的,就一定不会回去,他一定会进入太学,一定会做上大官。 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钱渐渐用尽了,宜哥哥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绪,当时她已经对上京很熟悉了,他们所住的地方附近有几家勾栏,一次她去菜市买菜,偶遇了香云楼的老鸨宋妈妈。 宋妈妈说她长这么好看,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方,真是可惜。 是的,他们当时所住的地方是整个上京最糟的地方,不光房子小环境差,附近充斥着无数勾栏瓦肆,车脚牙行,地痞无赖也多。 她就被地痞纠缠过,还是宋妈妈帮她解的围。 其实她也不想的,但她知道她只能这么做,只有她这么做,才能为二人挣出一条出路。 她和香云楼签了两年的契,在里面做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 他得知这件事后,脸色难看得吓人,拉着她去香云楼要解契。 可这时宋妈妈的脸色却变了,说已经签下的契不可能作废,契书上也写明若是反悔,便要按价赔钱。 他们没钱赔,也横不过香云楼,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她把他撵走,坚持留在了香云楼。 是的,都是她坚持的。 然后呢? 然后日子渐渐好过了,她虽知书,却没有什么技艺,宋妈妈找人教她艺时,她挨过骂也挨过打,可她却从未对他吐露过一字,只说香云楼很好。 后来呢? 他终于进了太学,越来越好了…… 再后来呢? 如烟,不,柳从凝不愿再回忆了。 她已经明白了谢成宜的意思。 …… 白芷满是悲悯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色从恍惚到渐渐蹙紧了眉心,到最后的一片沉寂。 “娘子……” 柳从凝笑了一声,声如蚊吟:“白芷啊,别学我。” “娘子……” 到了此时,她还顾忌着那个人,怕惹来狱卒注意。 “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娘子……” “你走。” 柳从凝背过身去,枯瘦如柴的手死死地捏着那枚玉环。 白芷只能收拾了东西,放进竹篮,她还想说点什么,一时却无从说起,这时狱卒走了过来,她忙拎起竹篮猛地扭头走了。 . 天上下起雨来。 上京已经多日未雨了,这场雨倒是极大。 白芷拎着竹篮一路往回走。 雨越来越大,渐渐路上的行人都没了,只她一人还走着。 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 白芷抬头去看,竟是高忠。 “高叔……” “事情办好了?” “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娘子了。” 高忠点了点头,似看出白芷面上的恍惚,他想了想,低声道:“不要可怜她。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可怜人,我只知道当年我遭受大难,是郎君救了我。你也一样,也是郎君救回来的,你和我只为郎君尽忠,只为郎君办事。” 白芷的表情分外苦涩,却也只是垂着头,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你还是先回翠烟阁。” 白芷点点头。 之后高忠递给她一把伞,就驾着车离开了。 于外人来看,不过是有人不忍这女子淋雨,送了她一把伞而已。 . 下午,消息传来了。 “如烟死了。” 杨變诧异抬头:“她死了,怎么死的?” 权简去了一旁坐下:“是自缢,等审刑院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死了。她是用内衫结成的绳子,把自己吊死在了栅栏上的。” 权简没去看,但张猛去看了,死相极惨。 须知,若不是存了必死之心,常人是无法把绳索绑在木栅栏上把自己吊死的。 杨變砸了茶杯。 “我明明已经……”安排了天罗地网。 可真是天罗地网吗? 审刑院从来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内里他们根本无法插手,所以只能杨變出面一再敲打详议官,摆出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并搬出元贞,就是为了让审刑院不敢搞小动作。 进不了审刑院里面,外面他确实安排人盯着,一旦谢成宜出现在此地,就会拿他个正着。 可有什么用呢? 审刑院根本没动手,是如烟自己要死的,你能拦得住外面人下手,能拦得住人家自己寻死?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2节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上午她婢女去了一趟……” “那就把她的婢女拿来!” “没有用。”权简叹了口气,“此女并非谢成宜软肋,他只会坐着看戏,随便你处置。他既然留下这个漏洞,就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这个漏洞。” 其实杨變何尝不知没有用,只是气怒之下难以自制。 “其实你昨天说谢成宜冲着元贞公主去的,却未能成事,我便知晓结局快要来了。” 只是没想到谢成宜会这么狠,下手这么快,而那如烟又如此痴情,根本没给他们回旋的余地。 “此事到此为止吧。”权简有些无力道。 也只能到此为止。 “那不行,我得去审刑院闹一场。”杨變扯着冷笑道。 . 就在杨變在审刑院大闹一场,以至于杨准这个知院官实在无法,只能进宫告状时,宫里这边有关元贞落水之事,也落下帷幕。 那内侍死了,查过他本人,无亲无故,没有任何异常。 事发当时确实是他当值,本是在广成殿服侍,跟着吴皇后及一众宫妃们来到升仙台,也是为了在一旁服侍之故。 至于他为何会往元贞的方向去,又为何突然摔了一跤,谁也不知道。 事情似乎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只有福宁殿的人知晓,圣上发了多大的怒。 福宁殿里杖毙了好几个内侍,据说是因御前失仪。 因为此事不大也不小,次日朝堂上还有言官劝谏,说圣上乃仁君,当以仁治国,大概意思就是内侍不过是御前失仪,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圣上你实在太不对了。 只有刘俭马福安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因为这几日宣仁帝盛怒,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而元贞这边,她只在金华殿养了三日,就再度去了尚书内省。 她的理由是她已经没事了,还剩些许内伤,御医说这个急不来,得慢慢养,可她实在闲不住。 虞夫人来藏书阁探望了她。 这次没让元贞烹茶,而是蕙娘在一旁烹茶。 “公主,你可明白了其中的艰难险阻?” 作者有话说: 哈,不要嫌弃谢成宜如烟占了戏份哈,谢成宜是渣但也是个挺复杂的人,后续他还有点戏份,算是个配配配角吧。 第42章 你输在轻敌,输在瞧不上她 元贞的脸还有些苍白, 明明是盛夏,却穿了几层衣裳,捧着茶盏的玉手白到让人觉得顷刻就会消失, 一丝血色都无。 “明白。” 怎会不明白。 之前因那梦, 元贞到底隔着一层, 料想尚书内省并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万万没想到其中竟如此险恶。 有一股力量在针对尚书内省, 所以梦里虞夫人才会一直不敢荣养,而等她死后尚书内省树倒猢狲散。 如今见她来到尚书内省,也许对方看出她想做什么了,也许并没有看出,但显然不想看见出现她这个变数,所以设了个局, 想将她赶出尚书内省。 “那公主可会怕?” 怕?什么比国破家亡,沦为敌人禁脔更让人怕? 对方使了如此迂回的手段, 不就是因为不愿正面与她对上?既如此, 说明形势还没有严峻到让她不能力敌的程度。 “为何要怕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若好人都被这些人驱离,那天下岂非没有好人容身之地?” 虞夫人笑道:“看来公主是明白其中的险恶。” 元贞垂首喝着茶:“只是我不懂,为何入内内侍省竟如此仇视尚书内省?只是因尚书内省有代帝批阅之权?” 之所以会元贞会直接点名入内内侍省, 而非内侍省, 是因为她对内侍省还算有些了解。 幼时不懂,只觉得这些人都是内侍,没什么区别, 等长大后才知晓内侍与内侍之间也有不同。 入内内侍省的门槛高, 需是幼年入宫, 并在内书堂读书成绩极其优异, 才能被选入入内内侍班。而那些读书成绩不够优异的,抑或毫无天赋者,则被归回内侍班,留作服侍人之用。 而从这时起,内侍就被区别开了。 虞夫人垂目,掩下目中复杂之色。 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徐徐才道:“入内内侍省脱胎于内侍省,却又凌驾在内侍省之上,其本身不过是历代官家培养出来,用来帮衬自己的人手。” 既是帮衬,自然不限于皇宫,不免和朝臣有些交流,时间久了,内外通联,互通有无,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事。 官员看待内侍如同皇帝鹰犬,可有时候为了升官,不免也会有求到内侍的时候。 毕竟若论和皇帝亲近,怕是连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都比不上这些成日服侍在皇帝身边的人。 而于内侍而言,既然是帮圣上办事,自然少不得和官员打交道,你态度太过强硬,就会遭来官员抵制。 轻则事情办不成,重则官员群起逼到圣前,指不定会被弃车保帅。 由此可见,便能想象出这双方相处时的暧昧。 而入内内侍省看不惯尚书内省是由来已久,也是膨胀后的敌视,总觉得对方分了自己的权,只是互为掣肘,谁也拿谁没办法。 谁也没想到会出个虞夫人,当年在宣仁帝临朝听政之事上出了大力气,因此深受皇帝信任。 而宣仁帝为了收权,也是为了对付朝中太皇太后的遗臣,以及那些总喜欢抱团的文官,又捧出个裴鹏海。 这裴鹏海早年出身内书堂,也是才智过人,才能一路做到内东头供奉官,又转为外官。 一开始,他是真心实意为圣上办事,可他待在宫外的时间太久了,接触的官员也太多,渐渐就开始有些变了。 也许这些变化早就有迹可循,反正这些年来他屡建奇功,一路从一小小的宣抚使升至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兼殿前司都指挥使,掌三衙,封荣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而多年荣宠,也致使他专权跋扈,自然看虞夫人不顺眼,尤其虞夫人曾数次进言,坏了他不少好事。 总之双方仇怨是早就注定的。 好不容易等到虞夫人身体不中用了,终于能铲除尚书内省这个心腹大患,哪怕裴鹏海不出手,入内内侍省的那些人也会出手。 却未曾想突然冒出个元贞公主,当了拦路虎,自然想把她撵走。 这也就是元贞,随便换个人,怕是命早就没了。 毕竟这皇宫之中,皇帝皇后皇子公主,看似是主人,实则人数寥寥无几,而最多的恰恰是这些平时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内侍们。 “此事并不一定是裴鹏海干的,但对于他们此举,怕是裴鹏海也乐见其成。”虞夫人说。 一旦尚书内省被除掉,其代批权必然会被入内内侍省收入囊中,所以这也是权利之争。 听完后,元贞徐徐吐出一口气。 此前她虽有些许了解,到底不够透彻,此番通过虞夫人的话,她才算真真正正看清入内内侍省与尚书内省的关系,及其中利害之处。 “此人手握兵权,深受圣上倚重,公主若想入主尚书内省,此人及入内内侍省便是最大的障碍。所以老身再问公主一句,你怕了吗?” “为何要怕?” 元贞抬起头来,脸色苍白,但双目晶亮。 “说白了,他们的权力来自父皇。这一次我任凭他们设计,全然不还手,我就不信父皇看不出此举背后的深意?就如夫人所言,他们久居高位,自视甚高,瞧轻了其他人,也浑然忘了自身根本。” 像这一回,他们就瞧轻了元贞,原以为一个公主,哪怕再受宠,也不过刀俎下的鱼肉,只能随他们摆弄。 却未曾想元贞因杨變提醒,提前就堪透阴谋,知晓他们不敢要自己的性命,索性就听之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整件事于宣仁帝,他又会怎么看? 他只会看到,他本是还在犹豫如何处置女儿的‘任性妄为’,这是父女俩私事,却因为某些人手伸得太长,设计人竟设计到他面前来了。 尤其被设计的,还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早先对内侍之间、内侍与群臣之间,私底下的那些苟且,他碍于大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手都伸到他面前来了。 于父亲身份来说,此番行举不能容忍。 于帝王身份来说,此番行举更不能容忍! 说到底,内侍的权力全来自于帝王。 再说难听些,他们不过是皇帝养的一群狗,以前这些狗背地里偷吃点骨头,和别家狗眉来眼去,这都是小事,只要能办事,可以不计较。 如今竟然反咬上主人了。 这是什么? 这是欺天!是倒反天罡! 所以当对方使出这么个昏招,元贞就知晓自己进尚书内省的事,在父皇那儿是稳了。 虞夫人笑了起来。 这是这阵子以来,她笑得最轻松肆意的一次。 突然觉得当初挑了这位公主,并非不得已下的为之,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她碍于身份,哪怕入内内侍省欺于门前,也说不得做不得什么。而这位公主不一样,论私,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论公,她还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仅凭这层关系,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与之相反,入内内侍省却是各种被掣肘,一个不慎就会被反制。怕是这会儿裴鹏海正在大骂入内内侍省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吧。 . 不出虞夫人所料,此时裴鹏海确实很生气。 捅出篓子了,现在想到他了,早干什么去了?! 裴鹏海五十出头的年纪,虽为阉人,但生得身材粗壮高大,面相威严正气,随便穿一身常服出去,若不指明他是个阉人,恐怕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个无根之人。 这些年他早已不在宫里居住了,甚至连都都知那个位置,也只是挂个名儿。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3节 自打他兼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差事,圣上就给他赐了府邸,后来封了国公后,这府邸又改成国公府。 如今这府里奴仆成群,他还养了几房小妾,倒是比一般的簪缨世家都不差。 “义父!” 魏思进跪在下头,分外可怜。 “现在知道喊义父了?” 坐在椅子上的裴鹏海,抚着扳指冷笑,“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义父呢。进儿啊,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若非有主意,又怎会闹得今日这出?” 魏思进膝行过来,抱着他的腿痛哭。 “义父,你在孩儿心中一直是天一般的存在,孩儿这次也是寻思义父公务繁忙,便想揽个功把这事办成了,等事情办成后,义父知道了也高兴。谁曾想、谁曾想——” “谁曾想终日打雁,今天被雁啄瞎了眼?可还记得我六年前对你说过的一句话?” 魏思进一愣,谁还会记得六年前的一句话。 什么话? 裴鹏海却回忆起当时场景—— 那年元贞公主不过才十一,第一次被朝臣弹劾行止不端,奢靡无度。当时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一般这个年岁的女孩都得害怕,尤其她还没有娘亲作为依靠。 偏她倒好,仿佛无事人一般,第二天就拿着自己刚写的大字来给圣上看。 当时裴鹏海正好撞见这一幕,出来后他与义子魏思进说,以后不要随意招惹这位元贞公主。 就这么一句,剩下的话被他咽进了肚里——此女虽小,却如那久年的游方郎中,把圣上的脉把得极好。 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自诩是个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好手,尤其对圣上而言,更是深谙帝心,可在见到此女这般行径时,他竟有些不确定了。 “你知道你这次输在哪儿吗?你输在轻敌。” “你输在瞧不上她,觉得她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公主,却没有想那些个龙子凤女,能冒出头这些年还能安稳无恙的又有几人?” “你这次自作聪明,竟把杨玉也用上了。是不是觉得我放下杨玉这步棋,碍了你的事,所以就想借刀杀人?” “别说我疑你,这些年你可没少干类似的事,我只当你是榆木脑袋,念你我父子一场,旁人总是比不过,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换新人也好,免得你我父子二人招了圣上猜忌,却未曾想越发纵得你胆大妄为!” 第43章 虞夫人不懂,杨變懂 裴鹏海这一番斥责, 算得上极为严重了。 魏思进被吓得不轻,就抱着他的腿,哐哐在他靴子上连连磕头。 “义父, 儿子真不敢, 儿子承认自己平时有些小心思, 可这次是真心想把事情办好,逼那姓虞的老虔婆一把, 把事办成了好给您个惊喜,我是真没想到竟会出这么大的漏子!义父……” 裴鹏海一脚把他踢开,掸了掸袖子。 “你庆幸吧,庆幸自己这次办事还算周全,没让圣上抓出铁证,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一听这话, 魏思进紧绷多时的身躯顿时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过了一会儿, 他才又道:“那义父你说这事后续……” 裴鹏海冷眼瞧他, 嗤道:“你还想后续?后续什么?说你蠢, 你总是不认,她入尚书内省,明明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也不应是我们, 偏偏你上蹿下跳没个消停。” 不该是他们,那应该是谁? 魏思进趴在那想。 想了一会儿,懂了。 他眼睛一亮:“那义父……” 裴鹏海又是一脚踢过来, 骂道:“当下这种时候你再对付她, 不管事情是谁做的, 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 不是屎也是屎!让那些大臣们自己发现,你不要从中做任何手脚,再弄砸一次,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是。” . 一番交谈,双方都是顺心如意。 虞夫人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道:“今日老身可再回答公主一个问题。” 元贞扬眉:“知无不言吗?” 虞夫人失笑颔首:“知无不言。” 元贞陷入沉思。 显然这又是个考验,元贞也清楚这位既说了是一个问题,就不会任自己提太多问题,可她有太多想问的了。 思来想去,她只问了她最想知道的。 “为何朝廷每年要向北戎输纳这么多的岁币,还美曰其名此乃恩赏,粉饰太平。北戎真的不可敌吗?” 其实这算得上是两个问题了,只是元贞狡猾地用最后一句话作为了结语,倒也能算是一个问题。 虞夫人有些失笑,也有些恍然。 良久,她才看向元贞:“这是个好问题。既然公主都说了粉饰太平,那就算是粉饰太平吧,只是这个粉饰是阖朝上下一起,才能粉饰出这个太平。” “前有北鞑,北鞑没了,又来了北戎,这非圣上一朝之事,而是从建朝起,北面的敌人就一直存在。只要不割地,岁币可以谈,反正大昊富庶,而北面的敌国都贫瘠。” 顿了顿,她又补充:“这非一人所想,而是整个朝堂都是如此想的。” “是因为对上北方之敌,总是输多赢少,朝廷便因此惧战畏战?” 虞夫人不言。 元贞又问:“可大昊真的富庶吗?若是富庶,为何经常拆了东墙补西墙?” 大昊财政其实并不如表面这般宽裕,这是元贞近日才看出来的,她不了解三司情况,只能从各种奏疏里抽丝剥茧,才看到这些。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大昊是很富庶的。 虞夫人沉默了许久,显然她也没料到元贞会如此一针见血。 “这个问题涉及的太多了。”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是三冗?冗官、冗兵、冗费?” 元贞继续道:“为了制衡官员,防止他们贪污腐弊,于是官职与差遣完全分开,造成大量官位横空出世,又有恩荫制,毫无节制的恩荫,以至于养了大量无所事事干吃俸禄的官员。” “还有宗室,动辄封增,皆领俸禄,这些都需要朝廷支出。冗兵,就如我之前与夫人所言,动辄招安,全由朝廷养起来。我就不懂了夫人,这些问题并非我一人看见,为何就不能解决?” 也有官员提出这些问题,虽然少,但是有人提的,不然元贞也不会从那些陈年奏疏中看出这些。 可问题是,为何不解决呢? 虞夫人再度陷入良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她才又道:“公主,这个问题老身无法回答你。” 她苦笑着,“也许这个问题连圣上都无法解答。你只需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曾提出过废黜恩荫制,却被三省封驳了诏书,因为此事朝堂上吵了半年有余,最后不了了之。” 是啊,官职差遣完全分开,可以说是帝王为了制衡臣子而为。可恩荫制却牵扯到无数皇亲国戚、朝堂官员的利益。 谁敢说自家没有恩荫来的官? 甚至连蒋家都有。 恩荫制起源于太早了,绵延至今,这是权力上位者拉拢下位者之举,只是在大昊愈演愈烈,有些失控罢了。 若是国朝安稳还好,左不过就是养些人,可惜国朝并不安稳,边关战事不停,每年还要往北输出大量岁币,大昊看似极富,实则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元贞抿了抿唇,“那冗兵呢?” 这个虞夫人倒是好回答。 “大昊疆域太大,四周敌人却太多,早年失去了幽州,致使大昊失去了最好的防线,只能靠不断增加兵力,来防卫来自北面的敌人。而朝廷重文抑武,为了防止武将专权,于是兵将分离,管军的不掌军,掌军的不能调军。” 这也是冗官的原因之一。 为了制衡武将,防止专权,每逢若有战时,领军的武将都是临时派遣,并有负责监军的宦官,或是文官。 “所以西狄一被攻破,权少保和杨變等人就火速被召入上京,美曰其名荣升,实则是防止对方专权。毕竟大昊已经许久未曾有一武将,常年驻守一地了,若非西狄之患必须解决,恐怕也不会放任自流。”元贞道。 虞夫人点了点头。 “至于公主所言的动辄招安,此事我也不懂,但那些官员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朝廷当以仁制国,百姓犯了错,哪能就地诛杀。” 似乎也觉得这样说很虚伪,她又苦笑补充道:“当然公主也可以理解为,一旦地方产生民变,势必追责当地官员,为了粉饰太平,于是招安成风。为此,招抚乱军非但不是丑事,反而成了功劳,于是如此往复,遂成了惯例。”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虞夫人似乎也有些疲累了。 她喝了一口茶,缓了缓才又道:“公主当知,此事非一人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圣上都不能,何况是你我,公主现在不该想这些。” 为何不该? 因为元贞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光明正大进入尚书内省并站稳脚跟。 因之前落水之事,入内内侍省那的威胁暂时不用考虑,近些日子他们不敢再对她出手。父皇被内侍触动猜忌心,她入尚书内省是稳的,也许过几天等她病好了,这事就会提上日程。 但她其实还有一关还未过,那就是朝堂上那些官员。 一旦被他们知晓此事,又或是入内内侍省转头把事情挑给百官知晓,是时还会激起一波惊涛骇浪。 这些事情都还未处理,又何谈这些乱七八糟。 虞夫人心中有一丝怜悯,这位公主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 她有锐气,有志向,有仁心,知晓体恤百姓,知晓忧国之忧,可终究是见识到的险恶还不够,不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转圜。 谁还没有个雄心壮志?当年圣上刚临朝听政时,也是满怀雄心壮志,觉得太皇太后势力倒塌,世间再没人能阻他。 可实际上呢? 虞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公主可还有要问的,若没有,老身要回了。” “北戎真的不可敌?” 话题回到了最初。 虞夫人背过身去,站了一会儿。 许久,才道:“北戎多骑兵,而我大昊失去幽州太久,境内没有适合的地方建立马场,以至于战马严重匮乏。朝廷也曾让群牧司在各地养马,却是没甚作用,反而造成民怨沸腾,抱怨因养马占了百姓农田。”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4节 “老身虽没有亲眼见过大量的骑兵,但见四方奏犊凡是步兵遇上骑兵,必是伤亡惨重,几十骑兵便可击溃几百甚至上千步兵,可我大昊却是以步兵为主。” “西军常年和西狄交战,也有许多骑兵,也不能敌吗?” 虞夫人沉默片刻,只留下一句‘老身不懂军事’,便离开了。 . 虞夫人不懂,谁懂呢? 元贞想到了杨變。 又思及那日将他敷衍走,她原以为此人定耐不住,隔日又要来,哪知他竟耐住了性子。 可元贞却清楚这不过是一时的,他大概也怕夜里闯宫扰了她养伤,若是再过几日,怕是这人就要冒出来了。 得寻个地方跟他见一面才成。 而且这地方不能是一时的,因为往后必然还有用到的时候。 元贞首先想到了蒋家,可思及蒋家不若表面那般,她心中始终有一丝隐忧,觉得此时还不能暴露自己想拉拢杨變的事情。 既然要越过蒋家,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 说白了,宫外能为她办事的人太少,她倒也有爹爹赏赐的别院皇庄,可里面都是宫里的人在打点。 而经过之前这场事,已经让元贞对内侍这一群体升起了警惕心,她出宫并非小事,瞒得过宫妃公主,却瞒不过下面这些人,若是被人盯上,怕是白做无用功。 该选哪儿呢? 元贞想到一个地方,琼林苑! 对,就是琼林苑。 神卫军因靠近琼林苑,因此此地戍卫一直是神卫军负责,她借口去别苑养病,不会惹来人生疑。而神卫军有杨變的人,一旦他的人知道她来了,必然会禀给他。 如此一来,连送信的人都不用出了。 决定既已定下,元贞也就不耽误了,让人准备车马说想去琼林苑住两天养病。 . 此时的琼林苑因已经闭苑,除了金明池东岸还对外开放外,因此显得格外清幽。 元贞住进流云殿,借口要到外面透透气,让绾鸢希筠带着小桃子,又备了茶果,寻了一处水榭纳凉赏景。 不一会儿,杨變就来了。 外面天热,他大概是骑马顶着太阳来的,浑身热气腾腾的,黑色的军袍都汗湿了。 绾鸢拉着希筠避开去了外面。 “你的伤怎样了?” 杨變将马鞭随便扔在一旁,寻了个对面的位置坐了下。 元贞没说话,眼睛看向桌上盛在小碟里的白巾子。 一开始杨變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又看了一眼,他才拿了起来,却顷刻被冰凉的巾子浸得嘶了声,反射性盖在了脸上。 用凉巾子擦一擦面颈,整个人顿时舒服多了,一改方才心浮气躁。 “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杨變看了看桌上各色瓜果,为了吃起来够凉够鲜,下面还垫了一层冰。他也不见外,用叉子叉起一块丢进嘴里,吃完后说:“你这伤还没养好,能吃这么凉的?” 元贞给他一个白眼。 不能怨她不给他好脸色,实在他深谙气人之法。 “我寻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何事?”他以为她问谢成宜相关的,道,“那个如烟死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封驳诏书,其实也就是封驳制度,皇帝发下的诏令没人理,被下面大臣的封还回去。 这个制度起于汉,在唐朝时形成规制,但是没咋用,而后在宋发扬光大。 第44章 (二更合一) 杨變:你招惹了我,难道现在不想负责? “死了?”元贞有些诧异。 杨變点点头, 把大致说了说,怕吓到她,特意没说如烟死状凄惨。 许久, 元贞方长出一口气。 “世间男儿皆薄幸, 只看他是否能求仁得仁吧。” 哪知杨變的脑回路却完全不跟她在一条线上, 道:“你说他就说他,别把天下男儿都带上了, 应该是书生多为薄幸人,心眼太多没好事。” 难得他还会压个韵。 “那你那事不是无疾而终,可查到他背后之人是谁?” 提到这个,杨變脸色暗了下来,旋即又讥诮道:“能是谁,左不过就是那些相公们, 朝堂上文官抱团打压武官,不是历来如此?” 枢密院从不进武官, 如今被他义父占了个位置, 这何止扎那些文官的眼, 简直扎他们的心,还对他们是十足的挑衅。 以那些人如此道貌岸然的性格,能容许这种挑衅? 对付他是假, 借着他对付义父才是真, 只是对方没想到万无一失的场面,会突然冒出个公主搅局。 这是第一次打乱他们步骤,而他后面咬着不放, 是第二次。 其实杨變早就有怀疑的对象, 想想谢成宜是枢密院承旨司的人, 能命动他的还能有谁?不过这话却不好对元贞说, 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能拿出来说的证据。 而杨變这一番话,元贞也不好接,因为她爹是皇帝,要说这重文抑武的事,也不能都归咎于文官,难道皇帝就没责任了? 重文抑武始于太祖,几乎算是国策了,也就是说武官这一群体对抗的其实是文官加皇帝,几乎是整个朝廷。 “怎么不说话?” 元贞道:“我若说什么,你不是把我捎带上一起骂了?” 杨變看了看她,见她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锦缎制的衣裳,显然是伤还没好。 小脸还是白白的,没有血色,不禁道:“那御医到底行不行?要不我给你找些军中用的跌打损伤药?” 跌打损伤并不仅仅只治红伤,也可治内伤。 “不用了,我再过阵子就好了。” 这时,杨變又想到她方才的话。 “我怎会舍得骂你。” 这思维跳跃的,若非与他交流不是一次两次,元贞真怕自己听不明白。 尤其,舍得—— 元贞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主动忽略这句。 “其实今日我寻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想吃瓜果就吃,但别用冰镇,你这内伤还没好,吃这些凉的伤身。” 元贞瞪着他。 他来也有一会儿了,可曾见过她吃一块?不过是寻思天这么热,他若寻了来,定被热得不轻,可以用来解暑。 即使他没来,还有绾鸢和希筠。 “这是给我备的?” 总算他还有点眼力见儿。 “不是。”元贞气闷道。 杨變看了她一眼:“你说不是但我权当是了,反正这凉物你少吃。” 他三下两下把盘中瓜果吃完,若是以往元贞肯定会觉得这人吃相粗鲁什么的,可此时倒也还好,竟不觉讨厌。 “对了,你想问我什么事?” 终于回归正题了。 元贞心里竟松了口气。 实在是每次碰见此人,她的节奏就很容易被打乱,因为你根本不知他的脑回路会往什么地方转。 “你对如今的大昊怎么看?” 其实元贞想问他北戎铁骑的事,不知怎么话出口时却变成了这样。 杨變一愣,挑眉:“怎会想到问这些?” “就是随便问问。” “你确定这不是在套我话,四周已被你埋伏起一群人,一等我有大逆不道之言,顷刻就会被拿下,书里美人计都是这么用的。” 元贞扶额:“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书?” “说书。”他说得理直气壮。 “你——” “好了,不说笑了,”杨變做出正经样,说,“公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就是大昊一片大好之势,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至于真话嘛——” 他嗤笑一声:“真话那就要说的多了。” “你说说看?” 他看了她一眼,大马金刀地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坐姿。 “上京城内和上京城外俨然两个世界,朝廷苛以重税,致使大量流民平地而生,四处流窜,各地民变不断,上京城内却是歌舞升平,一片盛世太平之貌。” “于朝堂上,朝中重文抑武,各种打压武官,我们这些做武将的,当真是憋屈得得可以!”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5节 “堂堂中央禁军,戍卫京师,成日不思操练,不思正务,反而或是去缉拿些小偷小摸街上纵马,或是化着演杂耍的,就为博得圣上高官一笑,或是成天守着这么个破园子,无所事事。” “堂堂朝廷军队,威武之师,如今战力所剩无几,实在可笑可怜!” “于外,西狄虽已除,但北面还有北戎虎视眈眈,北戎狼子野心,屡次进犯我边界,朝中却只知求和退让,不知展现国威。朝廷每年向北戎输送大量岁币,以为岁币就能满足敌人的胃口,殊不知都是养虎为患。” “杨将军,你可知你此言可属大逆不道,若为他人所知,你处境堪忧?” “那公主可会告诉旁人?” 他突然凑过来,眼神戏谑却又认真。 她在试探他,他何尝不也是在试探她。 元贞一直以为此人蛮横无理,动辄便要诉诸武力,虽不至于是个草包,但却是个武夫。 此时听他这一番话,明明他才入京不久,却一语中的朝廷大部分问题,能敏锐意识到北戎是大患,十分难得。 哪怕是朝中那些高官,还沉浸在北戎不过是群蛮夷,屡次进犯边境,也不过只是求财求物,不是什么大患,岁币便足以安抚之的想法中。 殊不知,北戎狼子野心,早就想吞下大昊这个身怀重金行于闹市,却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稚子’。 “我听说,北戎铁骑不可敌?” 说起这个,杨變终于严肃了脸色,甚至皱起浓眉。 “也不能说不可敌,只看是什么打法吧。” “什么打法?” 元贞以为他有什么法子,忙直起身来,又怕他说多了口渴,还主动给他倒了一盏茶。 杨變见她如此,不禁挑了挑眉,当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权当享受她的‘殷勤’了。 “其实我私下研究过,北戎的铁骑确实厉害,但厉害的不是他们的轻骑,而是重骑。” 元贞认真听他说。 见她如此认真,更让杨變多了几分豪气,几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之心,挥斥方遒道:“这骑兵一旦穿上重甲,在战场上冲锋起来,那就是凶兽是洪流,步兵根本无法抵抗。可我朝却偏是以步兵为主,缺马之事不用多说,如今大昊上下,能用的战马应该都搜罗至马军司了,可能用的战马却不超过一万之数。” 一万匹看似不少,可要驻守这么长的边关防线,每处分上一些,也剩不下多少了,如今能留在马军司戍卫上京的,大概也就三千之数。 “据说西狄也是以骑兵为主,西军对骑兵也无致胜之法吗?” 杨變看了她一眼:“公主知晓西军打西狄都是用什么战法?” 元贞摇了摇头。 “多是以城池堡垒据守为主,再辅以少量骑兵加步兵,为了防止伤亡过大,还要辅以各种战法。” 杨變补充说,“步兵为主的军队,一旦对上骑兵,要么乃铁血之师,战场上历练多时,见骑兵袭来能岿然不惧,如此一来还有胜算。倘若因惧怕而溃散,只需顷刻就会兵败如山倒,俱都死在敌人的铁骑和弯刀之下。” “那当初你们能打下西狄,应该很辛苦吧?” 杨變一愣,看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 “倒也还好。轻骑好对付,左不过佐以各种战法,穿插分割再破之,西军也有少许骑兵,并不太畏惧对方的轻骑。可西狄是有重骑的,虽数量不多,举国之力不过数百,可当时为了对付这批重骑,西军花费了很大的代价……” 西狄也知晓自己安身立命所在,所以以前西军用来对付西狄骑兵的战法,在这里根本行不通,对方一旦出动重骑,便逼着他们只能正面对之。 可若正面迎敌,重骑兵的杀伤力太大,就只能拿人命去填。 那剿灭西狄重骑的一战,杨變便上了,是为了士气,当时是抱着马革裹尸想法去的。 重骑兵虽威武,却也不是不能破之,在当下西军以步兵为主,少量骑兵为辅的局势下,只能结成厚阵硬抗。 重甲太重,不光骑兵无法就长时间佩甲,马也不能长时间经受如此重量,所以每次重骑兵出击,顶多只能冲锋三次。 扛过三次,便可解危。 可一次便是千难万难,当一大股钢铁洪流朝自己冲锋而来时,少有人能临危不变。即使能做到处惊不变,重骑之所以叫重骑,就是重量重,冲势猛。 这一刻,西军用来对付骑兵的弓弩,是完全不起任何不作用的,只能用血肉之躯顶着盾牌硬抗之。 更何况是扛过三次冲锋。 当时真算得上是用血肉之躯去硬抗,事后杨變重伤躺了两个月。 原以为攻破西狄,当天下太平,再无忧愁,万万没想到之后又发生那么多事,西军将领各奔东西,义父及他被朝廷猜忌,招入上京。 这也是杨變为何总是讥诮愤世嫉俗,因为只有经历过绞肉场似的战场,一次次眼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倒下,才能明白这一切有多么的荒唐可笑。 榭中静了下来。 许久—— “你觉得北戎会不会有一天打到上京来?若神卫军交由你操练,马军司的战马尽数与你,能否在北戎打过来时阻之?” 杨變看向元贞,这一次罕见凝重,不若方才还有几分说笑之意。 “你一女子为何竟关心这等事?” “难道你瞧不起女子,女人便不能忧国忧民?” “我倒不是觉得你不能忧国忧民,只是……”一时间,杨變竟不知该用如何言语去形容。 开始,他只当她是个只知穷奢极侈的公主,后来见她斥自己侍女,他心想她还算是个明白人。 后来这一次次的经历。她多变又善变,这一切都给她整个人身上蒙了一层纱,让他看不清她究竟想干什么。 “勿要扯这些闲话,回答我方才所言。” 杨變认真地想了想:“北戎打到上京也不是没可能,一旦太原失守,少了这座重要的据守城池,北戎一旦在河东一带突破防线,将是一马平川,直接可达上京附近。” 上京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好,处于平原之上,无险要可守,只有一条黄河勉强算是险要,朝中不止一次有人建议迁都,俱是不了了之。 “若是在平原上遇见北戎重骑,力敌是不能了,只能拿人命填。” “所以太原很重要?” 杨變点了点头。 “所以最近太原中山几地战事告急,权少保一改之前闭门养病,就是想去太原?” 杨變浑身一震。 这一次是彻底改变看元贞的目光了。 他看着元贞,元贞直视着他。 许久—— 他突然咕哝道:“所以我怀疑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根本不是想帮七皇子夺嫡。” 元贞的心一跳:“那你说我是为甚?” 杨變有些烦躁:“我怎知你想做什么!” “将军何必追根究底这些无谓的事,大家互利互惠,岂不两全其美?” 如何互利互惠? 帮权中青去太原?如何帮? “你能帮我义父去太原?” 元贞抿了抿嘴:“只能说尽力而为。” “但我并不想义父去太原……” 元贞一怔:“为何?” “为何?” 杨變嗤笑,脸上又挂起那讥诮的笑了,“他年纪大了,身上还有那么多伤病,打生打死不落好,还有那群文官拦着,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偏偏就是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权中青却偏要去做。 你当杨變为何对北戎及太原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不过是权中青忧心国事下的耳濡目染。 早在朝中有战报说太原、中山一带战事告急,权中青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家中拉着义子家将一通分析,只得出一个结论,太原绝不能丢。 又见与太原为掎角之势的真定、庆源两地的守将,俱是惧战不敢出,他便罔顾应该低调的秉持,去了枢密院。 这几日在枢密院里在朝堂上,与那些文官对峙,一力要让朝廷对河东增兵派援。 而,杨變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 而是真如她所言,以此来互利互惠,那他怎么办? 她之前还说要拉拢他来着,若现在去帮他义父,利惠互抵,还如何拉拢他? “你想反悔?”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又见他眼神肉眼可见狠了起来,元贞一时有些懵。 见她那懵样,不复平日一贯冷静自若,反而多了几分萌态,杨變又是怜爱又是气恨。 心道她是不是故意做得这般模样,又是想忽悠他,又觉得她这样实在是招人。 人当即站了起来,越过桌案,来到她身前。 “你这女人,实在可恶!你招惹了我,难道现在不想负责?”他说得咬牙切齿。 呃…… 元贞实在反应不能,直到看了又看杨變的脸色,又去分析他眼色,以及他脸上那点不显的委屈后,才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人果然不是个忠君爱国的主儿! 她当初怎么会有这种错误认知?! 可若不是,为何梦里他竟不是自己称帝,而是扶持了萧杞? 还有…… “反正你招惹了我,不能不认!要不这样,你嫁于我,我这便去向圣上求亲,日后我定待你如珠如宝,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听了这番话,元贞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感动,同时又十分头疼。 她若是想嫁人,至于之前那般大费周折? 可若与此人坦露不愿嫁人之言,怕是他顷刻就会炸了,是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拿出个章程。 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握在手中的,却不能嫁他,至少现在不能。至少要拖过梦里国破家亡那个节点,至于之后的事,以后再说。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6节 “我现在不想嫁人。” “为何?” 杨變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想起端午那晚,她不让人上前救她,宁肯自己受凉受伤。谢成宜也就罢,难道他也不成? 当时他未多想,事后他想起此事,只当她在乎清誉,此时听到她这话,莫名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不想嫁人,为何又招惹于他?难道还真想把他视作面首男宠之类的男人? “因为我要入尚书内省。” 元贞不打算再隐瞒这件事了,随着二人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事必然瞒不过,说的早比说的晚好。 “尚书内省?” 杨變并非不知尚书内省,也知道平日里有一批女官帮圣上批奏疏札子。一时间,他脸色变幻莫测,心情也随着情绪起伏变换着。 “所以那晚设计之人,并非宫妃,而是与前朝有关!” 终于一切都通了,之前有些解释不通的,如今都有了解释。 因为有人不想让她入尚书内省,所以拿她婚事设计她,因为她一旦出嫁,势必要离开皇宫不能入尚书内省,也因此她不让人上前去救她。 “你到底在想什么?真就这么想帮七皇子夺嫡?你并非狂妄不知进退的性格,难道不知你这想法有多么离奇,且不容易实现?” 杨變真想扶着她的肩晃一晃,将她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元贞默了默。 许久才道:“你若还想与我有以后,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我只能说,我必须入尚书内省。至于,嫁你——” 她看了过来。 “你给我两年时间,不,一年即可。是时,不管我的事成与不成,我都会信守承诺嫁与你。而这期间,你我之间互利互惠。你不觉得其实我入了尚书内省,于你于西军也有好处?我参与朝政之后,必会改变你与你义父以及西军一脉处境。” 瞧瞧,这女人就是这样! 说话做事总是留上一手,如今总算说实话了。 参与朝政! 她好大的胆子,好狂妄的想法! 武官与文官同朝为官,只因利益不同,便遭受无尽打压,而且他们还同为男子。 倒不是说杨變瞧不起女子,而是他知晓此事有多么难为,一旦被那些文官洞悉了她有如此想法,哪怕只是个苗头,也会遭来无尽打压。 之前她被设计落水,不就是因为此。 可看着她淡定的眼神,杨變竟莫名有种她一定会做到之感。 不是说她一定能心想事成,而是她必会朝此路行去,为此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疯了! 可莫名的,杨變的心却在剧烈悸动着。 嗵嗵嗵嗵嗵…… 心在鼓噪,在叫嚣。 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如同他以前上战场时杀敌杀上了头。 哈哈哈哈! 他胆大妄为,她何尝不也是胆大妄为!她狂妄放肆,他何尝不也狂妄放肆!她敢把天捅出个窟窿,他何尝不也是时时刻刻都想把这上京的天捅个窟窿! 他可真想看看那些平时淡定从容的文官,在得知一女子竟也敢凌驾他们之上时的表情。 那脸色必然十分精彩! “我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甚至激动到将她搂了过来,在她额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元贞摸着额,神色甚是嫌弃,也不懂他这脑回路又转到哪里去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明白他同意了。 只要同意了就好。 “定情信物。”静了一会儿,杨變突然伸出手。 “……” 作者有话说: 一会儿要出去,提前二更合一发了。(有错字晚上回来改) 杨變其实不是只有武力没有脑子,他就是碰见元贞时有点恋爱脑。 第45章 元贞看着他, 看他那笃定又有些恬不知耻的脸,心里有点气。 她还没跟他怎么样,要什么定情信物? 定情? 哪儿定情了?他单方面定情吗? 却又知晓这样——也好。 她从衣领中抽出一个吊坠。 是一枚一寸见圆,近乎晶莹剔透、形似鸽卵却又不如鸽卵浑圆的玉, 那玉玉质天成, 其中竟有一道金色的纹路,惟妙惟肖地组成了一个元字。 简直是鬼斧天工! 这是爹爹给她的, 在她成为爹爹最宠爱的女儿后, 有一天爹爹突然将此物送予她,并给她改名为元贞。 她以前并不叫元贞。 爹爹为女儿取名素来随意, 除了四妃及皇后的女儿还有个因循, 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女儿, 多是随口而为。 元为始,为第一。 就因为这个名字,有一阵她被后宫众人所记恨, 还是时间过去久了,这件事才渐渐淡化了。 杨變并不知此物珍贵,连元贞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拿出此物。 拿出的那一瞬间,她就有点后悔了, 正想收回去, 谁知杨變这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玉坠,很快地将之挂在颈上,生怕她反悔似的。 又把自己颈上一个红线都磨旧了, 其下是个银制平安锁的东西, 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个平安锁中间能打开, 里面放着当年我第一次上战场, 义父专门为我求的护身符。”杨變摸着平安锁说。 他没说的是, 这平安锁是他爹娘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 为此,当年刚成孤儿的他饿了好几天,都没拿去换吃食。 明明东西并不名贵,而且这平安锁一看就是小童戴的样式,但看他那眼神,元贞突然就没那么嫌弃了。 罢了罢了,就如此吧。 之后,杨變又在这待了一会儿才走。 他本来不愿走的,还是元贞以青天白日的怕惹来旁人窥视将其撵走的。 等他走后,希筠和绾鸢走了进来。 希筠看着公主颈上的那破银锁,差点没哭出声。 那蛮子,她家公主何等金尊玉贵,他就拿这么个东西忽悠她家公主。 . 晚上,杨變又来了。 当时元贞刚沐了浴,头发也洗了,正坐在罗汉床上,一边晾头发一边翻看带出宫的奏疏。 他倒还好,见她正忙着,竟上前没有打扰,就在一旁杵着。 见此,元贞便没有撵他,怕他干坐着无聊没事又招惹自己,便让绾鸢上了茶水糕点果子,又给他寻了两本鬼怪志异游记类的书,与他打法时间。 杨變坐在斜对面的位置瞧她—— 见她坐在紫檀镂雕莲花的罗汉床上,身侧及左右放了好几个鸦青缎面刺绣的靠枕,面前的矮几上摆满了笔墨纸砚等物。 罗汉床下还放着一个长几,堆满了卷宗书册之类的东西。 她披散着微微湿润的长发,脸上脂粉未施,肤色却白皙剔透。莲青色的宽袖下,一截雪腕露了出来,细润的指尖拈着一管细杆紫毫。 她时而半靠在靠枕上认真看着,时而又执笔写着什么。 为何有人只这样看着就很招人? 杨變怎么想都没想懂。 希筠记恨杨變拿个破银锁换走了公主的宝物,虽说公主说了,杨将军若来了,让她们都不要留在一旁,出去守好别让其他人靠近,她也借着或是换茶或是剪灯芯的由头时不时进来一趟。 “我怎么得罪你这侍女了?看我的眼里冒着火花。”借着说话的空档,杨變转移阵地来到元贞对面罗汉床的空位坐下。 元贞抬目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手里的奏疏。 “因为在她眼里,你是数次擅闯宫闱的登徒子。” 这话说得,杨變有些尴尬了。 不过也就尴尬了一小会儿,他嘴里似咕哝了几句什么,装模作样拿起那鬼怪志异的书也在元贞对面看了起来。 他既不烦她,就什么都好说。 元贞也就忽视他歪歪斜斜半靠着的坐姿,以及侵占她地方的行举。 本以为拉拢此人,必然要耗费不少代价,谁知此人看着不驯,没想到竟是个纯情的。 而他那突然找她要定情信物的神来之举,虽然莽撞,却也一改二人之间别扭怪异的氛围。 这样倒也好,也就不劳她费心如何待他了。 天气炎热,殿中一角的冰釜里放了座小冰山,又点了驱蚊虫的香,此时槛窗大开,金丝竹帘低垂,有夜风拂进来,倒也凉爽。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7节 书房里,气氛融洽祥和。 书房外,希筠气得快将自己的衣角揪烂了。 绾鸢无奈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气什么,不是早就知晓公主与他二人之间不对?公主既没说什么,就说明是自己愿意的,你又气什么。” 希筠噘着嘴,小小声说:“姐姐,你是没看见他方才看公主那眼神,哪有这般看人的,恨不得把人吞了似的!公主金尊玉贵的,他倒像个蛮夫,以后要是公主真跟他有个什么,还不把咱公主生吞活剥了,公主她能受得住吗?” 什么叫恨不得把人吞了? 什么叫公主能受得住吗? 这话说得绾鸢臊臊的,到底她比希筠大上几岁,明白得要多些。 不过希筠的担忧并非无谓,这还是公主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还私下里定了终生。 虽然绾鸢倒不觉得这‘定终生’能困住公主,她若不愿了也就不愿了,可按当下世俗,以后两人肯定要成亲的。 若真成亲了,希筠的担忧必然会成真…… 呸呸呸,她到底在想什么!绾鸢红着脸心道。 这时,希筠又说:“我总觉得都是这蛮子哄骗了公主,定是他死缠烂打,缠着公主不放,公主拗不过他才被迫如此的。” 绾鸢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二人都知晓公主秉性,她若不愿的事情,大概没人能强迫她。而希筠此言,明显是气恼下的话。 “行了,当下要紧的是你我二人要守紧门户,别让外人靠近了。你在这守着,别让其他人靠近,我去外面看着。” 希筠蔫蔫道:“知道了。” …… 房里,元贞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垂目看了看矮几下。 其实这罗汉床并不是适宜伏案书写,但它有一个好处,可以随便改换姿势,想靠就靠一会儿,想歪着就歪着,此时她就属于是半靠的坐姿,脚自然是放在矮几之下。 她本就是刚沐过浴,寝衣外头随便套了件长袍,打算等会就睡了,脚上自然也没穿足袜。 方才倒没觉得有什么,此时这厮坐过来,竟趁她不注意时偷摸她放在矮几下的脚。 再抬目看看他神色,似真把那闲书看进去了,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除过他的手捏着她的脚尖,似是无意的摩挲着。 元贞想了想,决定忍了。 说不定就是无意之举,就好比她看书看入了神,偶尔手里也会无意识地抓个东西摩挲着。 可忍了一会儿,她有些忍不住了。 因为他的手捏的范围越来越大,甚至蔓延至半个脚掌。他还时不时拨弄下她的脚趾,搓一搓指腹,仿佛在盘弄着什么玩意儿。 若非她知晓此人色厉内荏,其实内里很纯情,大概也不懂什么男女之事,还真以为他是什么眠花宿柳的老手。 而且很痒! 是的,很痒,痒得元贞忍不住。 “你摸够了没?” 杨變恍然抬起头,经过她眼神指引,才看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忙松开手:“误会,都是误会。” 元贞蜷缩了好几下脚趾,才驱除那痒意。 她将脚收回来盘在腿下,可这么做又觉得太过刻意,明明他似乎就没怎么在意,如此不是显得她很小气? 于是她又把脚放回了方才的位置。 可过一会儿又觉得不对了,这一次倒不是有人摸自己的脚,而是有人在扯她的裙角。 倒也不是扯,就是缠在手里把玩。 元贞很是无奈,关键他又装模作样做得一副无意模样,她若开口斥他,显得她很不近人情似乎。 奏疏自然也看不进去了,她抬目无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等你睡下我就走,反正我没事,平时睡得也晚。”他回答的倒是理直气壮。 “我这就准备睡了。” 杨變放下书,扬起眉,竟有几分怀疑之色。 “真的?你这么早就睡了?”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元贞扔开手中的奏疏,气恼地坐直起身,下榻打算现在就去睡给他看,哪知因太急的缘故,脚在脚踏上试了几下都没穿上鞋。 仿佛这绣鞋也跟她作对,几次都没找到鞋口。 突然,鞋口找到了。 元贞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弯腰下去帮她把鞋摆正了,见她也不知道去穿,还主动将鞋套在了她脚上。 明明隔着一层鞋,她却觉得脚仿佛被火烧了似的,红霞从脚踝一路蔓延上来直至脸颊。 又见她不动,他又帮她把另一只鞋套在脚上。 套完了还不算完,他隔着鞋捏了捏她的脚尖,道:“你这脚真小,比我手还小。” 他还抬起她的脚,跟他摊开的巴掌比了比。 哪有!明明差不多大好吗?! 而且他那是一般手吗?小桃子窝上去都显瘦了。 “你是不是不想走路?你要是不想走,我抱你去卧房,我力气很大。”见她还是不动,他煞有其事道。 本来的羞意顿时没了,反而成了恼。 元贞差点没一蹦站起来:“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叫人了!” 他轻笑一声:“走了,走了。” 说是如此说,走起来却慢条斯理的,哪还有之前翻窗户进来时的矫捷。 . 接下来两天里,偷点空杨變就来了。 来了也不做啥,要不就是说会儿闲话,但大部分时间元贞都忙着看奏疏,他就杵在一旁。 时不时撩拨下她,也没有那种特别过格之举,就是摸摸她的手,摸摸她裙角衣角啥的。 元贞也看出他其实就是想亲近自己,又怕行为唐突轻佻,于是就转化成这样了。鉴于此,对于这点小举动,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倒也纵得他越发得寸进尺了,在她面前也越来越随意,本性暴露得越来越多。 他粗鲁,身上总是汗津津的,也不知道擦擦,还总得她提醒。 可想着外面实在热,也能理解,就是这习性不好。 他厚脸皮,总是没事招惹她,却又刚刚卡到她会爆发的临界点,瞪他了他都不改,总会故态复萌。 还越来越放肆,时时刻刻都在侵占她的地方! 她若在罗汉床上,他必然要把另一半占领,她若是在书房里,他一定会搬把椅子过来,就坐在旁边,时不时还会把那双大长腿翘上来,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 还不跟她见外,她吃过的果子用过的叉子,甚至喝过的茶,他经常会拿错端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吃了用了,说了也不改,下次还会弄错。 由于杨變来得太频繁,简直就是见缝插针,如入无人之境,也知晓绾鸢希筠帮她守门辛苦,元贞就忍了一天,第二天就把所待之处换成了在船上。 让人备一艘小型画舫,打着游湖的幌子在金明池里寻一处背人处停着。 除了划船的人,楼上不留其他闲杂人,只绾鸢和希筠二人服侍,如此一来既防人窥视,希筠二人也能轻松些。 这下倒好,不用顾忌怕走漏行迹,这厮越来越放肆了。 元贞站起来,走到正呼呼大睡的杨變的面前。 希筠怕她在船上待得不舒服,把这间舱房布置得十分舒适。 临窗的地台上放了许多软枕,还放了一床丝质薄被备用。除了正中一张矮桌放着笔墨纸砚卷宗奏疏等物,临边还有一张矮几上摆满了茶水吃食。 此时杨變大抵是看景儿看累了,竟就靠在软枕上睡着了。这厮倒是会舒坦,还把她的绸被扯过来垫在腿下面。 “你倒是会享受。” 睡着的他,和平时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收起那股讥诮戏谑、愤世嫉俗到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出来、放肆又不驯的他,五官看着竟是英俊的,而且看起来竟有些乖巧。 就是还是这么大一坨,特别占地方。 元贞本是忿忿而来,寻思他若是打呼噜,就一脚把他踢醒,谁知人家竟然不打呼噜。 她冷哼一声,还是有些不甘心,转身去桌上拿了笔,俯身在他脸上画了只乌龟。 画完后,左右端详,觉得自己画技并没有退步。 她回去坐下了,看着那只小乌龟就觉得心情甚好,可看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走了过去。 “放过你这回。” 她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那与他额角上刺青相对称的小乌龟顷刻没了。 这人一天到晚没事做么? 坐回去的元贞,看他睡得这么香,不禁升起几分羡慕之意。 她有多久没这么悠闲了?哪怕表面上闲着,实则心里还想着许多事。又想起他说堂堂禁军上四军,成天没事干守着个破园子,也知晓此事不能怨他。 不过别说,水里确实比岸上凉快多了,不用放冰就很凉快。这种凉快与冰带来的清凉不同,不会让人觉得寒,而是那种很舒适的凉爽。 尤其是当有风拂过时。 元贞就这么看着看着,竟也有些困了。 就这么靠在软枕上,体会这清风拂面,她半阖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并没有发现等她睡着后,对面那个男人就醒了。 杨變来到元贞面前,看着她的睡颜。 看她乌发披散,脂粉未施,就穿一身宽袖的布袍子,也是真正看过她私下模样,才知她其实不若人前那样。 脸颊那么嫩,那么软。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8节 杨變终于摸到梦寐以求的脸了,果然皮子就像花瓣那么软。 头发丝都是香香的,怎么这么好闻呢? “竟然敢在我脸上画画?罚你给我闻香香。” 元贞本来睡着了,半梦半睡之间感觉到一种压迫感,她透过眼皮缝隙看见是他,想醒但一时竟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摸自己的脸,摸着摸着又去闻她的头发。 就这么半跪在她面前,头低垂着,嗅着她的发丝。嗅着嗅着,整个脸便埋在了她的肩头上。 他不知道自己很重吗? 而她,在养病! 什么画画,闻香香? 她没有!他无耻! 此时元贞已经醒过来了,感觉自己能动了,可她却又不想动了。 罢了罢了,权当是给他甜头了。 大概就是本以为要付出很多,谁曾想这人是个奇葩,竟就沉醉于摸摸小手摸摸脸闻闻头发这种小动作。 元贞心中甚至有种诡异的负疚感。 可接下来,她就没这种感觉了,因为此人又换了个方式折腾她,他把她揽进了怀里,并霸占了她的位置,同时还用了她的专属靠枕。 不过他也没做什么,只是亲了亲她额后,就这么抱着她睡觉。 睡觉? 元贞听着耳旁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通吃惊诧异后又转为平静。 她从未这般听过男子的心跳声。 那梦里,她也曾与慕容兴吉有过这般亲密的姿态,但却从未这般过。 是她的心从来不静,杂念太多,也是慕容兴吉虽宠爱她,但其实一直防着她。那人喜怒无常,有时候待她极好,有时候又恨她仇视她。 只有喝醉了,对方才会说几句心里话。说他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这里,说她是故意不想怀上他孩子的,说他知道她心心念念就想逃走。 那会儿自己是什么反应? 只觉得这人很是可笑,两人是敌人,他是她国破家亡的仇人,他还想与她怎样?他有大妃,有正妻,说白了她不过是他的妾,是他被囚禁的禁脔,他还想与她怎样? 而且,她若想逃早就逃了,可爹爹还被北戎囚禁着,她不会走也不会逃。除非哪天等爹爹驾崩了,她才会动这个念头。 慕容兴吉似乎也明白这点,一边时不时让人去看顾爹爹,吊着他的命,一边一再警告让她不准逃,不然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会把她抓回来。 元贞也就回想了一会儿,就不想再回想那些梦里的记忆了。 她在想自己此刻为何会感到心静,明明不该如此的。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而今天的风实在熏人,然后她又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门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而后是两个人影。 绾鸢和希筠蹑手蹑脚地探头看了看屋里动静,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离开时,悄悄把门关上了。 希筠噘着嘴。 绾鸢知道她在沮丧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失笑了声,什么也没说。 二人并未发现,就在她们转身出去那一瞬间,窗下那高大的男人睁开了一双虎目,却见二人出去后,转瞬又合了上。 风和日丽,今日的风实在熏人。 作者有话说: 瘦的二合一。 偷得浮生几日闲,过完这几天爽快日子,接下来元贞就要开启战斗模式了,剧情也将进入一个大高/潮. 第46章 元贞是第二天下午回宫的。 琼林苑里的日子确实安适, 可她清楚这安适只是一时,她不该贪恋。 临走时,元贞和杨變约定若有事找他,就会来琼林苑, 让他注意盯着这边动静便是。 回宫后歇了一晚, 次日照常去尚书内省,却在刚进门后就被蕙娘请到内省最后一进。 也许外人不懂, 内省中的女官们却知晓进入那里意味着什么。 那里是虞夫人的办公之地, 除了程直笔关直笔,其他人未经召唤不得随意进入, 未曾想今天夫人竟把这位公主请了进去。 是碍于公主身份, 还是因其他? 这些日子因元贞总是出入尚书内省, 下面自然少不得有些议论,猜什么的都有。此时见到这样一番情形,怕是又要议论一番。 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关巧慧脸色十分难看, 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尤其是在程半香面前。 “师傅她怎么能这样?!” 程半香看了她一眼,脸上未显出任何讥讽之色,只是平白直诉:“师傅为何不能?你以为你那点小动作能瞒过谁?你想自救, 师傅也想救内省。其实这样也好, 你也不用成日就想着怎么与我争了。” 说完,程半香便走了。 留下关巧慧和马媛二人。 马媛见师傅脸色难看,吓得什么也不敢说。 俄顷, 关巧慧收拾好狼狈之色, 只是她略显有些匆忙, 匆匆交代了马媛几句话, 就悄悄离开了尚书内省。 也不知她去干什么, 一直快到中午才回来,不过马媛瞧师傅的脸色更差了。 “师傅……” “她还没从后面出来?” 马媛摇了摇头。 师傅走后,她就一直让人盯着后面动静,人进去后到现在都没出来。 关巧慧似再也承受不住,捞起桌上的笔洗,狠狠地砸在地上。 随着一声脆响,水和瓷片迸溅得到处都是,就如同她此时的心。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魏思进会连见都不见她,只使了个人与她说,说此事按下不提,让她别折腾了。 . 从这一日起,元贞开始正式出入尚书内省。 似乎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外面人都以为她还是去给人教字,但在尚书内省这,虞夫人却是发了话。 说以后元贞就跟在她身边学习,在内省中地位等同她。并下命,此事不能与外人透露,一旦有违,定不饶恕。 这般情形,怕是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私下如何议论且不说,至少表面上内省中的女官都接受了这一做法,并谨言慎行地封住了自己的嘴。 现在元贞开始接触每天新到的奏疏和札子,也是经由此她才明白这其间的过程有多么的小心、谨慎,乃至琐碎。 入内内侍省那每天都有人随身在宣仁帝身边侍奉,不管是在朝会上,抑或是宣仁帝私下召见大臣开的小会上,一旦有大臣需奏对,便会先请奏,然后进呈奏事札子。 这些札子由内侍中的专人收取,而后当众装袋、就封、押印,再转入内中,交接给专门交接的直笔内人。 若是四方奏犊或是言官谏言等其他奏疏札子,则经由中书省或者门下省的通进司,由他们封押后交由入内内侍省下的内东门司,再由内东门司转交尚书内省。 这些奏疏札子开押解封都有规制,除了专人外,还需有数位直笔内人到场。若札子有破损脏污,需记录下来,而后按数量分给各房,由管房的直笔内人着人抄录并详看。 不重要的诸如例行问安的札子放在一处,重要的、需要紧急处理的则按紧急不等分类放置。 而后该抄录的抄录,该处理的送去处理,这些尚书内省自有一套处理流程,就不再细述。 现在虞夫人身体不好,大部分奏疏都由下面各房直笔内人处理了,相对紧要的则会分到关直笔和程直笔手中。 等她们都处理完了,虞夫人再看过一遍即可。 若有问题,打回去重来,若无问题则将所有札子送到垂拱殿。 在送到垂拱殿前,已经代为御批的,以及不可代为御批只可宣仁帝亲批,以及相对紧急的札子,都会进行分类。 是时呈上去一眼可见,为宣仁帝节省了许多琐碎无用的功夫。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圣上对代批不满,或是他因某些原因不想亲自批阅,尚书内省这会派一位直笔内人过去,由其口诉,代为御批。 一般这种情况,以前是虞夫人,现在多是程半香和关巧慧二人负责。 元贞跟着走了一遭,大致流程就全都明白了。又去下面的甲、乙、丙、丁、戊、己六房看了一下,认识了各房领头的直笔内人。 如今顶着直笔内人头衔的,除了程半香和关巧慧,也就这六人。其他人都是副笔或预笔,也就是暂时还不可担当一面的。 元贞只花了两日,就把这一切都捋顺了,之后就开始跟着甲字房的周直笔学着开始批阅奏疏。 批奏疏不同其他,遣词酌句都有考究,不过这些难不倒元贞,找来几本批过的奏疏当范例看,便知该如何写了。 诸如问安奏疏是一类遣词酌句,禀事札子又是一类。 周直笔是个非常温和的人,虽容貌不太出众,但自有一身清正的书卷气。 如今元贞与尚书内省大部分人都接触过,发现大概是一个人的气场会影响整体,这里的女官大多都聪慧和善,可能与外人接触的少,虽性格各有不同,却没有那种心眼特别多的人。 所以也就不存在刁难、看轻之类的事,所以说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除了学着批阅奏疏外,她还跟在虞夫人身边,听她谈一些朝事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秘事。 越听她心中越是明悟,而一晃竟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她竟丝毫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这天晚上杨變又摸到了她寝宫来。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根本想不起我?” 大半个月不见,他似乎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就是脸上多了几分哀怨之色。 元贞这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又见他这副模样,不免多了几分愧疚之心。 “我最近太忙,忙忘了时间。”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59节 杨變总觉得她是骗自己,她没忙忘时间,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倒是自己,一天到晚心心念念都是她,连权简都看出来了,时不时会调侃他若有相好的就带回来给家里人看看。 “忙什么?” 这事倒也不用瞒他,元贞简略地将入内内侍省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促成她正式进入尚书内省事事说了。 “也就是说虞夫人和圣上已经默许了,就是没拿到台面上来?” 不得不说,他还是敏锐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那你小心些,不要让那些文官知道此事,若是知晓,我恐怕……”到时候就是一场惊涛骇浪。 元贞不置可否,示意他别站在窗外说话,还是先进来再说。 等他进来后,她将窗子关上,也没去点多余的灯,只点了高柜上一盏烛台,确定里面的影子不会被照映到外面,这才来到南窗下的罗汉床前坐下,并示意他也坐。 这是杨變第一次正式进入元贞的寝殿。 以前虽来过,但都是走马观花,黑灯瞎火。 此时见殿内摆设,只觉得一切皆尽善尽美,充满了女子柔美之意。不像他那间卧房,要么乱得像狗窝,要么就是被下人收拾得空无一物。 果然女子的香闺和男子不同,最主要的就是一个香。 到处香喷喷的,跟她身上一个味儿。 元贞并不知晓杨變此时已经有些心猿意马了,也不知道他曾经嫌弃自己太香太奢靡,这会儿又觉得这香好闻。 她去保着温的茶壶里,给他倒了一盏蜜水,放于他面前。 “你有事找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此言一出,杨變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是跟权少保有关?”元贞又说。 杨變倒不诧异她的敏锐,也没再遮掩,将近日朝堂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大概就与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权中青想去太原,无奈被朝廷驳了,但权中青并不死心,这阵子行走各家各府,就想找人支持自己。 毋庸置疑,他这一番行举都是无用功,反而白受冷眼。 可他并不放弃,还在想办法。 杨變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想到元贞这。 “你可有办法?” “你不是不愿权少保去太原?” 杨變讥诮一挑眉,又十分无奈:“他坚持要去,还斥我说于国家大义之前,应放下个人荣辱。” 权少保大义! 元贞与杨變也相交有些日子了,知道此人跋扈不驯,脑子中从来没有家国大义的念头,全靠权中青多年敦敦教诲不倦,才给他栓了条绳索,不至于如脱缰野马。 可那梦里权中青却是死了的,具体死在哪儿,什么时间,元贞却是不知道,还是事后听人说了一句,她才知有这么件事。 这些日子,因为和杨變的牵扯,元贞在脑中是回忆了又回忆,又通过梦里发生的其他事情印证,才得出权中青应该是死在今年初冬。 因为当时她已经在青阳宫了,正值初冬的第一场雪,她出来踏雪赏景,偶然听见两个小内侍私下闲聊。 说圣上要为权少保追封太师,赠中书令,入昭勋阁,配享太庙,但此事被三省驳了,说这两日朝堂上乱得厉害。 所以权中青应该不是死在太原,也不是当下这个节点。 “我要是直接与你说有办法,未免有骗人之嫌,只能说尽力而为,而且成的几率不大。” -------------------- 第47章 这两天, 元贞也就此事与虞夫人议过。 朝堂上因增援太原的事相持不下,增援是必定会增援的,但是派谁当主将还没定下。文官那边举荐了几个武将,倒是武官这边意见很统一, 举荐的是权中青。 不过武官这边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寥寥几人,还都是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小官。 几乎是一面倒的状态。 虞夫人却说, 他们似乎还忘了一人。 起先元贞也不知指的是谁, 还是经过虞夫人点拨,才明白还漏了个裴鹏海。 裴鹏海虽为宦官, 却也是军功起家, 早年平定过数次民间乱军, 还宣抚过西北、河东等地军务,也算是战功赫赫。 虽然这些战功有水分,但这并不妨碍父皇将之依为栋梁, 并将三衙为首的殿前司交给他。 虞夫人说,最后很可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为裴鹏海一直在等一场泼天功劳, 助他登上三师三少之位, 封王拜相。 裴鹏海距离位极人臣,其实只差一步。 当然,但这也仅仅是虞夫人私下猜测。 元贞倒不想军国大事被裴鹏海拿来给自己攒军功升官, 毕竟杨變给她阐述过太原一带的重要性。 这些日子她也没少私下琢磨此事, 太原确实重要。一旦丢了, 不亚于打掉大昊半口牙, 又将失去一条最重要的防线, 到时候北戎可真就随意便可长驱直入了。 可问题是,她如今在尚书内省的事,还没有被拿到台面上说,她已经许久没见过爹爹了。 如何对爹爹进言,又如何让他采纳自己的意见? 一旦她走到台前,朝中大臣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她可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元贞自己心底也没有答案,而这些事也不能告知杨變。 “此事你若为难,倒不用勉强。” 见她陷入沉默,杨變还以为她觉得为难。别说元贞觉得为难,他何尝不知其中之难,若是容易,他义父也不会一筹莫展。 “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出这话时,杨變的神情有些别扭。 说到底,权中青的事也影响了他,这些日子西军一脉可以说是穷尽所能,却都是无用功。 他心烦意乱,情绪糟糕,既愤恨义父的忠直,又恨那些阻挠的文官,更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来之前,他在权府刚和义父不欢而散,他劝义父不要再做无用功,偏偏义父他就是不听。 他纵马离开,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她。 元贞瞧了瞧他,这样的杨變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怎么说,就像一条跟人打架打输了的野狗,有些激愤不平,有些愤世嫉俗,有些一筹莫展,也有些灰心丧气。 “你也不要想太多,”她将蜜水递给他,柔声道:“你不是说权少保有伤病在身,其实不去对他也并非坏事。” “你这说法没错,但老头子倔强啊,我就怕……” 剩下的话他没说,元贞也没问。 “行吧,你歇着,我走了。” 杨變一口将她递来的水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以前都是她撵他赶他,他才愿意走,今儿倒是稀奇。 元贞也站了起来。 “那我就不送你了?” 杨變看她轻笑的眉眼,揶揄的口吻,突然恨得牙痒痒。 一个大步上前,将她抱于怀中,狠狠地抱了下,又垂首在她披散的长发深吸一口,才松开她,转身走了。 “我会想办法的。”元贞在他身后说。 开始杨變没懂,但没两天他就懂了。 . 尚书内省。 甲字房里气氛凝固。 平时负责交接奏疏札子的洪女官,抱着一大摞札子走了进来。 见此,几个副笔预笔都是面露颓丧之色。 “周直笔,这可怎生是好?这几天圣上打回来的札子太多了,可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对,圣上那也不明说……”一个预笔说道,看模样都快哭了。 周直笔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慌什么,拿着东西,跟我去一趟程直笔那。” 这时,元贞也站了起来。 “我也一同去吧。” 周直笔倒也没说什么,领着元贞和洪女官一同去了程半香办公之处。 “代批是绝对没问题的,这几日朝中事多繁杂,我们都是慎之又慎,可这回连下面问安的札子都打回来了……” 程半香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此事与你等无关。” 不过是这几日圣上心情不佳,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 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这话没人敢说。 “你把东西放着,一会儿我上一趟垂拱殿便是。”程半香又道。 直笔内人是准许去垂拱殿的,但也仅限那么三个人,除了虞夫人外,再来就是程半香和关巧慧。 但也仅限垂拱殿,再往前的前朝是绝不允许去了。 “不如等会我代程直笔去一趟。”元贞突然道。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0节 听到这话,程半香愣住了,周直笔愣住了,洪女官和苗曼儿也愣住了。 苗曼儿很诧异:“公主,你去垂拱殿做甚,你忘了……” 如今尚书内省上下都知道,虽然元贞公主入了尚书内省,到底没拿到明面上,都知道一旦拿上明面,势必引起百官反对。 所以虞夫人没发话,元贞也没动静,大家也就权当不知。 可如今元贞要主动去垂拱殿,这不是明摆着向百官宣战? “你别冲动!”程半香不愧程半香,所有人都诧异得无法言语,独她还能稳定情绪。 “我并非冲动,师姐。” 元贞如今是虞夫人的弟子,从名分上来讲,这句师姐也是可以叫的。 “此事早晚都需面对,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之所以还能保持表面平和,不过是对方还未定计,又或是还没找到出手时机,我这人做事素来不喜受制于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这些话,苗曼儿和洪女官都是似懂非懂,唯独程半香明白她在说什么。 入内内侍省那边早就知晓元贞入主尚书内省的事,之所以没挑破,不过是没找到出手机会罢了。 与其坐等别人出招,不如主动出击,自己去挑破。该来的狂风暴雨是躲不掉的,不如坦然去面对。 可这事程半香却是做不了主。 “你要不要跟师傅说一声?” 元贞摇了摇头:“就不告诉师傅了,权当是我一人所为。” 父皇那若对此事不满,怒气权可发泄她一人身上,不用牵连别人。 此刻,程半香看着元贞的眼神分外复杂。 初次见到此女,她只当对方是为了邀宠故意来没事找事,谁知对方一再出乎自己的意料。 师傅对内省宣称,以后元贞公主在内省位置等同自己。她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她听师傅的话。 此时见她竟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再一次打破她对此女固有印象。 程半香想,也许师傅这么选择,是有她的道理的。 “我无法左右的你的决定,你走了后,我会禀报给师傅。” 也就是说,我不拦着你,我也不会瞒着师傅,但我会等你走了后再去禀报。 如此便好。 . 元贞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值房。 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身衣裳。 是一身绯色的官袍,叠放得很整齐。 与前朝那些官员的官袍般无二致,白花罗中单、方心曲领的外袍,配以革带、绯色蔽膝,银鱼袋,以及官帽和皂靴。 只官帽有些许不同,前朝官员是硬脚幞头,也叫长翅官帽,而这个是软脚幞头。 这身官袍是她入主尚书内省时,虞夫人交给她的。 虞夫人说,已将她名记入直笔内人下,但此事未公之于众,这身官袍她自然穿不得。 等哪天她决定要面对外面狂风暴雨时,她便可以穿上这身衣裳。 后面这句,虞夫人并未说出口,但彼此之间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此时,元贞终于把它穿上了。 褪去华裳,褪去华丽精美的首饰,散了发髻,换上这一身绯色官袍,戴上官帽。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唯独梳头时,她有些难为了,实在是她从没有梳过这种发髻,哪怕是在梦里也没有过。 苗曼儿走进来,接过元贞手里的梳子。 她默默地为元贞盘起了长发,梳的发髻既光滑又不会太过紧绷,最后为她戴上放在一旁的官帽。 “你真想好了?你是公主,荣华富贵垂手可得,实在不用如此。别看我们说起来也是女官,却是要在宫墙之内、在这地方待一辈子……” 直笔内人的日子就一定好过? 并不,她们甚至比普通宫人女官还要不自由,大部分人的一辈子都在这宣和殿西庑中度过。只是她们习惯了,许多人都是幼年被选进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对外面来的、没习惯这种日子的人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苗曼儿实在想不明白,堂堂公主之尊,荣华富贵、悠闲安适垂手可得,为何要去折腾这些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去为之的事,她也一直没想明白。 元贞却笑道:“若没想明白,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她再次看看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让她很陌生,只有眉眼还是熟悉的。 但她却分明看见镜中的她在笑,一改之前总是眉心微蹙,那双眼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是啊,总想再周全些,再有把握些,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一定能计出万全的? 元贞站起来,将银鱼袋挂在腰后,走出门外。 走廊上站了许多女官,大家都在默默地看她。 洪女官捧着札子站在一旁。 关巧慧眼神闪烁,程半香则是眉心紧蹙。 元贞没有说话,接过放着札子的托盘,一步步走出了那扇门。 . 元贞就这样捧着托盘,走出了尚书内省。 一路经宣和门,再过睿思门。 沿路少不了有宫人内侍看见她,一见她这身衣裳,都是下意识束手行礼,却在看清她面容之后,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甚至有人惊得当场摔到在地。 出睿思门后,经过一条长街就是福宁殿,福宁殿再往前是垂拱殿。 垂拱殿介于内廷和前朝之间,算是内朝议事之地。 元贞足迹遍布整个内廷,可前朝她从未去过,甚至是垂拱殿,也不过是幼年不懂事时闯过两回。 而与此同时,元贞公主穿着官袍,手捧着奏疏的消息,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至后宫各处。 坤宁殿,吴皇后听到消息后,茶洒了一身。 西凉殿,王贵妃直接落了茶盏。 宜圣殿,周淑妃诧异地半天合不拢嘴。 化成殿,梅贤妃半晌才说了一句:“她想干什么?” 是啊,她想干什么? 得知这消息的人都在想,她想干什么?沿道看见这一幕的,也都在想元贞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元贞已经来到垂拱殿的宫门前,她眺望着眼前这座宫宇。 多么的恢弘大气,肃穆庄严!完全不同内廷那些素雅秀美的宫殿。 她走的这一路,千般思绪万般杂念,此时都归于沉寂。 元贞再次看了看宫门匾额上‘垂拱殿’三个字,抬步走了进去。 -------------------- 第48章 垂拱殿。 守在殿外的内侍老早就看见过来一人, 只见这身衣裳,便知晓是尚书内省的女官。 正要上前说,圣上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却在下一刻看清楚元贞的脸, 话没说出口, 却咬到了自己舌头,拼了命才能没惊叫出声, 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摔了一跤, 最后一撅一拐地跑回了殿内。 不多时,殿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刘俭, 还有一个是——魏思进。 刘俭在前, 步履急促。 魏思进在后, 走得很慢,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刘俭走了过来, 眼中藏着不显的担忧,低声道:“公主怎生这时候来了,圣上因朝事心情不佳……” 元贞收下刘俭的好意。 对方之所以罔顾她这身衣裳还称呼她公主,是在提醒她。你可想好了?若没想好, 就转回去, 全当儿戏。 她的回应是往上举了举手中托盘,清朗道:“尚书内省直笔内人萧元贞,求见陛下。” 刘俭暗叹一声, 不再说话。 倒是魏思进上前一步, 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萧直笔, 随小的进去吧。” 元贞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 反倒看了刘俭一眼。 刘俭接收到她眼神,微微一叹,转过身往里走。 元贞这才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是宣战? 是的,这就是宣战! 魏思进气得浑身克制不住颤抖,一旁急急忙忙走过来个灰衣内侍,低声提醒道:“都知,这是在垂拱殿。” 还用得着你提醒,他不知是垂拱殿!? 魏思进也没跟进去,转头就走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1节 一直走到背人处,才恨极了破口大骂:“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百官还没解决,她怎么敢跟入内内侍省宣战?!” 一旁的内侍什么话也没敢说,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废物东西,没有一个是中用的!” 魏思进狠狠地踹了这内侍一脚,急匆匆地走了。 . 元贞刚走进去,就看见父皇坐在案后眼含薄怒地看着自己。 不是以往父女之间闹别扭或是说笑的嗔怪,而是真的怒了。 元贞自诩还算了解宣仁帝,尤其经过虞夫人给她的洗礼,了解得更为透彻。 她这位爹爹,雄心壮志是有,但不多。为人倒也聪明,但没点到正路子上,也是他本为闲散郡王出身,没经过正经储君的培养,可一上位面对的却是千难万难的开局。 文官势大,此乃积病。 太皇太后势大,拿他做傀儡,此也乃积病。 所以他一上位就是先跟太皇太后斗,再跟文官们斗,一斗就是这么多年,你说斗赢了吗? 似乎赢了,又似乎没赢。 反而又养出一个裴鹏海。 裴鹏海大概上位之前,就明白自身位置,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狗,但做狗也有做狗的讲究。 怎么凶,怎么咬人,都有讲究。 太凶,咬得太狠,怕惹来群臣抵制,毕竟文官势大,早已深入骨髓,若圣上顶不住群臣压力,他就是弃车保帅里的那个车。 可咬得太轻,不够凶,又怕圣上觉得自己不中用,换个人来提拔。 于是,他一边帮宣仁帝办着事,争抢官员手中的权柄,一边又和官员们眉来眼去,套近乎。 打得就是两者通吃,火中取栗的主意。 而她爹爹这儿,也不知清楚还是不清楚这些事情,元贞猜是知道的,只是碍于大局所以放任了,一边用着一边又防着。 总结下来,雄心壮志有,但现在没了,不够聪明,又多疑,最最重要的是他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乃帝王大忌。 不是优柔寡断,当下局面也不会这么乱! 而此刻他又为何生恼? 不外乎他虽同意她入尚书内省,但他又不想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免得惹来群臣抵制,平添烦扰。 总想着先拖着,说不定拖着就解决了,这不是优柔寡断是什么? 元贞将被打回的奏疏放在御案上,又走到宣仁帝身边。 别看她在外面申明自己是直笔内人身份,那是有目的的,来到这了她可不会这么蠢。 “爹爹近日心情烦闷,一些不该打回来的问安札子也打回了内省,女儿这趟来是为了送札子。” 她的声音很柔和,语速也很缓慢,仿佛只是父女之间闲聊。 宣仁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眼神出奇的陌生,有猜忌有怀疑。 元贞也就佯作不知:“爹爹为何这般看圆圆,是觉得圆圆此番行举无疑是引火烧身,没事找事?” 宣仁帝还是没说话,却在元贞看过来时,移开了视线。 “那爹爹就没想过,有些事情早晚都是瞒不住的,又何必做那掩耳盗铃之事,风雨早些来比晚来好。” 顿了顿,元贞又说:“近日朝堂上因增援太原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爹爹心情烦闷,圆圆在内省中也是心急如焚。” “爹爹心知太原重要,又因大臣争吵不休拿不出章程烦闷,女儿就寻思,既如此,不如就祸水东引,将大臣们的目光都引到女儿身上来,他们都盯着女儿入内省之事,自然就不会在太原之事上面吵了。” “这是你想的法子?”宣仁帝声音低哑,口吻意味不明。 元贞说得诚恳:“这是女儿目前仅能想出的法子。那些官员不为朝廷着想,每逢遇上大事,就为利益争吵不休,全然置江山社稷为玩笑。爹爹忧国忧民,却毫无办法,只能坐视他们为派谁的人去谁的人不去而争吵。女儿愚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就觉得这法子是当下最有用的。” 宣仁帝陷入沉默中。 元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似顺手一般收拾着御案上的杂乱。 良久—— 宣仁帝才犹豫道:“可如此一来,你……” “女儿不怕!” 元贞抬起头,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女儿是公主,乃帝女,为国分忧,为爹爹分忧,乃理所应当之事。只要爹爹能扛住那些言官的唾沫,女儿自然不惧一切。” 宣仁帝能扛住吗? 面对女儿孺慕信任的眼神,即使扛不住也要说能扛住。 宣仁帝一时有些怅然,也有些复杂。 “圆圆你长大了,长大得爹爹都快不认识你了。” 元贞却是一笑,继续低头收拾御案。 “但凡是人,总会长大的,幼时爹爹护着圆圆,等圆圆长大了也想护着爹爹,哪怕身为女儿身,有些事情力所不能及,但圆圆也会倾尽自己所能去做。” “那你可知晓,你如此这般,以后怕是——” 元贞最后将一叠札子收拾好,这才抬头看向目光复杂的宣仁帝。 “知晓,早就知晓,也早就想好了。” . 元贞公主以公主之身入主尚书内省,如今竟成了直笔内人。 这一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个朝野内外。 得知消息的官员俱是惊疑不定,一边质疑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一边又大骂荒谬。 而后相熟的官员聚合在一起,言官又与言官聚合在一起,甚至三五成群纷纷找上几位执政的相公。 也不过天黑之前,就聚集起一群人,直入皇宫。 是的,他们甚至不愿等到第二天。 垂拱殿正殿,站满了前来劝谏的大臣,殿里站不下,门口门外站得都是人。 “圣上,此举万万不可,女子涉政,此乃大忌,贻害无穷……” “臣早劝谏过圣上,皇女当谨言慎行,恪守女德,圣上不知教女,如今竟闹出这等荒谬之事……” “可不是荒谬,万万没有公主涉政的例子……”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前朝的例子,还历历在目,公主涉政,祸乱朝纲,搅得社稷不稳……” 一众大臣,或是苦口婆心,或是直言怒斥,当然也有袖手站在一旁,多是几位执政的相公。 不过他们就算不言,光是站在一旁,就足以说明态度。 杨變和权中青也在人群里。 本来权中青是不愿前来,他对什么公主做了女官,一点兴趣都无,全副心神都在太原之事上。 但杨變听到消息要来,他怕义子惹事,就跟着来了。 来后,却是站在人群里,一言不发。 首位上的宣仁帝也是一言不发,换做以往,闹成这样他早该说话了,可今日却是异常的沉默。 这异常自然引起一些明眼人的警惕,当即不再言语,只看着前头那几个头铁的继续驳斥。 “圣上,此举有违体统……” “诸位大人,可是说完了?” 一个女声骤然响起。 随着声音,元贞从御座后走了出来。 以往她总是一身华裳,装扮极尽奢华。此时一身合身的绯色官袍,衬得她身量纤纤,却是腰直背挺,颇有一番不卑不亢之态。 “元贞竟不知,入尚书内省做女官之事,竟引得诸位如此激愤。” 一位胡子都白了的老官员不避不让,上前一步斥道:“女子涉政,本就有违体统,公主勿要拿朝政大事玩笑。” “有违体统?那有违的是哪门子体统?”元贞缓缓道,“若是我没记错,黄谏议乃熙和十八年的进士吧?” 这位黄谏议一愣,抬起老花的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元贞。 “公主提此事又是为何?” 熙和乃宪宗时的年号,宪宗驾崩于熙和二十三年,若是十八年的进士,说明这位黄谏议是在太皇太后打理朝政时当的官。 他不光是在这个时期当的官,后来太皇太后历经两朝,他也算是三朝老臣,既如此鄙夷女子,该当时中进士时就拂袖而去才是,又或是本就不该去考这个进士。 毕竟女子当政,有违体统。 很多人都反应过来了,无奈这黄谏议年纪实在太大,反应迟缓。 直到他身旁有个官员看不下去,偷偷扯了下他的官袍,又附耳说了两句,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 黄谏议抖着手指,指向元贞。 元贞嘴角含笑,面上平和,说出的话却分外气人。 “黄谏议,您这年纪也实在太大了些,虽我朝官员致仕无定数,但《朝野类要》上说:士夫七十而致仕,古之通例也。您如今早已过了七十吧,若实在不行,就退去荣养,可千万别倒在这,反倒赖上我,我可什么也没说。” “你——” 这下黄谏议倒是不抖了,脸却被气得通红。 元贞也不给他说话机会,扬声道:“来人,将黄谏议扶下去坐着,通通风,现在天气炎热,这么多人堵在这,可千万别中暑了。” 刘俭当即哎了一声,上前来了,带着几个小内侍七手八脚将黄谏议扶了下去。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2节 等这一通事弄完,殿中早已一改方才群情激奋之态。 元贞这才正过脸来,对众人一拱手,道:“非是元贞狂妄,实在是不懂诸位大人激愤在哪儿?除过黄谏议,诸位大人也都是经朝老臣,其中不乏历经熙和、景德两朝,既如此瞧不起女子,阖朝上下,衮衮诸公,当时就该辞官而去,而不是今日在此莫名激愤。” 听到此言,大臣中有人面露不忿之色。 可元贞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当然,元贞此言并非激将诸位。只是父皇乃明君,元贞也并非狂妄无知之辈,能不能做这个直笔内人,早在之前就衡量过了。” “若诸位不信,元贞为诸位辨明一二。” “直笔内人须身居深宫,元贞从小长于深宫;直笔内人心无旁骛,元贞母已逝,父乃大昊皇帝;直笔内人不许与外臣后妃结交,元贞久居深宫,从不与外臣结交;直笔内人忠于大昊,忠于圣上,大昊皇帝乃元贞之父,没理由不效忠。除过元贞有个公主身份,但这身份跟做不做直笔内人冲突吗?” “那直笔内人一生不嫁,永居深宫,公主可能做到?”一位大臣上前一步斥道。 就等着这句话! “当然能。”元贞说得斩钉截铁,又道:“诸位是不是以为父皇是傻子,若是此事没经过父皇许可,元贞如何能穿上这身官袍,难道诸位觉得父皇视江山社稷为儿戏,是拿来与子女戏耍玩闹的?若非我早已道明不嫁之心,怕是此刻也不会站在此处。” 在此之前,确实有许多人这么想。 正确来说,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毕竟这位公主素来给大臣们的印象不佳。在人们固有印象中,此女性好奢华,行事不端,任性妄为,经常做些出格的事。 可来之后,见元贞侃侃而谈,信手便拈来黄谏议的履历,此举着实不该是她能做到的。 偏偏她就做到了,而且丝毫不惧一众大臣的威逼。 寻常男子都无法视这般场面为等闲,偏偏她能视作等闲。 且她还知晓,在场众多官员里,不乏历经数朝之官员。 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说明此女聪慧过人,机智过人,胆大过人,且对朝中之事十分熟悉。 如今还堂而皇之说自己可以一生不嫁。 他们该如何回应? 说女子不能涉政?自身便立身不稳,怕顷刻就是下一个黄谏议。若是挑刺直笔内人诸多事宜,人家已经给你捋清楚说明白了。 此时一众官员真可谓是进退两难,倒也有人想做出头椽子,却害怕自身被抓住短处,人前落了笑话。 若说之前,杨變还能笑看着元贞驳斥群臣,侃侃而谈,他甚至有点看入迷了。 可当元贞说出那句可一生不嫁的话,他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不过接下来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因为这时有一位穿着绿袍的官员走了出来。见其容貌年岁,也就三十出头,是个年轻的官员。 “总之女子绝不能涉政,公主……” 元贞打断他:“此言你去跟吕相公说,与王相公说,与陈相公说,与刘中书说,与李枢相说,你且问问这些相公们,女子是否能涉政。” 仅这一句,就将立于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诸位相公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真当元贞是故意挤兑那老迈的黄谏议? 不过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人来跳。 一众老油条都不跳,独此人跑出来,他是只考虑自己屁股是干净的,完全不考虑上面这几位大相公啊。 就在这气氛尴尬之际,谁知元贞话音一转。 “以往每每见父皇因朝事愁眉不展,元贞俱是心疼不已,早先不明白,世间有何事不能解决,这么多的朝臣、栋梁、股肱在此,为何愁烦至此?如今元贞总算是明白为何了。” 元贞连连冷笑。 “元贞虽不才,但接触朝事以来,也与内尚书虞夫人学了不少东西。光元贞弃公主身份做直笔内人一事,诸位便有诸多言辞。诸位真是因女子不能涉政而反对?那直笔内人由来已久,内尚书也不是今天才设下的,为何诸位以前不反对?” “诸位是为何反对?” “若诸位是挑剔元贞学识不够,目光短浅,元贞还高看尔等几分,可你们是吗?你们不是,你们只是反对你们想反对的,驳斥你们想驳斥的。” “怪不得太原河东一带战事告急,却至今都没有章程,怕是衮衮诸公的心思一点都没用在江山社稷上,都是用来与人吵嘴,和驳斥别人了吧?” 一时间,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这已经是元贞连续两次提到衮衮诸公,也是她再次出言讥讽一众官员。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官员势大已久,这是整个大昊耗时一百六十余年,养出来的一群畸形怪物,碰不得,触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 确实其中不乏有些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更多的却是一群泼皮无赖。 这群泼皮无赖顶着道貌岸然文人大儒的一张皮,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琼浆玉露,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高楼大屋。 大昊一朝厚待官员,可以说光是俸禄一事,穷尽历朝历代,也罕有俸禄能丰厚过大昊官员的。 他们享着朝廷俸禄,尸位素餐,逢上有灾事灾情民变,不过阖目道一句可怜,然后扭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太原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在这为了派谁的人去谁的人不去而争吵。 朝廷社稷谁在乎了?都在想个人之私利。 别说杨變恨这群文官了,元贞其实也恨。 若非他们惧战不敢战,只知一味求和,梦里她何至于遭受那般大难? 可她又比杨變清醒些,知道有些问题不能光怪某个群体,这是从上至下的弊腐,是绵延多时的遗毒。 她心急如焚,明知国之将倾就在眼前,却述说不得,只能一步步去谋去算计。可她也是人,也有自身情绪崩不住的时候。 崩不住,那就爆发吧。 来垂拱殿之前,元贞就想好了,若能过父皇那一关,此举成了一半,若是再过群臣这一关,事就成了。 若是不成,不成就不成吧,她已经尽力了。 若他们真就不容于她,她就去嫁给杨變,缩在后头看着大昊亡,是时再让杨變出来力挽狂澜。 爹爹能救就救,不能救——梦里,应该是上一世,该还的她已经还完了,她不欠任何人的。 夹着这股激愤,元贞再上前一步:“战事告急,便要增援,如此简单明了之事,为何要争吵不休?元贞愚昧,诸位股肱大臣,可能解疑?” .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殿中早已亮起无数明灯,连殿外的廊下也是如此。 却因为人太多,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人影幢幢。 元贞一人立于殿中央,身后是高坐在御座上的宣仁帝,面对的是群臣。 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影子从她身上蔓延出来,只影单形,对面却是人影幢幢,竟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感。 “公主——” “你可以叫我萧直笔。”元贞打断道。 见无人说话,她又上前一步。 “诸位为何不言?是不屑与女子谈论国事,还是诸位各有自己的心思?既如此,那让元贞猜猜诸位心思可好?” 不等有人言,她又道:“元贞幼时观史,《尚书》曾有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如今朝堂上乱成这样,是不是能说明朝中朋党横行,人人营私,只求私利,不谋国策?” “诸位高举圣贤书,一派圣贤大儒之貌,喊着纲常道德体统规矩约束他人之时,为何不约束约束己身?” “诸位总说以史为鉴,以人为鉴,我倒觉得那大庆殿以及这垂拱殿,都该在门前竖一面镜子,诸位进殿之前,正衣冠,端自身,扪心自问进来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只是为公,不为私心?” “说得好!” 炸雷似的声音响起,权中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大步上前,人虽因伤病及近日愁烦又瘦了不少,却铁骨铮铮。 “萧直笔说得好!值此太原告急之际,诸位大臣不思国策,反而为了圣上家事在此吵得不可开交。” “孰重孰轻,本末倒置!” “权某这些日子已在朝中阐尽太原之重要性,为何诸位相公置之不理?非要等北戎将太原打下来,诸位才能辨个分明?” -------------------- 第49章 面对这一连串的掷地有声, 少有人敢骑着百官的脸如此输出,大多数官员都还处于愣神中。 当然也有人是碍于某些原因,故意一言不发。 半晌—— 才有人小声道:“这怎就是置之不理了?朝中不也是为了议到底派哪谁前往?” “所以议了快半个月?”权中青冷斥道。 这时,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不像权中青, 他往前踏时, 便有人主动分开去路,所以他走来的姿势颇有几分龙行虎步的怡然之态。 竟是那裴鹏海。 “权少保所言甚是有理, 这些日子裴某对太原战事告急一事, 也是心急如焚,无奈朝中一直拿不出个章程。” “就是, 议来议去总要有个尽头, 光在朝堂上议, 就能让北戎退兵?”有人附和道。 “正是。” 随着这几个声音,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还是得赶紧拿个章程。” “正是正是!” 见此,元贞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 元贞从侧门退出殿外, 刘俭送她出来。 身后正殿中,群臣议事之声依稀可以听见。 此时明月当空,星子点点,夜风拂面而来, 平添几分凉爽之意。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3节 “公主, 真是——”刘俭竖起大拇指,“原本我还有些担忧……” 整个局面大体没超出元贞的意料—— 借群臣反对她的事,带出太原之事, 甚至是权中青的出面, 元贞也算到了。杨變得知这一消息, 必然会来, 他来了, 权中青也就来了。 只要她局面控制的好,只要权中青不傻,他就一定会利用好这个机会。 包括裴鹏海的出头。 裴鹏海急着想立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在朝中经营已久,也有自己的附庸,他出面说话,必然会有人附和。 如此一来,大势已成。 除了她因心情激愤,说了一些胆大狂妄之言,不过更大胆的事她已经做了,注定立在群臣对面,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可笑吗? 明明想去做好事,做正经事,偏偏要机关算尽? 可笑! 可她已经竭尽所能了,这也是当下最好的处置办法。 朝堂和爹爹不可能放任权中青为主帅。而文官那,由于她的驳斥还言犹在耳,他们势必会顾忌一二,毕竟文人都重面子重声誉,而裴鹏海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最后一定是裴鹏海为主帅,权中青为辅,文官错失良机,只能去抢监军的位置。 而有权中青这名老将看着,元贞也不用怕裴鹏海为了军功误事。 想明白了,元贞这才扭头看向刘俭,看向这个她很小的时候就看他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内侍。 刘俭很会做人,他待人谦和,从不捧高踩低。 面对得宠的宫妃时,他不卑不亢,见对方失势后,他也不会改变态度。规矩之内,他能帮手的从不吝于帮手,父皇让他办事,他也不缺乏雷霆手段。 这样一个人,妥当到让人觉得假,可不管他内心到底如何,反正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的。 “刘叔,你也算是看着元贞长大的,今儿元贞就当你说句心里话,入内内侍省脱胎于内侍省,刘叔就真甘心一直屈于人下?倒不是非要争个高低,可入内内侍省霸道,容不下尚书内省,又何尝容得下内侍省?” 刘俭目光一闪。 这时元贞已经走下台阶了,不远处绾鸢希筠正等着她。 刘俭目送她背影离去,良久才失笑地摇了摇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凝重了眉头。 . 出了垂拱殿宫门,刚拐过街角,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人。 穿着禁军的半甲和军袍,是蒋旻。 “大表哥。”元贞走过去道。 蒋旻看了看四周,佯装要送元贞回去,两人顺着皇仪门旁的长街往前走,绾鸢和希筠落后一些距离。 “贞妹妹,你真是出乎人意料。” 蒋旻的眼神很复杂。 元贞明白他在说什么,明明该是最亲近的蒋家,可蒋家这边却什么都不知道。怕是事发后,下面的官员都聚集起来要进宫劝谏,蒋家那边才收到消息。 元贞没猜错,她不知道的是,大舅蒋拯急得想进宫来,偏是武官,又觉得自己身份敏感,怕给元贞招事。 幸亏今日蒋旻轮值,才探得具体消息,又在这里等她。 “我不也是为了家里着想,不想大舅为难。若家里知道我太多的事,是时是禀给父皇,还是不禀?” 看着元贞含笑看过来的眼睛,蒋旻心情更复杂了。 整个上京,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蒋家父子是宣仁帝心腹,也不是全家都是,只有蒋拯父子俩和在御前班直的蒋林。 其实要认真来算,心腹倒也算不上,只是宣仁帝召见过蒋拯,暗示过他。而皇城司这边的消息,每隔一阵子都会做成册子呈报给宣仁帝。 也仅此而已。 蒋旻和蒋林没被召见过,只是蒋家本就是国戚,又有德妃和元贞这一层关系在,圣上又私下做得这般态度,无形之中就成了心腹。 “其实此事本想寻个时间告诉你的,”蒋旻把大致情形说了下,“只是没来得及。” 是没来得及吗? 是蒋家觉得元贞是个公主,只要圣上对元贞好,蒋家自会帮其尽心尽力办事,此事不被元贞知晓反而是好事。 可谁也没想到,元贞会有这么大的主意,一声不吭丢下这么大一个惊雷,如今一来倒显得蒋家有些马后炮了。 其实元贞也知晓家里是为了她好,一个公主无忧无虑便好,何必了解朝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惜终究世事弄人。 “我也是怕家里为难,所以就越过了家里。” 元贞有些感叹,失笑一声看了过来:“如今倒可以明着说了,若是我与父皇之间,家里是帮着父皇,还是我?” 这话问得颇有含义,但蒋旻并没有犹豫。 “自然是贞妹妹你!” 显然此事蒋家那边早有章程,说到底蒋家除了食君俸禄外,和皇家最大的牵扯就是元贞。 “大表哥你放心,我倒不会让家里帮着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元贞垂目道,“只是帝王之心难测,有些事是不适宜父皇知道的。” “贞妹妹是想帮七皇子夺嫡?” 多么异曲同工! 杨變这么想,蒋家这边也这么想,似乎在他们心里,她一女子会插手朝政,只能是为此。 之前元贞可以以此为借口敷衍杨變,可面对蒋家她却不想敷衍。 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像寻常女子那样嫁人后相夫教子,可公主长大成年后,似乎只有出嫁一条道路,我算是给自己另外寻了条新路吧。” ……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都没有灯笼,只靠长街上每隔一段就立着的石灯照亮。 昏暗的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蔓延进前方的黑暗中。 可这条路未免太崎岖坎坷了! 今日百官是被元贞驳斥得哑口无言,但这也只是一时的,事后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有的闹。 这还只是没有触碰到关键利益,若是以后元贞触碰到谁的利益,怕是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蒋家背靠皇城司,隔绝于各家各府百官之外,也因此看得较常人要分明些,那些藏在台面下看不见的争斗与厮杀,是最为凶狠惨烈的。 只为了给自己寻另一条路,真值得如此? 蒋旻并不相信元贞的说辞,可他暂时也没看懂她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递给她消息时,他是故意将如烟的消息夹在其中,就是想知道那位杨将军和元贞的关系如何。 事后证明,果然二人有牵扯。 今日元贞又借由自己牵出太原之事,权中青那么恰如其分地出现是偶然,还是故意安排? 蒋旻有太多的看不懂,但见元贞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心知这位表妹是个有主意的人,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时,元贞又道:“对了,其实表哥今日没来找我,我也要去家里一趟的。表哥你帮我找些人手,在市井尤其是在太学里,帮我造下势。” “造势?” 元贞点点头:“今日暂时事了,也是我用太原之事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此事一罢,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而且太原之事,不容耽搁,我怕他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不如让民间发发声,给那些在乎名声的官员一些压力,免得他们再为私利,拖延耽误。” 以前见面总是哥哥妹妹,蒋旻受蒋拯影响也一直把元贞当妹妹呵护疼爱,今天见这位妹妹对朝事信手拈来,侃侃而谈,言语之间又定下大计,设计百官。 一时间,蒋旻心情更复杂了。 今日复杂的次数,超过他平生所有。 “好,我回去后就办。” 元贞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那表哥就别送了,这宫里看似四下无人,谁知哪里又藏着人在窥探。” 蒋旻也明白这道理,将元贞送至长街尽头的宫门处,就转身离开了。 . 裴鹏海从垂拱殿走出来。 此时百官都已散了,只廊庑和宫道上还有点点灯火。 “国公。”魏思进走了过来。 人前,他从不叫裴鹏海义父,虽然宫里都知道他是裴鹏海的义子。 大昊为了防止出现前朝宦官为祸的事情,可又不得不用这些人,只能以严苛的规矩加以束缚。 例如,内侍宦官可收义子,却只能收一人,还得在专门的地方记录在案。 不过内侍们都知晓忌讳,平时明面上都是叫师傅。 “恭喜师傅,贺喜师傅,如愿以偿。”走到近前来,魏思进才堆着一脸笑叫上师傅了。 裴鹏海睨了他一眼:“怎么着这是?” “师傅,那元贞公主……” 有时候裴鹏海真怀疑,当初这个义子收得到底是对是错,以前觉得挺聪明一个人,如今变得如此愚笨不堪。 他哪知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他在宫里,目光局限在皇宫,顶多涉及前朝一部分,现在他跳出皇宫这个范畴,眼光自然不一样了。 若是如今他依旧身处入内内侍省,必然首要大事是除掉尚书内省,将代批权抢过来。 可他不是,他在宫外,如今封了国公,掌着殿前司,眼光自然看得更远。 譬如,再来一场功劳,助自己荣登三师三少之位,或是封个王。 到那时候,他将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以宦官之身做到这个位置的,还不是恶名,是大功臣,古往今来还有谁? 所以这个时候,裴鹏海怎可能给魏思进好脸色? 毕竟要不是元贞闹这一出,他想办的事没这么容易办成,估计还要跟那些文官各种拉扯,利益交换。 “你消停消停,别坏了义父的好事。” 他用力地拍了拍魏思进的肩膀,一切都在他眼神之中。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4节 “不管什么事,都等我从太原回来后再说。” 魏思进懂了。 如今义父担了主帅,但事情毕竟还没定死,一日不出发,一日事就可能产生变数。若这时候跑去攀扯元贞公主,对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今天见对方这手段,显然是个有手腕的,她又在圣上面前得宠,谁知到时候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大事当前,义父绝不会容许横生枝节。 魏思进突然觉得,今天自己做得一切,都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本想让义父来宫里随文官们一起对付那位公主,如今倒好,对方之举反而成就了义父,而义父一门心思都在太原之事上,反而没了对付此女的心思,还投鼠忌器。 真是失策! “进儿,你是个聪明人,等义父到顶了,不就轮到你了?难道你就不想……”裴鹏海也知晓要让人听自己的话,就得给好处,“人的眼光要看长远些,不要总盯在那些蝇头小利上。” 裴鹏海走了。 魏思进却是内心一阵汹涌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 元贞回到金华殿。 大抵是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众小宫人虽各司其职,服侍也妥帖,但看元贞的眼神都有些闪烁。 晚膳早就提回来了,在小厨房里温着。 元贞也累了,希筠命人摆了膳后,她就坐下用了起来。 菜吃了不少,还用了两小碗粳米饭,算是难得胃口大开。 饭罢,照例是更衣沐浴。 一番弄罢,换上家常的衣裳,元贞今晚不想去书房了,去了一旁的香室插花。 插了两瓶花,让人明日送去福宁殿。 元贞洗了手,又来烹茶。 茶烹到一半时,杨變来了。 元贞扬目看去:“怎样?” 杨變眼神格外复杂,至少元贞第一次见他如此复杂的神色。 怎么说呢? 有震惊、有感慨、有…… 还不等她分辨明白,这人已经走过来,半跪在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这—— 见情况不对,绾鸢已经连忙拉着希筠退下了。 希筠倒想挣扎,可惜挣扎得不够有力。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 他将脸埋在她肩头上,还在上面蹭了蹭,声音很小。 这厮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误以为她此番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牵出太原之事,让权中青去太原? 肯定是误会了! 可她要怎么解释,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他义父去太原之事? 元贞在心里叹了声,怪不得人都说,说一个谎就要需要无数谎去圆。又有些感叹这人,明明是一头凶兽,偏偏偶尔又会变成一副小狗狗的模样。 以前元贞养过一只小狗,是一只小奶狗,她很喜欢,日日带在身边,可惜没养多久,就莫名其妙死了。 自然怀疑是被恨她的人弄死的,可狗这东西就是亲人,改不掉,元贞也不敢再养,怕又被人弄死了。 至于为何又养了小桃子? 小桃子是自己跑来金华殿的,一开始元贞只是吩咐宫人随便给它些吃的,后来它一直往金华殿跑,甚至在金华殿扎根,元贞才养下。 关键是猫这东西高冷不亲人,小桃子自打来金华殿后,从不吃外面人给的东西。 “我今天也不光是为了权少保去太原,我在尚书内省这事早晚要过到明路,早过明路比晚过明路要好,毕竟入内内侍省那还一直盯着我,我与其坐等他们再出招,不如反倒其行。” “我知道。” 这时杨變已经平复了心情,站起来去了元贞对面坐下。 一切如常,就是表情有些讪讪的。 “那事情可有了结论?” “暂时定下了,裴鹏海为主将,义父为副,御史台一位监察御史为监军,只等明日朝会过流程。” 果然不出元贞所料。 若是换做平时,裴鹏海不出的情况下,当是文官的人为主将,武官为副将,监军的则是宦官。 这三足鼎立倒是被那些人玩得极好。 “能为副将其实义父已经很高兴了,他让我转告公主,说公主大义铭记于心。” 这话倒说得元贞有些惭愧。 什么大义? 让一个外臣感激皇家公主的大义,听着似乎有些讥讽,可何尝又不是事实。 “不提这些,你一定要与权少保说,让他一定要盯紧了裴鹏海,我就怕裴鹏海为抢功误了事。还有权少保应是第一次对上北戎吧,让他一定要谨慎些……” 关于打仗之事,元贞实在不懂,只能尽量叮嘱。 杨變本是没放在心上,闻言也凝重了颜色:“你放心,义父乃沙场老将,必定不会轻敌。”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怅然,却也心知她是拼尽全力才做得这副局面,他倒也不再适宜说些扫兴之言。 “怎么?有些不甘心,你也想去太原?”元贞看了他一眼,一针见血道。 是不是自己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 杨變摸了摸鼻子:“我倒不是觉得自己打仗比义父厉害,只是他有伤病在身,我怕他……” 顿了顿,“这些年都是他做主帅,我替他上战场冲锋陷阵。” 元贞想了想,实话实话。 “当下这局面,朝中不会让你和权少保同处一处军中。” 杨變低声咒骂了句,正要一脚踹在桌子腿上,却在元贞目光中止住,结实有力的长腿慢慢收了回来。 元贞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以后少不了你打仗的时候。” 对这句话,杨變倒也没多想。 “百官和入内内侍省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入内内侍省那,裴鹏海今日借着助力,谋了主帅一位,怕节外生枝,入内内侍省那暂时会很老实,不会来招惹我。至于百官——” 元贞也没瞒他:“我已经让蒋家帮我在市井和太学造势了,先借民议压一压那些官员,待事情已成定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造势?那我帮你也找一些人去做。” 怕她不放心,杨變直接把权简卖了,“权简是做这个的好手,他认识的衙内也多,我再让人帮你在禁军里造势,文官压武官已久,如今文官吃这么大个瘪,他们肯定不会放过。” “好。” 事说完了,就该走了。 尤其杨變本就是抽空出来,太原的事虽已定下,到底也不算定死,权家那边还得做些事防止有变,他还得回去议事。 “那我走了?” “走吧。” “你就不留留我?” “我留你做什么?” 这下杨變直接收回迈出的长腿,又转了回来,来到元贞面前。 “你可真够狠心的呀,还是不是个小娘子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明明他立于一侧,俯身下来与她说话,占得是居高临下的位置,偏偏倒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你当百官说得那些话,是真心的?” “什么话?” “就是一生不嫁那句。” 元贞暗叹一声,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假的了。” 杨變看着她,半晌—— “行吧,我信你。” 又道:“这次是真走了。” 元贞站了起来:“我送你。” 然后将他送到了窗子边。 作者有话说: 元贞:本以为是头恶犬,为啥是只小奶狗? 杨變:我凶一个给你看,嗷呜——(奶狗咆哮) .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5节 第50章 50 之前元贞当殿驳斥百官,说到那句让百官照镜子端自身时,权中青出来说了句好,殊不知当时御座上的宣仁帝,也激动地拍了下龙椅扶手。 这股亢奋一直持续到他回到福宁殿,见到在此恭候多时的虞夫人。 “夫人,你把元贞教得很好!” 此时虞夫人已知晓垂拱殿发生的事,见圣上如此反应,她也放下心来。 表面上却是先请罪,说未能拦下公主去垂拱殿,然后才平静而谦和道:“哪是老身教得好,是圣上对公主的耳濡目染。公主关心陛下,日里勤奋不缀,公主虽寡言,但老身还是能看出公主是真心想帮陛下的。” 宣仁帝清瘦的脸上一阵潮红:“朕还是第一次发现元贞嘴皮子是如此利索,竟能把百官驳斥得皆不能言,朕倒是不如她。” “圣上哪是不如公主,不过是圣上身为皇帝,需要自重,有些话不能说,也不可说。” “倒是如此,有时候朕也想骂骂那些老……”‘匹夫’二字被宣仁帝咽了回去,“可朕身为帝王,哪能如此辱骂官员,日后落在史书上,那成什么了?今日我这女儿,倒是给我出了口恶气。” 这时,虞夫人却不再插言了,只温声附和一两句。 过了会儿,宣仁帝终于平复下来。 他看了看下面坐着的虞夫人,道:“见夫人形貌,似是身子好了许多?” 虞夫人含笑道:“这些日子有公主分担,老身倒是比以往闲适了不少。” 大意就是,因公主分担,我不用操劳了,有功夫养身了,才能好了许多。 宣仁帝自然听懂了。 可想了想他还是说:“元贞尚且年幼,也不够稳重,内省那没有夫人坐镇,朕还是有些不放心。” 顿了顿。 “不如夫人再坐镇些日子,待元贞能担当一面时,再退去荣养?” 虞夫人:“老身自是无有不从。” 之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虞夫人就告退了。 因为谈的不是要务,蕙娘一直跟在虞夫人身边,自然看出虞夫人是有意帮元贞说话。 那些恭维之言,何尝不也是为了打消宣仁帝猜忌女儿之心,不然虞夫人何至于这么晚了等在福宁殿。 “夫人……” 虞夫人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看着远处那漫长似没有尽头的宫道,说:“你不觉得这样挺好?这朝堂宛如一潭死水,腐朽又弥漫着恶臭味儿,有个变局之人,怕是以后会很热闹吧。” 蕙娘一时有些茫然,分不清这热闹倒是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夫人乐见其成,那就是好的吧。 “还有,圣上明明答应了夫人……” 虞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蕙娘的手。 是的,圣上是答应了,可帝王之心难测。 这位陛下,大概是早年刚入主大统时经历,甚是多疑。对裴鹏海不信任,看似信任她,实则这信任有几分有待商榷,如今又轮到他的女儿,依旧是没那么信任。 留着她,不过是用来看着这位公主。 不过这些话,虞夫人不好当着蕙娘面说,只是笑道:“当下这般局势,元贞还没站稳,即便陛下让我去,此时我也是不放心的。” 见此,蕙娘自是不好再说什么。 一夜之间,当日发生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甚至太学里的学生,市井里的平民百姓都在讨论。 时下文风鼎盛,百姓大多都认识几个字,尤其又身处皇城根下,百姓多少要通点文墨,偶尔喝茶饮酒与友人议论下时局,也能显示上京之民的不同。 那些说书人大抵也是好不容易有了新鲜事、惊奇事,竟将之编成了段子,在各个茶楼、酒肆、瓦肆当众演说。 瞧瞧,公主,大臣,皇帝,吵架…… 这契合了多少百姓的猎奇心态! 尤其元贞公主在民间的名声之响,比起一般大臣皇子都不差,也是得力于每年金明池开池盛会,元贞都会露脸。 对于这位容貌绝世的公主,百姓格外多一种与旁人不同的亲近感,是每年一次,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 还有她每次穿了什么做了什么,总能引起一众贵女们追捧,贵女们的风潮又会蔓延至民间那些小门小户富家女。 所以不光是市井在议论,各家各府小娘子们也都在议论。 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元贞公主不该如此狂妄放肆,身为女儿身就该嫁人相夫教子,哪有女子做女官的? 当即就有人出来反驳,既然是女官,说明有先例可查,凭什么公主就不能? 有的说元贞公主说的没错,那些个官员个个尸位素餐,敢做还怕人说? 也有人在议论太原战事,说太原战局真就如此危机了,北戎那些蛮人怎么就打到太原去了? 能进入太学读书的,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仕途,这些学子们日里少不得议论下时政。 而学生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乃官宦之家出身,靠恩荫进的太学。一部分则是平民子弟。 当年宣仁帝想废黜恩荫制,可惜没能成功,最后折中成大开太学之门,也收纳平民子弟入内读书。 可是平民家的子弟想进入太学,实在是太难了,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 他们平时就瞧不上那些靠恩荫进来的衙内们,这次又是打击那些高官勋贵们的好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尤其人家元贞公主,除了是女儿身,哪里说得有错? 当官的不思百姓,不思朝廷社稷,只为谋求私利,祸害的是谁?反正祸害不到人家公主头上,只会是平民百姓们。 如今有位公主出来为他们说话了。 女子涉政怎么了? 只要话说得对,事情做得对,就是好的! 因此这两天太学里格外热闹,这些平民子弟串联起来,在各个诗会茶会书会上大肆演说,又借此抨击那些高官勋贵们。 一时间,太学里一改往日官宦子弟势大的模样,反而被这些平民子弟们打得抬不起头。 而茶楼酒肆中,说书人一计醒木开场—— “但见那元贞公主,身为女儿身,也依旧不畏惧那些聚集起来的朝官。 她大袖一挥,直面冷斥道:诸位高举圣贤书,一派圣贤大儒之貌,喊着纲常道德体统规矩…… 诸位总说以史为鉴,以人为鉴,我倒觉得那大庆殿以及这垂拱殿,都该在门前竖一面镜子,诸位进殿之前,正衣冠,端自身,扪心自问进来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只是为公,不为私心……” “好!好!” 随着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演说,大堂里全是叫好声和拍掌声。 谢成宜就是伴随着这些声音,走上茶楼二楼。 他进了一个雅间,其内正有一人等着他。 此人一身便服,也是一副悠闲儒雅之态。 茶已经烹好了,见谢成宜坐下,对方递过来一盏。 雅间虽静,到底隔绝不了太大的声音,正好这时又是一阵叫好声传来。 此人失笑一声道:“倒没想到这位元贞公主,竟是个出人意料的。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也不用配合那位,做得那般无用功。” 要说起这个,谢成宜实在太有发言权了,可他也只是垂目喝茶,一言不发。 罗长青看了他一眼:“那次事虽是疏漏,到底是有人意外搅局,如今锅都是你来背,虽说没折损什么,到底……那位相公就没说点什么?” 能说什么?又会说什么? 谢成宜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彼此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罢罢罢,我倒是不宜多言。” 说到底二人看似是友,实则关系也不是那么亲近,不过是结识觉得秉性相似,偶尔会互通有无罢了。 谢成宜也是与罗长青熟识之后,才知晓这位集贤院校书,三馆秘阁里清贵官员,背后竟牵扯了许多势力,甚至连入内内侍省那都能攀上关系。 不过二人都是聪明人,罗长青不会过问太多谢成宜的事,谢成宜也不会问他。 “太原之事如今算是定下了,只是看这位元贞公主作为,怕是当初不仅仅只是为了带出太原之事。就照这么造势下去,以后谁明面上反对她涉政,民间百姓都会骂对方是贪官污吏,如今一来,谁还敢出头?” 罗长青可不会说无谓之言,尤其今日他择了这间茶楼,真就没有其他目的? “此女颇有心机,不好对付。” 谢成宜言语简短,也是不好说太多,毕竟他这辈子吃得最大一次亏,就应在此女身上。 是无意搅局,还是另有其他?此事暂时不好言说,但仅凭露出的只鳞片甲,就知此女不简单。 “其实各家相公诸位大人们,哪是怕她涉政,一个公主涉政,能做什么?哪怕当年太皇太后,令由中出,也得下面有办事的人。若没有办事的人,一个宫中妇人能做什么?” 这位公主有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不足为惧。 那他说了半天,想说什么? 谢成宜看了过来。 罗长青一阵失笑,低声道:“这位公主是有个弟弟的,七皇子虽不是德妃亲生,却记在德妃名下,只是德妃去的久,此事少有人提。” 所以—— 谢成宜懂了。 先不提太子,明面上只有吕相公为太子之师。赵王及王贵妃一脉,背后是尚书左丞王相公,永王和陈贵仪一脉,背后是尚书右丞陈相公,吴王和周淑妃一脉,背后是三司之盐铁司副使周怿。 还有蜀王刘贵容一脉,背后是刘中书。 每一个皇子背后,都或明或暗跟朝堂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谢成宜所知,罗长青此人看似谁都不沾,跟各处都有点关系,但实际上应该是背靠着赵王一脉,怪不得今日对这位元贞公主如此多的着墨。 “所以你觉得这位公主突然杀出来,是想为信王夺嫡?”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6节 罗长青但笑不语。 直到喝完一盏茶后,才道:“谁知道呢,总之如今盯着这位的可不少。”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谢成宜还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如今的位置还没到关心夺嫡之事的程度。 “这次元贞公主入主尚书内省,百官进宫劝谏,未曾想此女竟将太原之事带了出来。而第一个出来呼应的,却是那位权少保。” 所以呢? 谢成宜直视对方,这次罗长青也没有避让。 “难道——你不想报仇?” 谢成宜眼色一暗,面上还是无表情,手指却是轻轻一动,掀翻了面前的茶盏。 茶盏歪斜,其内茶水静静流淌出来。 罗长青一怔,旋即失笑摇头:“你啊你,何必动怒?难道经此一事,你还没发现这些人都道貌岸然,为其办事风险自担,还没什么好处。你我皆出自寒门,若不四处逢源,怕是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你逢源上那群宦官?” 罗长青还是失笑:“你啊,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所谓逢源,不过是为己所用罢了。” “包括赵王?” “包括赵王。” 这时,楼下又是一阵叫好声起,也不知那说书先生又编了那位元贞公主什么生平轶事,又引得满堂喝彩。 倒下的茶盏被扶起,再度注满。 “喝茶。” 除了太学和市井,各个武官武将乃至禁军中,也在议论这件事。 尤其是禁军,驻守京师重地,人数之多之广,不比市井百姓的范围小。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文官压着武官打,打得他们腰杆不直抬不起头,这般好的时机,谁会放过? 哪怕不针对什么,只为了嘲笑那些文官们,也要说笑议论两句,就为了贬低这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人。 甚至有些那官员,在朝堂上和政敌吵起来,也学会了‘老夫真想拿一面镜子出来,照照你这老匹夫,到底是为私还是为公’这一招。 外面闹得是沸沸扬扬,宫里元贞却是‘一无所知’,她每日还是照常去尚书内省,却是只在其中,不再冒头。 虞夫人笑道:“你倒是坐得住。” 元贞也笑:“并非我坐得住,不过是非常时期,都盯着我呢,我自是不能坏了直笔内人的规矩。” 此时元贞已看完今日从垂拱殿那边转回来的奏疏,虞夫人也过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所有札子都需尚书内省这用印后,再发转下去。 印是由虞夫人掌着,一枚是内尚书印,一枚是帝印。 一部分代批札子用内尚书印即可,而亲自御批的则需要用帝印。此帝印并非平时颁布诏书时所用的玉玺,算是宣仁帝的私印,代表此奏疏皇帝已经看过了。 上印也是一项体力活儿,虞夫人年迈又有病在身,平时都是程关二人当面代劳,如今则改为元贞。 元贞一边按类往奏疏上盖印,一边与虞夫人说着话。 都印完了,再抱回给洪女官,交给她转出内省。 借由送札子的空档,元贞抱着东西离开了这最后一进,却在出来之后,悄悄藏起一张空白的纸。 而那纸上赫然也印着一枚印蜕。 直到傍晚回到金华殿,元贞才悄悄拿出那张纸。 看着纸,及纸上那枚印蜕,她又是苦笑又是惆怅,许久才收拢起情绪,执笔在其上书写着什么。 写完后,元贞将墨吹干。 待其上墨完全干后,她想找东西装时,一时却有些犯难了。 思来想去,去寝殿妆奁里选了一枚金簪,也没让绾鸢帮忙,自己用剪子把簪子绞了,只留一截空心的簪柄。 将纸张卷起来,正好可以放在其中。 她又找来蜡,将两头封死,又在其上押上漆印。 如此一来就成了,她又找来一个合掌大的小荷包,将东西装了进去。 用罢晚膳,又过了一会儿,杨變来了。 “你找我有事?” 信儿是让希筠传的,杨變怕元贞找自己有事,他又不在琼林苑,就留了个心腹在那。而希筠则借着公主有东西遗留在流云殿,去了一趟琼林苑。 元贞也没多话,将荷包给了他。 “权少保明日就要出发了吧?你把此物交给他,若碰见裴鹏海因抢功而置大局于不顾,就让权少保打开,以其内之物号令其他人。” 闻言,杨變也顾不得说笑,将荷包打了开。 打开后见是一金质管状之物,看模样竟是从女子发簪上剪下来的,上面上了蜡封。 他看了又看元贞,眼神凝重。 “你知道些什么?” 元贞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 “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以防万一。” 打从太原之事爆发,元贞就希望自己可以再做一场梦,能告诉她些许消息,可让人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 明明知晓此乃关键节点——北戎能长驱直入打到上京来,就说明太原肯定出事了。这也是为何她急于促成太原之事。 可把一切都做完,她心中还是充满了不确定感。 她不知促成太原之事,是对是错,也不知权少保这次前去,能否功成而归。 而且还有一件事,梦里裴鹏海是死了的。 不是死在今年,而是在明年开春。 还是她听下面宫人议论,说那好大一颗头颅就悬在宫门外头,吓得来往行人皆不敢正眼去看。 甚至还有宫人内侍跑到宫门处去看是真是假的,据说回来后被吓得不轻。 这说明了,裴鹏海肯定是做了什么事,父皇才会杀他。 他能做什么事,让父皇置三足鼎立‘大局’不顾,要去杀他? 只能是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逼得父皇不得不杀他平息愤怒。 光此猜想就足够元贞浮想联翩,所以她一再叮嘱杨變,让他告知权中青,一定要盯好裴鹏海。 可光盯着,还不足以让她安心。 所以她又准备了此物。 “你只需知晓,此物关系我性命要害,不是碰到万难局面,让权少保不要打开,不要使用,你可能做到?” 看着她的眼睛,杨變僵硬地点点头。 点完头,他似有些愤恨道:“你这女人,总喜欢瞒着人做事!” “不是我要瞒你,而是此事你不知道最好,你只需要交代权少保,若非碰到如上局面,此物不要打开,带回来完璧归赵即可。” 话说到这份上,杨變就是再傻,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信任我义父?”他皱眉低喊。 元贞走过来,看着他:“我不是信你义父,我是信他心中大义,我是信任你。你一定会帮我办到的,是不是?” 杨變看着她的眼。 她的眼明明与平时般无二致,此刻却有一股魔力,似哀求似笃定又似在说服,让他听她的,都听她的。 良久—— “我会办到的。” “走了。” “你给我等着,等我送走义父,再来找你辨个清楚明白!” 杨變忿忿丢下狠话,走了。 而元贞,本是心情沉重,倒被他这一番表现闹得哭笑不得。 杨變离开皇宫后,直奔权府。 时候已经不早了,权府的人大多数都歇下了。 听说他来了,本正准备歇下的权简套上衣裳过来了。 “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不找你,找义父。” 见他浓眉紧缩,显然是有什么事,权简也没有说笑,陪着他一起等。 不多时,权中青来了。 “此物义父你收着,元贞公主与我说,若此行裴鹏海不顾大局,让你以此物之内的东西号令其他人。” 就如杨變之前反应,这话太过直白,任谁对‘此物’都有猜测。 权中青也如杨變那样,将荷包打了开,看了看里面那枚金管,看完后眉宇紧缩。 “这位公主一再通过你对我示警,让我警惕裴鹏海有可能会不顾大局,她可是知道些什么?” 杨變摇头:“她不知道什么,她就是对裴鹏海不放心,又觉得太原太过重要。” 权中青看了看义子,将金管放进去,把荷包收好。 “还有别的交代的?” “她说 此物关系她性命要害 不是碰到万难局面 此物不要打开 不要使用 完璧归赵即可。” 权中青长叹一声:“我明白了。”又郑重对杨變道 “你放心 此物若非万不得已 且危及时局 我不会动用。” “我对义父自然放心。” 由于明天就要出发 而朝廷这规矩众多 明天大概天不亮就要整装待发 所以权中青没有多留 回去歇下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7节 而权简直到亲爹走了 才发出感慨。 “这位公主倒是胆子大。” 可不是胆大包天 能号令群臣的东西 能是什么? 左不过就是诏书或手谕诏书需经过三省下发 以元贞如今的地位 她也无法瞒着人弄来诏书 手谕却是不难。 元贞公主擅书 尤其在天骨鹤体一道 颇有圣上神韵。 光此言就足够人浮想联翩 所以若非关键必要之时 此物不可打开 不可使用。 权家父子都听明白了 杨變也懂。 所以她不是胆大妄为什么? 假传圣上手谕 此事一旦爆出 哪怕她是公主 也必是重罪! “她倒是信任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啦。 有红包。 第51章 51 杨變抿着嘴没有说话,面上表情复杂到难以附加。 权简见他神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爹不是不知轻重的性格,不是到了万难局面,他一定不会动用此物。” “我不是不放心义父,是——” 杨變也不好描述此时心情状态,他是又愤恨她总是瞒着他做些事,又恨她胆大妄为置自身于不顾,又有些感动她的信任。 她这是把自己的软肋命脉,都交到他手里了,她怎么就敢!明明也不是没有城府之人,偏偏竟做出这等没有城府之事。 “你今晚就别走了,明儿一早爹就要开拔,今晚住家里,明日我们一起送他。”权简岔开话说。 二人一同出了书房。 此时已是夏末,树上草丛里只有寥寥几只蝉还在有气无力地鸣叫着。 权简看了看杨變,想了想还是道:“你如今和这位公主——” 顿了顿,“她可是当众说过此生不嫁之言。” “你别管!” 杨變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又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到时候嫁不嫁可由不得她!” 听了这愤恨之言,权简失笑不已。 看样子杨變自有主张,他倒是不宜再多言。 他调侃道:“都说你有个相好,没想到你竟找了个公主当相好。若不是这回,怕是你一直不会说吧?” 杨變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了。 身后是权简的笑声。 很快,援军便开拔了。 这次援军并非调中央禁军,而是调河东西北其他几路地方禁军为援军,三衙这则在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各抽调五百兵力,护送裴鹏海等一众援将轻装简行奔赴河东。 等到地方前,调来的援军应该也到了,便可会师直奔太原。 如今太原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前朝后宫都罕见的清净了不少。 可值此之际,宫里私下却悄悄流传起一股流言。 其实也不是刚流传起来,而是早些日子就有了,只是这几日朝堂和宫里都罕见的清净,才将这股流言凸显出来。 钱婉仪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往自己宫里走。 她是宫人出身,又不得宠,一贯被其他妃嫔所瞧不起。可在有些人那里,却将之引为‘先贤’,对她甚是推崇。 是的,宫人是低贱,是用来服侍人的奴婢,可皇宫里恰恰最多的便是这些宫人内侍。 所以别看钱婉仪平时闷不吭声,对于各处的消息,她却丝毫不落后其他人。 回到会宁阁,见婉仪还是转来转去一直不消停,宫人红叶忍不住道:“婉仪何必听那戚美人之言,她素来不得宠,年岁一大把,至今没有孩子傍身,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了,若她是妒忌婉仪,故意挑唆呢?” 钱婉仪不赞同地看着她:“她能挑唆什么?不过是告诉我一些宫里的消息,这消息你不也去问翠娥了,确实有这风声。” 红叶嗫嚅了下嘴,到底没把下面话说出来。 光有风声有什么用?前有太子,后面还有赵王吴王他们,哪个不是母家势大,哪个不是深受圣上宠爱? 会宁阁有什么? 红叶去看钱婉仪——她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长得小巧秀美,一看就是温驯乖巧之人。 若非这副会骗人的皮囊,当年她也不会巴结上德妃,又巴结上元贞公主。如今虽还是不得宠,到底七殿下也封王了,眼见苦尽甘来。 这对一个宫人出身的人来说,已是叨天之幸。 可红叶服侍钱婉仪多年,当年二人还曾是好姐妹,却知晓对方温驯乖巧都是表面上的,实际上…… “我得去看看七殿下,让他多去巴结元贞公主。甭管公主是什么想法,她以后能傍身的只有七殿下,自然有什么好处都要想着七殿下。” 这话倒也没错,以前钱婉仪也总这么说,可红叶总觉得这话现在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别扭。 以前元贞公主是要出嫁的,出嫁的公主不值钱,更何况是个没娘的公主,若是婆家不好,必然需要有兄弟撑腰,日子才能过得好。 可如今元贞公主都入尚书内省了,还说了一生不嫁,还需要什么兄弟傍身,这不都是说胡话吗? 可这话红叶不敢说,再曾经是姐妹,如今身份天差地别,尤其婉仪还是个小心眼的,她可不想平白给自己找不自在。 二人去了迩英阁。 皇子八岁后,便要搬离母妃居所,另辟一地为住处。因为皇子们都要读书,所以住处都靠近讲筵所。 钱婉仪到时,萧杞正好散学从讲筵所回来。 天气炎热,又上了一天的学,萧杞也累得不轻,正让贴身内侍长运拿些冰饮子给他凉快凉快,这时钱婉仪来了。 “小娘你怎生这时候来了?” 一听这句‘小娘’,钱婉仪就想翻白眼。 可没办法,谁叫她当年在病重的德妃面前死乞白赖,又拿着元贞公主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说事,才把儿子塞给人做儿子。 人是她塞的,叫德妃大娘,她是小娘,这也不为过。 幸亏德妃早死了。 只是每次听到‘小娘’这两个字,免不得心里会打一场官司。 当然,这些明面上钱婉仪不会表现出来。 她这个儿子,虽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却甚是看重短命的德妃和他那个好阿姐,早先就因为她说了一句德妃早死了,这小崽子竟有一月不愿理她,此番过来她有大事要说,自然不想横生枝节。 “娘来这能做什么,还不是想你了。”钱婉仪关切地看着萧杞,“瞧瞧你这满头汗,长运你是瞎了还是不会做事,就任凭殿下这么热着?” 长运被骂得一头包,也不好多说,忙下去拿冰饮子了。 萧杞埋怨道:“小娘,你说长运做什么?我这也是刚回来……” 钱婉仪招招手:“行了,长运下去了,咱娘俩正好说说话。” 萧杞皱起眉:“说话就说话,何必做得这番模样?” 钱婉仪嘴上不说,心里却连连撇嘴,那长运不是打小跟着儿子的,还是儿子被她塞给德妃后分派来的,谁知道是不是金华殿的人? 平时说别的,让他听去了无所谓,如今说的却和金华殿有关。 可她也知晓这话不能在儿子面前说,遂托口道:“我倒不是特意支开他,只是想我们母子说说体己话。” “什么话?” 迩英阁里,爆发出有史以来第一次母子争吵。 一开始,钱婉仪说得很含蓄,她绕了几个圈说了很多话,甚至不断做表情,才终于让萧杞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 明白后,萧杞简直不敢置信。 “小娘,你怎么敢想,怎么能想?” 大抵是由于儿子的表情太过震惊,钱婉仪有些手足无措。 “这怎么就叫敢想,不能想了?” “小娘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排行,前面还有数位哥哥,且就我们这样,凭什么敢去想这种事?小娘,我……” “就凭元贞公主!” 钱婉仪说得理直气壮,“圣上那么宠爱她,都让她去做直笔内人了,以后那内尚书的位置绝对是她的。内尚书,你知道内尚书意味着什么吗?你难道不知道之前她在垂拱殿驳斥群臣?恐怕连太子都没做到如此吧。” 这倒是真的,太子虽已成年加冠,甚至太子妃都娶了,嫡长子都生了,可至今没有出阁。 也不是没有出阁,而是出阁后,又因犯了错被入阁,也就是勒令其在东宫读书。这也是为何都说太子不得宠,再没有哪位太子能被如此对待。 出阁也就意味着可以名正言顺接触朝臣,组建起自己心腹班底,为日后承继大统打下基础,而入阁则是被剥夺了这项权利,只能读书。 至于其他皇子,在大昊一朝,皇子是不允许涉政的,虽是都顶着各种武勋官衔,却只是遥领,没有实权。 所以说元贞称得上是皇子公主中第一人。 既如此,她为何不能想一想? “你可是她的兄弟,以后用来傍身的,她不帮你还能帮谁?” “即使我是阿姐弟弟,此事也不该是我们能想的,”萧杞吃惊讶异震惊到无以复加,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小娘,你不要再乱胡说,若是被人听去了,会给阿姐惹麻烦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8节 “这怎么就叫惹麻烦了?圣上岁数也不小了,若是以后等圣上殡天,她在宫里这么多对头,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以后换做别人儿子别人兄弟上位了,能有她的好?还不如帮了你,等到时候……” “小娘,你不要再胡说了!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 怕她再说,萧杞大声喊着长运,让他赶紧把冰饮子拿来,又去喊站在外面的红叶。 “红叶姑姑,你快把小娘送回去!” 钱婉仪被气得不轻,可人都进来了,只能住嘴不再说,同红叶回去。 不过她已经想好了,今天是她说得太多,改日她就拿元贞公主得罪的人多说事,就不信这小崽子不动心。 就在迩英阁内钱婉仪母子对话的同时,金华殿这边元贞正带着绾鸢希筠,准备过乞巧节的物什。 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左不过是一些针线,以及一件女儿家亲手做的小物件,然后还得找个盒子,放一只提前抓来的蜘蛛。 若是乞巧当晚打开盒子来看,里面蜘蛛织的网又密又圆,这便是‘得巧’了。 以前元贞就不喜欢乞巧节,她素来就与当下世俗所说的‘手巧’无关,穿针引线不会,针黹之事更不用说,让她插花烹茶题诗作画抚琴下棋都行,唯独这女工,她是难之又难。 可每年都有一次迈不过去的乞巧节,都知道她这项短处,好不容易有个让她没脸的机会,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会放过,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自然要提前做准备。 而今天—— 也是元贞走神,竟不小心将手边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开。 一打开,里面那只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强壮的蜘蛛,便手脚并用爬了出来。 元贞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手上爬过,当即被吓得跳了起来,又连忙去甩手。 说时迟,那时快。 卧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用爪子将那蜘蛛一按。 元贞正寒毛直竖着,见此当即松了口气,又嫌弃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过的地方,道了声‘好猫!’ 她把帕子扔一旁,又过去抱起小桃子。 如今只有小桃子能给她几分安全感。 “把这帕子拿走,再给我拿些水来洗一洗。” 绾鸢是亲眼看见公主跳起来的,又见小桃子跑出来解围,也松了口气,忙去张罗拿水的事。 而这边,元贞正想揉揉小桃子脑袋,夸奖一下它来着,却见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几根蜘蛛腿儿。 于是—— 小桃子也被她扔了。 “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 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消停下来了。 也是难得,哪怕是绾鸢也极少能看见公主这般模样。 元贞这儿则是心里差点没气死,都怨那个杨變,说什么乞巧节要带她去逛夜市、放河灯,这两者她都玩过,可凑在一起却没有过。 她倒不想去,因为每年乞巧节宫里都会有安排,多是在哪个皇家别苑中选个地方做‘乞巧楼’。由于是女儿节,父皇通常不会参与,多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和公主们进行,到时候还不知有没有空去,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来说这事的模样。 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又思及这乞巧节跟牛郎织女有关,所以当下民间也有些人将之视为情人相会的日子。 元贞想的不是这,而是杨變怎会知道这个的? 他一个男儿家,还是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就是因为想这件事,元贞才会走神把蜘蛛放跑了。 “蜘蛛再抓就是了,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儿?”绾鸢走过来说。 这个玩意儿指的是证明自己手巧亲手做的小物件,譬如自己绣的扇套、扇面、香囊,打的络子之类的。 本来元贞还寻思做个什么的,这会儿也没心情了。 “不做了,我本来手就不巧。” 见公主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换做以前绾鸢和希筠多少要劝两句,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笔内人,二人就觉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 这样的公主,还要证明什么手巧? 这时,一个宫人走到门前,似有什么事要与绾鸢说。 绾鸢出去,过一会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方才迩英阁那长运让人传来了话,说是钱婉仪去找七殿下,说了些话。” 绾鸢学着传话人的原话,给元贞学了几句,又提到当下宫里私下里流传的那个流言。 说到这,她脸色分外难看,本来宫里有什么消息,都是经由她传给公主的,如今倒好,下面都传开了,她这边却没收到信儿。 为何没收到? 是下面人都背叛了,还是其他缘故? 可就算都背叛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元贞想了想,分析道,“你倒不用自责,指不定这消息人家就是传给特定人知道的。” 这么一说,倒是能说通。 因为只限小范围流传,所以传不到绾鸢耳里来。 绾鸢还是不放心:“公主,我还是出去一趟,让人探探其他处可有这流言。” “你去吧。” 这边元贞则是眯着眼睛,开始想这件事。 长运是她的人,本是为了照顾萧杞,毕竟他年纪尚小,亲娘又不受宠,他搬离会宁阁去了讲筵所附近居住,就怕他在外头挨了什么欺负却又不敢说。 那梦里,也是如此。 可现在因为那个梦,元贞对萧杞以及钱婉仪提防起来,便吩咐长运有什么事就往金华殿报。 如此看来,这么安排倒是有些作用。 梦里,因为她避世青阳宫,没有做出这么多的事,自然没有现下这么多的纠葛。如今却因为这层层变故加起来,倒是提前把人心试验出来了。 以前元贞就知道钱婉仪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攀龙附凤的宫人不少,能敢去付诸行动并做成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这一人。 当年钱婉仪能带着还年幼的萧杞,来金华殿串门子,元贞就意识到此人不简单。 无奈那时她娘久病多时,哪怕升了妃位,也几乎没有嫔妃与她来往,甚是寂寞。为了给娘开心,她默许了钱婉仪的上门。 直至后来,钱婉仪又把萧杞塞给娘做儿子。 她知道这女人打得什么主意,左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找个安身立命,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娘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怕以后没人陪伴她。 帝王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尤其她还是个公主,以后若出嫁,久不在宫中,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也会渐渐淡薄,这时候有个兄弟傍身就不一样了。 这是合则两全的事,所以元贞默认了。 但她也通过这一桩桩事情,知晓了钱婉仪是个颇有心计的。 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之前对安庆,她并不觉得在这宫里有心机是件什么坏事,只要别惹到她的头上即可。 而多年观察下来,钱婉仪这人虽有些小心思,但确实还算老实本分。 可万万没想到,恰恰是这个从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女人,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 元贞还算了解萧杞,他纯良却也懦弱,面对磨难和挫折,从不会奋起自强,只会慌张哭泣。 梦里在北戎军营时,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她的庇佑下,都能过得还不错,他反倒好,明里被大昊那些人欺辱,暗里被北戎人刁难。 却自以为不想给她添麻烦,总是自己受着,不找她来说,也不知道想些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而她碍于当时自己都如履薄冰,只能视而不见,也是心知他这样是不行的。 换做以前,他不争不抢,做个富贵王,日子过得不会差。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亡国当前,所有人沦为俘虏,朝不保夕,再不奋起,以后该怎么办? 就想逼他一把,却没甚效用。 后来她与杨變说,你拿他傀儡摄政也好,自己登基为帝也罢,就是知晓萧杞不是那块料。 这样一个人,就算一晃多年过去,经历了众多磨砺性格有些转变,也绝做不出鸩杀姐姐之事。 懦弱的人通常会顾虑太多,杨變还在,萧杞毒杀她后,难道就不怕杨變知道?不怕惹怒对方? 毕竟杨變还握着南昊的兵权。 只有妇人,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却又颇有心计,并且还能稍微拿捏住萧杞,才能说服他抑或让他装作不知道,做出这般事情。 而如今,她不过方展露了些许头角,就有那么些人坐不住了。 这是想做什么? 想通过鼓动钱婉仪,来试探她是否会帮萧杞夺嫡? 绾鸢很快就回来了。 不出元贞所料,这消息果然只限小范围流传。 大部分宫人内侍是只议论她入尚书内省的事,只有那么些许人会偷偷进行延伸,说元贞公主如此这般到底是为甚,难道是为了给七皇子争储君之位? “公主,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不管他,脑子是长在别人头上,管不住别人想什么。”元贞说。 “那钱婉仪……” 绾鸢顿了顿,有些怒:“我倒第一次发现钱婉仪竟是个如此有野心的人!她怎么敢想!” “愚昧无知之人,自然敢想人不敢想。” 不过还别说,梦里不就是被她想到了? 希筠没忍住说:“难道公主就不管管吗?若是让各宫娘娘误会了,不是都要来对付公主?” “管有用吗?这是个阳谋。”元贞淡淡道。 什么是阳谋? 就是你眼睁睁看着,明知道这是在设计你,也不得不往下跳。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69节 她出去见人就解释有用吗? 没有,别人只会觉得你掩耳盗铃。 当然,为了展现自己的真心实意,她完全可以离开尚书内省,学梦里那样避世青阳宫。 她会这么做吗? 不会! 不会就必须担起这莫须有的替人夺嫡的名义。 元贞猜这件事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做的,也许就是为了试探她,她若不给出回应,此事就算落实了。 不过一时半会,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就算猜忌她又有何用,毕竟前头还有一位太子呢。 “行了,不用如此慎重其事,不过是件小事。她光鼓动有什么用,不还是得萧杞亲自来与我说,他若是来,我自有办法对付。”元贞道。 至于各宫那里,只能见招拆招了。 恰恰也是因为这,元贞更懒得准备乞巧节诸事了,打算彻底破罐子破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看有人担心七皇子借用女主啥的,要把他除名啥的。 且不说除名一时半会不好做,还得有个引子,不然莫名其妙除名,会节外生枝的。另外七皇子在圆圆手里,其实是步好棋,进可攻退可守,她早就谋划好了,所以没动这母子俩。 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以后女主扶持七皇子登基啥的,有了前车之鉴,她才不会再为他人作嫁衣裳。 ———— 二更合一啦,明天男女主一起过七夕。 有红包。 第52章 52 翌日上午,吴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公主,摆驾去了玉津园。 这玉津园也属皇家别苑,乃皇帝和皇后亲耕和亲蚕之地,又间或各种皇家祭祀,宴射、观稼、观渔之类,因此与琼林苑这类皇家别苑不同。 其内宫殿楼阁少,各种苑囿占多数,有农田、果林、马场,又间许多水池湖泊,还有个百兽园,里面养了许多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奇异兽。 由于乞巧是在晚上,元贞不想和那些妹妹们大眼对小眼,到了后就跑去骑马了。 马是她自己的马,名叫玉狮子,元贞也有许久未和玉狮子玩耍了,骑着它在马场上跑了十几圈。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虽正午日头还是烈,但不会让人觉得热,元贞骑马骑得很是爽快。 骑完马,她又带着希筠绾鸢去百兽园看孔雀。 百兽园里其实还养了大象、狮子、犀牛、老虎豹子这一类猛兽,但希筠胆子小,且观赏猛兽有诸多规矩,元贞不想下面的宫人内侍折腾,看了看孔雀和一些其他鸟儿,就回去了。 回到宫室,洗漱打扮一番,去往宣明殿。 此时宣明殿中,吴皇后以及一众宫妃公主们都到了。 见元贞来了,许多人都是目光闪烁。 无他,元贞如今打扮得是越来越素淡了。 这种素淡并非故意往素上面打扮,而是在外人眼里,她平时总要弄些博人眼球的噱头压人一头,如今却是回归正常打扮。 但架不住人长得好,哪怕简简单单一身宫装,发髻也是正常发髻,而不是非要梳出个别出心裁,也是傲视众人明艳端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自从知道元贞入了尚书内省,又在垂拱殿驳斥百官的事后,所有人都觉得她与其他人不一样了,似乎是超过一众公主的存在。 当然,这只是各自心里打的官司。 面上,吴皇后见众人都到来后,便命人摆宴用膳。 用罢晚膳,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吴皇后领着众人去了殿外。 此时殿外一应物什齐备。明月高悬,银河淡淡地挂于天际,一左一右两颗星子若隐若现。 是个上佳的好天气! 大家都坐下后,懿慧公主主动来到正中一张红案前,拿出自己亲手绣的观音图。 “这图我秀了有一阵了,今日算是借花献佛。”懿慧笑盈盈道。 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公主都围了过去,纷纷称赞懿慧绣艺精湛。 元贞远远瞧着,确实不错。换做她,别说秀一副很复杂的图,让她秀个荷包都难。 接下来是淑嘉、淑慎、淑安等人,甚至是九岁的永福也做了个荷包,最小的延寿打了个络子。 只有一人还未展示自己的物件,那就是元贞。 “十三姐,你——” 今天淑安罕见的含蓄,竟没有出言讥讽,虽然还是她挑头说话了。 元贞笑了笑说:“我就算了吧,都知道我手不巧,就不献丑了。” 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 都知元贞好强,哪怕都知道她手不巧,每年为了妆点面子,她也会弄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哪怕拔不了头筹,也不会让自己垫底。 如今倒好,竟就直接‘不献丑了’? 一时间,场面气氛有些凝滞。 吴皇后出来说:“好了,快去拜织女星吧。”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 供案已经摆好,其上摆了许多贡品,一众未嫁的公主排成两列,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向织女乞求智巧得归我身。 拜完织女,还有对月穿针。 对此,元贞还是说我手不巧就不献丑了。 因为元贞的破罐子破摔,今年的乞巧倒不如往日热闹。 弄罢对月穿针,还有喜蛛应巧,以及饮茶吃巧果赏月之类的节目,不过元贞表示她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她对吴皇后说与舅家姐妹约了一起去逛乞巧市。 若是换做别的公主,还有一番说辞,可元贞素来我行我素,公主不得擅入民间,众人皆知,独她我行我素,大家也都习惯了,吴皇后自是不好说什么,只吩咐她要带好侍卫,早去早回。 元贞走后,本来就无趣的乞巧更是索然无味。 年纪最小的延寿公主对母妃说,娘我也想去看乞巧市,更不用说其他年纪大一些的公主。 都知道每逢乞巧节,民间市井中有专门的乞巧市,其内十分热闹,什么都有,但从未亲眼瞧见过。 被女儿目含乞求艳羡看着的一众嫔妃甚是头疼,只能各种安抚,又拿等会儿放河灯做引诱,不过这里就不细说。 元贞换了身民女装,这趟出去她打算绾鸢和希筠都不带,不过当下可不能这么表现。 她带着希筠绾鸢及几个侍卫,先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让侍卫在雅间外守着,希筠绾鸢在雅间里待着,她则悄悄从侧门出去了。 出了酒楼侧门,街对面站着一高大男子。 正是杨變。 杨變今日也做了些遮掩,不像平时总是一身黑,穿了件深蓝色直裰,戴着皂色软巾幞头遮住了额角的刺青。 这一身打扮看着竟不显怪,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文质彬彬。 他手里拿着两个面具,一个是傩面,青面獠牙的,一个是普通的兔子面具。 元贞接过兔子面具,戴在脸上,又示意他把面具戴上。 杨變分外没好气,但还是把面具戴上了。 这地方离乞巧市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一路行过来,路上竟有不少人都戴着面具。 有的是戴着玩,身边多是有家人陪伴,更多的却是一男一女或是几对男女同行时戴着面具。 这乞巧节戴面具出行的风潮,其实也是由此引发。 乞巧节本是女儿节,后来因牛郎织女渐渐延伸出情人相会的寓意,可当下风气再怎么开放,也少有男女会大庭广众之下夜间同行的。 因此则用面具做以遮掩,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也能肆意些。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再碰到一男一女戴着面具同行,大家也不会说什么,都是会心一笑,知道这是一对小情人出来游玩了。 元贞戴上面具后,发现这面具做得很细心,戴上后竟不会觉得不舒适。 因为戴着面具,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她一路上格外关注那些戴着面具的人。 杨變就见她今晚格外活泼,东看看西看看,经常会看着就看走了神。反正戴着面具,他也不用怕被人看见影响她什么,杨變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元贞挣了挣,没挣开,她也就放任了。 不过也把注意力收回,放到杨變身上。 “你说出来玩,玩什么?” 杨變咳了一声:“不就是逛夜市,放河灯这些?” 他也不懂,他也不知,还是见权简‘埋怨’说,你嫂子让我带她去乞巧市玩,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一出后,才知道乞巧节快到了,这七月七竟还有这一层寓意。 后来在权简贴心暗示下,甚至连面具都是对方替他准备的。万事俱备,他这才入宫跟她约了今日出行的事。 见他言语匮乏,元贞不置可否。 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一招了,想不出其他精彩好玩的节目,也不怪他。 而元贞也是第一次逛乞巧市,又见沿路这么多小娘子,其中不乏男女同行的。 可能是有面具遮掩,大家行为都较平时放肆,她甚至看见一对小情侣,女子拉着男子的袖子轻摇,那男子模样甚是无奈。 还有男的亦步亦趋跟在女子身后,那小娘子戴着面具,甚是洒脱,感觉都玩疯了,到处看,男子跟在后面各种追。 这欢快热闹的氛围也感染了她,元贞道:“那还说什么,咱们赶紧进去看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0节 咱们? 杨變脚步顿了一下,很快便迈步追了过去。 乞巧市与之前金明池夜市般无二致,也是什么都有,却少了许多博易瓦子,多了许多卖特色小玩意的小摊。 有用黄蜡所制、涂上各种颜色的水鸟,诸如鸳鸯、凫雁之类,放在水面上,谓之‘水上浮’。还有用各类豆子谷物做成的‘生花盆’。 生花盆里会放上各种泥塑小人儿,看起来十分可爱漂亮。还有卖南瓜雕和糖面果之类的又好看又能吃的小摊。 元贞对吃食不感兴趣,倒是挑了几个水上浮,还有小巧可爱的生花盆。 杨變主动付了钱。其实元贞自己带了银钱,除了金银锞子,还有铜钱,只是杨變愿意付就让他付了。 元贞见他人高马大,却笨手笨脚提着几个荷叶包跟在后面,不禁莞尔一笑。 夜市里最多的,还是卖磨喝乐的摊子。 这磨喝乐其实也就是泥塑偶人,泥做的娃娃,却涂了各种鲜艳的颜色。算是七月七特色小玩意儿。 大部分是泥的,少部分是木制或者瓷做的。 元贞见有一摊子卖瓷做的磨喝乐,大概是较泥人贵上许多,摊子前没什么人。 她走过去看,见摊子上不光有许多小人儿,还有许多小动物。 瓷做的看着就精致些,且光滑,色彩也极好,而且许多小人都不一样,少有重复的样式。 “娘子可是要卖?这可是咱独家的手艺。”摊主见有人来看,忙上前招呼。 元贞拿起一个,在掌中摩挲看着。 “老丈是做瓷器出身的吧?” “娘子倒是好眼光,不过做瓷器出身的不是我,是我爹,以前可是官窑的匠人。不过你放心,我的手艺可全传承他老人家。这种瓷人不掉色,易于保存,只要不摔碎了,便是放上几十年也不会脱色。” 元贞拿起一个看看,又放下拿起另一个,又看看摊子四周。 “老丈这没有配套的小衣裳卖吗?” 老汉‘嗬’了一声,道:“看样子娘子也是贵家出身,这瓷人倒是有,配套的小衣却是没有的。” 虽是磨喝乐,不同人家也有不同人家的玩法,普通人家多是买来把玩或是当摆件看,可富贵人家玩的方法就多了。 很多贵女会把磨喝乐的小人儿当娃娃玩,为了打扮小人儿,还会给小人做各种各样的小衣裳换着穿。或是用木雕做个房子,做个漂亮的摆盒什么的,把小人儿放进去,又好看又精致。 元贞也有过几个磨喝乐,乃内造宫廷所制,有木制的,有泥制的,还有一个象牙所制的,搭配的衣裳自然美轮美奂。 不过她平时忙,忙着读书写字作画插花都不够,哪能去玩这种小玩意。此番她也是顺口一句,没想到这老汉竟所知不少。 这时,杨變走了上来。 “喜欢?那就买。” 说着,他便掏出钱来,让老汉包起来。 老汉忙道:“还没挑好呢。” 元贞对杨變说:“你帮我挑挑?” 说着,她自己也挑了起来。 杨變帮她挑,看了一圈,只看见有个娃娃像她。 肯定不如她美,但白白嫩嫩很像。 “这个如何?” 元贞接过来看——是个歪坐在荷叶里的胖童子。看模样打扮,还有额间红点,是个女娃娃。 荷叶的翠绿,衬得娃娃格外白嫩,十分很可爱。 她问老汉:“有没有一对的?” 这种娃娃一般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的。 “有有有。” 老汉忙拿起另一个男娃娃递过来,差不多的样子造型,只衣着打扮是男童,正好是一对儿。 “你看这娃娃像不像你?” 杨變瞅瞅那白嫩娃娃,再瞅瞅她。 他幼时可没有这么白嫩,用他娘的话来说,成日里在泥坑里打滚,脏死了。 这话肯定不会告诉她,于是杨變如实道:“我觉得像你。” 像她? 元贞瞅瞅那胖胖的女娃娃,越看越觉得眼熟,是啊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她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见过她幼年的样子。 正要说换一个,这时杨變已经把娃娃拿过来,让老汉找东西包起来,还特意交代要包实一点,免得摔了。 包到一半时,杨變又改变主意了,让老汉分开来包。 老汉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道:“这东西可不能分开,就要成双成对寓意才好。”还用眼神示意杨變去看摊上。 杨變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找到后他又巡睃摊子其他处,看有没有相同样式的。 “没了没了,这模样的就这么两对儿。”老汉忙道。 杨變质疑:“真没了?” “真没了,当初就只烧了这么两对。” 杨變也没说什么,接过包好的两对娃娃,从身上套出一块银锭子,丢给老汉。 “足够买下了,以后同样的娃娃不要再做再卖了。若是有违,我保证你这摊子在上京城里摆不下去。” 老汉捂着银子,连道:“再也不做不卖了。” 两人离开这处摊子。 元贞低声说:“何必威胁他一句,他既收了银子,必然要忠人之事。” 提着娃娃的杨變心情甚好:“你不了解这些底层小商贩,坏心没有,但为了赚钱,顺口扯些小谎都是家常便饭,我也是以防万一。” “就这么喜欢这娃娃?” 甚至不惜花钱收买,买了还不放心威胁人一通。 “我喜欢那个胖的,女娃娃。” 元贞瞪他,幸亏面上有面具,遮掩了她此时的脸色。 “怎么了?”杨變不解道。 “没什么。”元贞赶紧装得若无其事。 “你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你小时候就是胖胖的?” 还算杨變不笨,反应过来了。 “你才胖!”元贞哼哼了一句,装作被不远处一个摊子吸引走开了。 杨變失笑一声,忙追了过去。 等夜市走到尽头,刚好就到了一处河边。 此乃京河和蔡河交汇之处,上京城内四水贯城,水系还算发达。 此时河边聚集了很多人,多是一些年轻女子,还有伴随着她们同来的父兄。临着附近还有许多卖河灯蜡烛之类的摊贩。 河灯样式极多,颜色各异,主要是以荷花灯为主。 还有借用纸笔的小摊,只用付上两文钱,就能得到一截纸条,可以在上面写上心愿。 元贞来买河灯时,被摊主推荐可以在纸上写上愿望。 她倒觉得没什么,写就写吧,可等她拿到纸笔后,杨變那厮竟仗着个子高,偷看她写的字。 “你不准偷看。” “我没偷看。” 别以为他仗着面具遮脸,她就看不到他脸上的心虚。 元贞换了个背人的方向,匆匆写下几个字,并把纸条卷好塞进河灯里。这边杨變见她不给自己看,也找摊主要了纸笔写了张小纸条,塞进河灯里。 提着河灯往河边走时,元贞好奇道:“你写了什么愿望?” 杨變提着河灯,往她面前抻了抻。 “你给我看,我就给你看。” 元贞怀疑他是故意的,就为了想看她写了什么,所以故意做得这副模样,就是想引起她的好奇心,以此来达到互看的目的。 “我才不好奇你写了什么。” 杨變轻哼一声,心里懊恼自己的阴谋没有达成。 很快就到水边。 见正中间人多,杨變牵着元贞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人稍微少点的空地。 “你放吧。” “一起吧。” 两人把河灯放进水里,看着河灯顺着水流往前流去。 河道上水流缓慢,也不知到底放了多少河灯,只见得水面上全是火光点点,照亮着小小的河灯在水中流淌。 元贞蹲在那,静静看着。 杨變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两人站起来,相视而笑。 “你还想玩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吧。”她现在还不想回去。 两人转身往回走,正巧对面有一对男女走过来。两人手里也是各提着一盏河灯,那男子手中也提了不少纸包。 双方正好走了对面。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1节 元贞本是下意识将目光落在那男子手里的大包小包上,下一刻又抬目去看对方面具,又去看那女子的面具。 就这么巧? 竟同样都是傩面具和兔子面具,兔子面具也就罢,烂大街的,可这傩面具却并非如此,关键还能这么巧买到完全一模一样的? 对面二人也在看他们,两两相望。 突然,杨變道:“你怎么也来了?” 对面那男子声音懒洋洋的:“你不也在这。” 竟是个熟人。 经过一番杨變的介绍,元贞才知这对男女竟是权简和他的妻子裴氏。 好吧,如今终于解疑了。 她就说他这般性格,竟能想到拿面具来说服她出来逛夜市,原来竟是有高人出谋划策。 由于杨變没说元贞身份,权简自不会主动招呼,只是对元贞点了点头。 “那你们继续玩吧,我陪你嫂子放河灯。”他匆匆找了个借口,就带着妻子匆匆走了。 似乎也感到一丝尴尬,杨變声音低低道:“我哪里懂得这些,又不像他成日勾栏听曲,懂得不少哄女人的手段,就听他说的带你来逛夜市,面具也是他准备的。” 元贞失笑:“你这般漏兄弟的底儿,不怕被人知道?” “不怕!”杨變说得咬牙切齿。 见她高兴,他也高兴,正自得今晚算是做对了,谁知道幕后‘高人’出现了,关键这‘高人’准备东西都不走心,竟然买两对一模一样的面具,闹得这番尴尬。 元贞倒不以为然:“走吧,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逛逛,逛一会儿,你再送我回去。” 为了好好逛一会儿,杨變把手里大包小包寄放在一处店家,付了钱约好等会儿来拿,就带着元贞走了。 也没去远处,就在临着河边走。 这河道两侧也不都是临着民居,也有几处小树林,平时百姓用来乘凉垂钓什么的。此时这地方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对小情人走来,不过大家都不约而同避开人走,倒不会撞上尴尬。 元贞正后悔就不该跟他来这地方,他带她来这是想干什么?这钻小树林是不是也是权简教他的? 突然人就被抱住了。 面具被推去头顶上,借着四下无人,又夜黑风高,他吻得格外炽烈缠绵。 硬是抱着元贞亲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啃着她的嘴唇,质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嫁我?” 元贞平缓着呼吸,含糊道:“不是说好了一年后吗?” “是十个月零二十八天!” 还有零有整?他是数着天数过的吗? 又反应过来,竟过去一个多月了。 元贞还在寻思时间过得真快,距离梦里那个节点越来越近了,这边杨變又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黑暗给了他无限勇气,也是黑灯瞎火的,就算今晚有月有星辰满天,但因有树荫的存在,也没有那么明亮,杨變索性就甩开什么面子脸皮都不要了。 “你快跟我说,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作甚?” 元贞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挣扎了一下。 换来的是他更紧密的拥抱,以及更猛烈的亲吻。 只一会儿,她就头昏脑涨,只能倒在他胸前喘气。 “我想亲近你,可总是找不到机会。” “想见你一面都难!” “你快跟我说,到底什么时候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有事要出去,如果有错字晚上回来改。 第53章 53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缠人了? 面子不要了? 元贞哪知晓,杨變是经‘高人’指点过,‘高人’见他懵懂,动不动就因为某些事暴躁,就知晓他是因男女之事受挫才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过来人! 权简的妻子姓裴,也算将门虎女,裴家在西北颇有一番底蕴和势力。 将门虎女哪是能被人轻易拿下的? 尤其权简因胎里就弱的关系,虽亲爹是大名鼎鼎的权中青,却是从小没习过武,裴淼可看不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可权简就是看中人家了,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自那以后绞尽脑汁就为了抱得美人归。 为此,他专研了不少‘秘术’,如今见兄弟为情所扰,便悉数都教给了杨變。 例如,两人单独相处时,还要什么脸皮? 烈女怕郎缠,你就缠她,使劲缠,你就看她从不从吧。 还例如…… 杨變这个笨的,不过照本宣科学了一两分,还不甚熟练,可关键元贞也是个新手,竟有些招架不能。 元贞推了推他,见实在推不开,就任由他抱着。 鼻息之间全是他的气息。 又见他说得可怜,她不禁伸手在他脸上抚了抚,安抚道:“你不说了,还有十个月零二十八天,等到时候…我肯定不骗你。” “真的?” “那你发誓。” 嘿,都动上发誓了! 元贞懒得理他了。 “你快发誓,你发誓我就放过你,不然今晚上我就不放你回去了。”杨變威胁道。 “你不放我回去,还能把我带哪儿去?”元贞才不理他的威胁。 “我把你带回将军府,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我就去找圣上求亲。”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元贞觉得他真敢,只能无奈道:“好好好,我发誓……” “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做不到随你处置,行不?” 他不说了,也不缠着非要让她把这个誓说完,又开始做别的。 元贞原以为他好不容易把她拐到这地方,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做点别的什么的,谁知他也就会这,只会抱着她亲。 又庆幸,幸亏他只会这。 光是这,就让她觉得难应付了,再来点别的……嗯,不敢想。 又觉得他可怜,元贞不是不知事的,两人的姿势又这样亲密,自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细微变化。 她是既尴尬又觉得局促,正寻思要不就放过他吧,杨變却突然手一松,放开了她。 一件袍子朝她扔了过来。 “你在这等一会儿。”他低哑道。 然后人就没了。 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元贞见他去的方向正好是河边,从她这里依稀能看见沐浴在月色下的波光粼粼,又听见扑通一阵水声,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他去干什么了。 果然,不一会儿杨變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 他要来外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眼睛却根本不敢看她。 他这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元贞也难以想象自己竟会觉得一个人高马大像头凶兽的男人可爱,可是他这样看都不敢再看自己一眼的模样,真得很好逗。 “你怎么了?怎么掉水里去了?”她走到近前道。 杨變恨恨地瞪着她看似无辜的脸,虽心里觉得她定是故意如此,但又觉得她一未嫁女子哪里懂得这些。 “我去河边想洗洗手,谁知踩空了掉进水里了。”他含糊道。 “将军也会踩空的吗?” 杨變看她笑盈盈的眼睛,终于确定她就是故意的了。 他恨得牙痒痒,张开手臂故意吓她。 “萧元贞,你要是今晚不想回去了,就直说。” 元贞果然被吓到了,忙往后退了两步,才道:“你离我远点,别把水沾我身上了。” “那你还敢嘲笑我!”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2节 他佯装要去扑她,元贞赶紧跑。 一个跑,一个追,小树林里全是笑声。 “你别追了,别追了……” “你再追我,我生气了!”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还是追上了,他还故意把自己湿漉漉的身上往她身上蹭,元贞又是推又是搡,根本推不开。 这时,不远处传来两声咳嗽声。 两人抬头去看,才发现他们竟不知何时跑出了小树林,而不远处正站着一对戴着面具、手挑着灯笼的男女。 女的戴着猫面具,男的则戴着猴子的面具。 明明看不到对方脸,也能感到对面二人是多么尴尬。 杨變和元贞也很尴尬,忙分了开,又赶紧把头顶上的面具拉下来。 那男子咳了一声道:“我们放河灯,放河灯。” 说是这么说,却拉着女子匆匆钻入方才二人出来的小树林。 “都怨你!幸亏天黑又有面具!” 元贞抱怨道,“你把我衣裳都弄湿了。” 杨變把外袍脱下来想给她,可一看这袍子也跟湿了没两样,还皱巴巴的,这不是掩耳盗铃,生怕别人不知他俩干了什么。 “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两人往回走。 因为天黑,倒也没人看出杨變的衣裳湿了。 两人去了之前寄放东西的店铺拿东西,出来时在门口碰见几个人。 是三男三女。 三女中,其中一人做妇人打扮,另外两人都是未婚的小娘子。三人都戴着面具,年轻妇人和其中高点的女子,戴着兔子面具,矮点的那个则戴了个小狐狸的。 三男中,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戴着虎头面具。另外两名男子倒是没戴,正是蒋旻和蒋尚。 元贞没防备会碰到蒋家人,一时间不禁有些僵硬。 杨變也认出蒋旻和蒋尚了,又见元贞僵着不说话,当即也做不认识状。 “嫂嫂,你看这花簪子如何?”先跑进店里的蒋静,伸手冲门外招呼道。 她叫的正是蒋旻的妻子李氏。 李氏也是一个小武官家的出身,与蒋旻成婚已有四年,上次元贞去蒋家时,她正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因此元贞也没见着她。 李氏走过去看小姑手中花簪,不是什么华贵之物,但上面的花雕得极好。 “你要是喜欢,嫂嫂买给你。” “我就看看,我簪子太多了,买回去也没空戴,上次贞姐姐来家里,才送我了一根。提起贞姐姐,若是今日贞姐姐也在就好了。”蒋静道。 蒋家众人听到这话,都是相视而笑。 蒋尚说:“今天是女儿节,每年你贞姐姐家都有安排,怎么可能跟你出来逛乞巧市。” 这话说得,让门口的元贞更是心虚不已,因为她出来时,就是打着来蒋家的幌子,如今倒是碰上正主了。 杨變见她也不吱声,心知她没打算在此露面,便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走吧。 蒋旻落在最后进店,经过元贞二人时,他目光随意地扫过二人。 元贞生怕被这个精明的大表哥认出来,拉着杨變急匆匆走了。 也不知是心里有鬼的缘故还是怎么,走了很远,元贞依旧觉得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你说,我表哥他应该没认出我们吧?” 杨變轻哼一声:“你很怕被认出来?怕被蒋家人看见你与我一起?” 他这口吻,一听就醋醋的。 元贞忙道:“哪有,只是我出来时借口是和表妹们来逛乞巧市,哪知会在这碰见他们。” 说白了,就是心虚了呗。 到了酒楼侧门,也就是之前杨變接元贞的地方。 杨變把几个纸包都给了她,只留了一对娃娃。 “我上去了。” 杨變看了看她,有些不甘道:“方才忘了跟你说,以后我们十日见一面。” “十日见一面,这怎么见啊?” 元贞还在质疑。 杨變却已经转身走了,显然她答不答应就是如此了。 回到雅间,绾鸢和希筠二人正等得心急不已。 “公主,你的衣裳怎么湿了?” “方才放河灯时,不小心沾到一些水。” 其实湿得并不明显,也就胸前和裙摆上沾了一些水。 希筠已经信了,但绾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放河灯时弄湿的,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 “走吧,回去了。” 自然是回玉津园。 这么多人,又是妃嫔公主们出行,天一黑就不方便了,所以一般都会在玉津园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宫。 这玉津园元贞不常来,每年也就来一两次,自然不如自己宫里或是流云殿舒服。由于宫殿少,人又多,多是几人住一处宫殿,像元贞就与德庆公主和永乐公主住一处。 不过元贞住主殿,她们二人住偏殿,也不在一处地方,只是出入都会经过一个庭院。 元贞回来时,德庆公主竟没睡,正好在庭院里碰见了。 “十三姐,你回来了。” “怎么没睡下?” “可能是吃茶吃多了,回来竟一时睡不着,又见今晚月色不错,就出来赏月。”德庆柔声道。 德庆公主今年十四,乃刘贵容所出。 刘贵容除了德庆公主这个女儿外,还育有蜀王。 蜀王萧衍今年十五,如今还在读书,还未出宫建府。翠微殿这一脉,素来不挑头不掐尖,若非知晓最近宫里流传的那个流言,元贞只当德庆就只是单纯赏月。 可结合那流言,她这番行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十九妹就慢慢赏吧,我刚从外面回来,先回去沐浴更衣一番。” 元贞转身便走。 身后的德庆面露迟疑纠结之色,终究还是叫住了元贞。 “十三姐这是与自家表姐妹去逛乞巧市了?真羡慕十三姐,宫外也有自家姐妹。” 她边走边说来到元贞身边,显然这是打算和元贞聊上了。 其实德庆这番话,是别有一番含义的。 都知晓刘贵容是个孤女,和刘家算是沾了点亲戚关系,当年寄居在刘府。 而彼时宣仁帝刚临朝听政,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次在刘府偶遇此女,遂结下不解之缘,总之最后是召入宫中服侍了。 她这个爹,弱点其实非常明显,风流成性。 早年还没这种认知,直到后来发觉问题关键,虽是有所改变,但这时已是尾大不掉。 宫里这些嫔妃哪个不是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是明面的,有些是暗中的,再是明白又如何,防不住坐在这个位置,有成千上万的人心心念念就是设计你,想从你身上获取利益。 你看似防了,又或是捧这个打了那个,可又有什么用?总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 思及此,元贞又想起那位太子,爹爹将他束在东宫,真是因为不待见他?会不会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要说爹爹这些妃嫔里,除过她娘,最是不含目的嫁与他,还属他的原配发妻郑皇后。 只可惜郑皇后是个命薄的,她爹爹登基的第二年人就去了。 而据元贞从蒋家那边得来的消息,朝中附庸太子的大臣可是不少,毕竟是正经中宫嫡出,又是钦封的太子。 可由于太子当下境遇,这些人都由明转暗了,表面上和太子有来往的,只有挂着太子师之名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高逸。 这些消息她都能知道,她爹爹怎可能不知? 如此一来,她的推测倒是不成立。 太复杂了! 元贞想得头疼,面上却是笑道:“妹妹羡慕什么,刘家也有不少小娘子,十九妹完全可以别太拘束,与她们相交。让我说,十九妹就是太腼腆了,既为公主,身份总比宫外那些女子们要高一些,还成天学着她们规束自身,又有何用?” 这话倒是挺符合元贞人设,因为她素来不在乎人言,不然也不会当着面,丢下众人跑出去玩了。 德庆露出艳羡之色,这丝艳羡让元贞来看,大抵是真的。但她还是说道:“我与十三姐不同,那蒋家到底是姐姐舅家,而刘家与我与我母妃,却是——” 好吧,可以解疑了。 她就说德庆突然闹得这一出。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防着她,自然也有人见有利可图前来示好。 这是刘贵容见她入了尚书内省,故意使着女儿找着由头来向她示好? 至于刘贵容和刘家之间的纠葛,元贞相信肯定是有些不睦的,但这些不睦在‘大事’上,怕是都要放一边。 如今德庆弄得这出,是在向她展示与刘家不和,孤立无援,不如两相合作,互为犄角? “你呀你,就是想太多,”元贞笑盈盈的,“你是公主,本就是可肆意妄为的身份,为何要在乎旁人想法?她们与你亲与不亲,又有何关系?还不是得捧着你顺着你,何必自寻烦恼,没有意思。” 丢下这话,元贞便走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3节 留下德庆一个人站在那,半晌回不过来神。 侍女小声道:“公主,元贞公主这话,是应了还是没应?” 德庆蹙着眉:“我怎知晓?罢,回去告诉母妃,由她来看。” 心里却还在想元贞方才那些话。 元贞并不知晓德庆内心这点子纠葛,回去沐浴一番后,换上寝衣。 绾鸢说要拿些点心来给她吃,可她在夜市上吃了零嘴,自然不想吃什么点心。 她让希筠帮她把那几个纸包拆开,什么生发盆水上浮之类的,她现在没什么兴趣了,倒是那两个陶瓷小人儿颇得她喜爱。 “可惜这小人太圆,不然给他们做两身小衣裳,应是极好看的。”希筠说。 元贞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又想起杨變说喜欢那个胖的女娃娃。 “哪里圆了?她就是这么个形,歪在荷叶上,做了衣裳也穿不上啊。” 希筠又看了看,似有些惋惜。 “倒也是。” 元贞兴致来了,让希筠去找个深盘过来。 盘子拿来后,她往里面注了些水,把两个娃娃放在里头。 如此一来,倒像两个娃娃坐在荷叶里浮在水面上。 就是这盘子大小不太适合,水里还差点植物摆件儿啥的,元贞心里已经有怎么布置的想法了,却碍于不是在自己宫里,东西也不齐备,只能回去后再做。 就这么玩了一会儿,元贞困了。 她去榻上睡下,绾鸢检查四处,又把灯都吹了,只留下角落的一盏,方退了下。 临睡前,元贞还在想那个十日之约,又想杨變竟敢安排她了。 哼,定不让他得偿所愿! 一夜无话。 翌日回了宫,元贞回到金华殿后,正打算换上衣裳去尚书内省,这时候萧杞来了。 见他面色有异,元贞心道还是耳根子软,被人说服了吗? 不自觉,眼神便有些冷,只是萧杞没有察觉。 “阿姐……” “怎么这时候来了,今日不去讲筵所?” “要去的,只是我寻思昨儿是女儿节,我给阿姐准备了礼物,却一时忘了给阿姐,特意跟先生请了假,拿来给阿姐。” 是一对磨喝乐。 做得十分精致,不同于市井上卖的,这对磨喝乐一看就是内造,估计还是南边来到新样式,是木制的,但是关节竟然可以活动。 这对娃娃被放在木盒子里,盒子上竟雕了无数装饰的花卉浮雕,看起来精致极了,可以直接当摆盒。 另还配了几套小衣裳,放在盒子里。 元贞细数了下手里的磨喝乐,每年宫里按照规矩给各公主准备的不算,单独送过她女儿节礼的,除了父皇,便是两位舅母、蒋家姐妹俩以及萧杞,如今多了个杨變。 最多的,反而是萧杞送的。 每年一次,从不会遗漏,虽然每次都是磨喝乐。 思及此,元贞目中冷意退了一些。 “难为你还记得。” “总是不会忘了,除过阿姐的生辰,每年也就女儿节是阿姐的节日。”萧杞讷讷道。 言语大差不差,可惜脸色纠结犹豫,显然有心事。 “怎么?是有什么事?” 元贞想好了,梦里那些既定的事情很多都改变了,她不会拿梦里的预示抑或是前世来定义现在,此番萧杞不同的回答,会致使她以后怎么待他。 孰好孰坏,都由他自己选择。 “也没什么事……” 萧杞还在推脱,却也知晓自己瞒不住,他也不想瞒,纠结迟疑了会儿,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 “小娘前天来找我,说宫里最近有些流言……” 他把大致的事说了说,但却还想给钱婉仪遮掩。 “小娘她没读过几天书,为人也没什么脑子,她大概是被人怂恿挑唆了,竟敢妄想不能想的事。我已经说她了,让她以后不准胡思乱想,免得给阿姐招来麻烦。” 元贞看了他一眼,眼里多了点深意。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还不蠢。王贵妃陈贵仪她们争斗已久,争得是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懂。旁人都是避之不及,钱婉仪却是自找着没事往上凑,我倒不怕什么,毕竟我是个公主,可你跟钱婉仪又如何能抗衡那些人?” “阿姐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小娘的,可她却说阿姐以后定要当内尚书的,是时候就能帮我们……”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能做这个直笔内人?”元贞突然道。 萧杞一愣,看了过来。 “是因为父皇允许。父皇最是不喜这些争斗,若知晓我掺和进这些事,又会如何处置?是时我不做直笔内人了,又如何能护住你和你小娘?” 萧杞连连点头:“阿姐你说的是,我定管好小娘,让她以后不准再想这些无谓的事。” 之后二人又说了几句,萧杞就匆匆走了,他就请了一会儿的假,还要回讲筵所。 等他走后,绾鸢道:“七皇子说这些话 是有何意?” 不怪绾鸢如此猜测 公主待七皇子不如往昔 虽没明说 作为贴身宫人自然看得出真意。 尤其结合这次的事 绾鸢更是觉得公主仿佛开了天眼 知晓这母子二人有异心。 此番萧杞言语虽坦诚 但如此事无巨细 完全可以说成是以退为进 故意试探元贞 又能在她表忠诚 一举两得。 元贞何尝不也有如此猜测 只能说人心难测 当跳进权力的这个漩涡 再去面对旁人时 似乎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都含着深意。 她万分厌恶这一切 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些。 这一刻 她又想起杨變 如今能让她全然信任的 似乎只有这个人了。 “不用多想 凡是人做事 既有目的而来 自然会被利益所驱使 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 元贞缓缓道:“他若无异心 此一番话算是对他的点拨 日后他自当知道如何处事。若有异心 他明白其中利害性 更会管束好他那个小娘 以免被人针对。” 此时元贞想的反倒不是萧杞母子 而是宣仁帝。 每年爹爹都会给她准备女儿节礼 今年却是没有 是遗忘之故 还是其他原因? 果然一旦牵扯进利益 这父女之情就变了吗? 可元贞却不能坐视不管。 她想了想让希筠帮她换了身衣裳 去了福宁殿。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发了半天都是数据库连接失败。 有红包 第54章 54 刚到福宁殿,就看见刘俭从殿里走出来。 刘俭似要去办什么事,见元贞来了,脚步一拐走了过来。 “公主来了?” “我来看望爹爹。” 刘俭微微一默,又道:“女儿节的节礼,前几日圣上就让小的备好了,只是昨儿朝中有些事,圣上怕是给忘了。” 元贞笑了起来,亲热道:“刘叔还当元贞还小呢,因为没收到节礼,就来找爹爹死缠活赖要东西?” “公主自然不是这般性子。” 不过刘俭的示好,元贞已经收到了。 她若不知道近日宫里发生的事,就当是给她提个醒,若是知晓,就当是示好了。看来她的那些话,刘叔也是认真思考了的。 元贞笑了笑,让刘俭自去忙,自己进了殿中。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因为……” 宣仁帝似突然想起来,扶额嗔怪道:“你啊你,还当自己小?爹爹的节礼不过一时忙忘了没送过去,你就过来要了?” 元贞煞有其事道:“女儿哪是那般小性儿的人,女儿来是有其他事情。” “什么事?” 宣仁帝从御案后走下来,领着元贞来到侧殿宴息处的罗汉床上坐下,元贞坐在他对面。 内侍上了茶。 元贞喝了一口,这才似有些纠结道:“女儿来是想说说七弟的事。” 宣仁帝目光一闪:“哦?” 元贞佯作不知,继续道:“因为女儿做直笔内人这事,最近宫里可是不少议论,议论也就议论了,竟有人传些不知所谓之言。这些话传到女儿耳里,寻思这不是将女儿架在火上烤吗?我本就只存了为父皇做事之心,从来不会想这些多,也不会这么想,如今这传得倒让我成了个居心叵测之人。” “什么流言?” 元贞不避不让,将流言大致说了。 宣仁帝这才皱起眉:“这些个宫人内侍,成日里不干任事,嚼舌倒是一个赛俩。” “可不是如此!” 元贞附和道:“女儿也是这么觉得,而且宫里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内侍们一旦入宫便不再放出去,宫人们也是如此,一年年下来,宫里存了多少闲人?爹爹不如让母后放些人出去,一来既给宫里省了开支,二来对那些想出宫的宫人来说,也是一项仁政。”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4节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 “那倒也不是,”元贞摇了摇头,“女儿来是想跟爹爹说,既然那些人喜欢猜三想四,反正娘早就过世了,也不在乎有儿子没儿子这个虚名,不如把七弟从娘的名下除去,也免得他们没事瞎想平添烦扰。” 宣仁帝浑身一震。 “你真这么想?” 元贞看过来:“爹爹难道不觉得这个法子好?女儿胆小,也没有那么大的心,只是不想嫁人,只是想帮爹爹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对于其他,却是一丝兴趣却无。可树欲止而风不停,既然如此,不如一劳永逸,也免得旁人猜忌。” 宣仁帝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 半晌,才看向元贞道:“你这法子是好,确实能解那些流言蜚语,可你有没有想过,杞儿可是愿意?他视德妃为亲娘,视你做亲姐姐,如此一来,倒因为一些流言蜚语,破坏了你们姐弟之情。” 元贞一怔,道:“那爹爹你说该如何是好?” 宣仁帝抚了抚须,沉吟道:“不过一些流言,不用在意便是,若仅是因一些流言蜚语,便要做出回应,怕是以后再也不用做别的了。你方才说得对,这宫里的内侍宫人确实多了些,不如放还一些出宫,也能清净清净。” “既如此,那便听爹爹的吧。” 之后父女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元贞便离开了福宁殿。 离开时,带上了宣仁帝为她准备的节礼,除了一对磨喝乐,一把象牙扇,还有一盒子南洋来的宝石。 大昊海上贸易发达,这些年朝廷财政有大半来自海上贸易,将大昊的东西卖出去,自然也会把南洋的好东西带回来。 这一盒子宝石价值之珍贵,不用细说,元贞却完全没有想打开来欣赏的心情。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 元贞怔怔抬头:“我没事。” 她笑了笑,又说:“突然想起来,虽给静儿慧儿送了节礼,到底礼物太过寻常,这些宝石不错,咱们挑一些给她们送去,你让人去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绾鸢自是看出公主的不对,让人备车备得这样急,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在殿里,圣上说了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 赶在中午之前,元贞出了宫。 可她却并未朝蒋家而去,而是去了琼林苑。 来到琼林苑后,表面上她让人去蒋家请人过来,转头却让人准备了一艘船,去了金明池。 此时已经有了些初秋的味道,岸上的杨柳叶子都有些泛黄了。 看着一望无际、平静无波的湖面,元贞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其实早就预料到的,早就发觉了的,可真当事到临头,发现爹爹竟然也会利用自己,心里还是很难受。 去福宁殿是为了表忠心,表示自己没有参与夺嫡的心思。 爹爹准备了节礼,却没送来,何尝不也是想试探她? 真当她坦诚表示自己绝无二心时,他反而反悔了,留着萧杞不让除名,不过是为了让本就混的水更混,让前朝后宫那些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更是为了防她。 只要萧杞还在她娘名下一天,一旦有变,便可借此将她扫出尚书内省。 她这个爹爹啊,真是让人心寒。 …… “你怎么了?” 杨變进来,就看见她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湖面。 明明没有言语,身上却流露出一股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 “你来了?”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杨變皱着眉,走了过来。 他收到报信,就察觉有异,昨儿才分开,此时她万万不会出宫的,没想到突然来琼林苑了,他连忙就赶了来,果然有异。 “没什么,就是心中烦闷,出来透透气。” “烦闷?为何烦闷?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没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如此?” 元贞不想说话,示意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又顺势靠在他身上。 “杨變,你不会变的是不是?” “变什么?” 他低头嗅了嗅她的秀发,又笨拙安抚地拍了拍她,总觉得她现在就像一只没抓到老鼠的小猫,又可怜又还强撑着骄傲。 “你是在问我心悦你的事?” 元贞一怔,埋怨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一套一套,心悦不心悦的脱口就出来了。” 杨變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跟权简。他说要是心悦哪个女人,一定要说出来,光憋在心里有屁用,啥用不起,还折磨自己。” 元贞哼了哼,到底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让他环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杨變,你说这大昊要是亡了,你来做这个皇帝如何?” 这话说得杨變一愣,道:“虽然我总说大昊要亡,但也不一定就会亡,你不要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还以为她又胡思乱想了。 现在杨變算是看出来了,她与一般女儿家不同,别人都是想夫郎想好看的衣裳首饰,她成天想的都是国事和军政大事。 元贞却直起身来,直直看着他。 “我说如果?” 杨變皱眉回看她:“如果也不可能,你别看百姓天天骂皇帝,真有个什么,他们还是只认皇帝。还有那么些个大官,别看他们成天跟皇帝做对,真有事了他们还是只认你萧氏,毕竟身家富贵都在你萧氏身上,你萧氏皇族倒了,他们也就一文不值了。” 说完,他又问:“你到底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 元贞却不答,只问:“我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一股外部力量,击溃当下这一切?” “你是说北戎?” “是,也可能不是,我就说如果,”元贞有些烦躁,嗔道,“你不要总岔开话题,正面回答我。” 杨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聪慧睿智,智多近妖,平时说话做事都极为冷静,冷静到他总是觉得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 之所以两人如今会是当下这种情况,全是因为她想拉拢他,而他又死缠着她,此时才发现她竟有这样一面。 怎么说呢? 有些烦躁,有些脆弱,又有些依赖人的小娇气。 他格外稀罕她这样的表现,攥上她的手,正面回答她。 “如果真有这一天,我也懒得当那劳什子皇帝,我对付那些文官,只一时就觉得甚是烦躁,更不用说天天要对着他们。要我说真有那一天,不如你来当个女皇帝,你来负责对付那些文官,我来负责武力镇压他们……” 元贞失笑:“你就在这瞎胡说就是!” “怎么就是瞎胡说了?我自认脑子不如你,也不是脑子不如,就是不擅长这些阴谋算计,你与其让我与他们动脑,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省事。”杨變懒懒道。 “你的意思我擅长阴谋算计了?” 杨變听出一丝危险味道,忙道:“我没说你擅长阴谋算计,我的意思是你脑子比我好使。” “算你识趣!” 两人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元贞幽幽道:“其实你也没说错,我确实会算计人心,幼时算计父皇,算计他的宠爱,把自己装饰得张牙舞爪,不容人欺辱。处在那宫里,我一直觉得我算计人,人算计我,乃天公地道,输了不怨,可……” “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 元贞将大致说了说,也没遮掩有关萧杞的事,更没去想之前她还敷衍杨變自己拉拢他,是为了帮七皇子夺嫡要怎么解释。 她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他应该也看出来她不仅仅是为此。 杨變果然没有质疑,只是听完后似乎有些叹息。 “我不会安慰人,不过我觉得你之前说的不错。” 元贞扬眉,转头看他。 “就如你之前说的,你算计人,人算计你,输了不怨,落子无悔。其实正因为你心里十分在乎这份父女之情,所以才会格外觉得难以接受,如果你能抱着对别人的这种心态,大概也不会太在意这些。” 顿了顿,杨變又说:“当然这都是我瞎说的,毕竟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元贞被他逗笑了。 “你还说自己不会安慰人。” “那你的意思我很会安慰人?” 元贞哼了哼,又不说话了。 杨變看了看她,有些叹息:“我也不知你成日在想什么,为何一个公主要去想这些事,做这些事,若说你有野心,却也不像,可若是没有,又为何要做这些?” 元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有风吹了进来,吹得窗上的纱帘随风飘荡着。 半晌—— “若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北戎兵临城下。而我,因为声名在外,被朝廷和父皇送给了北戎的皇子,就为了能够求和,可即是如此,最后大昊还是亡了?” 杨變先是挑眉,直到见元贞的脸色并不是玩笑,才郑重地看着她。 元贞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杨變皱起眉,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说辞,颇有几分烦躁。 “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不要胡思乱想,一个梦而已,不要当真!” “即使真有那一天,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落到北戎手里。”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5节 元贞还是没有说话。 杨變看着她的表情,看着看着心里竟有几分恐慌。 “我一定会护着你,你别不信。” 他扶着她的肩,说:“我统着神卫军,即使到时候调不动这些人,我这趟来上京,还从西北带了五百精兵,这些人连我义父都不知道,真有那一天,这些人足够我护着你和权家家眷离开上京……” 为何连权中青都不知道? 因为杨變知道以义父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而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外乎厌恶朝廷,心里早就提防着朝廷。 试想,你是一个刚立了大功的武将,功高虽不至于震主,却也在西北一地经营多年。朝廷重文抑武多时,此番打乱了你的属下,又召你入京,你会不会有不好的猜想? 杨變正是怕宣仁帝或是那些文官对权中青下手,他这是存了大逆不道的心,决定一旦发生什么事,局面难以转圜,就带着义父及其一家人逃回西北。 这是杨變最后的底牌,如今却就这样说出来了。 怕是那梦里,他之所以能力挽狂澜,这五百精兵就是他的本钱了。 元贞突然笑了,抚上他的脸。 “我信你。” 杨變长长出了口气。 这时元贞却又幽幽道:“你说我要是诈你的,又或者这是对你使的美人计,你不是把你自己的底牌都漏了?” “什么美人计?我还没感受到。”他大咧咧道。大掌扶上她后颈,将她按向自己,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这样才算美人计。若是公主再主动些,我杨變就是把命给你又何妨?” “是这样吗?”她看了他一眼,主动亲上他嘴角,“那杨将军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杨變觉得她还是太含蓄了,叼上她唇瓣。 “不是有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最后鬼没风流到,还被难受得不轻。 元贞就见他突然松开自己,去了一旁坐下,又发现自己尴尬了,忙拿了个靠枕放在身前做遮掩,顿时被笑趴在了靠枕上。 “你还笑!” 杨變恨得牙痒痒。 又见她还在笑,扔开靠枕过来了。 想惩罚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恼得去挠她痒痒。 元贞受不得痒,蜷着挣扎着躲。 “你别……” “你别乱来,再乱来我生气了。” “你生个气我看看。” “呀,杨變……” “你走开……” “我真生气了……哈哈哈哈……” 门外,绾鸢和希筠面面相觑,又免不了有些面红耳赤。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怎么之前还是静悄悄,突然就闹腾起来了? 希筠想进去看看,被绾鸢一把拉住。 “走,走远些去。” “可公主……” 绾鸢憋着不出声,就是使劲把人拉走了。 舱房里,两人闹着闹着,突然就都不动了。 元贞的脸本就红了,这时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而杨變,则是脖子上的筋都鼓起来了,额上青筋毕露。 “你别动。”他沙哑道。 “我没动啊。” 元贞声音很小,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这人像被火烧了的石头,硬邦邦的,又烫得吓人。 杨變恨恨瞪了她一眼,目光在触及她通红的脸颊上,顿时溃散。 他低咒一声,顺手扯了她本就歪了的簪子,让她一头缎子似的乌发披散下来,将脸埋在她发丝中。 这股气息似让他沉醉,他长叹一声,又瓷实地往下压了压。 元贞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元贞实在有些喘不过来气,刚动了一下,就又被又狠又重地按了下去。 “你——” 又是好一阵儿,直到那股力量终于倾泻。 她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你起来……” 这一次,他起来了。 元贞也忙坐了起来,侧过身去归拢自己的头发和衣裳。 等弄罢,见他还是僵坐着没动。 元贞咳了一声道:“你要不要去收拾收拾?” 她声音很小,而那人又宛如一只受惊了的野狗似的跑了,像一阵风。 见人走了,绾鸢和希筠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舱房里到处乱糟糟的,像经过一场浩劫,公主整个人软绵绵地歪在靠枕上,脸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静和蒋慧来了。 元贞在流云殿见了二人。 “这些宝石真好看!” 蒋静看得目不转睛,实在是这些宝石太好看了。 虽是有大有小,但色泽浓郁艳丽,肉眼看不出什么杂质,成色极好。饶是她也有许多镶了宝石的首饰,却没有这些宝石好看。 “你们看有没有喜欢的?自己挑吧。” 蒋静已经上手了。 蒋慧却一把拉住她,对元贞道:“贞姐姐,这些宝石应该都是上赐,怎好让我与静妹妹挑。” 蒋静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忙把盒子放下了。 元贞不以为然道:“确实是父皇赐的,但我哪用得着这么多,你们挑些回去做首饰。” 怕她们拘谨,她又补充:“里面真正好的有两颗,已经被挑出来了,剩下的你们选选就是,即使你们现在不选,以后我做了首饰,还是会送给你们。” 见元贞都说成这样了,二人自是不再客气。 不过两人倒也不贪心,一人就挑了两颗,都是一颗红宝,一颗蓝宝,像其中颜色稍微稀少的绿宝,她们却是动都没动。 元贞扫了一眼,见她们还是如此拘束,便就这她们选的颜色,又给二人挑了几颗稍微小的做搭配,还把那几颗绿宝给二人分了分。 “做首饰一颗哪够,搭配着才好看。” 总算挑完了,蒋慧和蒋静都松了口气,却又难掩高兴。 毕竟哪有女孩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蒋静笑眯了眼,道:“这些宝石足够给慧姐姐打两套头面首饰了,正好用来当嫁妆。” 元贞扬眉:“慧妹妹婚期定了?” 其实蒋慧早就在说亲了,蒋拯和乌氏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又碍于蒋家处境,为蒋慧挑的人家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 男方家姓沐,其父在群牧司下左右骐骥院为勾当官,六品的官衔。与蒋家算是世交,彼此之间知根知底。 沐家家中单纯,没有什么妾室小娘之类的,沐家夫妇只有两子两女,和蒋慧定亲的便是其长子,今年十九,名叫沐辰。 沐家虽是武官家,却是养马世家出身,以后沐辰大概是子承父业,如今也是有正经官身的,正跟在父亲身边在左骐骥院为朝廷管理饲养军马。 这些元贞早就知道,她关心的是蒋慧婚期定在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55章 55 “今年怕是来不及了,也是娘舍不得我,想多再留我些日子,就把日子定在明年春天。” 说到自己婚事,蒋慧小脸红红的。 她和沐辰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乃世交,逢年过节都有来往,自然少不得有见面机会。 对于自己未来夫君是沐辰,蒋慧是愿意的,当初这门婚事,她娘也是问过她的意思才定下。 一听说是日子定在明年春天,元贞心里微微一紧。 那梦里,她因避世青阳宫,少与外面有接触,并不清楚蒋家的一些事情,甚至连蒋慧婚期,竟也不知为何被她疏忽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6节 所以她是不知蒋慧境况的,但料想应该没有出事。 彼时那些人搜罗罪臣犯妇及民间女子送与北戎人,应该不会选到蒋家头上。 一来蒋家低调,二来蒋家还有个得宠的公主在宫里,那些人为了不节外生枝,也不会选到蒋家头上。 再说,真要是事到临头,蒋家为了不交出家中妇人,必然会想办法,哪怕不来麻烦她,也会求到父皇面前,毕竟还担着一层心腹的关系。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元贞又问:“那具体日子可定下了?” “那倒还没有,娘还没选好吉日。” 元贞想了想道:“三月金明池开池,不如在四月里头选个日子,到时候天不会太热,也不冷,正正好。” 蒋慧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元贞的态度。 她还算了解元贞性格,贞姐姐她从不插手蒋家事务,不知是想不到这些,还是不想让家里人觉得她仗着身份对蒋家指手画脚,总之她从不会越格。 蒋慧猜是后者,所以每次听外面人说元贞公主任性跋扈什么的,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一个细心到连舅家都不会随意对待的人,怎可能会是任性之人?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内心的一点小官司,表面上她认真地想了想,道:“娘说三月有几个日子好,四月里也有几个日子好,经贞姐姐提醒,倒是四月好一些,免得撞了金明池开池人多的时候。” 梦里上京城被围,就是三月,那一年自然没有金明池开池盛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之所以元贞会让错过三月那个节点,就是怕是时局面还是难以转圜,那时该想的就是如何保全己身了。 沐家人她不认识,也不了解对方一家的性格,而女子出嫁后,就需与夫家住在一起。 若是时场面混乱,不得已要带蒋慧走,中间还隔着一层夫家,怕是要平添许多事情。不如先避开这个节点再说,事后若时局变好,再成亲也不迟。 想到这里,元贞不免又想起杨變所说的五百精兵,以及梦里他能迅速拉起一支抵抗军,这其中不知有没有蒋家的关系在,跟养马的沐家有没有关系? 她不知梦里杨變是何时跟蒋家交往上的,但显然现在还没有。 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还是因她存在的缘故,杨變疏忽了蒋家,所以两边还没来往上? 看来是得想个法子,让杨變和蒋家交际上。 还有他那五百精兵养在哪儿?光说是兵,是骑兵还是步兵?这么多人,人马吃喝嚼用,就靠着他那点俸禄,能养得起? 蒋慧和蒋静见说话说着说着,贞姐姐突然就走神了,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贞姐姐,你怎么了?” 元贞回过神来,失笑道:“我有些走神了。不过四月确实比三月好点,你不如回去跟大舅母说,就在四月里头挑个好日子。” “好。”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想着元贞一会儿还要回宫,蒋慧蒋静也没有多留,就离开归家了。 而这边,元贞本来要回宫的,想了想她留着没走。 可一直等到接近傍晚,杨變还是没出现。 怎么?这是觉得丢面子了,不打算来见她了? 元贞叫来希筠。 “你去找那个叫贺虎的,跟杨變说我有事找他。” 贺虎是杨變留在琼林苑的心腹,上次希筠来琼林苑传信就是找的他。 “我这便去。” 希筠有些扭捏之色,不过元贞低头在想事情,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出了金华殿,希筠一路往大门处走。 走到一处叫丰年台的地方,她突然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装作一副赏景的模样。 这丰年台其实就是一座望火楼,上京因人多稠密,对各处防火甚是看重,市井中类似这种望火楼比比皆是。 琼林苑自然也有,既是防火,也是戍卫,防止有人走到不该走的地处。 毕竟这琼林苑连着金明池,而金明池东岸常年对外开放,丰年台居高临下,正好能观察到琼林苑大门以及连着金明池那片地方。 希筠不知道的是,当她出现在这里时,就有人去附近神卫军值房通风报信了。 不过与她所想的不一样,这报信之人以为这漂亮的小宫人与贺都头有私,前来报信时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引得众人都打趣贺虎,还真当他找了个宫人当相好的。 “去去去,都瞎胡说些什么。” 贺虎把一群禁军都赶走,来到丰年台下。 “你找我?” 希筠见这男人人高马大,还留了一脸络腮胡,面相看起来很凶恶。 第一次见对方时,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强盗,被吓得不轻,再次见面虽不至于被吓着,却也有几分不自在。 “那啥,我,我家公主找你家将军。” 贺虎见她小圆脸粉粉嫩嫩,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心道难道真对他有意思,在害羞?不禁道:“你叫什么名儿?” “你、你管我叫什么名儿?你问我名儿干什么?”希筠警惕地看着他。 “我叫贺虎……” “我知道你叫贺虎。” 这废话还用他说?上次都找了一回了。 这时贺虎也反应过来了,颇有几分自讨没趣的尴尬。 “你赶紧去找你家将军,就说我家公主找他有事。”希筠叉着腰道。 “那我去了?” 希筠见他如此老实,心里颇有些得意,心道他长得凶又如何,还敢拿她怎么样?她不用怕他。 遂又扬起下巴,不耐地挥挥手:“快去吧,我也走了。” 等她走后,贺虎磨蹭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这小宫人凶巴巴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希筠刚回来没多久,杨變就来到金华殿。 元贞见他来得如此之快,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哪知晓,杨變就没回去,一直在琼林苑里。 “你找我有事?” 元贞见他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不敢直视自己,心里自然失笑不已。可现在说正事要紧,还是暂时不笑话他了。 “你那五百精兵是步兵还是骑兵?养在哪儿?” “骑兵只占半数不到,毕竟马匹有限。” 饶是杨變在西北经营多年,又多次充当先锋,缴获了不少敌人的战马,但要瞒过权中青,还要带到京畿重地,也只装备了半数不到。 “至于养在哪儿?不在上京,在附近的一个庄子上。” 元贞猜也是在附近藏着,毕竟人也就罢,这么多马带进上京,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就靠你那点俸禄,能养得起这么多人马嚼用?” 这时,杨變已经缓解了心里那点窘意,显得自然了不少。闻言他扬眉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说白了,当武将的发家致富靠什么? 靠死俸禄肯定不行,吃空饷是其一,打仗时缴获物资又是其一。 吃空饷在权中青那是行不通的,为何大昊和西狄对战多年,领兵的将领换了无数,旁人皆不能赢? 除过其他客观元素,吃空饷就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朝廷拨下来的银钱被各路监军及武将层层扒皮,还能剩下多少用来给底下兵卒发军饷和增添军备? 自古有云,人是英雄,钱是胆。 满饷且军备管够,还有高军功高赏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才是西军勇武的最大底气。 所以杨變要是谋财,只能从打仗缴获中来。 这是军中约定俗成,哪怕是朝廷也知道这些事,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光让将领冲锋陷阵不给好处,怎么可能? 只是杨變这些年的缴获,没留下来充裕自己的荷包,而是被他拿来养私兵了。 “若是银钱不够,可与我说。” 元贞身为公主,每年除固定俸禄外,还有食邑。 她的食邑是两千五百户,可以比肩一般封了王的皇子,也就比太子少了五百户。像权中青,念他战功赫赫,除了封官加勋外,食邑不过一千五百户。 杨變也有,举世之功,不过八百。 而元贞是他们二者相加还有多。这些食邑不是交由个人管着,而是会折算成银钱发给本人。 按一户每月二十五钱算,一个月就是六万多钱,折算成银子就是六十多两,一年就是七百两。 除过这些外,她名下还有两处皇庄,每年产出除了自用外,换得银钱也悉数给了她。这都有专人管着,不用她费心。 另外,她还有这些年来积累下的大量赏赐。 这才是元贞说出这话的底气,因为这些赏赐大多都是金银及各类珠宝,随便拿几样出来,就能换得无数银钱。 “这样,我回宫后抽空把东西收拢收拢,挑一些让希筠给你送来,你找人拿去换了银钱,给那些兵卒做补贴?” “我有银钱!” 杨變拒绝,又皱眉道:“你这是把我当面首了?还想自掏荷包养我?” 元贞没好气翻了他一眼:“你要想当面首也行,不过哪有面首还自带五百吞金兽当嫁妆的?我这不是怕你勉力支撑,而精兵要精养,这样真用起来才能得用。” 还别说,杨變真是在勉力支撑。 五百精兵人马吃喝嚼用,每天都需花费出大量银钱。 人也就罢,能将就,可战马不能将就,除了上等草料外,每天还得补充大量豆子和谷物。 就凭他那点私房钱,顶多也就能支撑个一年半载,如今大半年过去,私房已经见底,他已经把俸禄都填进去了,正寻思去哪儿找个财路,没想到有现成的财神爷主动送上门。 “还有蒋家那,你可以去交际下。蒋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你与我关系不浅,有什么事他也能帮你一二。另,蒋家有门世交,是我表妹的未来夫家,两家关系不错,那沐家是群牧司下左骐骥院管军马的。 “你那些兵好藏,马可好藏?如若不好藏,可以去找蒋旻帮忙,让他帮着想个周全办法,他若是问,就说这些马我知道,是我让你养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7节 这下,杨變不拒绝了。 无他,最近那些马还真让他头疼。 就如元贞所言,人好藏,马可不好藏。毕竟是京畿重地,不光戍卫严格,百姓的警惕心也高。 他所谓的藏人藏马,实际上就是在距离上京百十里的通许买了个庄子,人和马都藏在庄子里。 可庄子地方就那么大,马平时是需要活动的,即便是换着拉出来跑,也容易引起人注意。 这几天通许庄子那正给他传话,说是有打柴的百姓在门前窥视,说那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再寻个地方转移。 他正寻思往哪儿转移,如今瞌睡碰到了枕头。 杨變也不含糊,把事情说了。 元贞一听,这还耽误什么,当即手书一封让杨變拿去给蒋旻,让蒋家帮忙想想办法。 之后的时间就在办这事中度过,因为不用元贞亲力亲为,表面上她还是每天去尚书内省,私底下则关心着藏马之事和太原那边的战事。 藏马之事好解决,蒋家果然去找了沐家帮忙。 这事对别人来说难,对群牧司的人来说却不过举手之劳,为了给朝廷筹集战马,朝廷可以说想了许多法子,除了让群牧司在各州县设立孳生监,用以饲养官马外,甚至还推行过保甲制养马法,让百姓也参与养马中。 可惜朝令夕改,百姓又抵制得厉害,以至于这项政策无疾而终,而专为此开辟的几个小型饲马场,如今也还在荒废中。 随便找一处荒废的饲马场,打着群牧司的幌子,下面百姓看到是官营养马不敢过问,上面也不会查,足以遮掩。 至于蒋家是怎么跟沐家解释的,元贞没有过问,她猜蒋旻自有一套解释的说辞。而蒋旻竟也没有来问元贞为何要这么做,显然如今二人已经有了些默契。 时间一天天过去。 由于元贞乞巧节次日就去找了宣仁帝,那些暗中猜测她是否有夺嫡之心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想,倒是没让人再来试探她了。 表面上也没什么动静,元贞也就置之不理。 值此之际,太原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而且还是好消息。 是个捷报。 虽只是暂时击退清源一地的北戎军,只是个小捷报,但这消息已足以让屡吃败仗的朝廷为之鼓舞,大肆宣扬,甚至摆下庆功酒犒赏群臣。 元贞也松了口气,又见捷报上没有提到权中青,不禁有许多猜测,更是关注太原相关战事。 与此同时,就在遥远的太原,战事却并不如朝廷所以为的那般顺利。 裴鹏海和权中青在到达祁县附近时,就和两路援军会和了,分别是驻守辽州的平定军,和驻守隆德的威胜军。 这两地位于太原之南,一旦北戎军突破防线,首当其冲便是它们。由于还要防守战线,两军也不过各抽调了两万兵力,供以援军使用。 裴鹏海嫌兵力太少,又从河东路的绥德军抽调出两万兵力过来,共计凑了六万大军,奔赴位于前线的祁县。 此时太原以北的地方俱都沦陷,除了太原、清源、河阳三地还在据城死守外,其他地方均已失守。 太原的局势最危急,似乎北戎军也意识到太原对大昊的重要性,正在死磕太原,如今已经围城三匝,暂时还未攻下。 权中青的意思是先解河阳之危。 太原与清源、河阳三地,呈一个斜三角之态,河阳在太原和真定之间,一旦河阳解危,左可支援太原,右可策应真定。 虽根据当下局势来看,北戎军队主攻的是太原,次攻清源以及河阳,而河北路一带,他们主攻的是定州,只有少量兵力盘旋在真定一带。 但谁知敌军会不会绕过定州,先拿下真定? 一旦真定被拿下,太原失去策应不说,真定前方的定州将成为一座孤岛,而下面的庆源、邢州,由于驻兵不够,怕都是螳臂当车。 是时敌军完全可以绕过太原,从东路长驱直入一路向南。 可裴鹏海却不同意,觉得敌军主力如今在太原,不如先解清源之危,再直接推进到太原,援军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太原上,而不是分神去想暂时无事的真定,真定完全可以等到太原解危后,再分兵过去。 为此,这次援军的主副两位将领,首次因意见不同爆发争吵。 最终因负责监军的文官,以及下面的将领都支持裴鹏海的意见,暂时定下先击退清源附近敌军的计划。 这次进军很顺利,处在清源的敌军只有三千之数,根本不是六万大军的对手。 哪怕是以步兵对上骑兵,很快也被打得丢盔弃甲,被斩了一千之数,其他敌军仗着马利落荒而逃。 裴鹏海很是志得意满,嘲讽了权中青一番不说,还向朝廷发去捷报。 可值此胜利之际,权中青却再次感到不安。 根据各路情报,北戎这次大军有四万之数,即使分兵几地,清源也不可能只有三千兵力,还这么容易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若是北戎铁骑如此无能,之前代州、忻州怎么丢的? 可惜他的分析根本没人听,整个军营从上到下,全都以裴鹏海为马首是瞻。 那负责监军的文官,一改文官监军时的吹毛求疵故意唱反调,竟跟裴鹏海甚是和睦,双方甚至还在一起喝了庆功酒。 权中青自是气愤不已,却根本无法。不过他也没被怒火冲昏头,而是再次向裴鹏海请命,这次他没说要分兵河阳,而是以追剿敌军溃军为由,要走了一万兵力。 裴鹏海考虑到马上要推进去太原,若是那些溃军不除,又都是骑兵,唯恐是时对方绕到大军背后生乱。 再加上若是权中青去追剿溃军,不光无法跟自己抢功,脏活累活也有人干了,他自然乐见其成,便同意了。 私下,他又把一个心腹将领派过去,让对方盯着权中青一举一动,如此一来双保险,就放权中青带着人离开了。 二人并不知晓,此时北戎大军主力根本不在太原,也不在河阳,更不在定州,这两边的局势不过是北戎故作迷障,主力其实早已悄悄转移至真定。 而领军的人正是慕容兴吉。 此时北戎主力军里,一众将领也甚是不解。 不过自打进攻大昊以来,三皇子皆是如有神助,算无遗漏,北戎能这么快打下代州、忻州以及保州、定州,皆因三皇子用兵如神。 本来这次进攻大昊,北戎皇帝天佑帝是派出了两个儿子,大皇子慕容兴运,和三皇子慕容兴吉。 可在保州一战时,大皇子数次失利,反倒被三皇子抢了风头,并被夺了领兵之权。 而三皇子在拿下保州后,就开始兵分两路,一路绕道去攻打太原,一路攻打定州。如今定州打下来了,本来绕道去太原的主力又被调往真定。 若非三皇子因之前数次用兵如神,不光避免了大量伤亡,还轻而易举拿下大昊数座城池,早已获得一众将领臣服,恐怕这会儿都要跳出来质疑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用兵之法。 此时北戎军距离真定还有半日路程,但天色已黑,不适宜漏夜行军,便就地扎营下来。 北戎人有篝火饮酒之习,外面皆是欢声笑语,可在军营正中的一处王帐之中,却甚是安静。 王帐正中放着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其上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一身黑色金绣暗纹的窄袖长袍,腰系蹀躞金玉带,脚踩高筒皮靴。从衣着上来看,似乎与大昊男子穿着打扮别无不同,只是他身上多了许多造型奇特的黄金装饰。 一头黑发也披散在脑后,细看竟是由许多细细的辫子组成,辫子上穿着金线和各色宝石,左耳上戴着一只鱼龙形镶绿松石的金环。 他本是粗犷英俊的长相,这耳饰太过绚丽,竟为此人增添了几分俊美的味道,同时也昭示着他异族人的身份。 此时他脚下,正跪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俱都穿着大昊的官袍,却并未戴官帽,发髻有些凌乱,甚是狼狈。 “给本王讲讲你朝元贞公主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啊,男配登场了。 不用质疑,就是他,两辈子都是他。 打仗不会细写,一笔带过算是让大家知道什么情况局势。 有红包。 第56章 56 跪在慕容兴吉脚下的,正是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和观察使秦云鹏,而副使兼定州守将习兆已战死。 这个消息大昊朝廷至今未知,还以为河间一带只是小有战事,北戎主要攻打的是太原。 殊不知定州这里,本是计划兵分三路扫清扰边之敌,习兆为主,这二人为辅,三方互相策应。 计划是挺好,无奈施建义和秦云鹏未经历过战场,也没想到北戎是诈他们的,早已在外面埋伏了大军,一见北戎铁骑气势汹汹袭来,当场便带着人望风溃逃。 习兆失去策应被围攻战死,这二人也接连被俘。 如今跪倒在敌人脚下,这二人也听说过北戎三皇子的名声,骁勇善战却残忍嗜杀,幸得被俘后,北戎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 不光以礼相待,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告诉他们北戎正是用人之际。北戎攻打大昊,占下这么多城池,也是需要有人管的。用生不如用熟,只要二人识趣,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 就靠着这时而恐吓,时而大棒加大枣,施建义和秦云鹏倒也服服帖帖。 就是见到北戎贵族就要跪的这个规矩,让二人有些难以适应。毕竟大昊官员可从不兴跪这一套,哪怕秦云鹏是个内侍,这些年跪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如今总算见到这位鼎鼎有名的三皇子,他竟什么都不问,只问元贞公主? 对于这位公主,施建义因际遇关系,只远远瞧见过一眼,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只得求助去看秦云鹏,毕竟秦云鹏是宫里出来的内侍。 见此,秦云鹏不禁松了口气,忙捋了捋思路开始说起来。 “要说咱这位元贞公主,那可是容貌绝世,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也不知是惧怕,还是想到什么,说到这个倾国倾城时,秦云鹏下意识抬了抬头,却只看到对方靴子和袍摆上的金绣。 “继续,本王要听她本人的事,而不是听这些传言。” 秦云鹏抹了抹汗,忙道:“元贞公主从小受陛下宠爱,哪怕是一般皇子都不及,陛下曾不止一次说过,此女肖吾。元贞公主不光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擅长,还会插花、烹茶……对了对了,元贞公主骑术极好,马球打得那叫一等一的好,每年都会……” “骑术极好?”慕容兴吉突然意味不明道。 秦云鹏也闹不清他为何这么一说,忙点头补充:“公主马球也打得极好,每年都会带着内廷女子击鞠队参加金明池盛会。公主的字也写得极好,尤其擅长陛下的天骨鹤体……” 碍于心慌,秦云鹏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幸亏慕容兴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听着。 突然—— “那你可知杨變此人?” 闻言,秦云鹏一愣:“杨變?大王指的可是原西北环庆经略使,现忠武将军兼神卫军都指挥使杨變?” “应该是他,你可知他的事情?” 秦云鹏摇头道:“不知,小的也只是听说过这个人,毕竟他入京时,小的已出京多时。”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8节 “那照这么说来,你也未曾听过他与元贞公主的事?”慕容兴吉撑着下巴,睨着他。 秦云鹏实在害怕,他也听说过这位的喜怒无常,动辄就把人杀了,拿去喂他养的狗,忙找补道:“小的虽不知,但应该有人知,小的知道有个小官,是刚从上京来定州不久的,小的去问问他,他应该知道。” 在慕容兴吉的允许下,秦云鹏亲自去那群被俘虏的大昊官员中,找到了那个‘小官’。 说是小官,其实也仅是针对秦云鹏和施建义而言,其本人乃定州通判,确实刚到任不久,却未曾遭遇了这样的事。 不同于秦云鹏的趋炎附势和怕死,这位通判倒是个刚勇的,一见到秦云鹏,便迎面一口唾沫袭来,骂他乃奸邪,误国误民。 秦云鹏唾面自干。 见此人如此不知趣,他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又拿同为俘虏的一众官员做威胁,才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话语。 在对方口中,杨變和元贞公主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人也不可能会产生什么关系。倒是杨變刚入京时那一番‘妄言’,传到慕容兴吉的耳中,让他得出一个暂时二人还没有交际,只是杨變此人狼子野心,早已对元贞有所图谋的结论。 而对于秦云鹏这一番狐假虎威的作为,慕容兴吉也未出言斥责,反而乐见其成,并赏了个有名无实的官给他。 对此,他的贴身亲卫哈擦甚是不解。 慕容兴吉笑了笑,道:“我等毕竟是外来之人,鞑人与昊国对峙多年,他们最是了解对方。 大昊人视我等皆为蛮夷,强硬手段只能激化他们的抵抗心,浪费无用之力,不如学着鞑人,恩威并施,让他们自己人治理自己人,一来事半功倍,二来也节省许多不必要的力气,我们只用管治好这些人即可。” 这个道理,慕容兴吉也是后来才懂。 为此,他也是花了不少代价,浪费了许多本不必要的力气。 慕容兴吉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在战场上死在了南昊镇北王杨變手里,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再度活了过来,竟又回到当初北戎决定入侵大昊之时。 前世,元贞逃走后,他大发雷霆,一面命人追捕,一面又命南昊中北戎的人,盯好南昊那边的动静。 听说元贞竟回到天京,还入了皇宫,他忙命人给南昊传话,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不然等来的就是北戎撕毁暂时和平协议,铁骑再度压境。 谁知南昊那个蠢太后,竟一碗毒酒毒死了元贞。 那样一个女人,竟被个蠢人毒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慕容兴吉简直不敢置信,他甚至怀疑是南昊骗自己的,多番查证后,才知道这一切竟是真的。 而元贞的死,还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镇北王杨變震怒,一改之前隐忍建兴帝和那些南朝大臣的态度,派兵围了天京,先斩钱太后,再杀建兴帝。 而他也没有自己当皇帝,再度扶持起了个皇帝,这次是直接拿对方当傀儡,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反而自己被掣肘。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带着大军攻向北戎。 彼时北戎也是多事之秋,天佑帝卧病多时,驾崩在即,所有皇子都忙着争抢皇位,不然之前也不会同意和南昊暂时议和。 镇北军持续攻进,北戎军节节败退。 病床上的天佑帝震怒,发话说谁能打退镇北军,谁就能接掌他的皇位。 慕容兴吉就是这么上战场的。 未曾想最后死在杨變手里,万箭穿心,死无全尸。临死之前,他倒也洞悉了这个多年死对头的那点不可示人的心思。 他就说为何这杨變一直盯着北戎打,明明此獠并不是个忠君报国之人,原来竟是如此。 重活回来后,他简直不敢置信,再三验证确定是重活了,只道是上天庇佑。 前世,同样是他和同父异母的大哥慕容兴运一同攻打大昊。 慕容兴运择了东路,他选了西路,却未曾想本来势如破竹的攻势竟被小小一个的太原绊住,围攻多日,都没能拿下这座城池,只能绕路南下,以至于被慕容兴运压了一头。 这次他首先压住慕容兴运,收拢全部兵力,先打下幽州、保州,再折道拿下代州、忻州,故意做出攻打太原之势,实则谋的是定州和真定。 等拿下真定后,大昊那边应该收到消息了,到时他们是什么反应?大概会以为是玩笑,以为北戎只是想要钱要物,还想要和北戎和谈? 这一次,慕容兴吉同样没打算放过上京这个聚宝盆。 前世哪怕北戎因兵力不足,无法完全占领大昊,却因为劫掠了上京这座倾国之力打造的巨城,为北戎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不光只是钱物上,而是方方面面。 不过这一次他首先要得到那个女人。 “我们如此多线分兵,还不管一侧的雄州、深州,殿下难道不怕太深入腹内,被人反向围攻?”哈擦有些不安说。 “放心,大昊与我们不一样,我戎国是以战功立威名,封王拜将,大昊却本末倒置,用文官来管武将。那些文官让他们做做酸诗行,让他们打仗一窍不通,还一个个都非常怕死。我北戎铁骑压境,他们想的只是自保,不会左右策应,更不敢擅自出兵,只想求和。” 毕竟前世就是如此,慕容兴运那个酒囊饭袋丝毫不懂战法,只凭一腔勇武,都能一路长驱直入南下。他重活一世,提前预知了一切事情,还洞悉了这些大昊官员的反应,未必就不能。 他只会进行得更顺利,更快一步。 慕容兴吉已经不想再等到大军压境兵临上京城下了,他要更早得到那个女人。这一次他不会出面威逼大昊朝廷及皇族,也不会亲自带兵俘虏那些人。 那这一回,她可还会恨他? 慕容兴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发令下去,明日全力进攻真定。” “给大皇子那边传话,让他围好太原,勿要擅自离开,太原乃大昊河东的门户,一旦拿下,我方大军就可从河东一带畅通无阻直入南下,还能及时策应东路。” 慕容兴吉还没忘记河阳还有个权中青,那老将用兵大胆,前世若非领军的不是此人,而那领军的宦官见北戎重骑威猛,吃过一次败仗后,就不敢再战,最后竟丢下大军自己跑了,他恐怕就不是对太原久攻不下,而是可能死在那里。 “是。” 这一切,身处上京的众人并不知道。 那十日见一面之约,杨變并未忘记,每到十日就会亲自来提醒元贞。她若不应,他就每晚都摸到金华殿来,如此一来元贞倒拒他不能。 八月中秋,宣仁帝在琼林苑摆宴款待群臣。 可就在宫筵当场,却有噩耗传来。 定州已被北戎拿下,真定失守,庆源、邢州相继落入北戎手中,邢州守将史澍战死,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带着残军仓皇而逃至赵州。 一时间,举朝上下哗然,这八月中秋赏月宴自然也摆不下去了。 朝中再次吵了起来。 有嚷着要定姚广邴和陈榘罪的,有重提当年举荐姚广邴之人,要究其举荐人之罪的。又为了派何处兵力增援赵州,谁为主将谁来监军争吵。待匆匆议定这些暂解了燃眉之急,扭头又因跟北戎是战还是和吵了起来。 总之是一片不可开交。 元贞也是至此才发现朝廷根本没有想与北戎一战的心思,似乎只要一提到北戎,就是不可敌。武官都不说话,文官上蹿下跳,战也是他们在说,和也是他们在讲。 元贞心情烦闷,也甚是不解,就去问杨變。 杨變倒是一点都不慌,大概也是太原战事并未告急的缘故,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你不都说了,武官不说话,都是文官在说?你让他们说什么?说要请战?恐怕还是武官打副手,头上压着领军的文官和监军的宦官,还有遥控指挥的朝廷,吃力不讨好不说,指不定你在这打死打活,人家跑了,你就是个死的下场。” 连续丢了这么多地和城池,为何每次都是武将战死,领军的文官和监军的宦官跑了?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守将丢城必死,但文官和宦官可不一定会死,毕竟朝廷从不杀文官。 既然左右都不会死,人家怕死为何不能逃?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些武官有一战之心,有一腔骁勇,此时也不会蠢得蹦出来,因为那就是自找死路。 谁想死?谁都不想找死! 反正你们牛,你们都厉害,红的白的都被你们说完了,那你们去吧,我等既没有战力也不会带兵,你们厉害你们去。 这就是当下许多武将的想法。 包括杨變如今都是这么想的,若非还惦着太原义父那,他是一点都不想知道朝廷的任何军情,反正也插不上嘴。 “之前我总觉得你不过是做了个梦,如今看北戎势如破竹这阵势,怕是你的梦很有可能成真。” 元贞烦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慵懒态度,挥开他偷摸自己手的手。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杨變挑眉看她:“我着急有何用?你着急又有何用?你说话有人听吗?你应该也去找过圣上了,你说的话他可有听?” 元贞一口气突然就泄了。 她找过父皇,该说的都说了,父皇也听进去了,他也着急,无奈他着急没用,什么事都得朝堂上议。 而一议起来,就是各种混战乱吵,吵了几天,若非赵州那局势紧急,恐怕援军调令下不了这么快。 “行了,你也别着急,着急也无用,真有那一天,我就带着你跑,不是早就说好了的?” 是早就说好了的,可他们跑了,其他人怎么办?还有上京城的百姓,以及那些无辜的妇人女子? “你管不了那么多,真事到临头,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杨變伸手摸了摸她下巴,元贞嘴角燎了两颗很小的火泡,虽说秋燥,但清火的茶日日喝着,也没甚作用,一看就是心中焦虑的缘故。 “疼不疼?” 元贞倒吸一口气,拍开他的手。 “你说疼不疼,别乱摸。” “我帮忙你把它用针挑了?我小时候上火起火泡,我娘都是用针挑破的。” “你走开。”元贞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挑,御医也说了,多喝清火的茶就好了。” 不过经过他这么一打岔,确实心里也没那么烦躁焦虑了。 谁也没想到,北戎以势如破竹之势攻下邢州,大昊这边严阵以待,偏偏北戎似乎不打了,突然停下来休整。 直到数日后,太原那爆发一场大战,大昊这边才知道又中计了。 北戎哪是不打,而是又奇兵去了太原。 一开始裴鹏海带着大军,和北戎军有来有回打了几次,北戎因兵力不足,吃了一次败仗后,似乎就长教训了,开始采用游击战术。 这这么拖拖拉拉打了一阵子,待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以为北戎大军都在河北,突然北戎大军杀来了。 大昊援军损失惨重,死伤殆尽近一半,若非权中青率手下一万兵力,从河阳前来策应,怕是都要损在这里。 这一战后,裴鹏海逃回上京,丢下残部留给权中青,由他带着人与北戎军对峙。 朝廷这收到消息后,本是焦头烂额,却突然又收到消息说,北戎见了前来议和的大昊使臣。 北戎并未斩杀来使,态度虽然倨傲,但还算过得去。 晾了他们两天后,突然来人说议和也不是不可以,不日将派出使臣,前来上京详谈。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北戎这是想做什么。 由于战局紧张,九九重阳自然也被略过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79节 九月十五这日,裴鹏海回到上京。 他回来得很低调,一到上京就入了宫,元贞还是有人给自己通风报信,才知道裴鹏海竟然回来了。 元贞去了福宁殿,到的时候正好裴鹏海从里面出来。 这位风光了多时的荣国公,此时像一只丧家犬,精气神儿全都没了,背陷了腰塌了,头发竟也灰了不少。 元贞只想此人战功有水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还是北戎铁骑太过凶猛,竟把此人吓破了胆? “公主来了?” 领着裴鹏海的马安福笑眯眯的,竟就把人扔在那,主动过来迎元贞。 “你自去忙吧,我进去找爹爹。” “是。” 元贞进到殿中,宣仁帝坐在书房里,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怎么说? 颇有一些惊疑不定之色,似乎裴鹏海说了什么,让他受到了冲击。 “爹爹。”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荣国公回来了,就过来看看。”元贞没有隐瞒来意。 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插言政事,宣仁帝碍于实在心烦意乱,再加上每次女儿插言,都是为了一解他心中烦扰,所以他倒也没说什么。 “可是荣国公与爹爹说了什么?” 宣仁帝领着元贞来到侧殿 两人坐下后 方把裴鹏海说的一些话转述给了元贞听。 原来裴鹏海这趟进宫 就为了请罪。 除了请罪外 他还十分详细得描述了当时的战场 尤其对北戎重骑 描述得格外详细。 在他嘴里 北戎重骑跟西狄重骑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那些重骑兵除了人和马皆是满副铠甲以外 机动性也并不差 由于北戎接手了北鞑大量领土 他们并不缺战马。 所以他们的重骑是一人配三马 早先西军对付西狄的厚阵 在这里根本没用 因为他们不止可以冲锋两三次 而是可以借换马来进行叠加。 除此之外 他们还有一种重骑 装备了比之前重骑更为精良的铠甲 同时用铁索将这些重骑连成一排 组成战阵。 当这种钢铁巨墙推上来 什么弓弩什么长枪箭矢 一切皆都无用 只要去路被堵 就知能硬生生被推倒被踩死。 当时 裴鹏海就碰到的是这种重骑兵 不过几百之数 但配合北戎轻骑合击 也将大昊援军打得溃不成军。 那时候人根本就不是人 就是肉泥 是杂草。 裴鹏海根本受不了这种冲击 才会肝胆俱裂逃回上京。 元贞听完后 皱起柳眉。 她知道北戎有一种铁塔兵 被北戎视为镇国之宝 据说这种战争利器 一旦上了战场 是不可力敌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败或是小败。 可她却记得铁塔兵并不是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东西 而是在北戎攻破上京之后。 有一次慕容兴吉从外面回来 喜不自胜 当着她的面说漏了嘴 说都是因为俘虏来大昊工匠好用 根本不是北鞑工匠可比的 才让他打造出一支精锐重骑兵。 就因为这支重骑 慕容兴吉在北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一跃成了最炙手的皇子不说还被封了一等金印兽纽王。 北戎的王爵跟大昊不一样 并不是按封号来定身份尊卑 而是按几等金印。他们也没有太子 一等金印兽纽王爵就是除过皇帝的最高品级。 而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现在提前出现了 这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 而是裴鹏海。 “显然荣国公说这些 是为了博取爹爹的同情 爹爹打算如何处置他?” 如何处置? 本是众望所归 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死伤还那么惨重 把烂摊子都扔给了权中青。 若是换成武将 必然是个死的下场。 元贞见宣仁帝面露犹豫之色 就知爹爹对杀不杀裴鹏海还有些犹豫。 她对裴鹏海死不死 没有什么执念。她知道梦里裴鹏海是死了的 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想去管。 但眼下 裴鹏海必须死。 “荣国公如此作为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邢州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临阵脱逃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57章 57 这连续两个‘杀’字,被元贞说得杀气腾腾。 宣仁帝错愕地看着女儿,似乎没想到她一女子竟张口就是杀。 “爹爹,你难道没发现朝中乱象?丢失的那些城池,俱是武将战死,文官和监军宦官要么跑了,要么降了。而如今朝中武官俱都沉默,反倒文臣上蹿下跳,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如今北戎大军压境,战事频繁,武官不请战,抑或是不愿战,您知道这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爹爹还真要指望那些文官去带兵打北戎?” “女儿也是接触朝政以后才知,原来我大昊领兵的将领竟不能做主战事,如何作战竟要听从枢密院指令。战场与上京相隔何止千里,战局随时都在变化,等朝廷这拿出作战指挥,怕是敌人都已经打到眼前了,难道爹爹不觉得这种方法有很多弊端?” 当然知道! 可为何依旧如此? 不外乎皇帝和文官虽利益不同,却站在同一个立场。 皇帝怕武将拥兵自重,文官为了揽权,自然不吝帮着皇帝打压武官。 说白了,还是当年得国不正留下的阴霾,当年太祖皇帝就是武将造反起家的,自然对武将是千防万防。 “还有,尽心为朝廷守城者,竟也分三六九等。朝廷不杀文官,所以文官有退路,有退路就想跑。若再这么退下去,怕是北戎很快就能打到上京城下了吧。” 宣仁帝沉吟道:“所以你想——” “趁着机会斩了这几人,以儆效尤!并告诉朝臣,若守土不利,武将得死,文官宦官也得死!再给领兵武将自主权,让他们因地制宜作战,而不是都要等着上面指令,像个提线木偶。” 宣仁帝显然有些乱了。 “宦官杀了也就杀了,可文官那里,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这是什么? 这是突然开了杀文官的口子,这是抢那些人的保命符,他们能答应?恐怕前扑后拥拼上命,他们也不会答应。 宣仁帝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还被喷得一头包。 “现在杀文官,可能是外乱还没攘,内里就先乱了。” “可爹爹你要知道,若这时候还不整顿乱局,怕是大昊危矣!” 元贞说得痛心疾首:“难道真要等到北戎兵临城下,才知道思变?” 宣仁帝忙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北戎不是愿意和谈?等他们使臣来了,先和谈,不管要钱要物,先谈再说,待应付过这一阵子,日后寻到机会再处置这些。” “可爹爹……” “行吧,你先回去,朕还有些政务要忙。” 宣仁帝站了起来。 “怕是等会就有朝臣入宫,他们看裴鹏海不顺眼多时,这次大概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裴鹏海说得对,若这次杀了他,朕要自断半支臂膀,以后更是只能听这些人说的话,他们既然要保姚广邴这些人,朕必然也要保裴鹏海……” 大概是确实有些乱了,宣仁帝竟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元贞眼见爹爹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人已经走了,只能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她眺望远方天际。 今天没有太阳,天色灰得发暗,竟让入目之间那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元贞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 是顽瘴痼疾,是痈疽入骨,积重难返。 救是救不回来的,哪怕能救一时,但也仅仅只是一时罢了,以后还会如此往复地不停地纠缠。 并一而再再而三损害那些有用且忠心报国之人,一次次寒了他们的心,直到所有人都变得冷漠,都置之不理,任凭这个王朝坏掉。 元贞突然理解梦里,为何大昊会亡得那么突然了。 并非突然,是大厦早已将倾,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罢了。而看出来的人,想救却无能为力,只能装傻,只能漠视,只能眼睁睁看着,直至它轰然倒塌。 如何才能改变? 也许——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彻底推倒后重建,也许才能焕发生机。 赶在九月底,北戎使臣来到上京。 这支使臣队伍并不庞大,主要人员不过七八人,其中竟有半数都是熟人。 认真说来,这些人也是汉人,只是早年归于北鞑,北鞑没了又投了北戎。由于他们深谙和大昊打交道,这次北戎竟把其中几个翘楚派来了。 中间还有两人,正是原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及观察使秦云鹏。 这二人如今俨然一副北戎降臣的模样,穿着北戎的官袍,施建义的面上偶尔还有愧色,秦云鹏却是大模大样,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似乎没把大昊放在眼里。 民间早已知道朝廷在北边又败了,北戎这次竟然打到了赵州。 如今北戎使节入城,肯定又是来索要钱物,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百姓自然没有好脸色,见到北戎车队经过,多是面露愠怒,呸上一口唾沫。 而这几天,元贞大抵是真灰心丧气了,竟就在尚书内省不出。 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虞夫人却是看出她大概是又受挫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沉地叹一口气。 那个炸雷似的消息,是次日中午传到元贞耳里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0节 北戎使臣到来,但宣仁帝作为一国之君,肯定不能亲自出面,便派了四方馆使以及光禄寺和太常寺的几位官员接待。 宴上自然提到和谈之事。 大昊这边以为这些北戎使臣总要拿乔一二,因为以前就惯是如此,哪知这次北戎使臣倒十分爽快。 先谈了几句和谈的事后,就绕着弯说听闻贵朝元贞公主容貌绝世,乃难得一见之美人,而我朝三皇子人品贵重,久闻元贞公主大名,甚是倾慕。 这都是不是绕着弯子了,而是直接明说。 由于太过震惊,大昊官员当场失态地落了酒盏,这些就不细说。 总之,现在北戎表明态度了,要想和谈行,先把你家元贞公主嫁与我朝皇子。你我两朝结为秦晋之好,自然一切好商谈。 当时元贞正在金华殿,听到这一消息后,也当场落了茶盏。 她想的倒不是结秦晋之好的事,而是那慕容兴吉为何竟提前知道她? 那梦里,慕容兴吉说是听安庆所言,才出言要她。 他虽没说为何会这么做,但元贞还算了解他几分,知晓他心机深沉并非唯美色是图之人,之所以会开口要她,不过看重她是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他是在试探大昊的底线。 现在北戎并未兵临城下,宋家还未获罪,安庆也没被送出城,如今刚出嫁正在宋家,为何会提前发生这种事? 早在听说北戎的铁塔兵提前出现了,元贞就感觉到一丝异常。 只是她想不通其间关窍,只能当是慕容兴吉早已有组建精锐重骑之心,只是碍于工匠不行,但其实他早就提前开始在做了。 现在想来,难道只允许她做那一场预知的梦,别人就不行? 元贞早就怀疑梦非梦,而是她经历过的前一世,如今慕容兴吉所为似乎又帮她证明了所想。 现在关键问题是,如若慕容兴吉真是经历过前世之人,那么这一世事情肯定不如前世那般。 不是不如,而是一旦有了预知,他就会提前洞悉许多事情,这一切将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助力,这一次北戎出手只会更犀利,打下大昊的速度更快。 怪不得北戎用兵如此大胆,来回在河东河北两路盘旋,如开了天眼一般,所有人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只因慕容兴吉前世就经历过一次,他更预知了所有人会做什么,大昊会从何处出兵,甚至于大昊朝廷种种弊端他都知晓。 他甚至提前就知晓铁塔兵的厉害,所以提前准备了这项战争利器,所以裴鹏海被打得肝胆俱裂,甚至比前世更甚。 一瞬间,元贞就明悟了许多,更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 慕容兴吉可知晓她乃重活一世之人? 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为何要她? 这其实并不难猜。 此人对她有些情愫,她并不知有多少,但显然前世她的逃跑,彻底触怒他了,所以这一次他要把自己抓回去。 那她可逃的过? 一时间,元贞心中分外苦涩,又失笑不已。 慕容兴吉倒是把她的性格算得很准,若没有重来一世,发现朝廷面临危机,爹爹若开口与她说,让她为了大昊牺牲一二,她必然会同意。 可惜啊没有如果,她重活了一世。 而这一世正因为她存了想救大昊的心,于是她拼尽全力,她努力去参与朝政,努力地试图去改变这一切。 可参与下来,却发现这个王朝早已腐朽不堪,是救不回来的。 那么,她还会去做无谓的牺牲? “公主,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真要去和亲?” “要不,公主去找杨将军说,让将军娶了公主,如此一来公主就不用去和亲了?” 希筠和绾鸢急得团团乱转。 元贞却笑道:“别慌。” 这怎可能不慌? 北戎那是什么? 是蛮夷! 二人虽没见过北戎人,但也听说过对方名声,传说中他们都是茹毛饮血、青面獠牙的。 “好了,别慌,来为我更衣。” 听到更衣二字,两个侍女皆是一愣,看了看元贞身上的官袍。 这突然要更什么衣,公主等会不还要去尚书内省的吗? 希筠正想说什么,被绾鸢拉了一把。 “快服侍公主更衣。” 二人为元贞换了衣裳,是元贞点名要的,她的公主朝服。 深青色宽袖翟衣,九行五彩摇翟纹,配云凤纹霞帔,头戴四凤冠。 这身翟衣元贞极少穿,上一次穿还是她的及笄礼上。这一次穿竟宽松了不少,显然这些日子她又瘦了。 绾鸢和希筠似乎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为她系腰带时,二人委屈得红了眼圈。 “哭什么,我又不是去和亲。” 我也不会去和亲,元贞默默道。 “真不会去吗?” 希筠擦着眼泪说:“可若是他们都逼着公主怎么办?” “逼我也不会去的。”元贞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我有事让你去做,绾鸢你一会儿跟我去垂拱殿。” 元贞附耳交代一番,希筠急急忙忙走了。 绾鸢这边则转身去拿了元贞交代的东西,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金华殿。 同样一段路,上次穿着官袍,这次穿着公主朝服。 诡异的是,两次的心情竟有些相同。 就如同上次一样,元贞公主身穿朝服往垂拱殿而去的消息,顷刻传遍皇宫各处,所有人都在猜测她这是要做什么。 是打算主动请缨去和亲? 应该是了,这种情况下,避是避不开的,还不如做得洒脱些,主动请缨,反而能博得几分圣上的愧疚与怜爱,以及朝臣们的尊重。 西凉殿中,王贵妃正在和女儿惠敏公主说话。 “她是大昊最受宠的公主,荣华富贵享受了,如今就该她担起做公主的责任。” 十四岁的惠敏倒没有幸灾乐祸之色,反而蹙着眉道:“娘,你在说什么?她是公主,我和妹妹也是公主,都这种时候了,您还说这些话!” 王贵妃没提防女儿会如此说,一时有些讪讪。 “娘这不也是说实话。” 宜圣殿,周淑妃与女儿淑慎说:“瞧瞧,娘早就对你说过,为人不要太过冒头,枪打出头鸟,但也不要垫底,容易被欺负。中庸之道最好,若非她平时太冒头,至于人家会点名就要她?” 淑慎一脸复杂:“娘,行了,你别说了。” 后妃们也就罢,公主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哪怕平时彼此再怎么不对付。 永福听说十三姐要去和亲了,对卫顺仪说:“娘,要不我们去找父皇吧,怎么能让十三姐和亲,十三姐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吗?父皇怎么忍心送十三姐去北戎。” 卫顺仪抱着她,没有说话。 再宠爱的女儿又如何,碰上国事,怕是都要靠后。 又对女儿说:“你别捣乱,也别去掺和,你的那些姐姐们即使同情她,也不会出面说什么的。” 为何?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若真就非得一个公主去和亲。 不是元贞,就是别人。 谁也不愿当那个和亲之人。 所以同样的对话,也在翠微殿里进行着。 不出众人所料,其实此事差不多已经商定了。 之所以垂拱殿里群臣至,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摆个样子,显得大昊没那么没骨气,阖朝上下也是不愿拿公主去和亲的。 宣仁帝心里甚至早就有了答案,因此面上显得戚戚然,甚是不悦。 都以为这场事是大家心照不宣,偏偏有个人不识趣地跳出来搅局。 “你们这是脸都不要了啊,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就拿女人去平事?” 正是杨變。 他听闻消息后,就速速进了宫,同时发现有许多大臣也都入宫了。 见此,他虽心中万分焦虑,却没去找元贞,而是随众人来看垂拱殿,想看看这些人想说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道貌岸然的货色你出来反对,他跳出来指责,再来几个人说圆场话,说来说去其实都在演。 包括龙椅上坐的那个,面色凄然愤怒,其实也在演。 堂堂大昊王朝,堂堂朝廷官员,这么多人在此演一场戏,就为了名正言顺并都不想弄污羽毛地送一个女人去和亲。 别说杨變跟元贞有私,哪怕没私,他也看不下这种场面。 “你们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将军,你在说甚?” 似乎没提防有人出来搅局,这声质疑里有些迟疑,也有些不敢置信。 杨變抬着下巴,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一字一句冷笑道:“我说,你们这群饱读圣贤书的大圣人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骂完了不停,继续骂:“不,狗都比你们强,狗最起码还知道护妻儿,你们这是一点人事都不懂啊。” “杨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位老大臣站出来,愤怒斥道。 杨變掏了掏耳朵,双手环胸:“人老了就滚回去躺棺材板,别搁这碍眼,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1节 此时,杨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可能坐视元贞去和亲,所以也就做好了一旦不成,就带着元贞跑路的准备,也所以骂起来格外无遮无拦。 偌大一个垂拱殿,官员站了几十人,多是文官,只有寥寥几人是武将。 杨變站在正中央,一副泼皮蛮横准备骂街的架势。 “平时我都懒得说话,因为我知道论嘴皮子功夫,我这人笨没读过几年书只知道打仗的兵痞子,吵不赢你们这群老匹夫。” “可老子再是没读过书,也知道贼人打上家门,不知反抗,反而跪地求饶送上妻女,以求平息贼人野心,是蠢得没边的事。 “合则送得不是你们的妻女?你们就这么施施然掀掀嘴皮子就把圣上的女儿送了?你们没问过圣上愿不愿意?答不答应?” 这话让群臣怎么答? 说圣上虽然无奈,但其实已经答应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哪怕心里有数,嘴上也不能说啊,因此竟一时被杨變骂得还嘴不能。 “真的!我有时候就纳了闷!为何你们这群读书人竟能如此无耻?你们的脸皮怎么比那上京的城墙还厚?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养成?” “杨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直不知所谓!” “竖子!” “小儿!” “圣上,杨變他藐视君上,快让人将他逐出殿去……” 大殿里,侍奉在一侧的内侍们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能去看刘俭,见其垂目不动,便都不敢动。 “我藐视君上?我哪句话藐视君上了?难道你们这群老匹夫就是君上?那我是不是能反告你们自诩君上,无法无天?” “你……” “杨變,你何必在此妄言,难道这些大臣都是为了自己,他们不也是为了我大昊?”一身紫色官袍的尚书右丞陈志业,站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甚是痛心疾首,仍带有羞愤之色,似乎对送人和亲之事感到羞愧自惭,却又无能为力。 杨變冷着笑,睨他:“好好说,这些?哪些?这些大臣里包不包括你?如果不包括你,陈相公你就别出来圆这个场。” 又骂道:“我发现你们这群读书人最是鸡贼不过,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个高高的牌坊,言称这些人这些大臣,怎么合则这么说就好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你摘的出去吗你?” “杨變你——” “别你呀我呀的,又想让圣上治我的罪?还是大相公你想治我的罪?” 杨變仰着头,冷笑道:“我杨變,小小一个神卫军都指挥使,成天任事不干,就奉命守着琼林苑那个破园子,要是这也能被你找茬治罪了,那还真是没有王法了。” 陈志业再没有如此被人羞辱过,他入朝为官几十年,也是三朝老臣之一,平时接触都是文人雅士。 哪怕是政敌,也没人会骂得这么难听。 如今倒被个红白不讲的蛮人骂成这样,一时间只觉得血都往头上冲,他红着眼睛在人群巡睃了一下,目光落在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褚修永身上。 “褚步帅,你难道就不管管属下?” 褚修永一愣。 杨變还在骂:“所以我说,人老了就回去躺棺材板去,大相公你这是老糊涂了吧?你尚书右丞,不管军务,倒命上三衙头上了?是气糊涂了,还是下命下习惯了?” 此言一出,褚修永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闷不吭声。 而陈志业直接被气得仰倒跌,被一旁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官员搀了住。 “陈相公,陈相公!” “天啊,竖子猖狂!” 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斥道:“杨将军,你也是为人子为人孙,陈相公年纪在此,对朝廷也是鞠躬尽瘁,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你如此妄言,此乃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打住!” 杨變打断他,冷笑几声。 “首先,都知道我杨變无父无母,一介孤儿。至于为何是孤儿?那要问问执政的大相公们,当年你们对西狄,今儿打明儿不打,朝令夕改,祸害了多少当地百姓?我杨變又岂是其中一例?” 他虽冷笑,言语无状,但何尝不是字字血泪。 知道当年事的人,俱是沉默不言。 “再来,我是大昊功臣,铁板钉钉的功臣,是朝廷下诏书封赐的功臣,在对战西狄中战功赫赫,先登、陷阵、斩将、夺纛,擒王,哪一样我没夺过?世人皆知,不容辩驳!” “如果仅是因仗义执言,就要被你归咎为不忠不义,要知道这可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朝廷官员,当着这么多人面,指鹿为马,那我真要怀疑大昊明天就要亡了。毕竟我杨變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秦二世而亡,奸臣当朝指鹿为马的故事……” 垂拱殿侧门处,其实元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她站着没动,一直垂头静静地听着殿里的动静。 听着听着,她竟抬头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笑? 无法言说。 只有一旁领路的内侍看见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如今荣国公朝不保夕,连魏都知都不敢怎么露面了,入内内侍省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反倒那杨玉又出了头。 偏偏杨玉竟和内侍省眉来眼去,如今这垂拱殿里,反倒成了刘都知说了算,刘都知一脉素来待元贞公主亲近,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元贞笑完,捋了捋衣袖,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多谢将军在此为元贞仗义执言。”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去和亲啦。 女主虽然没有男配的重生buff,也是没办法,女主前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她能看到的天就那么一片,不像男配是个皇子,还领着兵打大昊。 但是——但是她有杨狗子这个挂啊。 杨狗子也就是现在被几方势力(皇帝、文官)压在上京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天天守着个破园子,而面对圆圆时,他又是个恋爱脑,所以显得没那么厉害。后面他会很厉害的。 —— 有红包 第58章 58 似乎都没预料到元贞会来,一见她进来了,又是这一身打扮,众人皆是一愣。 杨變也没料到,下意识道:“你怎么……”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元贞没有看他,来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向一众朝臣。 “元贞没想到诸位相公朝臣,竟在此为了和亲之事吵了起来。方才在门外听了几句,杨将军虽言语粗鲁,却也是为了元贞仗义执言,更是忧心国事,一时难以自制,才会口出妄言。” “他也是急了才会如此,元贞理解这种焦急,因为元贞也是如此焦急的,焦急的并非自己,而是战事是国事。所以元贞在此替他向诸位大人道歉,还望诸位能谅解杨将军一时失言。” 说到这里时,元贞甚至对众人鞠了一躬。 那是一时失言吗? 恐怕是憋了许久,今儿仗着机会,一通都骂了出来吧。 所有人都明白,可堂堂一国公主做出这般姿态,谁又能说什么?毕竟他们可素来都是知礼懂礼并宽容大度的人啊。 也有些不想秉持风度,在人群里道:“杨将军这是一时失言吗?他……” 元贞没理他,继续对众人道:“如今边线战事胶着,北戎意图不明,但想来对方占着顺风之势,是万万不会轻言议和的。设身处地对方处境对换,怕是我朝占据如此优势,也不会轻言议和,偏偏对方又提出了议和。” 她停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都在顺着她的话在思索,方又道:“他们在图什么,抑或是求什么?必然不会是看中元贞的美色,毕竟在国事面前,一个公主算得了什么?元贞倒觉得他们在使缓兵之计,至于为何要用缓兵之计——”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向殿门外。 绾鸢怀抱着一卷约有一米来宽的卷轴,走了进来。 元贞接过卷轴,打开。 由于东西需要两个人来撑起,这时刘俭眼神一动,忙走过来两个内侍。二人合力将卷轴拉开撑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竟是一张舆图。 且不是一般的舆图,而是河东河西两路的地形舆图。 元贞接过绾鸢递来的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画了几个圈,分别是当下被北戎打下的几个地方。 “已知北戎不止有四万大军,即使他们藏了些,但应该也藏不了多少,就算他有六万之数。他们已经打下了幽州、保州,以及代州、忻州、定州和真定,看似对方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其实北戎一侧还有雄州、深州……”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个枢密院的官员站出来道:“这不用公主提醒,这些我们枢密院的官员都知晓,接下来自然是要让雄州深州两地发兵合围,再派其他几地兵马为支援,先切对方后路。” 元贞这番故作姿态,等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她笑了笑道:“既如此,对方的弱点肉眼可见,兵力不足,却又深入腹内,为何诸位大臣要在此议和不和亲的事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怎么说?难道说,不过送一个公主过去,若是能就此平息战火,自然乐见其成,反正送的不是他家女眷? 又或是说,觉得根本打不赢北戎,就想先拖延拖延? 再或是,没觉得打不赢,也不是为了拖延,只是想借机对付你这个参与朝政妄图插手夺嫡之事的不识趣的公主? 这些话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元贞也就佯装不知,羞愧道:“倒是我小看诸位大人了,竟在人前卖弄,徒增笑话。没想到诸位竟是打着拖延之心,故意做得此副模样,以此来迷惑北戎使臣,实则暗中计划着反攻,而元贞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说成这样,不光众人听懂了,杨變也听懂了。 他当即也做出一副‘我竟骂错人’的讪讪之态,道:“倒是我误解诸位了啊,没想到诸位相公如此智计在握,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却不动声色。杨變在此与诸位道歉,是小子浅薄且无状,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了。” 他又去了至今仍奄奄一息歪在其他官员怀里的陈志业面前,扶起了他,又诚恳道:“陈相公,都是我误解了你,我竟不知你如此苦心。” 他似是惭愧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说:“所以说读书还是好啊,读书能使人明理,倒是我因读书太少,目光实在太浅,看不到深层的东西。你可千万要原谅我的出言无状。要不这样,一会儿出宫了,我就负荆去您府上……”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2节 本来元贞打算亲自来与他们辨个一二三四,文臣都重颜面,她以言语相激,搭起高台让他们下不来,是时他们自然没脸提和亲之事。 若还是不行,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抵死不从,万万没想到杨變竟提前帮她把架子搭好,她只用顺势而为即可。 如今,高台已经搭好,谁敢当众反驳自己并非如此,就是存了送公主和亲的心思? 谁敢出头,注定以后遗臭万年。 他们合伙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不就是都爱惜羽毛想告诉众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也是不得已为之。 谁也不敢! 甚至陈志业被羞辱成这样,也不敢! 此时他一口老血翻涌又咽了回去,还要对着杨變一张诚恳的脸,露出‘大人不记小人过’之色。 还不止如此,元贞准备的另一个后手也来了。 看到殿门外慌不择路奔进来的内侍,元贞眼中闪过一抹光,垂下眼帘。 “不好了,不好了,太学院的那些学生召集了很多人,来到宫门前抗议,说朝廷奸臣当道,祸乱国本。说战场打不赢,竟拿公主去和亲,本朝万万没有这等荒天下之大谬的事,说武将毫无血性,文官也都不作为,还说……” “还说什么?” “说诸位相公尸位素餐,荣国公妖邪谄媚,蛊惑君上,诸位相公非但不言,反而纵容包庇,说宋太师袒护门生,那姚广邴临阵脱逃,罪无可恕,诸位相公竟置之不理……” 内侍说得战战兢兢。 “他们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百姓,如今竟聚了一群人在宫门前,守宫门的禁军寥寥一算,竟有千人之数……” 此时紧闭的宫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有穿着儒生袍面容年轻的学生,有穿着布衫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双方楚河汉界分明,太学院的学生们聚在一起,而那些百姓们则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大声说着什么。 也有太学院的学生正大声地抨击朝廷和官员,他们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激得一众学生皆是面色潮红,颇有一番今为国直谏便是身死也无憾的慷慨激昂。 由于这里动静太大,有越来越多的人正源源不绝地往这里靠拢。 宫门城楼上,几个禁军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动静。 “指挥,难道我们就不管管?若是再这么聚集下去,属下怕会出事。” 蒋旻淡淡道:“管什么?怎么管?一边是太学院的学生,这些人比我们金贵,伤一个,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一边是无辜百姓,你忍心去伤百姓?让他们闹吧,闹不出什么,反正宫门已经关了,很快就会有人出来处理,用不着我们出这个头。” 这穿着禁军军袍的亲从官,哪知晓眼下这场面就是他口中‘指挥’弄出来的。 今日正好是蒋旻当值,他先听到和亲流言,正想去证实这件事,希筠匆匆而来给他递了话,他转身就安排人帮元贞安排后手了。 也幸亏皇城司看似其貌不扬,实则私下颇有能量,而太学那早就对朝廷于军事上的无所作为,以及只知和谈送岁币这事怨声载道。 这并非一日之事,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每当朝廷和谈一次,市井民间太学各处,哪处不是骂声不断。 无奈他们也不是当官的,管不了。 这次听说朝廷又败了,又要和谈时,太学一众学生就在抨击朝廷不作为,蒋旻不过顺势让人去点了把火,说出朝廷要拿公主和亲的消息。 堂堂男儿竟要藏身于妇人裙下? 这还得了? 那是新仇旧恨加一起,再加上太学如今平民学子风头正盛。 为何他们风头正盛?皆因元贞公主啊。自然一众学生都炸了锅,当即联合一起要到皇宫前抗议。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人越聚集越多,便成了当下之态。 果然没一会儿,就从宫门里出来了几名官员。 这些官员先是劝,可实在人单力薄,声音也不如人大,很快就被人流淹没了。 见情况不对,蒋旻也带着人出现了,却是只做个样子,手下禁军也碍于‘太学生都金贵,碰不得,一旦伤了,事后文官又要找茬’,只做样子不出力。 几个官员官袍乱了,官帽都被人扯掉了,狼狈仓皇逃回皇宫。 又过了好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官员,这一次人数比之前更多,还亲自到场了几位相公。 “朝廷奸臣当道,祸乱国本,武将无血性,文官不作为,大昊危矣!” “官官相护,那姚广邴守城失利,朝廷竟不加以惩治?还有荣国公,一介阉人,妖邪谄媚,蛊惑君上,临阵脱逃,罪无可恕……” “到底是谁庇佑这些奸臣,这些无能之人?” “占着高位却尸位素餐,堂堂男儿竟要苟且妇人裙下,可耻可恨!” “今日送岁币,明日送公主,后天敌人打到门前,难道诸君要把头颅奉上?” 不远处,蒋旻默默看着这些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学子。 这样的人,最是愚蠢不过。 他们年轻、热血,一被人挑唆就群起奋勇,他们拽文嚼字,平时也会说些不知所谓之言,似不识人间五谷,让人只觉可笑。 可他们心中也有正义,也有忠君报国,也有一腔孤勇。 也许若干时间后,他们也入朝为了官,可能他们也会慢慢沉默下来,或是同流合污,或是被人裹挟。 但不可否认,此时的他们是耀眼夺目的。 人群里,谢成宜也静静看着。 之前他静静看着杨變大骂群臣,看着那位公主为自己寻得生路,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寻生路。此时又见到这样一群穿着熟悉衣衫之人。 似乎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宣仁帝也到了,却在宫门城楼之上,此时还不到他出面的时候。 相公若能解决,自然不用圣上,只有一众相公也无法解决时,才是他。 而他此时又是一番心境,只觉得楼下诸人字字句句都在骂自己,又恨学子狂妄,又恨百官忤逆,还恨北戎狼子野心贪婪无厌。又思及杨變方才所骂之言,想到女儿方才所做一切。 一时间五味杂陈,只余沉默。 元贞也到了,也在城楼之上,却在另一个方向。 随之一同还有杨變。 “看到他们,我突然觉得大昊似乎还是有希望的。” 杨變却甚是不屑:“什么希望?他们太单纯,太知礼识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浑身软肋,怎可能对付得了这群老匹夫?你看着吧,一会儿就会被哄得散了,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不过他们闹这么一出,倒让那群老匹夫不好再拿你和亲说事。” 元贞恍然,又失笑。 “浑身软肋?你这是在说自己方才滚刀肉?” 杨變不赞同:“什么叫滚刀肉?这叫因地制宜,敌人要脸时,就不要给他脸,敌人说文时,你就不要跟他讲礼,总之跟他们反着来就对了。” “所以这也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元贞喃喃,又道,“不过你说得对,就该跟敌人反着来。” 半晌—— “这一番虽是解决了眼下之事,却让你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尽了。” 杨變倒是敞亮:“反正得罪不得罪也没什么区别。” 这不过安抚之词,得罪没得罪区别还是很大,以前是文官抱团压制武官,是惯例。如今杨變把一众相公的脸皮扯下来,放在地上踩了又踩。 谁能不记恨,谁能不记仇? 尤其这些老谋深算的老臣,元贞从不会瞧低任何人,这世上从没有幸而得之一说,之所以人家是高官,而你不是,说明对方一定有能凌驾众人之上的本事。 这种人若是报复起来? 元贞看看杨變浑不在意的脸,按下心中担忧。 还有,慕容兴吉那儿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眼下是逃过了,之后她又该如何逃? 宣仁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七这日,注定会被一众官员铭记。 闹到最后,哪怕一众相公皆都出面,依旧无法平息,反而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有百姓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烂菜叶子,劈头盖脸朝他们砸来。 颜面尽失,斯文俱丧。 最终是宣仁帝亲自出现在宫门楼上,承诺一定会严惩裴鹏海姚广邴等人,并绝不拿公主和亲求全,才平息了这场闹事。 可真的平息了吗? 并没有。 不过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恰恰也是他这番话,引得有心人动了许多心思。 为了平息民愤,关于裴鹏海和姚广邴处置,第二天就下来了。 裴鹏海抄没家产,枭首示众,姚广邴等一众人,抄没家产,流放琼州。 这还不算完,由于姚广邴乃宋太师门生,事情自然牵扯到他,关于他的弹劾攻讦也开始了。 这宋太师倒也利索,不愧是三朝老臣,姚广邴处置下来的第二天,他就上了告老的奏疏。 本来他年纪也就不小了,这几年中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卧病,平时对朝事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可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之所以没来,不过是时候没到罢了。 宋太师所有勋衔逐一被褫夺,大昊善待官员,官员到了年纪致仕后,朝廷是会给予荣养的,每年俸禄照发不误。 区别就是半俸或是全俸。像宋太师这种品阶的高官,一般致仕后都是全俸,各种应有的食邑荫补还是照旧,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也就罢,清算甚至蔓延到了其长子度支司副使宋纶,还有宋家其他子弟身上。 有道是一鲸落万物生,这样一尊屹立多年的庞然大物倒塌,其中所包含的利益简直无法想象。 朝中俨然在上演一场狂欢,甚至连之前所言调整前线战略都没什么人提了,而北戎使臣那,也被扔在一旁,暂时敷衍着。 这让元贞刚因那群太学生所生出的一丝希望,转瞬被吞噬殆尽,只剩下失望。 所以她闭门在金华殿想了两日后,找上了宣仁帝。 “什么?你说你想嫁给杨變,选他做驸马?”宣仁帝震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合一有点少,因为元贞要战略转移了,我捋捋下面的大纲。 有红包。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3节 第59章 59 闭门想了两日的元贞,很是平静。 “父皇迫于民情,承诺不让女儿和亲。可女儿婚事一日不解决,怕是以后还可能再生出事端,倒并非那北戎皇子对女儿有什么企图,女儿猜他指名道姓要我,大概是听说我乃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以此来试探父皇和朝廷的底线。到底他身为一国皇子,若是女儿已为人妇,又怎好冒着被世人唾骂,再强抢人妻子?” “可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嫁人?”宣仁帝皱眉道。 元贞笑了笑,说:“此一时非彼一时,之前国泰民安,女儿权可在父亲的庇佑下任性妄为,如今却是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 这话似乎刺疼了宣仁帝,他露出怅然之色:“你这是在怨爹爹护不住你?当日,大臣虽那般争吵,但爹爹其实……” 元贞主动端起茶盏递给他,也打断了他的话。 “女儿不怨,若真能牺牲女儿一人,换得大昊安稳,女儿虽死无怨。可显然北戎并没有想和大昊和平的念头,假以求亲和谈之说,不外乎是想拖延,是想故布迷障,实则还是狼子野心,意图侵占我朝疆域。” “且,女儿听说,那北戎三皇子已有大妃,女儿即便牺牲自己,也不过是为人做妾。我堂堂大昊公主,岂能给人做妾?” 元贞笑了一声,别有一番傲气:“爹爹,此人何止狼子野心,他是想把我大昊的脸踩在脚下,若真让他得逞,我大昊颜面将置于何地?” 宣仁帝有些诧异。 “你怎知那慕容兴吉已有大妃?” 元贞又故作一副伤怀之态,半垂着目幽幽道:“事关女儿己身,自然不可能置若罔闻,女儿特意命人在四方馆里留意那些北戎使臣,也是从他们交谈中所知。” 其实这不过是托词,是前世所知拿来现用罢了。 北戎习俗不同大昊,大昊这边男子多是加冠之后方成亲,即使等不了加冠,也是十七八岁。北戎那边却是男子十四五岁女子十三四岁就成亲了。 且他们并非一夫一妻多妾制,皇族之人甚至可以娶好几位妻子,大家平起平坐,身份地位尊卑与否,都视女方家势力大小及丈夫宠爱而定。 慕容兴吉的大妃名叫唐括璇朵,乃北戎八大贵族之一,其家族实力雄厚,也是慕容兴吉的支持者之一。 前世,饶是她得慕容兴吉万般宠爱,可在对上唐括璇朵时,也并不能都占上风。此女蛮横毒辣,多次对她下手,慕容兴吉却碍于还需要唐括家的助力,总是小惩大诫,一番敷衍了事。 认真来说,前世她能那么顺利从北戎都城跑出来,还是唐括璇朵帮了忙。 这个与她当了多年‘情敌’的女子,最终还是被她蛊惑,帮着她跑了出去,只为了让丈夫不再为‘昊国妖女’所惑。 不过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元贞之所以会提到慕容兴吉已有大妃之事,不过是知道她这个爹爹注重颜面。 最宠爱的女儿给人当妾,这将置他颜面于何地? 算是彻底绝了让她去和亲之事,给上面再加一道枷锁。 “这北戎人实在可恨至极,蛮夷不愧是蛮夷!”宣仁帝拍着桌子,怒道。 元贞置若罔顾,等他终于平息了怒火,才又继续说话。 “且,虽和亲之事已不再提,但北戎使臣还在四方馆中,北戎依旧虎视眈眈,爹爹可曾想过要如何处置?” 宣仁帝没有说话。 元贞继续道:“女儿观近日朝中乱象一片,那些朝臣似乎忘了这些事,只顾着去攻讦宋家。枢密院之前所提合围断其后路之事,可提上了日程?太原那虽有权少保坐镇,可谁也不知北戎会不会再出奇兵打到太原。” “朝中处事如此拖延,女儿恐怕再拖下去,赵州也成了北戎囊中之物。如何处置,这都需要尽快提上日程。” “还有北戎使臣还在,如何应付他们又是一事。” “女儿寻思,既如此,不如女儿来办一场婚礼,假意告诉北戎使臣,我已经答应和亲,但要办一场婚礼,此乃大昊习俗,留他们在京中观礼,并拖住慕容兴吉,实则朝中私下定计合围反攻,打北戎一个措手不及。” 若说前面的话,宣仁帝听的可谓是烦心又起,后面这些话则让他眼睛一亮。 “北戎使臣杀是不能杀的,”要是大昊这想杀,早就杀了,“既然不杀,那就物尽其用吧。” 宣仁帝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好。 “那为何你夫婿人选,要选了那杨變?” 见爹爹这番反应,元贞就知这事成了一大半。 遂,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儿既然要嫁,自然要选一个能护得住自己的男人。” “那日,他为女儿仗义执言,面对百官胁迫依旧不露怯色,嬉笑怒骂,铁骨铮铮。女儿这两天反思己身,也许是不是好男儿,不当以是否读过很多书来定,而是当如斯。” 这一番话,从一开口就让宣仁帝自惭羞愧种种情绪翻涌上心头,直至到了当如斯,更达到了顶点。 女儿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在表示对父亲无法保护自己的失望? 可是—— 他没有去看元贞,而是重重一叹后,道:“你既坚持,朕允了。” 接下来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 元贞不再去尚书内省,而是在金华殿备嫁。 虞夫人知道此事全部内情,来见元贞时甚是沉默,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久久,才道了一句:“你既觉得如此对你是好,那便如此吧。” 遥记不久之前,她还觉得这位公主定能改变朝中乱象,可事实证明,也许她确实能改变,但世事不容人。 “师傅,你不要沮丧,”这是元贞第一次正面称呼虞夫人为师傅,“也许此刻的蛰伏,只是暂时蛰伏,说不定哪日我就卷土重来了?” 元贞还笑着,似在说笑。 “其实我也没料到事情转变会如此突然,但幸好如今裴鹏海已死,魏思进不成气候,刘都知素来是个聪明人,以后尚书内省这,倒不用再惧怕有人步步紧逼了。” “你啊你。” 最终千言万语,不过化为虞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 杨變那儿也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天上竟会掉金子。 本以为自己能娶她,还得再等十个月,如今不用等了? 其实那十月之说,不过是杨變的一点小心思,故意在元贞面前重复,是因为他实在拿捏不住她的心思。 换做其他女人,他一捏一个准,不愿意就直接抢回来。唯独她,他不敢轻也不敢重,不敢抓得太紧,也不敢放太松。 杨變曾自己默默思索过,为何会如此?难道仅仅是因她的身份高贵?可他的心却告诉他不至于如此。 还是一次权简见他喝闷酒,与他聊了两句。 说当一个男人真正稀罕上一个女人,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一点点都不愿勉强她,不愿看到她伤心,不愿看到她难过,哪怕是扑上自己的命。 他们这些糙人,不如文人那般风花雪月,只有一腔粗糙的小心翼翼。 还说当年他看中裴氏时,就是如此,如今轮到了他。还嘲笑他说,以前你还说我夫纲不振,你以后只会更甚。 所以这般心态下,突然听说元贞要嫁给自己了,圣上那也同意了,正在加紧办婚礼,杨變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只是办婚礼这事得藏着些,如今朝中的打算,杨變也是知道的。 于国有利,于己也有利,他自然乐意配合。 由于局势不等人,婚礼相关事宜办得极快。 又由于宣仁帝心中愧疚,对元贞出嫁事宜都是按照规矩顶格办的,封号选的大国封号‘魏’,一应嫁妆食邑赏赐的皇庄土地,也是加了又加。 于北戎使臣那,使臣人数虽不多,但随扈却不少。 大昊这碍于之前想和谈,并不好将这些人圈禁在四方馆里不让出去,所以使臣也就罢,那些随扈是可以上街的。 之前太学的学生和百姓堵了皇宫大门,北戎使臣便知晓了。 一群人在四方馆中,有人愁眉紧锁,怕事情生变,有人出言讥讽,说做皇帝做成大昊国君这样,真是贻笑大方,若是换做在北戎,会如何如何。 可不管怎么,其实这些人都在等昊国抉择。 之后宣仁帝当众承诺不和亲,这些使臣听闻后俱都大怒,叫来大昊官员要让给个交代。 而大昊官员这儿,上面没说撕破脸皮,他们自然能敷衍就敷衍,只说是形势使然,此事也不是不可再议。 就这么等了几天,昊国这终于松口了,说和亲可以,公主本人也同意了,但按照大昊的规矩,公主出嫁是要办婚礼的。 公主照常出嫁,按规矩进行各项仪礼,之后车队跟着北戎使臣出城,前往邢州。 至于此事为何秘而不宣,大昊也有说辞,怕百姓反应激烈,再横生枝节。 听了大昊官员这一番说辞,再见这位公主嫁妆之丰厚,让人瞠目结舌,哪怕是北戎八大贵族家女儿出嫁,也没有如此丰厚的陪嫁。 昊国着实富裕,不过这些东西都陪嫁到北戎,那不就是北戎的了? 北戎使臣考虑再三,都与己国有利,遂同意了。并派人给北戎那边递话,告知慕容兴吉这一事情。 这一来一去又是半个月过去,期间由于两国要结秦晋之好,哪怕装个样子,两边也表现得甚是和睦。 宣仁帝甚至在琼林苑中设宴,见了这些使臣。 一切都是其乐融融。 而婚礼准备就在这种奇诡的情况下,迅速进行着。 十月二十二,吉,宜嫁娶。 早上天方破晓,金华殿这已经开始在准备了。 蒋慧和蒋静昨儿就进宫了,她们知道元贞不是去和亲,而是嫁给杨将军。私下里跟元贞说笑,出了金华殿还要装几分黯然神伤,生怕被有心人瞧了去。 至今,这场婚事总体是瞒住民间的,对于外界则是另一种说辞。 所以如今是,百姓不知道这场婚事,各家各府以为朝中瞒着民间,就是为了把元贞送去和亲。 只有那么些许人知晓内情究竟如何。 大抵是兔死狐悲,早先不对付的那些姐妹们,纷纷或是结伴或是偷偷独自一人前来,给元贞送了添妆。 包括淑安,也别别扭扭地送了一根步摇来。 说不是同情她,就是可怜她,才给元贞添妆的。 蒋静和蒋慧也送来了蒋家的添妆,还有她们各自给元贞准备的礼物。 “贞姐姐的嫁衣真好看。” 看到摊开摆在床上的嫁衣,蒋静十分羡慕。 元贞失笑:“羡慕什么?赶明的你要嫁了,也让二舅母给你准备一身。这嫁衣可不是专门给我做的,是我用了淑嘉的。” 公主的嫁衣宫里都要提前准备,从亲事定下,六尚局就命专人开始准备,可惜元贞这场婚事太过突然,重新再做时间赶不及,只能先用了现成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4节 淑嘉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人是梅贤妃挑的,也是一世家子弟。她的婚期在明年二月,现在再重做一套嫁衣完全来得及,就把嫁衣先挪给了元贞用。 “那可不一样,普通人的嫁衣哪里比得上公主,杨将军真是好福气,竟能娶上贞姐姐这种绝色美人。” 此时元贞已经穿上嫁衣,这一身深绿色绣着九行五彩摇翟纹、配云凤纹霞帔的嫁衣,衬得她格外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各种形容美的词语用在她身上,只会让人觉得贴切,而不会觉得是夸赞。 又过了一会儿,吉时到了。 一众人拥着元贞,将她送上檐车。 送亲队伍由礼官打头,仪仗随后,又设行幕、步障、水路,并有庞大的送亲及送嫁妆的队伍。 这支队伍打从出了宫门,就引来了无数人的注意,纷纷猜测这是做什么的。 有那曾经目睹过公主出嫁场面的,见送亲队伍中种种布设和仪仗,就知道这是宫里有哪位公主要出嫁了。 可到底是哪位公主出嫁? 为何民间竟一点风声都无? 之前听说有数位公主都择了驸马,正处于备嫁中,难道这是其中的一位? 夹道两侧的百姓都议论纷纷,殿前司金吾卫这次出动了大量人马,前来维持路上的秩序。 四方馆就在皇宫附近,此时门前也站了许多人,正在围观送亲队伍。 “公主的仪仗和陪嫁,要绕城一圈呢。如今时候还早,宴厅里已安排了送行宴,各位何不先进去用宴?待用罢宴,车马也准备好了,这时诸位便可带着公主离开上京?” 四方馆馆使鲁善,是个宦官。 虽是面上无须,但说起话来一脸笑,态度也甚是放得低,因此北戎使臣大多喜欢与他打交道。 闻言,这次北戎使臣的领头涂丹阿萨倨傲地点了点头。 一众人行至馆内,此时宴席已经摆好,桌上各种珍馐佳肴,还有许多美酒,又有歌伶舞伶弹琴跳舞。 再加上陪着的昊国官员大多识趣,这让几位使臣不一会就喝上了头。 “你们昊国的美酒,极好!” “来,喝!” 涂丹阿萨拎起一坛酒,就要去灌鲁善。 鲁善笑得尴尬,却又不敢推拒,显得十分狼狈,酒都顺着他衣襟流了下来。 诸如此类场景,还在宴上其他处上演着。 北戎人都好酒,喝起酒来也粗蛮,哪像大昊的人喝酒都是酒盏,酒碗都用得少,因此北戎这些人特别喜欢让昊国人喝酒,最好还是用坛子喝。 只是这场面实在难看。 宴上一角落里,秦云鹏也在喝酒。 他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没错,本是怕死,后来做了降臣不过是审时度势,如今见大昊如此趋炎附势,惧怕北戎,更觉得自己没错,并深深地厌恶自己以前的身份。 若是他是北戎人,何至于被两边的人瞧不起,还要花千般力气才能如北戎人那般立足? 想到这里,他红着眼珠,在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 不同于他,施建义一直是沉默的,此时也依旧沉默,只是看着四周的眼神透露出一丝隐忧。 这场酒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期间北戎人没忘询问,你们公主陪嫁绕城可是结束了。 昊国官员俱是陪笑说快了快了,这一快就是近两个时辰。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涂丹阿萨丢下酒盏,站了起来。 鲁善也喝得面红耳赤,但所幸还算清醒。 期间,他出去吐了两回,被涂丹阿萨嘲笑,不过嘲笑归嘲笑,回来后人家继续陪喝,礼节上倒是挑不出毛病。 “你们昊人,很会来事!尤其是你……”涂丹阿萨拍了拍鲁善的肩膀,醉醺醺地笑了笑,“等哪天我们北戎打进你们皇城……” 旁边一个北戎使臣突然挤过来,扶住涂丹阿萨。 “涂丹猛安1,你喝醉了。” “喝醉?我哪有喝醉?”涂丹阿萨用北戎话咕哝着,还挥着手要让此人离他远点,可在下一刻,却腿脚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对方怀里。 见此,其他使臣都是一惊,下意识往这边走来,可惜腿脚都是一阵瘫软无力。 “你们、你们使诈……” 话还没说完,该晕得都晕了。 只有施建义,当有人来搬动他时,似乎感觉到此人根本没晕,又见他闭着眼不动,于是低声道了一句‘倒是可惜了’。 至此,北戎使臣以及其随扈,被一举全都拿下。 他们并不知晓,本在绕城的送亲队伍,早已被送进了将军府。 而就在千里之外,大昊的地方禁军也开始动了。 将军府中,今日没有酒宴,也没有拜堂。 只有礼官及圣旨,元贞和杨變在香案前拜了天地,又拜了圣旨,再接下旨意,就算是礼成了。 元贞被送到正院新房,怕走漏了风声,整个将军府只有正院是精心布置过的。而将军府门前,则是送亲队伍出了皇宫后,方临时布置的。 这正房自是不如金华殿,但因为提前布置过,元贞有许多私人用物,都提前挪过来了。而绾鸢希筠以及一众陪嫁而来的宫人侍女们,也都是提前熟悉过地方。 见公主被送进新房后,侍女们便扶着她在床前坐下,过了一会儿绾鸢和希筠便来了。 绾鸢问可有不适,希筠则问公主饿不饿,又说府里没有大摆酒席,驸马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變一身大红喜服,从外面大步走了进去。 人刚进来,就摆手示意让所有人都出去。 “驸马爷,还没掀盖头呢。”喜婆有些尴尬提醒道。 这时,礼官也来了。 之后在礼官的唱词中,杨變拿起红秤杆挑起盖头。 而元贞这儿,还没酝酿出羞意,盖头就猝不及防被挑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正好看见他有些愣神的眼睛。 这时,羞意方不期而至。 希筠格外满意杨變的反应,就这当初还对她家公主无礼,如今还不是知道公主的好和美。 她暗笑了一声,端着合卺酒上前一步。 “公主驸马该喝合卺酒了。” 杨變拿过两只其下用红绿双色线系成同心结的卺,一只递给元贞,一只自己拿着。先饮自己这盏,而后两人交换,再饮对方的酒。 饮罢,喜婆将两只卺扔与地上,一仰一合,谓之大吉。 之后,所有人都鱼贯退了下,房中只留下两人。 “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昨晚一夜没睡,今早起来练了两个时辰的刀。” “……” “你那冠和这衣裳重不重?我来帮你脱?” 元贞半垂着眼,小声道:“还是让希筠和绾鸢来吧,我怕你拆冠时把我头发扯掉了。要不,你也去沐浴一番?忙了一天,总得收拾收拾才能安歇。” 收拾=安歇? 将两者迅速挂钩的杨變,脸上带着傻笑的进了浴间。 这边绾鸢和希筠进来了,服侍元贞脱掉嫁衣和发冠。 “当初来布置新房时,我特意跟人说,让他们布置了两个浴间,正好公主和驸马一人一间。”希筠道。 别人不知道,希筠和绾鸢还是清楚,自家公主平时有多注重细节。 她的东西一般是从不给人用的,驸马又是个大男人,难免粗糙,也免得冒犯了公主,两人闹得不美。 主仆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也进了浴间。 等两刻钟后,元贞披散着头发出来了,杨變已经在此等了很久了,满脸哀怨之色。 元贞瞧他脸色,不免有些尴尬,对两个侍女道:“你们退下吧。” 轮到她自己单独面对眼下状况,她不禁顺了顺披在胸前的长发,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紧张。 “你们妇道人家,是不是都是如此事多?我沐浴不到半盏茶,你沐浴够吃两顿饭。” 听了这话,元贞顿时不紧张了,瞥了他一眼,来到床前坐下。 “今日新婚夜,你确定要与我在此争论沐浴之事?” 杨變凑了过来:“我并非抱怨,我就是心急。” “心急什么?”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到了床榻上,下一刻他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1猛安,类似千户。 虽然已经说过,但还是再说一次,古代并不都是大红喜服,一般是红男绿女,一直到明后期和清朝吧?才慢慢转为男女都是红色喜服? —— 有红包 第60章 60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5节 矮柜上,龙凤花烛默默燃着,衬着这一屋子的的红,将烛光映成了淡淡的红色。 “你去把帐子放下来。”元贞及时用手臂挡住他。 杨變只能转身去扯帐子,扯了左边,还要扯右边。 “要放就放整齐,哪有你这么随意弄的?” 元贞见他敷衍了事,帐子被扯得歪歪斜斜不说,还没遮住床上,忍不住坐起来去整帐子。 “哪有这么多事!” 他一手箍着她的腰,将她往这边拉。 元贞跟他别着劲儿,硬是把帐子规整好,虽看着还是不齐顺,但最起码该遮的都遮住了,才被他又拖了回去。 “你急什么?” 元贞推了他一下,可惜没推开。 “难道你不急?” 他瞅着她微红的脸,也不等她答,人已经埋在她侧颈处,深深地吸了口气。 太近了,尤其这种环境下,又是这种亲密的姿势,无端让人紧张。 滚烫的呼吸抚触在细嫩的颈上,似乎那块儿皮肉也被烫得熟了,酥酥麻麻的紧张感,一路顺着筋往下,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脚趾也不禁蜷缩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想这一天很久了?” 元贞想咳一声,可惜声音堵在嗓子眼里,等挤出来,已经变得虚弱无力,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每天夜里都会想……” 这傻货他到底想些什么啊?能不能别说了啊! 元贞实在觉得难以见人,扯过一旁丝帕盖在脸上。 迟钝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你羞了?” “你才羞了!” 元贞拿下丝帕,凶巴巴去瞪他,也就坚持了一会儿,就被他厚脸皮打败。这人真是一点都不知羞,竟就脱起衣裳来。 本来就穿了一件单衣,三下两下就没了。 男子结实的肌理,尤其他筋骨粗壮,离得又近,简直像一尊庞然大物。元贞只匆匆一瞥,就红了脸,知晓今晚肯定要遭。 “你别挡,给我看看。” 元贞更是恼羞,想推推不开,又没他有力气,想骂刚出口就成了气虚的呜咽。 “要不,你去把灯熄了?”她哀求道。 “新婚之夜,龙凤花烛不能熄。” 她窒了窒,又弱弱道:“要不,你把被子扯过来盖上?” “盖什么上!” 门外,希筠让其他人都下去后,自己反倒赖不住性子,来回转起圈来。 绾鸢看不下去了,拉着她走到一旁。 “你着急个什么?” 希筠皱着小脸,不知该怎么说,嗫嚅了好几下才道:“你说,公主今晚会不会遭大罪?” 绾鸢的脸当即红了,虚拍了她一下。 “你可什么都敢说,这话是你能说的?” 希筠也红了脸,却倔强道:“这有啥不能说的,你忘了尚寝局那位姑姑是怎么对我们说的?” 临近婚期之前,六尚局特意派了人前来教导公主人事。由于希筠和绾鸢是贴身服侍的,自然跟在一旁听了几耳朵。 这也就罢,临了讲完了要走时,那尚寝局的中年女官拉着希筠和绾鸢去了一旁说话。 说的什么? 大意就是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尔,难免在床笫之事上放纵,尤其是男人,这方面很容易贪,不知道节制。而女子都脸皮薄,想来不好意思拒绝。 她们身为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要懂得适时提醒一二,也免得驸马不节制伤了公主的身子。 至于为何会伤了公主身子,又如何会伤了公主身子? 绾鸢看似稳重,实则是个脸皮薄的,而希筠是个胆大也敢问的,因为她如此好学敢问,那位女官还专门将她带去了六尚局,给她上了详尽一课。 具体讲了什么? 事后等她回来绾鸢问她,反正希筠不好意思说,一问就跑。 如今倒是不跑了,开始操上心了。 “这事你可管不着,”绾鸢小小声说,“咱们只管在外面守着,公主不叫人,就是没事。” “那公主若是叫了呢?” “你话可真多!” 元贞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她早已有心理预设,知晓习武行伍之人,肯定不是那些弱书生能比的,她不是没经历过事的,可她还是低估了杨變。 第一次,她还在庆幸,可接下来她就不庆幸了。 就像那初次学扎马步的人,刚开始只能扎一小会儿,但等他逐渐适应了,就能一直扎下去。 她找了许多借口,例如我热,我累,我渴了,甚至都哭了,还求他了,他径自不理。 热了就把帐子掀开,反倒她受不了如此,忙把帐子拉下来。 渴了就给她喂水,温着水的茶壶就在床边矮几上,也不知怎么他胳膊就能那么长,能把水拿过来,一边喂她一边又哄她让她别嚷嚷,这就给她喂。 期间,大抵是房中声动太大,希筠和绾鸢闯了进来。 可人刚越过屏风,就被迎面扔来的茶杯砸了回去。 外面希筠如何跳脚,如何跟绾鸢抱怨不提,反正元贞是没脸见人了,觉得这辈子的脸全都丢尽了。 她沮丧地将头脸藏在软枕下,权当掩耳盗铃了。 不一会儿,就被人从枕头下挖了出来。 “怎么,你不喜欢?不对,权简跟我说,女人家一般开始不喜欢,后来都会喜欢的……” 元贞恨恨地一把将他的脸推开。 “你快给我闭嘴吧。” 到最后怎么结束的,元贞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实在太累就想睡,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醒了,他还没消停。 再睡着再又醒来,一直到龙凤花烛都烧熄了,外面隐约都亮了,这蛮汉才消停下来。 等元贞再次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杨變似乎刚起,穿着一身中单,坐在她边上。 “你醒了?” 不等他靠近,元贞已经下意识抱着绸被躲到床里面去了,却又不小心扯到腰,疼得她当即一个抽气。 “你出去,让绾鸢她们进来服侍我。” 见她那色厉内荏样儿,再想昨晚他却是有些过了,杨變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套上衣裳出去了。 之后绾鸢和希筠进来,元贞磨蹭了半天才坐起来。 绾鸢要来扶她,她不让。 还让二人拿了一条干净的毯子过来,她严严实实将自己包起来,才让二人将帐子撩起来挂好。 “公主,我服侍你去沐浴吧。” 两个侍女脸都红红的,似乎也知道元贞窘迫,不敢正眼瞧她,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把她搀进浴间。 “驸马也实在太贪了!” 元贞进了浴桶坐下,绾鸢帮她擦拭着后背和肩膀,希筠看到自家公主身上的痕迹,实在憋不住气拍着水面骂了声。 绾鸢手一抖,帕子差点没落到水里。 她压着声音小声说:“什么叫贪不贪?这话太难听。过了就过了,非要用贪这个字。” 绾鸢是怕元贞羞窘,觉得希筠口没遮拦,可她这么一说,元贞更是脸颊和脖颈都红了,差点没把自己沉进水里。 希筠想起昨晚闯进来看到的那一幕—— 蒙得严严实实的帐子,公主好艰难才挣扎出来,只露了半截肩膀和一条雪臂在外头,一只手死死抓在帐子上,似想向外头求救。 她家公主多可怜啊,新驸马简直是一头大蛮牛,竟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公主拉了回去。 绾鸢也是,扯着她就把她往外头拽。 还有,驸马竟嫌弃她们进来,拿茶盏砸她们,幸亏绾鸢拉她拉得及时! “不行,我得找驸马说说去,尚寝局的姑姑可是专门交代过。” 元贞用胳膊挡着脸,小声道:“行了啊你,这事你别管!” 顿了顿,她又匆匆说:“我会跟驸马说。对了,以后在家里,别叫驸马了,叫将军或是郎君便是。” 希筠还想说什么,被绾鸢扯了一把,顿时不吱声了。 一通收拾完,等出去后,侍女们已经把床榻收拾干净了,并换了一套干净的床褥棉被。 窗子都被打开了,屋里也燃了元贞惯用的香。 元贞现在是哪儿哪儿都不自在,总有一种疑神疑鬼感,见窗子被打开,她疑神疑鬼,见燃了香,还是疑神疑鬼。 床榻那儿,她更是瞧都不敢瞧上一眼,努力做得一副从容淡定样儿,来到妆台前,让绾鸢给她梳妆。 其实让她来想,她是不想起的。 又想今日是她做新妇的第一日,虽这府里没有长辈让她去拜见,可府里总有下人,若是让人知道主母进门头一日就在房里睡了一天,到时候外人会如何想她? 反正元贞现在是既疑神疑鬼,又想得多,想得都是一些不能见人之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6节 梳妆梳到一半,杨變来了。 进来了,就往这边来。 元贞下意识紧绷:“你做甚?” 杨變看着镜子里的她:“我看你弄完没。你饿不饿?正好起晚了,早饭午饭一起用。” 元贞又敏感了。 什么叫起晚了,什么叫早饭午饭一起用?他怎么不说晚饭一起用? 怨谁?还不是都怨他!她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杨變见她莫名就恼了,转念想想也知晓她在怨什么,忙陪着小意道:“你要是不想动,我把饭端进来喂你?” “呸,谁让你喂了!” 元贞含羞带恼地瞪他一眼,拿起簪子扔他。 “你快出去!” 忍了忍,才又道,“我一会儿就好了。” 绾鸢和希筠憋着气,红着脸,也不敢说话。 之后梳妆速度莫名加快,衣裳也没精挑细选,随便择了一身。等元贞去了西次间,膳已经摆好了,杨變正老实地坐在桌前等她。 元贞坐下,实在觉得气氛尴尬,让绾鸢等人都退下,不用人侍膳,他们自己吃。 等人都退下后,她这才埋怨道:“都怨你!” “怨我什么?” “你还敢说?!” 杨變忙赔笑又赔礼,又去给她盛饭。 “你肯定饿了,先吃些饭,要不先喝些汤?”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 公主出嫁前,会有专门的宫人前来告知驸马有关公主的习性,例如喜欢吃什么,用膳时讲究什么,身子弱哪些不能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之类的。 杨變是一概都没记住,就记住了她用饭之前,通常喜欢先喝一些汤。 也是他实在过得太糙,以前这座将军府,就他和一些手下住,下人就那么几个,仅够支撑宅子运转,至于其他一概没有。 园子是有的,可惜久没有打理。 厨房也有,里面东西齐备,不过就一个厨子。 宫里派人来查看驸马府邸,查看各处的布置,以及各类用物可是齐备,公主若是住下可是舒适。 当时看得那叫一个嫌弃,总之哪儿哪儿都不合格。 为此,六尚局专门拟了单子,又禀过元贞后,一应下人包括贴身服侍的,平日里打杂做粗活的,厨子及打理园子的人,侍候车马的,全从宫里拨。 人都是绾鸢拿着名单,一个个跟元贞挑出来的。 如今这膳食自然也是宫中御厨做的,甚至金华殿小厨房里几个厨娘也都安排了来,做的自然也都是元贞爱吃的。 元贞巡睃了下桌上的菜食,想了想后道:“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就跟下人说。以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要过日子的,还是让自己舒适些好,不用全将就我。” “我吃什么都行,我不挑。” 为了显示自己不挑,杨變给自己盛了碗饭,三下两下就是一碗下肚。 “你吃这么快做甚?也不怕噎着!” 元贞见他吃得如此之快,忙放下筷子过来看他。 还没看上,手就被一把攥住了。 “我不噎。军里吃饭本就快,打起仗来有时候急行军,随便啃点干粮就完事了。” 元贞挣了下,没挣开,只能当做无事。 “现在又没有打仗,总是吃得这么快这么急,太伤脾胃了,现在你是年轻,看不出什么,以后等你老了,看你怎么办?” 她本是随口一说,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了。 这人的目光怎么越来越热? 她有些不自在,忙挣开拿回手,又拿起筷子,假装去吃菜,又小口喝汤。 无奈,这人就是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的脸快烧着了。 “你还吃不吃了?总是盯着我看做甚?” “你好看,越看越好看!” 元贞需要拼尽全部力气,才能不用帕子捂住脸。 “你快吃饭吧,再这么下去,这饭不用吃了。” 之后杨變收敛了许多,既是如此,两人这一顿饭也吃了快半个时辰。 吃罢,侍女进来收拾残局。 元贞想了想,拉着杨變去东次间的宴息处说事。 “我听她们说,你身边也没有个随从,好像是你以前的副官顶上的?以后这府里有了女眷,到底男女有别,以后你那副官还有那些手下,就让他们别随意乱闯了,后宅这里需让人通报了才可进来。” “还有,你在这院子里,没有个人服侍终究不太方便,我的侍女都是服侍我的,女子服侍你,你大抵也不惯,我这次陪嫁里有不少内侍,一会儿你挑两个,就放在府里服侍你。” 公主们一般是不用内侍的,金华殿有内侍,但只有几个,还都是做粗活跟跑腿之用。 但出嫁了以后不一样,要府邸前院后院、回事处、车轿厅、宾客往来等等,还有后院各处花园花圃之类,这都需要打理。 以前元贞根本不用操心这些,宫里各处都有人管着,如今出嫁了做了当家主母,这些事情都需要提上日程。 “还有住在府上的你那些手下,说是手下,都是私兵吧?他们衣食住用如何安排,每月可有薪饷发,四时节礼如何?还有,府里总需要个总管,光让你那副官顶着,他顾此失彼如何为你办事?” 杨變听得头大,这府里有这么多事? 那群糙汉还管他们吃什么?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呗!还管他们穿什么?他又不是他们爹。 “反正新婚这几日,你不用上朝也不用上值,我们就在家把这些事都办了。” 杨變本还想说道几句不用这么麻烦,一听到‘家里’这两个字,顿时不说了。 “都听你的。” 元贞又道:“还有,府里的账册,还有你的私房钱,都交上来吧。我让绾鸢找人造册,以后府里还是得弄个管账的账房,各处支出进账都要记账,这样才能做到心知肚明,而不是糊里糊涂。” 对于交账本交私房钱,杨變都无异议,但是—— 她怎么懂这么多?难道宫里也教女子管家? “宫里可不教这些,但若真任事不管,可能被下人贪墨了银钱也不知道。以前有公主被下人把持了账本的,还有被婆家骗着拿自己陪嫁补贴婆家一大家子的。” 等事后公主反应过,由于是下人管着账册,查账也查不清楚,只能哑巴吃黄连。即使把人处置了,钱也没了。 至于被婆家哄骗的,这种事即使闹进宫去,也会被人嘲笑。 “自那以后,诞有公主的妃嫔,都会教些基本的给女儿,哪怕不会管家,但也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两位舅母教的。” 备嫁期间,蒋家两位舅母专门寻了一日,特意进宫来为元贞讲相关事宜。 从如何管家,如何御下,以及和各家各府交往一些零碎。元贞本就聪慧,几乎是一点就通,尤其她还不缺管这些的人手,她只用管着大局即可,剩下的自然有人做。 其实按理说公主都有公主府,也有属官,这些杂务都由属官打点。 只可惜大昊的公主被管制得太厉害,除了太祖刚建朝时,公主还能过两天爽快日子,后来随着公主的权柄被逐渐压缩,没成亲的公主也就罢,成了亲的公主也不过就是一个品级高的外命妇。 这也就是元贞得宠,看似没有属官,实则宫里把能用的人都给配齐了,只是换了一种称呼罢了。 见她说做就要去做,杨變不禁道:“你不累?” “倒还好,做这些又不需要走动,累什么?” 杨變瞧了瞧外面:“你看我们刚用过午饭,现在应该是午睡的时候了?要不,我陪你午睡会儿?” 元贞警惕道:“我不想午睡,刚起来,午睡什么?” “你不午睡,可别人总要休息,我们是刚起,但下人们可不一样,早就起来忙着各处了。” 最终,元贞还是去午睡了。 两人脱下衣裳,散了头发,去了床上躺下。 临躺下前,元贞不顾颜面特意警告他,让他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 “我能想什么,我能做什么?”杨變委屈道。 后来躺下后,他倒真没做什么,就是一会儿摸摸她脸,一会儿摸摸她头发,一会儿又摸摸她的手,像摆弄个爱不释手的宝贝儿。 “你烦不烦!” 元贞已经说累了,说得有气无力的,翻过身给他一个脊背。 “我不烦!”他说,又贴过来,“你怎么就嫁给我了?”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嗯了一声。 元贞笑了下,搡开他的大脑袋,并闭上眼睛。 “不准再惹我了,再惹我我不理你了。” 他倒也老实了会儿,可惜没老实多大会儿,这次他换了个方向,去摸她小腿。 “你干什么?” “你不说身上不舒坦,我帮你揉揉,我以前在军中学过按跷之术,有时候哪儿摔了,□□练狠了身上疼,都是自己给自己按,用来活血。” 元贞掀开眼皮,看他。 见他确实一脸诚恳样,又想总拒他也不好,就允了。 “那你只按小腿。” 他就只按小腿,尤其他手艺竟真不错,只一会儿就把她小腿上的经络推活了。除过没放过她脚外,确实倒也老实。 又换一只腿给他。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7节 也是被他按舒服了,元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也所以,当他的手越过膝盖时,她一时竟不能反应。 再然后,又被他得逞了。 次间里,绾鸢忙拉着希筠匆匆避了出去,见廊下还有侍女守着,忙把她们也挥退了。 希筠似想说什么。 绾鸢忙掩住她的嘴,又低声道:“你可给我消停些吧,公主若是不愿,驸马也不会得逞。 希筠噘了噘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希筠:驸马肯定欺负公主了。 杨變:我就欺负了!咋滴! 元贞:你们都给我滚!(没脸见人ing) 有红包。 ——放俩预收文案,有兴趣的可以点进专栏,提前收藏一下。(记得收藏下作者专栏) —— 《我是宠妃我怕谁?》 每一个宫斗故事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她们一定貌美如花,她们一定出身低下,她们都有一个通用名字,挡箭牌。 或许是为了真爱,或许是为了平衡,皇帝总会将她们立起来,给她万千宠爱。 对了,她们还会有一个名字叫做宠妃。 她们的结局通常不会太好,不是遭来厌弃被打进冷宫,就是作恶多端死得凄惨。 姜姹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自己就是萧怿为了保护心上人倪乐安找来的替身,只因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个安字??? 萧怿非东宫登基,太后又非亲娘,后宫初建,势力混乱,他唯恐倪乐安性格柔弱,死于后宫争斗之中,便将作为替身的她立起来当靶子,借用她手段狠毒,扫除世家残存,为他的心上人铺路。 重活一世的姜姹倒也想爱谁谁吧,姑娘我不奉陪了,只可惜局面已成定局,既如此那就折腾个地覆天翻,待到时机天高任鸟飞。 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 《嫁个哑巴皇子》 细数许意卿这一生,未出嫁之前是上京城贵女中的翘楚,出嫁后先是皇子妃,再是王妃,后来又成了皇后,母仪天下。 要论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她信了丈夫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其他人不过是为了应付宫里’的鬼话。 不过没关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有三宫六院,我有金屋藏‘小叔’,哪怕是死也还要拉上他和他的爱妃共赴黄泉。 一梦醒来,竟回到未嫁之前,许意卿目光落到那个哑巴皇子身上。 上一世她藏了他多年,这一世全当补了他吧。 第61章 61 等下午再起时,元贞决定放弃羞窘。 绾鸢和希筠是她的贴身侍女,以后类似的事肯定避免不了,尤其杨變这样,甚是黏人,她若回回都觉得难以见人,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不用大惊小怪,此乃夫妻常事,等你们以后成亲了就懂了。”元贞努力做得一副淡定从容模样。 绾鸢没有说话。 她是不想成亲的,她满二十那年,公主就问过她,说可以想法子把她放出宫。可她爹娘早就没了,兄嫂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回家做什么,还不如就留在公主身边。 至于希筠—— 她皱着小脸道:“可驸马未免也太折腾公主了,公主哪里受得住。” 元贞的淡定瞬间破功,差点没被茶呛着。 绾鸢忙把希筠拉了出去,过了会儿,她又回来了,道:“公主,你别怪希筠,她就是不知事。” 绾鸢的脸也红红的。 元贞叹了口气:“其实也怪我,六尚局那儿本说派两个嬷嬷来,我怕她们倚老卖老,欺负你们这些年轻的,就没要。” 她幼年吃过这些老嬷嬷刁钻的苦,因此本能反感这群人,殊不知六尚局为何这么安排,皆是有其道理的。 就好比,年轻的宫人脸皮都薄,又不懂人事。可嬷嬷们不同,她们年纪大,懂的多,有她们教诲年轻的宫人,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希筠之所以如此莽撞,就因她一味只听尚寝局女官说的官面话,却又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而绾鸢碍于脸皮薄,也是一知半解,跟她讲也讲不明白,以至于希筠总觉得驸马是在欺负公主。 眼下该怎么办? 只能慢慢教了,再有绾鸢多点拨她几句,想来过几日就好了。 元贞岔开话:“府里诸多杂事,郑女官和严内侍那进度如何了?” 绾鸢答:“府里的人全都记名造册了,各处的人也都安排好了,待运转几日,再拾遗补阙。” 元贞点了点头,又说:“这几日你抽空带着人,把我的陪嫁盘点造册,再让郑女官把库房弄出来,做两个库房,公中一个,私库一个。” 郑女官和严内侍便是这次宫里派来帮元贞管杂务的两个领头,人是她自己挑的,也是能放心用的人。 “是。” “将军呢?” “将军去书房了。” 其实杨變不是自己要走的,他是被元贞撵走的。 不过,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抱着个大箱子。 这箱子不小,反正让元贞来看,应是让两人抬的,独他是个大力怪,自己就抱来了。 杨變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本账册扔给元贞,这才来到她对面坐下。 元贞拿过来翻了翻,果然是他私房账册,只是记账之人甚是马虎,记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她不知管账的正是张猛,方才杨變去拿账本时,他高兴坏了。 让他一个大老粗管账,他既觉得麻烦,又怕管错了,可实在没人管,只能他先兼着。如今听说有人接手了,他连忙把账本和东西都一并塞给了杨變。 “我所有私房都在这了。” 元贞大致瞅了一眼,东西倒还挺多,都是些字画金银玉器什么的,这与他之前说得不符。 之前说为了养私兵,私房已经见底,差点要把俸禄填进去来着? “这是当初我带兵打进西狄是分来的,容易换成银子的都换成了银子,剩下的这些都是鸡肋。” 其实这箱东西没杨變说得这么不值钱,当初应该是专门选了金贵的稀有的,分了他一箱。 只是就如他所说这般,这些东西不太好出手。 就好比那些古董字画,算是古董。但古董字画这东西挑人,拿进当铺里换不了几个钱,只能碰到合适的人,又着实喜欢的,才开的出价钱。 还有那些金器,一般人家可用不了,融成金子吧,糟蹋了工艺。那些玉器玉摆件,也差不多是同样情况,都得碰到真正喜欢的人,才能卖上大价钱。 元贞心里已经有怎么处置的办法了,遂也没多说,只说让人先拿去造册,放进公中库房里。 “你做主就成。” 由于也没事做,二人用罢晚饭后,就只能大眼瞪小眼。 元贞是突然就闲下来了,以前忧心国事,去哪儿都带着几本奏疏卷宗,如今倒好,这些事也用不着她去操心了。 “也不知赵州那如何了。” 杨變坐在她对面,已经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家常长衫。 “消息没这么快,哪怕八百里加急,路上也得走两天,而且打仗也还要时间,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有结果吧。” 元贞想了想,也是。 她不知前世战局,但想也知道少了慕容兴吉的预知,前世北戎的战线没有推进如此之快。 眼下看似慕容兴吉有了预知,占尽所有优势,可恰恰他也犯了大忌。 因为先知,便自觉胜券在握,便会轻敌。 他急于推进战线,急于抓住她,所以他冒然推进,留下如此大的漏洞。他肯定是知道这个疏漏的,但他因提前预知了许多事,照本宣科地笃定大昊一定不敢妄动,且一定不是北戎的对手。 却不知晓,暗中还藏着她这个变数。 她因提前出现的铁塔兵,以及北戎指名道姓要自己和亲之事,获知慕容兴吉也是知晓前世事的人。 为求自保,她嫁给杨變,又说服父皇以她婚事为引,设局迷惑北戎,实则暗中让几路地方禁军准备合围反攻北戎军。 这是天赐的良机,不求大昊军队能发挥十成,哪怕只有八成,中规中矩,不出疏漏,这一次即便不断掉慕容兴吉半只臂膀,也会让他吃个大亏,说不定大昊就会因此迎来新的转机。 其实让元贞来想,这次应该让杨變带兵去的。 可惜朝中不会派他去,他又是婚礼主角,还要留下陪她成亲,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担忧。 “你不要担心,若这么好的战机,那些人还把握不住,大昊就算亡了,也怪不了谁。” “若是——”元贞顿了顿,“我只是说假如,假如这次朝廷还是败了,我们——” 杨變又怎会看不出元贞的内心纠结。 之前不愿嫁他,是因为她还想留在尚书内省,如今嫁给他,看似权宜之计,何尝不也是对朝廷失望透顶。 只是中间牵扯一些东西,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透,可她做的一些事情,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出她的一些心态了。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歇下吧。”杨變岔开话道。也不等她回答,就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 元贞没提防他如此,下意识挣扎道:“有人……” “有什么人?没看到!”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8节 他就这么一路把她从次间抱进卧房,期间有侍女看见了,也忙是低头做没看见状。 “我不管,今晚你不准碰我。” 被放在床上后,元贞小声说。 “这不是已经碰了?”杨變故意装傻。 “你别故意滚刀,”元贞捶了他一下,红着脸垂着眼:“那啥,我有些不太舒坦……” “哪儿不舒坦?腰?” 他去摸她的腰。 元贞忙将他手按住,“我都说不舒坦了,不是腰,就是……那啥……” “什么?” “什么什么?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元贞气得一把将他手扔开,可终究心虚气短,又小声道,“就是下午我沐浴时,嗯…看了下……得厉害……就擦了些药……” 她说得声音极小,含含糊糊。 杨變也就听到个肿了擦药,本来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看到她通红的脸,和忽闪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肿了?” 元贞受不住了,一把将他推开,又往床里面滚去,钻进被子里。 “反正你今晚不准招惹我!” 杨變也没说话,他下榻四处看了看,把多余的灯都吹了,只留下一盏。又去看床头矮几上的水壶里可是有水,见没水了,他拿起水壶去了外间,让侍女把水加满,又端回来。 元贞只听见他下榻忙了一通后,才回来了。 帐子被放了下,床上的光线更暗了。 他躺了下来,元贞能明显感觉到床褥下陷了一些。 然后他就没动了。 元贞有些好奇。 真就这么老实?还是睡着了? 她轻轻地动了一下,将被子掀开一点,露出一条缝。 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 元贞把被子拉下来,露出脸庞,故作无事状:“你不睡?” “睡不着。” “那我先睡了。” “你睡吧。” 元贞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睁开,看到的还是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不睡?”她没忍住道。 “我睡不着。” 对,他方才回答过,是她蠢了,又问重复的问题。 “你若是实在睡不着,不如去书房看会儿书?” “我不看,看什么书?平时我都不看书。”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平时晚上睡不着都做什么?” “想你。” “……” 杨變还真没有骗人,他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只可能是一件事——想她。 元贞又恼他厚颜无耻,又觉得他这样有点可怜,如今倒弄得好像她故意刁难他似的。 现在元贞真想找个人问问,难道夫妻二人晚上没事,就是在家中敦伦,没别的事干了? “要不,你把眼睛闭上,酝酿下睡意。”她试图引导他。 “酝酿不出来,心里有事。” “什么事?” 他突然凑了过来:“我就在想,你说肿了,我想看看,若是真肿了,还是再上些药,这样明天才能好。” 他!在!说!什!么!东!西! 他大晚上不睡觉,就在琢磨这事?? 元贞知晓他口没遮拦,但还是才知道他竟如此口没遮拦!她知道他厚脸皮,但还是才知道他竟如此厚脸皮! “你走!你走!” 这次元贞是真撑不住了,连忙把自己又卷回被子里,把自己盖得紧紧的,又把滚烫的脸埋在被褥里,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她的羞窘。 可杨變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一改方才老实的模样,过来扯她被子。 “给我看看怎么了?” “你走!” 见他扯她腿边的被子,她连忙用脚去踢他。 可惜人没踢着不说,反而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踝,同时被子堡垒也从下方开始失守。元贞也不知怎么弄的,他就从她脚边钻进了被子里。 “你快出去!” 推、搡、踢,都没办法把他赶出去,反而失守得越来越多。 “杨變,我生气了!” 他径自不理,只管忙自己的。 然后—— 他不光看见了,还又硬压着给她上了两遍‘药’。 这个牲口! 元贞只觉得一辈子的羞窘,这两天全被她用完了。什么公主的威严、体面,啥啥都没有了。 依稀记得前世,她不是没遭遇过类似这种事,只是心中藏着恨,藏着算计,所以她极端功利,她甚至能精确得算计到什么时候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羞? 似乎有过,但是很淡。 而不像如今,元贞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他每次都能打破自己的准备,各种不按牌理出牌,打得她各种丢盔弃甲。 “杨變……” 她紧紧抓着他的发,狠狠地扯着拽着,似泣又似恼。 他却又劈头盖脸亲过来,箍着她继续沉沦。 听说权简带妻子来了,让这两天都有点慌慌的元贞,终于松了口气。 裴氏是个身形高挑长相明艳的大美人,乞巧节那日匆匆一见,虽没看见对方的脸,但元贞想着应该是个美人,果不其然! “拜见公主。” “勿要多礼,说起来我要随夫君叫你一声嫂嫂。” 元贞拉着她来到罗汉床坐下。 希筠领着侍女奉了茶点和瓜果。 “我家夫君一直惦着小叔,生怕他性格刚硬,冒犯了公主,如今看来倒是我那夫君多虑了。”裴淼笑道。 元贞也笑着道:“夫君虽是武人,到底还算体贴,且夫妻之间,哪有冒犯一说。” 裴淼噗呲一笑:“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性子,看得出公主也并非那般俗人。早先听夫君提过公主,对你甚是夸赞,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元贞还有些愣神,哪知裴淼已经拉上她的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其实我有别的话跟你说。” 元贞虽心中疑惑,但见她这般模样,当即挥手让一旁的希筠退下了。 “嫂嫂但说便是。” 裴淼十分满意她的举动,也不再遮掩了。 “其实担心粗蛮是真的,担心冒犯也是真的,”她以帕掩唇,一对明眸善睐的大眼对元贞忽闪忽闪了两下。 元贞当即懂了,雪似的脸颊当即红了个彻底。 “可别羞!” 裴淼连忙拉住她的手,“其实也是我多事,想着公主娘亲早逝,宫里大概碍于你的身份,也不会跟你说什么体己话。遥想当年我刚成亲时,也是懵懵懂懂,而男人嘛,你懂得。为此,我甚至还与夫君打过两场,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后来回门时还被爹娘训斥了一通。” 怕元贞多想,裴淼不惜说出自己当年的糗事。 而为何会闹出这般尴尬? 不过是新成婚的小娘子多是脸皮薄的,而新成婚的小郎君多是不知节制。 一个哪儿不适哪儿伤着了,碍于羞涩不敢说,另一个也不懂这些,若两人都是闷葫芦,一个觉得委屈,一个被拒了心中烦闷。 若再碰上那不省心的人家,当娘的觉得自己儿子受了气,不免给儿媳脸色看,若是再塞一两个通房来,那真是好好一桩婚事都被搅坏了。 而于裴淼来说,丈夫的这个义弟就是不解风情的蛮汉,又是凶兽般的体格,公主娇娇弱弱的身板儿,能受得住他折腾? 若给折腾坏了,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好不容易娶个媳妇,本是一桩好事,若是闹出什么不美来,那可真叫人扼腕。 因此,看似是杨變娶妻又新婚,实则权简两口子没少在家中暗自担忧着急。 寻思着新婚头一日就上门,实在太过莽撞,而再过一日是女方归宁回门日,就择了第二天上门,就是寻思小夫妻若有什么矛盾,二人给开解开解,再来他们是过来人,也能指点一二,让他们少走弯路。 元贞闹个大脸红,可看得出对方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于是她顶着红脸,小声道:“夫君虽是有些贪,”这个贪字被她说得极快,晃个神就听不见了,“但其实还算体贴的。谢谢嫂嫂关心,临出宫前,宫里其实有尚寝局的女官讲过这些事,只是说得很含糊。”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89节 “可不含糊!” 裴淼一个击掌,彻底暴露本性,“想当初我成亲时,我娘就是含含糊糊的,说也说不清楚,就塞了个压箱底儿让我瞧,我瞧也瞧不懂。” 这物元贞也有,也是尚寝局奉上的。 就是一个瓷做的石榴,打开来里面有两个小人儿呈敦伦之态。那东西元贞拿到后,只看了一眼,就让希筠给压箱底了。 “我瞧着你亲近,就觉得你我二人投缘,”裴淼拉着元贞的手,亲亲热热道。 “我也觉得嫂嫂与我莫名投缘。” 元贞这话倒不是奉承话,虽是才见过两面,头一回还匆匆一瞥,但裴淼的性格,甚是让元贞喜欢,感叹道不愧是将门虎女。 “既然你也觉得与我投缘,我说句僭越的话,以后你我二人就当亲姐妹亲妯娌处着。你也知道家里人丁单薄,倒也还有两位寡嫂,可二人性格古怪。我怜悯她们处境,却又做不到感同身受,平时与她们交谈,甚至连说笑都不敢,深怕她们会多想,又怕她们会由此想到己身自艾自怜,因此也不敢与她们多交往。” 裴淼说得甚至感叹,又笑着对元贞道:“如今倒好,多一个你,以后我总算有人说说话了。” “元贞可不也是如此,除过舅家两位妹妹,着实也没有什么说得来的密友。” 之后二人相谈甚欢,天南地北,国事家事,吃食首饰,骑马踏青,什么都能聊到一处。 裴淼此人,看似没读过什么书,却是心胸开阔,言语爽朗,让人厌恶不起来。而元贞,她心思细腻敏锐,通常能一语中的说到人心坎儿里,自然两谈甚欢。 另一边,两个男人也在说体己话,至于说的什么,旁人就不知道了。 中午,权简夫妇留下来用了午饭。 厨房那做了满满一桌珍馐佳肴,让裴淼甚是感叹娶了媳妇就是好,哪像以前,这府里就不像个能住人的地方。 吃罢饭,裴淼还不愿走,又拉着元贞去喝茶说话。 两人男人面面相觑,却只能自己处着。 由于两人熟悉了,裴淼当着元贞也不遮着掩着了,传授她不少御夫之道。 诸如床笫之事、鱼水之欢,乃夫妻正途,女子不当羞涩避讳,当是顺应本性。又或是夫妻床笫之间和睦,感情才会日渐增加,如此才能做一对神仙眷侣之类。 直至日落西山,裴淼才意犹未尽跟元贞告辞。 着实也是杨變臭着一张脸,来看过两人几次了,一副你们到底有什么体己话要说,竟然说这么久,又去看权简,暗示他快把你媳妇带回家去。 闹得元贞本想再留二人晚饭,权简两口子也没多留,回家去了。 等人走后,元贞埋怨他:“我与嫂嫂相谈甚欢,你倒是好,还臭脸赶人走。” 杨變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就是她走哪儿他跟哪儿,反正就是黏着不放,一会儿就把元贞弄得气不动了。 翌日乃归宁日,元贞是要带着新驸马回宫的。 两人起得很早,穿上各自的朝服,坐上马车,往宫里行去。 马车上,元贞抱怨杨變不知节制,闹得昨晚就睡了两个时辰,今天还要回宫各种折腾。 杨變道:“好好好,都怨我。” 两人先去福宁殿,宣仁帝已经在此等着了。 二人拜下,这次不同寻常,行的大礼。宣仁帝忙让内侍将二人扶起,又按照规矩对这对新婚夫妻训诫一二,让他们以后要恩爱和睦,好好过日子。 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元贞,宣仁帝甚是感叹,再去看杨變,怎么看怎么叫一个不顺眼。 只是时候不对,他也不好出言刁难,一人赏了个物件后,就让他们去后宫拜见皇后了。 去到坤宁殿。 吴皇后向来是极会做人的,本来因之前元贞所为,她心中还有些龃龉,如今人都出嫁的,龃龉自然没了。 她表现得甚是和蔼,又是温声问元贞新婚过得可顺意,又是和颜悦色问杨變,让他好好照顾公主。 一通弄罢,杨變跟元贞回了金华殿。 宣仁帝发过话,虽是公主出嫁了,但金华殿还是给她留着的,一应摆设用物还是如常。 中午宫里还要摆家宴款待新夫妻,二人暂时是不能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62章 62 离中午还有些时候,元贞实在困乏,就去小憩了会儿。 这次杨變倒聪明,没有招惹她。 等元贞醒来,杨變不在,听希筠说,萧杞来了,两人在庭院。 元贞换了身衣裳,去了庭院。 远远就看见杨變站在一旁,正在看萧杞射箭。 射箭?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杨變转头看过来,见她换了身石榴红金绣凤穿牡丹的高腰襦裙,同色抹胸,外罩一件宽袖对襟玄红相间的绣鸾鸟纹的褙子。 她一头乌发高挽,梳着朝天髻,头上戴了个小的赤金花冠,又有赤金掩鬓点缀,其上细细的流苏垂落下来,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国色天香。 不知怎么,就让他想起当初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杨變心中感叹,手比脑子快,上前一步握住元贞的手。 这让见阿姐来了,慢一步过来的萧杞,甚是错愕,又看了看二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显的委屈。 “阿姐……” “怎么在此射上箭了?” 皇子们是不学射箭的,学也只是个人喜好,还要遮遮掩掩,生怕被朝臣们知晓了,弹劾自己不学无术。 萧杞幼年感兴趣过一阵,成天拿着小弓箭小木刀,说以后自己要当个大将军。 后来呢? 也就玩了一阵子,大概是被钱婉仪教训过,他就不再玩了。 东西是元贞送的,说到底她也不过比萧杞大四五岁,那会儿也是孩子心性,想不到深处。见此,她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 见阿姐问自己,萧杞憋红了脸颊,看了看杨變,嗫嚅着也没说什么。 元贞突然有些厌倦这种场面。 以前不觉得,宫里人讲究说话办事藏几分,哪怕少说,也不要多说。可大概是跟杨變处久了,昨儿又见到裴淼那般性子直爽的人,突然见到这般行径,她觉得很矫情。 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含含糊糊磨磨唧唧干什么? 但她也懒得教训萧杞,说到底前世经历还是影响了她的心境,对于这个弟弟,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 杨變面色讪讪解释道:“我看你还睡着,七弟却又来了,就问他可会射箭打拳,我们就是出来玩玩。” 他难得含糊其辞,也是想全萧杞颜面,更不知晓元贞与萧杞其实并没有那么亲近,早已离心。 元贞自然看懂了。 萧杞突然到来,杨變作为姐夫,自然不好不出面招待。为了打法时间等她睡醒,就没事找事做。 而他又只会练武打仗,就问萧杞可是会射箭,萧杞大概是看杨變不太顺眼,又见他如此问自己,只当他故意刁难,却又不愿服输,便说自己会。 谁知闹了笑话,又不想她知道他出丑了。 “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换身衣裳,一会儿用家宴时,哪能还穿着朝服。”她对杨變道。 又对萧杞说:“你可要回去准备一二,若不回,我让希筠领你去吃茶,等你姐夫换身衣裳再说。” 元贞领着杨變进去了。 萧杞看着二人背影。 明明阿姐与以往别无不同,可他总觉得阿姐变了。 还有,嫁给这样一个不通文墨只知道射箭打拳的蛮人,阿姐真不觉得委屈吗?为何竟丝毫没有委屈之色,做得这般无事状? 那日北戎要求和亲,萧杞的消息终究慢人一步,也是钱婉仪知道消息后,怕萧杞做出什么事,故意没告诉他。 等他知道后,事情已经结束了,父皇当众承诺不让阿姐去和亲。 他以为事情就这般结束了,谁知转头又听说阿姐要嫁给那个杨變。他心中十分疑惑不解,就跑来问阿姐,阿姐却告诉他,她需要找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夫君。 这样的人就能保护阿姐? 可想想方才,此人能拉开的弓,他根本拉不动,对方箭无虚发,他射出的箭却虚软无力,甚至有好几支箭都空了靶。 他正羞窘难堪时,幸亏阿姐来了,可阿姐却根本没看见自己的委屈。 阿姐似乎变了。 可也是他自己太弱小了! 萧杞看了看自己无力的双手。当初阿姐要被和亲,他保护不了她,如今她不得不嫁给这样一个武夫做妻子,他还是保护不了她。 萧杞啊萧杞,你总说以后会保护阿姐,你的保护在哪儿? 又思及之前阿姐出嫁,小娘跟他抱怨的那些话,说阿姐扔下烂摊子走了,倒丢下了他们母子。 可萧杞却知道,如今他们母子被人有意无意针对,何尝不是之前小娘故意作出来的,以为自己水涨船高自此不一般,他劝都劝不住,却没想到会突然发生阿姐出嫁的事情,什么内尚书夺嫡之事自然不作数了。 一时间,萧杞怔怔发呆,一股无力感上了心头。 “你这弟弟,未免也太柔弱了。” 换衣裳时,杨變抱怨道。 他是真心实意为元贞着想,觉得一个男儿家不该如此。 元贞自然懂,可她能说什么? 想了想,她把前阵子钱婉仪母子俩有些小心思的事说了,又道:“到底也不是亲的,有些事如今我出嫁了,也管不了。” 杨變顿时懂了,以后这小子不用他花什么心思,当宫里其他皇子看待就行。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0节 待杨變换了衣裳,这时坤宁殿也来人请了,二人带着萧杞一同去往坤宁殿。 中午的家宴乏善可陈,顾忌着宣仁帝在,也没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也是如今元贞都出嫁了,之前忌惮她觉得她碍眼扎心的人,如今随着她的出嫁,一切烟消云散。 说到底,当触犯不到彼此利益时,聪明人是不会随便树敌的。 倒是元贞看着几位宫妃的和颜悦色,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她倒不是想其他,而是自己为了涉政万全准备,如今中道崩殂,仿佛她之前那些努力和准备都是笑话。 可惜世事不由人,若非顾忌到北戎和慕容兴吉虎视眈眈,元贞真觉得自己之前是没罪找罪受,日子过得还不如眼下舒心。 家宴罢,二人归家。 次日,元贞带着杨變去了蒋家,算是新姑爷认门。 不同在宫里,蒋家人待二人甚是亲热,两位舅母拉着元贞说了不少体己话。 大舅母乌氏是个脸皮薄的,便推了二舅母戚氏来与元贞说,说的也都是些夫妻相处之道的一些琐碎私密话。 至于杨變,则被大舅二舅叫去说话。 大概就是看着表面和气客气,实则暗示他不要欺负元贞,她背后是有娘家人的。 杨變的婚假有五日,过了五日,他便要开始上值点卯了。 每天晚出早归,只要有空闲就往家里跑,以前中午他是从不回府的,现如今到点人就不见了,让神卫军里的禁军都调侃都指挥使如今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铁骨铮铮,无奈娇妻太可人。 与此同时,赵州附近却并不如上京的平静,反而一片肃杀之色。 处在周边附近的村农们,已经多日不敢外出,每天都是随便吃些东西,就躲在家中隐蔽之处,捂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甚至有人家中已经断炊了。 北戎军营里,此时一改之前的笑语声声,气氛一片低迷。 之前收到使臣来信,慕容兴吉甚是喜悦。 为了给元贞一个体面的婚礼,他一改之前即使打下城池也不入,就在附近择了处小城,选了其中最大的宅子,并按照大昊的规矩将其布置了一番。 期间,有附近城池的官员前来接洽,他也命令北戎上下皆以礼相待,就算翻脸也得等人娶过门之后,如今自是要保持和睦。 他每日命人询问大昊官员,魏国公主的大驾走到哪儿了,大昊官员皆有说辞。 就这么等着,一等就是数十日,期间他命人去联络北戎使臣,可一直无信传来,其实这时候慕容兴吉已经升起警惕心了。 因此,他看似留在小城中等着成亲,实则私下没少安排布置。 也所以之后生变,大昊禁军看似打了北戎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北戎军受损并不大。 可慕容兴吉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很快各处斥候便报回来,他们已经被大昊的军队包围了。 这无疑是一场血战! 彼时慕容兴吉心中充斥着被背叛的愤怒,同时绞尽脑汁回忆前世有关东路的一些事宜。 也幸亏他有前世记忆,他知晓包围北戎大军其中一路的顺宁军主帅于良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便下命往此路死攻。 果然于良才一见北戎铁骑,又久攻不下,反而自己差点被一箭毙命,便吓得自己先跑了,留下剩余顺宁军阻挠。 主帅都跑了,余下将领兵卒哪有士气,顺宁军自此溃散。 慕容兴吉带军顺利突围,虽然北戎军也死伤不少。 之后便是其他几路大昊禁军不断对北戎军进行纠缠围堵,双方战过数十场,各有损失,可北戎军却是被围攻的那一个,哪怕每次交战,慕容兴吉已极力保持战损,也经不起如此车轮。 马已疲,人已累,北戎军上下皆精疲力尽。 哪怕现在还能坚持,可又能坚持多久? 慕容兴吉甚是庆幸大昊官员无能,若他们有破釜沉舟之勇,此时北戎哪怕铁骑威武,也坚持不下去了。 偏偏对方行事谨慎,不愿冒进,打着不停消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主意,让他得以喘息。 “勿要沮丧,很快我们的援军就到了。 大帐中,一身铠甲的慕容兴吉道。 下方站了许多北戎将领。 闻言,有人道:“援军?可是——” 他们深入大昊腹内,似乎没有援军,可众人没忘记还带着兵留在太原那边的大皇子。 难道说,大皇子要来了? 半遮面的兜鍪后,慕容兴吉面色阴沉,却还是点了点头。 见此,一众北戎将领皆露出喜色。 慕容兴吉心中更是如被毒蛇啃噬般的愤怒,知晓自己一番苦心经营的局面,又要改写。 他本是将慕容兴运压在太原,谁曾想本来大好局面,因为昊国使诈,毁之一旦。如今慕容兴运带兵来援,本对他心悦诚服的一众将领自然会另起心思。 其实心思早起,之所以表面没有质疑,不过是暂时同仇敌忾。 在北戎其他人眼里,三皇子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为了迷惑昊国,万万没想到昊国使诈,反而合围包抄了他们。 若是让这些人知晓他们的三皇子,其实根本没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为了个女人,才致使如今局面,恐怕慕容兴吉顷刻就会被抛弃。 元贞! 看着下方愉快交谈的将领们,慕容兴吉五味杂陈地暗念着这个名字。 他哪知晓他此时所面临的局面,恰恰是他心心念念的元贞所致,只以为自己更改了前世既定进程,导致中间生了变数,昊国看出他深入腹内,才会临时定计妄图围攻打败他们。 等我!我很快就会来的! 这一世,我绝对不会让你再跑掉! “命令下去,让所有人休息片刻后,整装待发,这次我们要一举报了此前被围攻之仇!”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章,我正在修病句错字,一会儿就发。 第63章 63 距离北戎军营约有七八十里的地方,一支大昊军队在此扎营。 此时正中的军帐中,坐着数名大昊的将领,正是永安军麾下。 几人正在议事,这时一个将士匆匆走进来。 几名将领中,一个胡子拉碴年近五旬的老将当即站起来,急道:“怎么说?” 来人摇了摇头,道:“其他几路主帅都不同意,坚持要按照枢密院指令谨慎行事,勿要节外生枝。” 闻言,老将当即露出颓色。 这时,坐在主位上、年纪大约四十多岁,面相斯文、留着三缕长须穿一身文士袍的人道:“既如此,闫将军就勿要再多想了,就按照既定指令行事。其实当下优势在我大昊,只要继续围下去,不要多久,北戎大军便会不战自溃。” 众人散去。 见闫将军还是一脸凝重之色,与他一同出来的一个将领安慰道:“闫将军,其实王主帅还是好说话的,那边几个你是知道的,哪有我等武将说话余地。” 最起码王主帅不光听了建议,甚至派了人去打算议一议,可惜其他几路禁军主帅不听。 其实大昊这,怎可能没人想过一举歼灭北戎军?只是顺宁军溃败在前,其他几路禁军是拼了命才维持了合围之势。 后来多次进行围剿,大昊也是伤亡惨重,因此定下以围攻消耗为主,轮流进攻,保存实力的策略。 想要一举进攻彻底歼灭的,多是武将。可惜他们说话无用,而以围为主保存实力的策略,是经过枢密院那同意了的。 伤亡过大,容易使己方将士失去士气,尤其北戎铁骑凶猛,暂时大昊还没有致胜之法,所以只能谨慎行事。 各有各的道理,也不能说谁的想法就错了。 可是—— 闫将军长叹一声:“我就怕生了变数。” 上京 元贞实在无事可做,这两日就把自己泡在书房里。 如今将军府的书房,被她改造了一番,已一改早先模样。 早先光秃秃的,就是几套桌椅以及寥寥几本兵书妆点书橱,如今被她一改,几乎是将她在金华殿的书房,原样照搬过来了。 这几日元贞主要在看兵书看舆图,又看各类记录前朝各类战事的史料,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反而越看越心浮气躁。 她又换个思路,不再寻求从书中找到答案,而是十分详细地再次去回忆她的前世。 这日,杨變从营地回来,听说公主不在书房,而是房里,便直接去了正院。 如今正是寒冬之际,前日刚下过一场雪,杨變外罩着一件毛领大氅,人刚一进来,就感觉一片暖意融融扑面而来。 他随手解下大氅,塞给了希筠。 越过一道屏风,看见慵懒地歪在罗汉床上的元贞。 因为屋里暖和,元贞就穿了身夹衣,腰身收得细细的缃色底蝶纹的短袄,配一条月白罗裙。 虽是初为人妇,如今的元贞与之前的她却变了一副模样,至少从身段来说,似乎丰腴了不少。反正让杨變看,就是怎么看怎么稀罕。 他进门时就在衣袖中暗暗搓手,这会儿搓热了,走上前去从后面一把将人抱住。跟过来的希筠,忙退了出去。 “你回了?” “今日无事,回得早。” 其实他日日都无事,只是总要以身作则做个样子,现在天冷,每天在营地公廨里挨到下值时才能回家,让杨變来想哪有在家里抱着媳妇的日子美。 所以这就是美人乡英雄冢吗? 偶尔杨變也会装模作样自艾自怜地想一下,实则心中甘之如饴。 “怎么这两日不去书房了?” 对于媳妇把自己书房占了,杨變甚是满意,一点不情愿都没有。让他来看,什么书房就是个摆设,要是议事搁哪儿议都行,并非得去书房。 “冷,不想动。”元贞敷衍道。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1节 “那就不去了,你之前太瘦了,如今多养些肉才好。” 元贞白了他一眼。 俄顷,突然道:“你说北戎的铁塔兵,真的没有法子对付吗?” 杨變就知道她其实看似闲着,其实脑子里一点没闲着。 想了想,他把自己近日也思索过多次的想法告诉她:“这种精锐重骑,只能以同样的精锐重骑对付,可大昊没有充裕的战马,即使组建精锐重骑,也不过几百之数。” 自打听说了北戎铁塔兵,宣仁帝就命人也在组建铁塔兵,其实大昊并非没有重骑兵,只是数量极少,如今都在上京负责拱卫京师。 再组成铁塔兵,数量就更少了。 认真来说,大昊重骑的装备比北戎好多了,光铠甲一样,就是北戎比不了的。只可惜还是那个无解难题,大昊缺乏优良战马。 “你说若是以火器,是否能对付北戎重骑?”元贞又道。 “火器?你是指火药箭、火蒺藜、霹雳火球这些?” 大昊有火器,初始是从烟花从发展而来,用于军中的也不过如上所说的几种,还有一种猛油火柜。前几种杀伤力太小,更何况对付重骑兵,后者杀伤力大,但不能挪动,只能限定场合使用。 且使用条件极为严苛,一个不慎伤人伤己,于是只用于守城战之中。甚至没有大面积推广,只局限有些军中,打算玉石俱焚时才会用。 “我说的不是这种,而是一种火砲,将诸如将你所说的霹雷火放在抛石机上抛出去,或是塞进铁桶里,喷射出去,给敌人造成巨大伤害?” 元贞之所以会提到这个,来源于前世她在北戎都城的一段记忆,听说镇南王弄出了一种火砲,让北戎吃了很大的亏。 那东西样式奇特,像一个大铁球,被抛石机抛射到出去,而后爆炸开来,给北戎军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后来听说又演变成装在一个铁桶子里,像爆竹烟花那样,可以发射出去,射程比抛石机更远,威力更大。 据说这些火器让北戎很是头疼,正在仿造,可惜一时半会没有结果。 “你说的东西很像抛石机,好像有人试过,还不如抛石机砸出的石头厉害。倒是后面一种没听说过。”杨變沉吟道。 “你所说的不厉害,不过是弹丸杀伤力不大,若是杀伤力再大一些,是否就能比上石头的杀伤力了?石头毕竟只是一块石头,它的伤害取决于它的重量,但火蒺藜就不一样了,可以加大火药增添它的威力。当然这东西我没见过,只是一种设想。” 元贞的说法似乎启发了杨變,他陷入沉思中。 却没想太久,很快他就笑着道:“想这些做什么,这东西一时半也造不出来,再来如今我也不会上战场。” “可若是有一天,我们离开了上京,又或是上京被破,我们以求自保?” 这是元贞第一次说出另起炉灶之言,早先她虽纵容杨變养私兵,甚至不吝自掏荷包帮他养,可到底没明说,如今却是明说了。 “乱世之中,没有自保能力,无疑是浮萍。那北戎皇子指名要我,我为求自保嫁于你,又以此为局说服爹爹设局围剿北戎的军队,假以时日他若打进上京来,又岂会放过你我?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些?” 杨變当然想过。 可他没有想的太远,也是长久以来被压制,甭管外面再打生打死,反正只要义父权中青还领兵在外,他就不会被派出去。 基于这种思路之下,他能想的就是一旦有变,就领着私兵带着元贞和权家人先跑出去再说。 元贞暗叹一声,果然美人乡是英雄冢吗? 前世,他屡遭打压,甚至被贬,后来权中青之死,更是刺激了他。所以在上京城破后,他领着他那五百精兵迅速聚集起一群人来,甚至屡屡伏击劫掠了皇族及大量财物的北戎军队。 之后更是在抢到萧杞后,以萧杞这仅存的皇族血脉为引,统合了大昊残存,并建立起南昊。 而如今,他虽被打压,却由于她插手之故,日子过得还算顺遂。而这次权中青也没死,她又嫁给了他,以至于他软玉温香抱满怀,自然没了雄心壮志。 当然,元贞也不会为了激发他的雄心壮志,故意为他设什么坎坷之类的。 她如今在他身边,提醒他便是。 “你那日不是说,还想让我给你生个小崽子吗?” 说到这句时,元贞红了脸,也是这人说话实在粗鄙,又是在榻上兴头之时所言,因为他‘粗鄙’,她甚至恼得当时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此时为了激励他,不得不糗事重提。 “若想以后安稳,你我还是要多思多想才是。其实我之前打算嫁你时,是存了另寻个地处离开上京的想法,只是此事没有机会也没有由头提及。” 是的,当时元贞对大昊是彻底失望了,打了离开上京的想法。 她的想法是,另找一处地方积蓄力量,而后再观其他。 若是大昊不亡,就过自己的日子,若是大昊亡了,他们就算种子,且已经积蓄起一定的力量了,自然不用惧怕北戎。 “离开?其实也好,只是义父那——” 瞧瞧,这就是元贞一直没说的原因,说是离开,一时半会哪有这么容易就离开。 再说了,去哪儿? 不过二人很快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接下来从前线传来的一连串战报,揭示了乱世的到来,同时也让时局更加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64章 64 “都是一群废物!” 宣仁帝在骂,朝堂上也在骂。 一时间,枢密院成了众矢之的。 可再怎么骂,大好局面已失。 谁又能想到本是已负隅顽抗的北戎军,会故意设局引诱大昊军队攻击自己,实则另埋伏有援军,一举歼灭此路禁军数万人? 也不是故意引诱,几路禁军合围轮番出战攻击北戎军,以此来消耗对方实力,本就是主策。 这路禁军算是自己送上门的,等另外几路反应过来,北戎军队已逃之夭夭,甚至连战利品都未收捡。 这也就罢,就在几路禁军人心惶惶,纷纷猜测北戎到底有多少援军之时,北戎三皇子慕容兴吉,再度领兵突袭了另一路禁军,自此合围圈被击碎。 之所以没跑,全因朝廷下了死命令,让他们负责拦截阻击北戎军。 可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北戎铁骑犀利,这些日子永安军等几路禁军早已见识到了,之所以能不失士气,全靠人多且合围之势已成。 如今合围不成,几路禁军死伤惨重,其麾下的兵卒根本没有战力,经常是甫一接触后看见伤亡,便随之崩溃转身就跑。 几战打下来,非但没能阻击北戎军,反而伤亡越发惨重。 而北戎军也彻底学聪明了,又改回之前的打法,借由骑兵的机动性或围剿或突袭大昊军队,犹如痛打打落水狗,一番秋风扫落叶之下,大昊节节败退。 十二月八日,北戎攻下赵州,继续往前推进,磁州也被拿下。 北戎军仿佛打了鸡血也似,似乎根本不会疲累,一路推进,赶在年关之时,相州失了大半,战线推进到卫县附近。 若是卫县再失,下来就是汲县。 汲县就在黄河北边,若依旧不能阻拦,待北戎军渡过黄河,上京就近在咫尺。 朝廷连发诏令,召远在太原的权中青速速回京。 杨變想骂已经没有力气了,这阵子不知骂了多少次。 元贞何尝也不是如此。 如此大好的战机都能失利,反而被人打得抱头鼠窜,伤亡惨重。她对大昊的失望已经达到顶点,正在考虑往何处转移之事。 战局不利,谁都没有心思过年,往年热闹宫筵不断的皇宫,今年也是罕见的清冷。 过了正月初十,按往常惯例该是为上元节准备了,可今年的民间也不若往日热闹,人心惶惶的何止一两人,甚至已经有人准备南逃。有那些商贾,已经在悄悄转移身家货物。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被各路禁军拱卫的上京是安全的,北戎铁骑再是厉害,也打不到上京来。 权中青就是在这时候回京的,由于民间也知晓他是目前唯一能打退北戎军的将军,甚至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往,守住了太原。 因此他的回归,引来无数百姓蜂拥而至,都觉得权少保的回归,定能一改大昊颓势。 外面如何且不提,等权中青进宫后又回到去权府,已经是深夜了。 而此刻权府里还有人等着。 不光权简夫妻在,杨變带着元贞也在。 多日不见,权中青似乎更瘦了,高大的身躯就只剩了个骨头架子。平时穿着铠甲还不觉得,脱了铠甲愈发骇人。腿脚也似乎受了伤,行走时有些迟滞。 权中青妻子早逝,如今身边也就一个老妾。 老妾见老爷回来成了这样,哭得像个泪人,还是权中青皱眉挥手,让人将她扶了下去。 “义父。” “爹。” 后面的裴淼和元贞跟着行礼。 权中青大手一挥道:“不用多礼。” 又提起长衫下摆,来到主位上坐下后,方道:“圣上派我去汲县整顿军务,定要将北戎军阻在黄河之北,我明日就要走。” 权简不甘道:“爹,你难道不在家中歇几日?你刚回来,身体怎么受得了?” 权中青虽是可见憔悴,却还算有精神头,似乎再度出山,让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歇什么?我能歇,北戎会歇吗?” 他喝了一口茶,皱眉反驳道:“北戎一鼓作气,不顾后路的南下,就是打着将大昊的军队都打破胆子,打寒所有人,就没人再能阻他们的意图。如今这天气,黄河结冰,往日还能权当天险用,如今可当不了天险,所以汲县一定不能丢。” “可军中无士气,又岂是爹你一人能重振的。越靠近上京,禁军越是面子光,里子酒囊饭袋,难道爹你不知?都是纸糊的货,若真有个万一,爹你一个人能撑住?”权简急道。 “撑不住也要撑!汲县背后就是上京,若是让敌人打过黄河,上京城里几百万百姓怎么办?”权中青说得斩钉绝铁。 “我知道爹看重百姓,觉得百姓无辜,可光有爹你一个人顾全大局,又有何用?!” 权简忿忿道:“为何早不将你召回?之前定下合围之计时不将你召回,至今敌人逼到门前,他们知道召回你了。之前那么好的战机,他们你争我抢生怕便宜了别人,如今贻误了战机,被人打得抱头鼠窜时,想到找爹你回来收拾烂摊子了?” 这还是一向笑脸迎人的权简,头一回言辞如此犀利。 至少元贞是头一次见到。 权简在那边言语激愤反对权中青前往汲县,这边裴淼却是目含担忧地看了元贞一眼。 元贞自然明白其中含义,说到底她是皇家公主,如今权简却当着她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也没说话,只是安抚地拍了拍裴淼的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2节 裴淼瞬间明白了,转过来握紧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爹,我们回西北吧,不管这烂朝廷烂摊子了,就算回西北后什么都没了,还有水儿他爹他兄弟在,总能保个安稳。”权简哀求道。 看着幼子,这是他仅存的儿子,虽然还有几个孙儿,到底权中青在家时候少,身为祖父也少与孙儿们相处,感情自然不如自己的亲儿子。 “傻孩子,爹就算不看重朝廷,总要看着百姓。你都说了那些人不顾大局,若真让北戎打进来,百姓何辜?爹就这一条老命,泼上也就泼上了,将军哪有病死在榻上,只有战死在杀场上!” 权中青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孩子长大了长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拍头了。 杨變一直没有说话,可他的气息却越来越粗重,眼睛也越来越红。 “我跟义父一起去!” 几人都看了过来。 权中青也看过来,笑着摆了摆手:“勿要说这种无用之言,我在外,你必然会被留在京中。再来,就当我自私一回,若为父真有万一,你到底是个火种。” 之后,权中青就不再愿意听他们多说了,将他们都赶走。 说自己刚回来,即便要走,也得吃了饭换了衣,还有方才的老妾,到底陪了他几十年,总要安抚一二,自然没功夫搭理儿子们。 走出正院时,权简和杨變皆是情绪低沉,却又紧握双拳。 裴淼和元贞对视一眼,各自拉着丈夫归家安抚。 他似乎把所有不甘愤怒都发泄在这了。 帐子低垂,灯光昏暗。 元贞只觉得自己被汗水浸透了。 热,前所未有的热。 渴,前所未有的渴。 她就仿佛一颗被榨干了汁液,已经被反复挼搓,却还企图榨出更多汁液的石榴。直到她被搂着放进水中,似乎终于好点了,可还没结束。 “你把我嚼吧嚼吧吃了算了!”她捶着他哭道。 他却亲了亲她汗湿的鬓角说:“我想把你揉吧揉吧揉进骨头里,以后走哪儿都带上……” 元贞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 “你想做甚?” 杨變没有说话。 “你想去汲县?”元贞又说。 杨變依旧闷不吭,直到结束后他捞起水中的帕子,给两人擦洗了一下。出了浴桶,先给自己随便擦了擦,又把元贞捞出来擦干,用毯子包起来,抱着她回到床榻上。 “义父这次是做好了死在汲县的准备。” 也许权简不一定能看出来,杨變又怎可能看不出来。 说到底,权简虽是亲儿子,到底没上过战场,杨變却是真正跟着权中青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多年。 以前他其实叫过权中青爹的,可权中青却说,每个人的爹只有一个,还是叫他的义父吧。 但要论起感情,却一点都不比亲父子差。 “义父本就是在勉力支撑,他身上伤病太多,早已不足支撑他带兵征战。太原那次也就罢,这次汲县绝对是一番苦战、死战,我不忍他一人承担。” “你不忍他一人承担,就忍心将我一人丢在家中,自己去血战死战?”元贞道。 杨變看了过来。 可还不等他说出任何言辞,元贞移开眼睛,话音一转:“先不说这些,你打算怎么去?蒙着脸,假装别人都认不出你来,藏在权少保身边?” 还别说,杨變就是这么打算的。 听起来似乎没脑子,可思及当下形势,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大昊亡了他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被人发现,上报朝廷后自己会怎样。 杨變默默地看着她:“别管我如何,就是委屈了你,若是我的事发了,恐会连累你。但是你是圣上女儿,他怎么也不至于迁怒你,只要你无恙,我无所谓。” 所以他怎可能没脑子? 他甚至把可能的结果都想好了,甚至想好了她的退路。 元贞真是又气又想笑。 “不管如何,这次我非去不可,若是事不可为,我总要看着义父,哪怕是带回一具尸身,总不至于让他尸骨无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时局不对我就跑,若回来后真被贬了,反倒也好,我就带着你回西北。” 说到这里,杨變声音低沉下来。 元贞甚是烦躁,往被子里一钻。 “先睡。” 次日,天还没亮,元贞就起了。 杨變见她起来,招来侍女服侍她更衣梳妆,可问她要干什么,她也不说。 “你在家中等着我,我不回来,你哪儿也不准去!” 元贞丢下话,让人备车走了。 她进了宫。 昨儿宣仁帝未召妃嫔侍寝,也未去任何妃嫔处,今日也没有早朝,元贞在福宁殿见到了他。 似乎时局对宣仁帝来说,也影响他甚多,如今的他不见往日潇洒肆意,反而多了几分沉默与焦躁。 元贞也未绕圈子,行过礼后,便直接把昨晚权家的一番对话说了出来。 只是掐去了权简的几句大逆不道之言,说这些话的人也改成了权家某个不懂事的妾室。着重点了权简那句‘之前他们争抢时,不召你回,如今贻误了战机,知道召你回来收拾烂摊子了’。 宣仁帝沉沉叹了一声:“此前朕提过招权老回京,由他来负责合围之事,可……” 元贞才不想管这里头她爹有多少为难,又为何没坚持下去,其中又有什么难处。她现在特别厌恶听这些,也听烦了。 她今日来只有一件事,说了这么多,也不过为了牵出下面话的引子。 “权老上了年纪,伤病太多,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能强撑着在太原与人缠斗多时,又即将赴往汲县,不过是一腔忠君报国之心。可汲县干系重大,一旦发生战事,必是血战死战,您的女婿不忍他义父最后落一个尸骨不存的下场,想随之一同前往。” “我作为人女,又作为人妻,实在左右为难。遂,来此把此事告知爹爹,就想请一封爹爹的手谕,让他携之奔赴汲县,不忍他有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元贞看向宣仁帝:“此乃私心,算是女儿求爹爹的。却也是为国事,汲县不容有失,爹爹应该知晓。可天气寒冷,黄河结冰,若北戎真直奔黄河而来,此地怕是要成为万尸之地。” “杨變大胆、狂妄,可恰恰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顾忌朝中那些大臣及枢密院的指令,能因地制宜拿出最合适的战法,孰是孰非,爹爹自己判断。” 宣仁帝陷入了沉默。 但他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他便站起去了书房,不多时拿着一张手谕回来,递给了元贞。 “去吧。”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似乎苍老了不少。 元贞将手谕收好,站起来行了礼,退了出去。 彼此都明白元贞的意思,之所以只要手谕,没要诏令,是因为知晓此事若为三省得知,必要再起波澜,是时又要拉扯争辩,而汲县那等不了。 而只要手谕,若此后有个什么变数,是时杨變完全可以不拿出来,一人担下所有责难。 这其实也是在为宣仁帝考虑,顾虑了他所顾虑的。 可恰恰就是宣仁帝明白,才会沉默,尤其元贞此前又说了那一番言辞。 臣子都能忠君报国,为了大昊一往无前,他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又诸多顾忌。对比下来,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不过这一切元贞都懒得去管了,所以说人就是如此势利,此前她要仰仗爹爹,所以她揣测他的心思,从不会惹他不满,更不会留下如此大的‘疏漏’。 如今她则是爱谁谁吧,天都快塌了,还去管别人那点细微的心思? 元贞回到将军府时,杨變已经换了着装。 一身黑色戎装的他,看起来又英武又威风。 不过倒还老实,她说她没回来之前不准他走,他就真没走。 “拿着吧。” “这个给你。” 元贞递给杨變的是个荷包,杨變递给她的也是个荷包。 那荷包不打开,元贞就知晓是什么,是此前留给权中青防身的那个,不过她没接。 “一起带上吧,以防万一。” 杨變迟疑,但终究把荷包收了回来,又打开元贞递来的荷包,看了那封手谕。 他什么也没说,一个大步过来抱住元贞。 “别担心我,我肯定能回来。其实没有之前说得那么悲观,若是见着情况不对,我就带着义父跑。” 都知道他这个跑是玩笑,但元贞还是看着他道:“我信你。” 杨變走了。 元贞似乎一下子就闲下来了。 闲了两日,她去蒋家找了蒋旻,找他要军器监的消息。 对此,她也没瞒着蒋旻,说了之前与杨變所言的火器之法。 蒋旻听完后,道:“军器监外人难入,除非你以公主之身行事,但如此一来又惹人瞩目。我先帮着打听,看没有从军器监出来的老匠人。” 没两天,消息打听来了。 找到一人,不过此人是个怪人。 此人姓木,名石,脾气人如其名,又臭又硬。 他原是军器监下广备攻城作里的一个工匠,专司火器之事。可此人胆大妄为,经常偷摸做一些危害极大的东西,炸过好几次作坊,后来被人撵出来了。 为了防止他归家后在市井里乱来,潜火队那里专门给他记了名,每隔两三日就上门搜查一次,不准他私藏火药硫石之类的东西。 这潜火队乃上京城内专司防火灭火的机构,以禁军充之,每坊设军巡铺一间,铺兵数人不等,专司巡警防火,又掌望火楼。 巧的是,管木石所在坊的军巡铺,恰恰在神卫军麾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3节 元贞先去见了木石一面。 此人果然是个怪人,瞎了一只眼睛,据说是被炸瞎的。 先前没见到元贞,只是听外面有人敲门,他便径自赶人让人滚,直到元贞带来的张猛,把他的门给破了。 元贞也没与他来隐姓埋名那一套,直接报了来路。 又说给他解决被军巡铺盯着的事,并无偿给他提供一处所在,可供他随意使用,不会引来闲杂人围观的地方,并且火药硫石等无限供应,随他取用,只要他能改良当下威力不足的火器。 闻言,木石当即露出笑容,什么都不收拾,便跟元贞走了。 回府的路上,希筠小声道:“我还以为这人不好请。” 毕竟之前就再三说了此人脾气古怪,而那说书里都说了,古有人怀才,三顾而请之。来之前希筠还怕公主受辱,谁知竟如此顺利。 元贞笑了笑:“所谓怀才不遇,便是怀才没遇见伯乐,如今伯乐都来了,怎可能把人往门外推。” 毕竟木石也不傻,而人都是食五谷杂粮的,再是怀才,没饭吃成天还被人监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如今有好日子过了,既能一展所长,还有人当靠山,傻了才会往门外推。 火器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却又没告一段落。 无他,元贞在与木石交谈之际,也对火器产生了兴趣。 把木石安排到她的一处皇庄上后,她也亲赴了几次,去观看木石捣腾他的那些火药。 而不同配比的火药,竟然能达到不同的效果。 每个做火器的匠人,其实前身都是做烟花爆竹的,所以木石也会做各种烟火。 为了展现自己的价值,他不光做了几样花炮局没有的烟火,还把自己改良过的霹雳炮展现了给元贞看。 当时,二人专门在皇庄里择了一个偏僻处,点了那霹雳炮。 声音倒是够大的,引得皇庄里的人连忙过来询问。 可威力嘛—— 元贞看了下,也就在地上炸了个小坑。 木石有些羞窘,找补道:“我还个震天雷的设想,但需要铁匠才能做,那个做出来,威力肯定比这个大。” “震天雷?名字倒是威武。” 元贞喃喃,又道:“行吧,铁匠我来给你找。” “公主放心,我一定把震天雷做出来,再把霹雳炮改良改良……” 另一边,汲县那,暂时没有异动,正处于整顿军务之际,也没生出什么事来。 杨變终究是隐下姓名去的,所以也没什么他的消息传来,只是每隔七八日他就会派人给元贞送一封信。 从汲县到上京,用八百里加急大概一天半,稍微慢点的话两天,再慢点三四天是要的。 送私信不可能动用八百里加急,就算他三日跑一趟,也就是说这封信刚送出去,下一封信杨變已经写好了。 …… 一月二十,黄河,冻。 想你了! …… 一月二十三,结冻的河水真丑。 想你! …… 一月二十七,依旧冻。 他们都认出来我了,却装作不认识我。 他们装,老子也装! 好想你!! …… 这还是元贞第一次见到杨變的字。 说实在话,很丑。 写得那叫一个张牙舞爪,气势是有了,就是那字的笔画都凑不到一处去,元贞勉强才能认出写的是什么。 收到他的信,她就给他回一封,等下次再有人送信回来,随同一起带过去。 她在信中罗列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比方说去了蒋家,去了权家,和嫂嫂裴淼见了面,与舅家姐妹闲聊之类的。 也提了木石之事,毕竟用了神卫军的人办事,即使她这里不说,怕是张猛也会禀报。 她在信中写道:“……第一次亲手配出火药,甚是喜悦,木石实乃有才之人,各种奇思妙想……” 过几天,回信来了。 杨變说:“危险,勿摸!不准夸别人!” 还让张猛来劝她。 可元贞是能劝动的人? 再来,自打公主进门后,这些手下私兵的日子肉眼可见过好了,一个个吃得油光满面更加壮实了,张猛可管不住,也劝不住,只能把话带到。 元贞与杨變回信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虽是女子,却也不傻,你放心吧,不要担忧。” 与此同时,远在汲县,北戎军不出意料而至。 其实这并不难猜,如今已是二月,也许再过阵子黄河就要化冻了,是时北戎再想打过黄河,要花比此时大无数倍的气力。 而大昊这边,早已做好准备,北戎能拖到现在才到,才是出乎权中青杨變等人的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65章 65 知晓北戎骑兵威猛,所以大昊这提前布置了许多防御性工程。 深沟战壕是挖了一层又一层,纵深不过二十多米,可横向却蔓延出两百多米,其内有的灌满了火油,有的埋了铁刺、木刺。还有无数木质包铁的拒马,汲县城池那,也做了无数防御。 首次试攻,北戎并没有讨到好处,丢下几十具尸体撤退了。 可大昊这也不能追出去,这些防御工程防御了敌人攻过来,同时也制约了他们追出去。 首次对阵胜利,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北戎不可敌,已经在大昊许多人心中刻下烙印,权中青以前带领的西军是威猛,可那是打西狄,西狄能和北戎相比? 如今见首战告捷,也让许多人都重拾了信心。 可权中青杨變等武将却没有放松,都知晓结冻的黄河不算天险,他们布置的防御措施有限,敌人完全可以绕道南下。 且汲县城池那也是一个弱点,大军主要是防止北戎军队过河南下,因此主要防御措施都是借地利设在黄河前,汲县那已极力顾及,却还是有个不小的缺口,只能安插上拒马,派兵驻守汲县,并加强巡逻。 同时,权中青又在防御措施的两翼,布置了无数快马斥候,负责侦探敌情。 次日,北戎再次攻来。 如同昨日那样,止步在深沟战壕之外,再度丢下几十具尸体撤退了。 如是过了几天,每天都是如此,偏偏北戎没有任何想绕过去行军的迹象,也没有试图去攻打附近的汲县城池,似乎也知晓既然这有个缺口,昊国必然派了重兵,怕对方是故意漏缺,想关门打狗。 这让权中青等人感受到一种异样之感。 北戎到底想干什么? 杨變最是干脆,站起来说:“不用管他们想干什么,给我一队精兵,我夜袭过去看看。” 这是杨變的老把戏,急行军夜袭。 急行军不难,可若加上夜袭,则非是一般人不能胜任。 须知,当下许多人都有雀盲症,尤其是底层百姓。雀盲也叫夜盲,患有雀盲症的人,一到晚上,若光线不够明亮,则不能视物,或是看东西模糊。 军中也曾试验过,要想不让兵卒患有雀盲,就得好吃的好喝的养着,尤其要进补动物肝脏和瓜果类,还不一定都能治好。 而军中之人如此之多,若将领不吃空饷,朝廷不拖发军饷,也不过刚能顾个肚儿圆,更不用说去给兵卒们好吃好喝供着,还用动物肝脏和瓜果进补。 必须得是那种极为富裕、且为帅者不克扣军饷,同时也舍得砸钱的军队,才能养出一支能夜袭的精兵。 当年西军就有一支,不过千人之数。 杨變也有一队,就是捡漏的西军这队精兵,不过五百人。 这次杨變把自己的五百精兵全带过来了,可五百人够干啥,他也不可能都带出去,怎么也得再凑点人才能夜袭一下。 幸亏越是靠近上京的禁军,越是富裕,虽挂着地方禁军的名号,实则跟中央禁军般无二致。 这次权中青统辖的就是京西北路的安顺军,和部分安肃军,两路禁军凑起来,差不多有六万兵力。 他还带了马军司下的两千骑兵和三百重骑兵,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么多人,总能再凑出一队没有夜盲症的精兵。 后来凑下来,果然凑了几百之数。 杨變挑挑拣拣,选了两百人,又带上自己的五十精兵,组成一队轻骑兵。给马戴上可以防止其嘶鸣的马嚼子,又用棉布包了马蹄子,趁着夜色绕道潜到了对面。 一路上甚是安静。 杨變按照以前夜行军的规矩,两百多人分了三股,都由他手下亲兵带领指挥。 一路在前,一路居中,一路殿后,每一路相隔不远,既能做到及时策应,又不妨碍战局有变及时撤退。 同时,他把自己的精兵分了出去,充作斥候之用,在三路人马的前后左右呈放射之态,分别侦探前方敌情。 让人诧异的是,一路上除了碰上几小股北戎派出来巡逻的斥候,再无任何异常。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4节 由于北戎斥候每股不过十来骑,很快就被杨變等人拿下了。 所有人出来之前都被叮嘱过,他们唯一要记的便是令行禁止,以及闭紧嘴,任何时候不得发出声音。 所以一切都是在无声进行着。 一个手势下来,箭矢没入胸膛,人头已然落地。 鲜血喷溅在众人脸上,在暗夜之中,增添了几分血腥和躁动。 当然,也不是都杀了,会留下一两人分别进行审讯,就为了探得北戎这支大军的具体情况。 只可惜北戎人大多都头铁,一见被人俘虏,要么自戕了,要么无论怎么刑讯,都不愿吐露己方军情。 又因是夜袭,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很准,眼见问不出来更多的,杨變就下命把人砍了。 最终就得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据悉,这支大军不过是这次北戎军队的先锋军,领兵的并非三皇子慕容兴吉,而是一个万户,人数大约在两万。 三皇子和大皇子领着的后军,很快就会到来。 同时,杨變等人也得知了北戎营地的具体方位。 “杨将军,要不我们回去吧?这方向好像快到北戎营地附近了。”眼见距离北戎营地越来越近,凑数的精兵甲道。 处在领头位置的杨變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倒是不远处他的亲兵斥道:“噤声!莫忘了令行禁止!” 此人当即不做声了。 直到来到附近,选个合适的方向甚至能远远看到北戎营地里的火光,杨變这才领着人停下。 “下马,一半人留下禁戒,另一半在不惊动北戎人的情况下,绕其营地一周,观察其军营具体情形,以及可有异常异动。” 自然还是杨變的亲兵带队,他们似乎深谙潜伏之法,无声无息就带着人潜入了密林之中。 行举之间甚至能不触动任何草木,倒是被他们领着的其他精兵,甚是笨拙,幸亏也未闹出任何乱子。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一个不少都回来了。 观察结果并无任何异常,且得到情报相对准确,观其营地面积范围,人数确实在两万左右。 且这支北戎的前锋军并没有进行分兵,似乎所有人都在这了。 “撤!”杨變道。 有人不甘说:“这么好的机会,要不我们进去放把火,捣个乱?” 没人理他,直到大家都上马走了,才有人拍了他一下骂道:“你要想死,就自己去。” 他们这趟来,就为刺探军情,若碰到合适机会,奇袭一下也不错,显然眼下情况并不适合奇袭。北戎营地近在迟尺,又这么多人,若真是打过去,就不是奇袭,而是白送了。 杨變带着人迅速撤离。 由于靠近北戎营地,所有人都十分谨慎,一路上只能听见马微弱的呼吸声,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 直到走远了,所有人才长长出了口气。 “快活!”队伍中有人低喊。 不同于杨變的亲兵,这些凑来的精兵大多都和北戎军交过手,每次都是己方军队被打得抱头鼠窜,节节败退。 这次跟着杨變出来,由于他们不是心腹亲兵,难免担忧前路,又怕真偶遇了北戎的人,被当做弃子抛弃了,也是不信任杨變的带兵能力。 可以说,他们这趟出来,其实所有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却万万没想到,一路行来如此顺遂。 虽没遭遇北戎大股人马,但这位杨将军,一路指挥简直如有神助,仿佛睁着天眼在判断前路形式,甚至能带着他们摸到北戎军营附近。 又见他杀伐果断,杀那些北戎斥候犹如土鸡瓦狗。 尤其其中有两股斥候,也是狠把式,这些杂路子精兵见优势在我,也是想上前立功,便主动请缨,却差点没被人反杀,后来反而被杨變的亲兵救了。 更是觉得这位杨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大昊都是这种将领,何至于被人打到黄河北岸。 殊不知,杨變哪是如有神助,不过是老把戏用多了,轻车熟路尔。 他早年搞过无数次夜袭,如何躲避敌军斥候,如何判断前方形式,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做。而他领的精兵,也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自然看起来就如同开了天眼一般。 至于杀北戎人,以前如何杀西狄兵,如今自然如何杀北戎兵。 说到底,西狄兵和北戎兵,若论单兵实力,不过伯仲之间,北戎厉害的是整体,是吞并了北鞑的兵强马壮。 而西狄到底国小,人数也不如北戎。 杨變有些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带着人绕到防御线两侧跑了一圈,甚至围着汲县城池绕了一圈,都无任何异常。 似乎北戎这支前锋军,真就打算这么跟大昊正面交战下去。 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回。 一直到天擦亮回到军营,这支憋了一夜不说话的夜袭军才炸了锅。 其实军营这,也都等着他们,都在等消息,也是怕他们出事。 在这些凑出来精兵嘴里,杨将军用兵如神,胆大心细,他们格外详细地描述了途中遭遇敌方斥候的场面。 如何包抄,如何迅速拿下,以及他们如何摸到北戎军营附近,如何在北戎眼皮子底下观测敌情,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若非怕打草惊蛇,咱们就是在北戎军营里放一把火,恐怕那些蛮子怕是也不知道。” 其实这都是吹嘘之言,但架不住下面兵卒们都爱听。 打从两军凑出这队大军,下面兵卒们的士气便很低迷,人人都怕北戎,怕北戎的铁骑,都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听到这些,也算是给他们补充了士气。 同时,杨變威名也传入各个营队之中,这让一直等着抓他小辫子的几个监军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这次黄河北岸防御,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由于之前枢密院指令有失,所以这趟跟来的监军大多都低调。一切事物皆由权中青主导,平时都藏在军帐中不出。 对于杨變的到来,他们心知肚明,却径自装瞎。 不光是因为杨變有圣上手谕,也是平时总是对军事指手画脚的文官暂时失了势,为了保证体面,保证这一战不失误,这里的监军在装瞎,京中有些人何尝不也在装瞎。 只是心中难免不平。 “行了,就任他张狂无忌,待此事罢,京中自有人压下他的风头。” 几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去。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不用细说。 “这震天雷,果然不负你为它如此取名!” 元贞称赞,并有些吃惊地看着远处被破坏掉的土地。 一起初,木石只想着往铁罐子里增添火药,可铁罐子就那么大,加大铁罐子尺寸,火药填太多,一来不稳定,容易炸。二来除了响动静大,实在杀伤力有限。 元贞观他陷入困局,就出主意道何不在其中添加可以增强杀伤力的东西。 他们先后试过往里面加铁砂、铁片、铁钉等,最终试验出一种双捧之大,整体呈圆状底部稍平,密封,其上加有引信的铁疙瘩。 此物便是当下木石心目中最满意的‘震天雷’。 一旦点燃炸开,杀伤力大约可以波及周围四五米的样子,且因其内添加了铁砂铁钉,杀伤力极大。 暂时没拿活物试过,但若扔出去时的角度合适,炸死炸伤十来人肯定没问题。 怕引信受潮,累及其中的火药,木石还试验出后续插上引信之法。此法不光能防止受潮,还能防止有人误燃。 元贞见东西已经成型,便打算带回去两个,等送信人来京了,让对方给杨變捎去。 临从皇庄走前,木石一再交代,一定要防止剧烈碰撞,防止明火。 “放心,我让人都包好了。”元贞道。 不光外面用稻草包严实了,还用竹筐分割了开,竹筐外又垫了棉布,外面还有个木箱子。 另外引信也是单独放置的。 元贞见识过震天雷炸开的场面,自然不会等闲视之。 她带着希筠上了马车。 除了车夫外,随行还有六个侍卫护持在马车四周。 皇庄在京郊,但这个京郊离上京城有些距离,坐车回去差不多要半个时辰。 这条路元贞也是走过多次,见还需些时候才能到家,便让希筠给自己拿来靠枕和毯子,她打算小憩一会儿。 正是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时,车突然停了下。 “怎么了?”希筠问。 侍卫来到窗边答:“前面停了辆车,似是车轮坏了,好像是哪家官眷,拦在路前向我等求助。” 元贞撩开窗帘,往外瞧去。 果然不远处前方停着一辆马车,看马车形状和装饰,确实似哪家官眷所用之车。 除了车外,还有三四个护卫模样的人,骑着马在一旁。 如今车坏了,车夫和其中两个护卫都下了来,正弯着腰在查看车轮。 “去问问是哪家女眷?若实在不能修,就把女眷带上,反正此处距离城里也没多远了。” 侍卫前去询问,不多时回来说了个官名,是鸿胪寺下某个詹姓小主事家的女眷,母亲带着女儿前来法梦寺上香,谁曾想碰见这等事。 法梦寺确实就在附近,因距离上京稍远,香火并不是十分旺盛,毕竟上京城里及周遭寺庙众多,也不知这对母女为何竟跑到这里来。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天寒地冻的,人家求助上门,元贞也不好置之不理,遂让侍卫领了那母女两人过来。 至于对方坏掉的马车,就看这家怎么处置了。 “谢谢公主,公主仁慈。”詹家护卫满脸感激道。 那母女二人也过来了,都是裹着披风。年长的这个鹅蛋脸细目柳眉,样貌普通。倒是女儿长相很是俏丽,一张杏目很是水灵。 此时希筠已经将车厢里收拾了一番,空出了两个空位。母女二人被侍卫搀着,正要上车。 那个女儿在前,上来时似踉跄了一下,希筠连忙去拉她,元贞也看了过去,却看那女儿一双杏目胡乱眨着,似乎在暗示什么。 元贞正要叫人,可惜已经晚了。 外面传来几声奇怪的闷响和闷呼,之后一切就归于沉寂。 再之后,这对还未上车的母女被人粗鲁地扔了上来,元贞眼睁睁地看着替她赶车的侍卫,被人拖下去抹了脖子。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5节 鲜血淋漓就在近前,希筠还在愣神,那对母女因离得近,看得更清楚,克制不住尖叫起来。 可也不过就叫了一声,一张胡子拉碴十分凶恶的脸伸了进来,怪腔怪调道:“再叫,把你们都这样杀了。” 这群人似乎训练有素,很快就赶着马车离开了此地。 包括元贞的马车也顺道被赶走了。 他们走得很快,车身摇晃得厉害。 希筠去质问那对母女怎么回事,当娘只会哭似乎被吓懵了,倒是那女孩还能说话。 从她口中得知,她们确实是詹家女眷,也确实是来上香的,未曾想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了去路。 就像骗元贞他们这样,不过求助的变成了一个摔断了腿的男人,谎编得也很粗糙,但架不住詹家的护卫没用,眨个眼的功夫就被人抹了脖子。 然后这群人就挟持着母女二人在路边埋伏,似乎就为了等元贞的车架,当时他们乔装詹家护卫在外面求助时,其实还有几个人在马车上。 据詹莹莹说,那个胡子拉碴的人就是领头,而这人似乎不是大昊人。 元贞心中一沉。 希筠骂道:“他们害了你们,你们就帮着他们来害我们公主?你知道伤害公主是什么罪名?抄你们詹家都是轻的。” 詹大娘子被吓得呜呜直哭,詹莹莹也哭道:“我也不想,遇上你们之前我们也不知是公主车架……” 直到那伙人拿着刀胁迫她们出来骗人时,才知这竟是魏国公主的车架。 之前她们来到车前,其实后面跟的‘护卫’ 就拿着匕首抵在她们后背上,所以她们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 元贞叹了一声:“行了,希筠……” 这时,车门突然被人打开。 夹杂着冷风灌入的,还有胡子男凶恶的脸。 “再哭就死!反正老子想抓的人已经抓到了!”说着 他故意看了元贞一眼。 詹家母女当即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希筠想骂却忍住了,伸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元贞身前。 “都给我老实点,不然除了这位公主外,都得死!” 他们来到一个农家小院。 这地方很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到了后,就将四人赶下了车,并将她们赶进一间破屋子里,关了起来。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套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外,空无一物。 床上落满了灰尘,桌椅上也全是灰 也不知这些人从哪儿找来的这处的地方。不过根据走的时间来推算,此地还在京郊,却也快要出京郊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 来人扔进来两床破被褥 就又把门锁上了。 这座屋子并不大,拢共只有四五间屋,关着四人的屋里虽然没有点灯,但从外面透进来灯光 还是能视物的。 希筠也不说话,之前就撕了自己的裙摆在收拾那张破床,如今又多了两床被褥 她更是忙开了。 把破床收拾好,把被褥铺上,实在觉得脏,她又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垫在上头,这才扶着元贞去坐。 “公主快来休息会儿,那破车赶得快把人摇散架了。” “这会儿不慌了?” 希筠窘然一笑:“慌什么?慌了他们也不会放我们走,公主说得对,要保存体力冷静下来。” 后面这句话她说得声音极小,也就这屋里的人能听见。 与她们主仆相比,詹家母女就显得狼狈多了,尤其那位詹大娘子,似乎不是个能撑事的,整个人都吓瘫了,方才下车时还是她女儿撑着她,把她半拖半扶进来的。 元贞来到床上坐下,看了看一旁的被褥。 “分她们一床吧。” 希筠似是不愿,到底没说什么,抱着被褥劈头盖脸扔给了詹莹莹。 实在不能怨她生恼,在希筠心里,就是这母女二人害了公主,若非这伙人打着二人幌子,公主能被他们骗过? 可惜了那几个侍卫,本是宫里按规矩分派给公主差使的,如今刚混个脸熟,人就出事了。 詹莹莹也学着希筠那样,在地上收拾了个空地 把被褥铺了上,又把詹大娘子扶了上去。 詹大娘子似还有些嫌弃,可这屋里就这么大的地方,床被元贞希筠占了,她们就只能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 外面晕黄色的灯光,倾斜了进来。 来人给她们扔下一袋馒头,希筠上前看了下,面带嫌弃的拿了两个,转身拿去给元贞。 元贞接过馒头,却突然对来人道:“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之尊,便应该知晓我身娇体弱受不得罪,我要一间干净暖和的屋子,还要被褥和热水,馒头我不吃,换别的能进口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66章 66 此言一出,来人出去的脚步一顿,却没说什么,匆匆出去了。 詹莹莹和詹大娘子则吃惊地看着元贞,似乎诧异她竟敢这么说。 外面,传来一声咒骂,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被人踢翻了,然后那领头的胡子男便进来了。 此时看到全貌,才知此人的高大,甚至比杨變还大上一圈,很是壮硕,给人的压迫感很重。 “元贞公主,你胆子很大?” 他说着官话,但腔调很怪异。 元贞看了他一眼,明明坐在破被褥上,却高贵得仿佛不沾一丝尘埃。 “还好,不如你等胆子大,身为北戎人,却胆敢潜到上京附近来,是谁派你们来的?慕容兴吉?光是你们这些人,恐怕没这个本事,谁给你们做了内应?” 蒲察倧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正要说什么,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中等个头、相貌平平的蓝衣中年男人。 他一言不发,将蒲察倧拉出去了。 去了屋子另一端—— “蒲察倧,你若是想圆满不出任何岔子的完成你这次任务,就管管你的脾气,闭上你的嘴。” “你想死!” 蒲察倧暴怒,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子。 由于双方体型相差太大,这蓝衣中年人被提了起来,像提小鸡崽似的。 几个北戎大汉坐在桌前只管吃肉喝酒,看到这一幕也只是笑嘻嘻的,只有两个昊国人走了上来,似乎想从对方手里救出这中年人。 蓝衣中年人看似狼狈,表情却波澜不惊,只是看着对方。 “此地离上京城不远,丢了一个公主,还丢的是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当时杀的那几个人,我让你们处理下尸体,你们嫌麻烦,随便找个草丛就扔了。” “你就不怕有人追上来?再节外生枝发生变故,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你们都会死,即使在这里不死,回到黄河对岸,贵国皇子会饶了你等?” 蒲察倧凶狠地瞪视着他,此人也不避不让。 半晌,蓝衣中年人被放下了。 蒲察倧狰狞地扯着嘴角:“别忘了,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我们,把这位公主带走!” 蓝衣中年人理了理衣衫,面无表情道:“我没忘,但如今在大昊境内,你们最好还是听我的。” 外面发生的一切,里面并不知道,只依稀听到争吵,却听不清在吵什么。 不多时,方才送馒头的那人又进来了。 说是给元贞换一间屋子,就将她和希筠带了出去。詹莹莹想跟上,被跟来的大汉推搡在地,顿时也不敢再跟了。 借着出去的空档,元贞再次把这些人看了个大概。 就如同她方才所言,这些人从体格上来看,很容易分辨其身份。那些高大的壮实的,虽是穿着大昊衣裳,但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人,一看就不是昊国人。 而那几个看着体格身高适中,没有怪异感的,一看就是昊国人。 当然,前提是像元贞这样见过不少两国之人,有些经验的才能分辨出。 他们一共有九个人,昊国人只占四个,方才那个拉着胡子男出去的蓝衣人,似乎是这几个昊国人的领头。 来给她们送馒头的男子,也是昊国人。 元贞和希筠被带到位于右侧的屋子,这地方似乎是这伙人留下来打算自己用的。不光家具齐全多了,还经过了一番收拾,被褥也不是破破烂烂的。 屋里还有个风炉,里面填了柴,其内燃着火。上面有个铁架子,挂着一个很旧的铜壶。 “没有其他吃食,只有馒头和肉。水,水桶中有,自己烧。” 来人丢下这话,转身出去。 元贞看向他,说:“你是昊国人,为何助纣为虐帮北戎人掳我?” 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脚步顿了顿就离开了。 门再度被锁上。 此时屋里只有元贞和希筠二人,希筠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去用那铜壶烧水,又把馒头放在火上烤了烤。 等馒头烤热后,把馒头掰开,把肉夹在里面,递给元贞。 两人就这白水,吃了顿馒头。 至于詹家母女如何,二人就没精力去管了,毕竟自保都困难。 晚上睡觉时,主仆两人是错开时间睡的,一人睡两个时辰,醒着的那个人负责听外面的动静。 这座农家屋舍并不大,拢共只有四五间房,还不算灶房柴房。 正房也就三间半,堂屋分里外两间,被那群人占了,左边的屋子关着詹家母女,右边的屋子便关着元贞二人。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6节 距离如此之近,除非那些人一言不发,话都不说一句,不然总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半夜时,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叫声。 刚睡着的希筠,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公主?” “别怕。” 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睛的元贞,安抚地拍了拍她。 希筠并非不知事,很快就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屋子彪形大汉,还都是坏人,他们暂时忌惮着什么,不敢来招惹公主,自然也不会招惹被公主庇佑的她。 那剩下詹家母女二人呢? 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依稀能听到有人喊着‘元贞公主’的求救声,还有男子的怒骂声。 希筠嗫嚅了下嘴,似乎想说什么,很快又道:“我们不管,管不了,只要公主好好的就成!” 她紧紧抓着元贞,近乎神经质地喃喃着。 元贞突然就想到前世—— 她护不住别人,就只能护住绾鸢。 偏偏每到夜里,营帐外总是很吵,也会有类似这种事发生,她们似乎知道她就在这座营帐里,声斯力歇地喊着她。 可喊她有什么用? 每次,绾鸢也会这么抱着她,不断地说着我们管不了,公主别去管。 后来这种情形什么时候才消失? 她学会了去讨好慕容兴吉,他给她挪了营帐位置,总算是绝迹了。 是的,她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可并不代表事情就不会再发生。在那黑暗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罪恶发生着,有人死了,有人销声匿迹了,有人活着却宛如死了。 突然—— 木门被人剧烈地撞击了一下,似有人扑撞在上头。 外面传开詹大娘子的声音,她在哭,很惊恐,却又在喊:“公主,救救莹莹,求求你救救她!” 又回头对谁在哀求:“你放开她,来找我,找我……” 元贞突然推开希筠,从床上下来了。 她来到被锁住的门前,就站在那,出声道:“你们北戎人都是如此没羞没躁,如同野狗畜生这般?你们难道没有妻女姊妹?” 她的声音很冷静,没有波澜起伏,似乎没有情绪,却又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等我见到慕容兴吉,我会好好问问他,是不是他们北戎人都是如此!”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外面一下子安静了。 只有女子哭泣声还在响着。 左边那间屋子里,不等那蓝衣人开口,光着上身的蒲察倧扔开了詹莹莹,一脚踢开了边上的破凳子,发出一声巨响。 之前,元贞二人换了屋子后,就有人觉得地方太小,不如把那对母女挪到柴房里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随便捆着绑了,也不怕人跑了或死了。 却被蒲察倧制止。 之后几人喝酒吃肉,天色已晚,明天还要赶路,留下守夜的人,这些人便陆续睡下了。 因为地方不够,有的人睡在正中那间屋子的里间,外面也用木板搭了床,反正只用睡一夜,铺上被褥将就一晚便是。 哪知睡到半夜,蒲察倧突然起来了,去了左屋。 都知道蒲察倧秉性,北戎这边自然无人说什么,至于蓝衣人这伙人,不想跟蒲察倧再起矛盾,遂也当做没听见。 哪知这蒲察倧,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拢共就两个弱女子,竟然钳制不住,反而让对方闹了起来。 又是大哭大喊,又是厮打,还让一个跑了出来求救。 听见情况不对时,蓝衣中年人就从里屋出来了,正想出声制止,谁知这时候元贞说了话。 蒲察倧自然不怕这位公主,但他收到的命令是把人完完整整好好的带过河,送到三皇子面前。 说起来,蒲察倧算不得慕容兴吉心腹,不过是心腹的手下。 他摸不清楚三皇子对此女是什么态度,要说是痛恨,偏偏如此大费周章,让他们潜了过来,为此不惜动用了一条在昊国的暗线。 也就是蓝衣中年人的主子。 关键是此女哪怕已为人妻,却是容颜绝世,是蒲察倧平生所见女子之最。 男人是什么秉性? 蒲察倧自己都是男人,自然清楚。 真要是惹了这位公主的厌恶,让她觉得北戎的男人都是猪狗不如,是时她连带厌恶皇子,并在皇子面前多嘴质问,皇子为了讨美人欢心,砍了他脑袋怎么办? 下身重要,还是脑袋重要,蒲察倧自然清楚。 更不用说,此时蓝衣中年人已经进来了,定然成不了事。 “滚!”他狠狠地呸了一口。 蓝衣中年人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连忙把床上近乎被扒光的詹莹莹拽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被锁住的门打了开。 詹家母女被推搡进来,很快门又被从外面锁住。 “公主,谢谢你……” 詹莹莹双手抱胸,衣衫凌乱不堪,本来灵动的小脸此时鼻青脸肿的,嘴角还带着血迹,显然是被打了。 元贞叹了声,没有说话。 詹大娘子抱着女儿失声痛哭起来,又连连对元贞道谢。 可没哭两声,外面便传来呵斥着,当即不敢再出声了,只余抽泣声。 元贞让希筠拿了床被褥给她们,这屋里拢共也就两床被褥,半铺半盖也能将就一下。 之后二人便上榻睡了。 至于詹家母女,还是只能睡地上,那床榻太小,将将也就只够睡两人,实在容不下多的。 这一夜,就在母女二人小声的抽泣中度过。 次日一大早,四人就被叫醒了。 希筠仗着这些人非必要不敢招惹公主,就踩着对方发作的临界线,又是要热水又是要吃食又是要恭桶。 反正照她来想,总要把公主侍候得舒舒服服,她也要舒舒服服,之后寻到机会才能跑。 是的,现在希筠已经不慌了。 她见元贞接二连三拿捏住这些人,心里也安稳下来,知晓公主如此聪明的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定有逃跑的法子。 临出发时,为了掩人耳目,这伙人要求元贞去坐詹家的车,不能再坐她自己的车。 对此,元贞并没有反对。 却又说自己身娇体弱受不了舟车劳顿,不坐自己的车可以,但她车上那些可以让她舒适点的靠枕毯子用物之类的,都得挪过来。 这伙人同意了。 但由于詹家的车太小,只挪了一部分必要用物。其他尖锐的,看着有利于逃跑的,一概不准拿。 临到最后,看到放在车尾的那个小箱子,希筠在元贞的示意下,死死地抱着说不放,说里面装的宝贝,说什么也不能丢下。 这伙人见此,当即抢过来打开看。 见里面就放了两个铁疙瘩,还包得如此严实。又听希筠说,这两个铁疙瘩,是天外之石融了以后得到的天外之铁,是她家公主打算进献给圣上的。 蒲察倧半信半疑,接过铁疙瘩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出所以然。 蓝衣中年人出于谨慎,也接过来查看,同样没看出所以然。 两人看向元贞。 元贞淡淡道:“此物并非凡铁,不值什么钱,只一个难得。再过阵子是父皇寿辰,我也是从别人手中拿到石头,让人融了后才得了这两块。总而言之,这东西我一定要带上。” 二人看不出异常,又见她如此坚持,关键这箱子也不算大,随便塞在马车上也就带走了。反正马车她们坐,占的是她们的地方,遂不再反对。 希筠连忙抱着箱子,拿到马车上找地方放下。 之后又过来扶元贞上车,詹家母女也上了车。二人吃了教训,如今对元贞是亦步亦趋,她上哪儿,她们便跟去哪儿。 元贞见二人实在可怜,也是受了自己连累,遂也没说什么,还让希筠少给两人脸色看,总归同是天下沦落人。 一行人再度出发。 由于他们走得急,这马车也不如元贞的车好,一路上颠簸得厉害。 元贞神色恹恹,压着呕吐之感。 希筠忍不住了,冲外面道:“你们会不会赶车?要是不会换个人来,我家公主都快吐了。公主娇弱,受不得颠簸,真若是出了什么事,看你们怎么跟你们皇子交代!” 如今希筠也学会狐假虎威,那是一个不含糊,把跋扈小宫女演得极好。 车总算慢了一些,虽还是颠簸,到底不如方才。 从昨晚到现在,詹莹莹除了哭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她慢慢挪到了元贞面前,就这么蜷缩着匍匐拜下。 “公主,求您庇护我跟我娘。” 元贞叹了声:“我庇护不了谁,你也看到的,我也自身难保。虽不知他们要把我带去哪儿,想来几日也就到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汲县。” “汲县?”元贞挑起眉。 詹莹莹抹了抹脸,小声道:“是昨晚那个蒲察倧他强迫我,那个蓝衣中年人进来时,两人提到的。说是到汲县什么的,后来我被拽出去了,并没有听到下文。” 这个目的地元贞并不意外,如今慕容兴吉在汲县北边,必然是要把她带过黄河,就看路上他们会怎么走。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7节 “对了,他们还提到二月十九。”詹莹莹急急又道。 她如今想得到庇护,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在回忆任何让元贞觉得有用的东西。 “不是昨晚说的,是没拦下你们车之前,他们交谈时说了一句,但由于谨慎,很快就被人制止了。” 二月十九? 今天却是二月十四。 “还有什么吗?你再回忆下,并不一定具体到某件事,可以是细枝末节的琐碎言语?”元贞问。 有时候推断一件事,并不一定要精确到什么时间什么人,而是可以通过零碎的信息进行互相印证。 这对经常翻阅那个梦,妄求得到些有用消息的元贞来说,是很有经验的。 “细碎的?” 詹莹莹喃喃,又挖空心思回想。 “倒没有什么,他们很谨慎,极少当我们面说什么,我只感觉他们很急,似乎要赶在特定时间回去,似乎不回去,就很难回去了。” 那便是二月十九了,可二月十九会发生什么? 难道北戎打算撤退? 不,他们好不容易打过来,怎可能会轻易撤兵? 可那又是什么呢? 元贞想不出所以然来,而詹莹莹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有用讯息,只能颓丧地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 其实元贞挺欣赏她的,接触以来,发现这个叫詹莹莹的女孩,胆子比一般女子都大,而且很聪明。 之前拦下她车时,知道暗示,虽然没什么用。那个蒲察倧妄图侮辱她,她也敢于反抗。 其实之前詹莹莹就知道离开了她身边,恐会遭遇什么事,所以她和希筠挪屋子时,她想跟上来,可惜被人所阻。 还有此刻,希望利用自己知道的消息,得到庇护。 “我会尽力庇护你和你娘,但你们也知晓我自身难保,只能尽力而为。若是碰到什么情况,连我自己都无法,甚至危及我自己……” 剩下的话,不说詹莹莹也懂。 人都是自私的,自然是自保为先。甚至她们之前,何尝不是为了自保,才会拦下这位公主的车。 总共四个人,也有亲疏远近,元贞公主肯定是先保自己和自己的婢女,再是她们母女二人。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詹莹莹欣喜了。 “谢谢,谢谢公主。” 整整一天,这伙人都没有停下赶路。 哪怕希筠一再说,公主身体娇弱受不住如此颠簸,要停下歇一歇,这伙人也径自不听。 要喝水,车上有水。 要方便?塞个恭桶进来。 而此时他们距离上京城,也越来越远了。 当晚,他们再度找到一座农舍落脚。 这农舍远离村庄,可竟有人居住,似乎是个猎户家。 一家三口,都被这伙人杀了。 这些北戎人格外凶残,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元贞虽没目睹过程,却在车里听了个全程,直到人杀完尸体都拖出去了,才让她们下车。 院中的地上可见血迹,一股浓郁血腥味扑鼻而来,元贞强忍着呕吐感,心中的怒焰越来越盛。 她没说什么,让她进去她就进去,这伙人似乎也怕她找麻烦,把主人家的屋子空给她们住了。除了把屋里的尖锐之物都收捡了出去。 由于猎户家的物资还算充足,今晚竟不用吃馒头,只是这伙人做饭的手艺实在差,饭烧糊了不说,菜和肉都煮得黑漆漆的,还不如馒头。 元贞使着希筠去闹,说公主吃不了这个,他们要不会做,就她来做,他们要是不放心,完全可以派人盯着她。 似乎也是舟车劳顿,都想吃顿好的舒服的,这伙人同意了。 詹莹莹机灵地也提出帮忙,这伙人也没说什么,就是派了人专门盯着二人。 不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是煮的米粥,一碟萝卜干,还有一碟风干的兔子肉,几个馒头。 吃饭过程中,听希筠描述,这猎户家就风干的兔子肉多,所以她就弄了一盆兔子肉,一大锅米粥,馒头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火折子拿到了?”元贞无声道。 希筠点点头,悄悄把袖中的东西露出一点来,给元贞看。 元贞点了点头,把火折子接过来,塞进袖子里。 晚上睡觉时,希筠悄悄问元贞,什么时候炸死这群人。 她是知道那震天雷的,她跟公主冒着被炸死的风险,把东西留下来,肯定不是为了看。 元贞悄悄说,还不是时候,要找个好机会。 毕竟那震天雷限制太大,放在哪儿,怎么把人一网打尽,却又不伤到自己,都需要她细细琢磨。 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若以二月十九为限,留给她的也就这三四天的时间。 很快元贞就找到机会了。 这一路上他们找的落脚地多是农舍,为了不走漏行迹,若农舍有人,都是杀了完事,若无人自然最好。 一路上车马劳顿,谁都不想吃苦,尤其路上不能停,一早一晚这两顿就格外重要。 这伙人见那晚希筠做饭的手艺还行,等需要再做饭时,就会把希筠和詹莹莹叫出去。 虽是被人看着,但希筠借着洗菜做饭的空档,也能观察清楚外面的情况。 后来见希筠二人老实,他们也知道元贞和詹大娘子被关着,这两个丫头不会跑,就对二人放松了警惕。 偶尔希筠打着元贞的幌子,譬如烧些水擦洗,更换清洗恭桶什么,他们也会让她出去,只是不能出院子,院子外也有人盯梢。 尤其刷恭桶的时候,他们不会跟去,也是经过此事,这些人才明白哪怕再美丽的女人也是会出恭的。 出恭的味道也是臭的,不是香的。 这日还是来到一处农舍,下车后元贞和詹大娘子就被关进了屋里,希筠和詹莹莹出去做饭。 期间,希筠借口屋里被褥不够用,要去车上拿毯子靠枕。 这事之前不是没做过,所以也没人管她,任她上车抱了一大堆东西下来。由于靠枕毯子蓬松,自然看不出里面夹带了东西。 之后希筠带着詹莹莹去做饭。 饭做好后在桌上摆下,希筠二人拿着盘碗择了一些往里屋送。她们吃饭是不跟这伙人一起的,都是被关着一起吃。 由于吃饭时所有人都在屋里,而里间那吃完还要往外拿盘碗,再加上希筠二人等会儿还要清洗盘碗(明早还要再用一次),所以这时里间的屋子是不锁门的。 希筠故意拖延到所有人都进屋吃饭了,才端着盘碗往里走。 这时,元贞已经在屋里做好了准备。 詹大娘子愣愣地看着元贞把之前希筠夹带进来的两个铁疙瘩,放在桌上摆好,又往里面插了一根类似线的东西,然后拿着一个去了门边。 这时詹大娘子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却捂着嘴没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元贞不用等着杨狗子来救啊,就如她自己所言,她擅长求生求存,抓到机会就不会放过的。 有红包。 第67章 67 詹莹莹是端着饭先进来的。 看到站在门边的元贞,她也是一愣,却没说什么,只迅速把盘碗放下,又擦了擦手来到元贞身边站好。 俄顷,希筠也过来了。 往这边走时,她还特意大声叫着詹莹莹,让她开门帮忙拿一下。门打开,詹莹莹迅速接过盘碗,这时元贞已经把引信点燃了。 引信‘嘶嘶’作响,肉眼可见地一寸寸缩短。 希筠心里发慌,想赶紧拿过来。 元贞别着劲儿没给她。 两人都见过震天雷炸开的场景,却也知道只有在最恰当的时候扔出去,才能一击必杀。 不然跑一两个,等待她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紧张吗?”元贞无声道。 希筠看着公主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火光,突然她就不紧张了。 她摇摇头。 “别怕,如果炸不了,就活该我们经历这一遭。” 元贞深吸一口气,让希筠让开,露出藏在后面的她本人。 外间,见希筠堵在门前不进去,已经有人意识到异常。 正想出声呵斥,却见希筠让开了,反而那位公主出现在门前,并对他们莞尔一笑。 那是一抹什么样的笑? 犹如初春破冰,又似春暖花开。 知晓这位公主美,但美则美矣,未免太过冰冷。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总觉得此女还不足以三皇子如此大费周章。 此时见到这一抹笑,才知道什么叫美人绝世,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蒲察倧甚至下意识站了起来。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8节 “你……” 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被扔了过来,蒲察倧反射性闪躲避让,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后又滚了两圈,滚到了桌子下。 “什么东西?” 都在探头去看是什么,这时蓝衣中年人已经看到那铁块上烧到尽头的引线,正想出声提醒,却听得‘轰’的一声。 在见到蒲察倧躲开后,元贞就迅速关上房门,并拉起希筠和詹莹莹,快速地往床前跑去。 怕还是挡不住,她和希筠拉起被褥和毯子,披在几人身上,并在床榻上扑倒趴好。 随着一声剧烈轰响后,是一阵地动山摇的摇晃,房门似乎也被炸塌了,发出一阵剧烈的倒塌声。 元贞顾不得躲藏,爬了起来。 希筠也连忙跟了上。 二人冒着巨烟滚滚,来到外间。 就见外面屋子已被砸得面目全非,有一面墙已经倒了,家具桌椅四分五裂,木渣子和那些盘碗吃食全都炸得粉碎,粘在地上墙上,到处都是。 地上倒了一群面目全非的人,有的已经没有了动静,有的缺胳膊断腿竟还没死,还在地上挣扎哀嚎着。 血被灰尘和浓烟淹没,以至于那些散落在四周的残臂断腿,看起来像假的。 希筠直接吐了出来。 “希筠!”元贞叫一声。 希筠忙顾不得吐了,和元贞去废墟堆里翻找这些人的佩刀。 这时,詹家母女二人也出来了。 两人见到这副场景,被吓得仿佛失了魂。倒是詹莹莹反应得快,也跟着去找刀。 “詹莹莹你去查看这些人,死了的不能动的不管,还能动的砍断他们的腿。希筠,外面还有一个,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元贞拿着刀道。 是的,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这些人行事很谨慎,不管做什么,总有一个人在外面放风。 他们不是九个人,而是十个人,因着总有一个在外面,所以总会被遗漏。元贞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以及希筠的观察,才得知他们的总数。 这个人是避免不掉的,元贞怎么算都没办法把他算进来,这才是她们要面对的强敌。 她们能赢吗? 胡思乱想之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了来,是院外的人听到动静进来了。 此时屋里的烟雾还未彻底散去,这人提着刀刚跑进来,迎面就是一团灰白色的粉末砸过来。 却是这两天希筠听元贞的,偷偷藏下的面粉和香灰的混合物。 此人眼睛被迷,但反射性冲着四周胡乱劈砍着,这时元贞已经绕到他背后,狠狠地一刀扎了过去。 希筠也挥着刀冲上来了,她一边大喊着一边胡乱砍着:“让你欺负我们,让你掳了我家公主,砍死你,砍死你……” 直到元贞走过来,从后面拽住她。 一切都结束了,这人死了。 死于那后心一刀,也死于希筠的胡乱劈砍。 他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希筠满头满脸的血,她又吐了起来,这次是止不住的。 另一边,詹莹莹也没闲着。 她害怕,可她更怕被元贞抛弃,受命去砍人腿,她就真去了。 一个个去看人是不是死了,没死的就给脚踝来一刀,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再说。 说起来简单,实则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少女,从没见过血,从没亲手去杀死什么东西,这次出来上香的经历,颠覆了她整个人生。 她也在吐,是被那些炸得支离破碎的人吓的,她也在哭,却一边哭一边断人脚筋。 元贞比她们好一点,却也是胸口翻涌不止。 只是她知道一旦吐出来,便会止不住,除了把胃里的东西吐空,而她还需要体力去做接下来的事。 她没有停留,去詹莹莹身边查看那些人。 蒲察倧已经死了,被炸得四分五裂,稍微完整一点的,只有那蓝衣中年人,和之前给她们送馒头的昊国人。 还有两个还有气儿的,詹莹莹不敢杀,元贞走过来,提着刀,一人胸口给了一下,之后才转身来看这两人。 蓝衣人满脸血污,已经看不清鼻眼了,其中一个眼睛上插着一根铁钉,正汩汩往外冒着血,腿似乎也断了,却又被詹莹莹在脚上砍了一刀。 那个昊国人,看着比蓝衣人好一些,却没了一只腿。 “居然损在你的手上,倒是让我始料未及,那东西是什么?”蓝衣人咳了两声,气若游丝道。 “你一个投敌叛国之人,问这些做什么?” 蓝衣人似乎没听见这句话,还在自言自语:“看着像火器,可军中的火器没有这么威猛,是军器监才造出来的?你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为何不早拿出来……” 他不断喃喃地重复着‘为何不早拿出来’,像是在哭,又似在不甘什么,怨恨什么,却突然就没了气息,一切戛然而止。 元贞又去看那个昊国人,他很年轻,年纪应该不大,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其貌不扬,也很沉默。 至少元贞没有听过他跟自己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你可有话说?” 对方沉默地摇了摇头,忽然又道:“我快死了?” 元贞看了看他的伤,那断肢处有大量的血流了出来,只是地上的灰多,看着不显罢了。 他似乎眼睛被炸瞎了,虽然没有外伤,却也没有焦距。 这人并没有等元贞回答,反而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二月十九是什么日子?”元贞问。 这人愣了一下,糊满了灰尘的嘴唇微动:“我们是汲县守将祝顺远的人,秦叔是亲兵,我算是家仆。” 元贞一怔。 这男子还在说:“北戎打到卫县时,老爷说朝廷不仁,守城将领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投了北戎。说河北东路那些失陷的城池,又有几个是被北戎打下来的,都是投了敌。既然朝廷不重视武将,效忠谁重要吗?” “所以祝顺远带着你们投了慕容兴吉?” 这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继续道:“一起初老爷是这么想的,也跟北戎那边通了几回信,谁知权少保来了。” 且罕见的朝廷竟给了权中青极大的自主权,又派了近六万兵力来,这么一看似乎汲县又能守住了,即使没守住,似乎也不能再追究小小一个汲县守将的罪责。 这时候,祝顺远又后悔了,说到底投敌叛国除了是大罪重罪以外,还会遗臭万年,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想走这一步。 可这时候后悔已经晚了,北戎那边似乎察觉到他犹豫的态度,来信很是威胁了他一通,还给他下了个指令,让他帮蒲察倧等人找机会把元贞公主掳来。 蒲察倧等人并非近日才来上京附近,而是早就到了,权中青还没从太原回京那会儿就到了。 只是他们体貌异于常人,不敢进城里,只能潜伏在外面。直到此人口中的秦叔带着人来,由他带人在城里盯梢。 他们盯了元贞的行踪很久,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近日见她总是出城,才定下计策打算掳了人就走。 “至于二月十九?” 这人喘了一声,蒙了一层灰的脸突然就白了下来。 “我听秦叔说,老爷被北戎那边逼急了,已经打算里应外合伙同北戎军炸了汲县的军营,等到那时候,北戎攻过来,汲县必然失守,到时候老爷就带着我们去北戎,所以一定要赶在二月十九回去。” 也所以,根本不是蒲察倧这伙人急着回去,而是秦叔这伙人。 因为一旦事成,必然瞒不住,到时候战局混乱,祝顺远这伙人若是不走,等待他们的就是抄家灭族,遗臭万年,不如隐姓埋名去了北戎。 “对不起,我不想背叛昊国,可我要听老爷和秦叔的命令……” 说到底,他不过一个下人,可能没读过几年书,根本不懂什么叫忠君报国,总是听着祝顺远骂朝廷骂文官骂皇帝,就觉得在哪儿都是一样吃饭过活。 见到这伙北戎人后,北戎人瞧不上他们,觉得他们是一群狗,他无法反抗什么,顶多在北戎人胡乱杀人的时候,心中不舒服。 又或是在几个弱女子被强掳了来后,心中有一丝怜悯,却什么也说不了做不了。 也所以当元贞质问他,为何身为昊国人却帮着北戎人时,明明这是一句离间之言,他却回答不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已经没气了。 元贞却突然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怜悯这个人?还是痛恨祝顺远,痛恨朝廷,还是在怜悯这乱世中所有人的身不由己,又或是今天死在她手里这么多的人? 她不知道,也许都有。 “公主……” 正干呕痛哭的希筠和詹莹莹,被元贞这反应吓得也顾不得哭了。 “公主你怎么了?是吓着了?” 元贞没有回答,心里默默地对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道:若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下辈子投胎到个没有战火的好地方吧。 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 “先收拾个干净的地方,大家都缓一缓再说。” 他们只能去灶房。 幸亏这灶房还算大,又连着柴房,收拾收拾也能用。 希筠去了她们之前休息的那屋里,要把里面还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 去的时候,她嘴里念念有词,让死在那屋里的人都早死早超生,以后投胎去个好人家,别再做坏人了。 本来还有些惧怕的詹莹莹被她逗笑了,顿时也不怕了,跟着她一起去搬东西。 她们去西屋拿东西,元贞则去了东屋,找到那些人的行李,有一些衣物,一些银两铜钱,还有酒囊水囊,以及几把刀,还有一封信。 信应该是那位秦叔的,元贞瞧信上落款是那位祝顺远祝将军。 信中所言很简单,就是催他们办了事后速速回去,一定要赶到二月十九之前。 除了这些东西外,还有外面的马车和马,只可惜那震天雷太响,惊了拴在外面草棚子的里的马,跑了几匹。 最后进来的那个人,之所以会迟了一会儿才进来,就是因为马挣扎着要跑,他好不容易才拽回了两匹。 如今还剩一辆马车和五匹马,这就是她们所有的东西。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99节 詹大娘子已经烧好水了,足够让所有人都清洗一遍。 地方有限,又没有浴桶,只能四人凑在灶房里,用一个大木盆接脏水,一个木桶则盛了干净的热水,互相帮忙擦洗了一遍。 洗罢,没有衣裳可以换,便把脏衣服上的灰都抖了,用帕子蘸水擦一遍再穿上。 “先睡下吧,等明天找个村庄。”元贞说。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被元贞安抚过后,正在牛棚里吃草料,正房那是不会去的,她们今晚只能睡柴房。 搬来的床板在此时起了作用,扫干净在上面铺两层被褥,所有人都累得不轻,都急需要一场休息来调试身心。 荒郊野岭的夜,黑得渗人。 尤其正房那今天还死了那么多人,哪怕此刻灶膛里烧着火,火光照亮了整个灶房,也驱除不了那股惧怕。 此时詹莹莹倒不怕什么豺狼虎豹了,反而怕鬼。 “你们说,那些人会回来找我们吗?” 躺在旁边的希筠呸了一口。 “找什么找,活着能把他们杀喽,死了敢找来还弄死!” 说是这么说,只有近在咫尺被抓住手的元贞,感受到她其实还是害怕的。 “说的也是。” “快睡吧。” 次日一大早,四人就醒了。 希筠和詹大娘子做了饭,大家随便吃了一些,就准备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马车是要带走的,几匹马也要带走。 元贞和希筠都会骑马,但詹家母女不会,还得有个人赶车。最终只能是希筠骑着马,后面牵扯另两匹马,元贞负责赶车。 帮不了忙的詹莹莹很愧疚,决定这次回去了一定要学会骑马。 因为拖累多,她们走得很慢,快到中午时才找到一个村庄。 这个村子里不过几十口人,一见村口来了这么一群人,便禀报给了村长。 元贞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她们都是官眷,路上遇见土匪劫了她们的马车。走到半路时,土匪因争抢财物和女人,内讧打了起来,最终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她们四人。 村长虽有些疑惑,但见几人谈吐确实非一般人,而那马车和她们身上的衣物,也显示几人不简单。 又是几名女子,对村民造成不了什么威胁,遂同意她们进村,又帮忙找了地方安置几人。 “我得去汲县送信,你跟你娘不会骑马,尤其你娘也受了惊吓,就留在这里吧。我让村长联系最近的官衙,但他们这里距离最近的县城,竟要走两日,所以你们还需要在这里等两天。” 此时的元贞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村民寻来家中妇人的衣物,称不上好看体面,起码还算干净,可一身布衣也难掩她的姿容姝丽。 “公主你要丢下我们吗?”詹莹莹惶惶道。 元贞耐心安抚:“并非丢下你们,只是我有我的事做,汲县守将祝顺远里通外敌,我怕权少保他们那有变,我夫君也在那,我要去给他们报信。我已经跟村长说过,他们一定会帮你们去联系最近的官衙。” 不是说过,而是恩威并施了一番,还加了利益诱惑。 元贞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前世她有过徒步几千里的经历,太清楚人性了,这世上确实不乏许多好人,却也有看似老实实则藏着坏心思的坏人。 什么时候都防一手,总是不会错的。 “你们见到官衙的人后,就先回京去,说辞就如之前我与你们所说,回京后也不要多说,只说遇到了土匪。然后还要请你派人去蒋家,帮我告知蒋家人我的下落。所以这并非丢下你,而是另有重任交付与你。” 闻言,詹莹莹当即不再多说了,拍了拍胸膛告诉元贞她一定会办到。 元贞吃过午饭,就上路了。 她本来不想带希筠的,但希筠怎么都不让她独自上路,非要跟着一起,于是只能二人同行。 她们骑了两匹马,带了一些干粮水和银子,又找村长弄清楚她们此刻在哪儿,如何走能往汲县,就骑着马上路了。 怕路上再生事端,二人做了男子打扮,还把脸也涂黑了。 为了节省体力,二人同乘一骑,另一匹马跟在后面跑。 其实从汲县到上京,不过三百多里,但由于那些人绕道走了,这些天下来也才走了一半路。也就是说,路上不出任何意外,她们即使骑马也需要两天才能到。 可今天已经是二月十六,算着时间应该能到,前提是不走错路,中间不出任何岔子。 除了考虑两人的体力外,元贞还在想汲县在北岸,她可能顺利过河?黄河两岸可设了关卡?这其中可有祝顺远的人?若一不小心碰到祝顺远的人,她们等于是羊入虎口了。 思索之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一座小城落人两人眼底。 说是小城,不过是个土城,拢共只有一条大街,也没有设官衙。 二人寻了个客栈落脚,由于二人骑着马配着刀,客栈掌柜也不敢怠慢二人,甚是殷勤。 希筠从下午就不太舒服,却一直忍着,此时大概到了临界点,脸色白得吓人。 元贞让她喝了些水,又吃了几口热汤面,说要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她却不愿,只说躺一会儿就好了,谁知半夜发起了高热。 元贞去找客栈伙计和掌柜,又请了大夫来,折腾到天亮,希筠的高热才退下。 此时她已经醒来了,正呜呜哭着:“公主,都怨我给你拖了后腿。” 正抓紧赶路的时候,谁知她身体如此不争气,这可怎么办啊! 元贞却知道她看似刚强,其实受惊后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又跟着她跑了半天的马,因此才会病来如山倒。 “我跟医馆的大夫说了,一会儿把你送到医馆去,你就在那好好养病。没有你跟着,我走得更快,等到了汲县附近,就能找到你家驸马了,你还用担心我?别怕我出事,你忘了我还有‘秘密武器’,还有那颗震天雷?” 是的,那颗震天雷她们依旧带着,至于秘密武器则是之前希筠收集来的面粉和香灰。 希筠睁着一双哭得模糊的眼睛,明明感觉哪儿不对,但由于脑子里一片浆糊,也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词。 最终希筠被送去了医馆。 怕希筠孤身一个女子出事,元贞特意威胁了医馆大夫一番,又透露了自己乃官兵的出身,如今急着前往汲县报信,人留在这里养着,出了事医馆上下一个都跑不掉。 之后又给希筠留了些银子,她再度启程。 二月十八的下午,元贞终于看到杨變信中所说结冻很丑的黄河。 今年的天也是诡异,明明二月过半,天还冷得像数九寒冬。此时的河面依旧没有解冻的迹象,眺目看去像河道之间多了一片黄泥地。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尤其中间元贞走错了一段路,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为了赶出这点时间,这两天她几乎是天亮就出发,天黑才找地方落脚,昨晚还错过了落脚地,最终只能露宿荒野。 幸亏她有‘经验,’寻了棵树,晚上睡在树上。 也是这段路在上京和汲县之间,之前为了调兵防守,来往的禁军早已将沿道‘犁’过一遍,土匪强盗绝迹了,也没有野兽,不然她不一定能如此顺利。 即便如此,此时的元贞也与之前判若两人。 为了御寒,她的头脸上缠着厚厚的布,只露了一双眼睛,身上穿着从村民处买来的粗布袄子和毛里子的皮靴。手上也缠了布,包括手指上,只露出一截指尖来。 不认识的人见了,还只当哪儿来了个逃荒的人。 出于谨慎,元贞并没有当即过河,而是把马拴在一处背风的石头后面,从皮囊里掏出一些掺了豆子的草料,让它在这里吃着。她则沿着河道往前走,想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 一路走来,甚是荒凉。 冰面上有大片扔得到处都是的稻草,似乎为了防滑之用,临着河岸不远有一道道的深沟,似乎为了防骑兵之用,却只挖了一半,没有看到一个人。 元贞又渴又累,正打算转头回去。 突然,脚被人从下方抓了一把。 “你站在这里做甚?尿撒完了还不回去?不觉得冻?赶紧的,一会儿天就黑了,余头儿让咱们收拾收拾赶紧过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不要埋怨希筠小可爱拖后腿啊,第一次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还杀了人,目睹了‘支离破碎’的场面。没当场大病一场,是强撑出来的‘粗神经’。 元贞其实也在强撑,不过她有钢铁般的意志。真钢铁般的意志,哈哈不是钢铁意志,她前世活不了那么久。 明天就见到杨狗子了。 有红包 第68章 68 元贞低头往下看。 她站在一道沟上,而深沟下此时站着一个人。 是个四十来岁的村汉,穿着和元贞如出一辙的粗布袄子,头上戴着顶破帽子,帽子下脏乱的头发支棱着。 他脸颊干枯起皮,似乎被冻得皱裂了,脸上还有一块冻伤,正缩着脖子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哪个村的?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快下来吧,再耽误回去要吃鞭子。” 在汉子的催促下,元贞笨手笨脚地爬下深沟,期间汉子还撑了她一把。 见她站定后,汉子急匆匆扭头便走,元贞随后跟上。 两人沿着深沟往前走,一通七拐八绕,来到另一处深沟,这时元贞才总算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一群跟这村汉差不多打扮的男人们,年纪大小不一,有三四十人,似乎是朝廷招来的力役,负责在这里挖沟。 他们或是站或是蹲,似乎在这里休息。一旁站着两个套着差役服、头戴皮帽子、手里拿着鞭子的男人,似乎就是汉子所说的余头儿。 “赵老四,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其中一个差役道。 “余头儿,我去撒尿了。这不,碰到一个也去撒尿的。”赵老四陪笑。 余头儿扫了他一眼,同时扫过他身后的元贞,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下头生了个大痣的乱眉一挑。 “行了,都别耽误了,赶紧起来,回去了。” “是。” 一众苦力高低不一地应着,都站了起来。 之后便是跟在差役后面走,一直走到深沟的尽头,便一个拉一个的爬上去,又结成细长的队伍往河对岸走。 元贞怕被人发现自己,也学着他们低着头揣着手,跟在人群里。 走了一会儿,又从侧面又来了几队苦力,大家汇集在了一起,看样子是去别处挖沟的苦力。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0节 不同于苦力们的苦大仇深、唉声叹气,这几个差役倒是肆意,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 “今日这活儿干完,明儿就不用来了。” “怎么?这沟不挖了?” “谁知道呢,反正上头这么说的,估计还有其他活儿要干,不然也不用把这些人领回去。” 元贞感觉自己被人扯了一下,侧过脸来,对上一张胡子拉碴的糙脸。 “你哪个村的?你这法子好,把头脸都蒙上了,风也吹不到,瞧我这脸吹得干巴,回头回去了家里婆娘肯定不让我亲她!” 这话引起周边一群汉子哄笑。 “李三,就你这样的邋遢汉子还有婆娘?莫怕是吹的吧。” “就是就是。” “我跟李三一个村的,我证明他有婆娘,不过他婆娘是个厉害的,回去后肯定挠他。” 一群人说说笑笑,似乎这天也不冷了,人也不累了,路也不难走了。 借着说笑的空档,元贞也粗着嗓子与人搭腔,不一会儿就弄明白这伙人的来历。 与她所想差不多,这群人就是京畿路附近的村民,都是充劳役来的,帮朝廷给黄河沿岸挖战壕深沟。 河对面的深沟就是他们挖的,挖完了对面挖这边,当然也不止他们这一群人,还有其他劳役,不过跟他们不是一路。 “北戎的军队就在河对岸,你们难道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不是有权少保杨将军领着大军在前面拦着?再说了,真要让北戎蛮子打过来,当官的倒不倒霉不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肯定要倒霉。”有人答。 “可不是,我有亲戚就是卫县附近的,北戎打过来时,就跑到我们这儿来了。说是北戎蛮子凶残,什么都抢,女人都被抢了,还杀了不少人……” 这话头一勾起来,人群里七嘴八舌都说了起来,说的都是北戎蛮子的凶残。 差役们听到这些议论,也没人出声喝斥。 说到底,这也是干活时,能驱使着这些劳力用心干拼命干的动力。 伴随着种种议论声,一群人过了河。 等过河后,差役们就不让苦力们说话了。 元贞一直被夹在人群中,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该走在两侧时,几次想退到人群外,都被她身边的汉子拉住了。 就是那个叫李三的。 他还热情地督促元贞,让她别落下了,真落下了一会儿回去要挨鞭子,又说人群中间才暖和。 元贞没办法,只能跟着这群人走。 又走了大概两刻钟的样子,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城池下。 城池不大,但城墙上站着许多兵卒,城门也有许多兵卒把守,一副重兵把守的模样。 “都赶紧进去。” 等进城后,更是入目之间都是兵卒,似这汲县已经没有百姓了,他们这群人就是唯一的百姓。 元贞还是夹在人群里,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有人道:“都知道北戎要打过来,百姓都逃了。” 又有人怀疑道:“这你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北戎蛮子的奸细吧?” 说完,这人自己都被逗笑了。 “不过就你这身板,北戎蛮子大概也不会派你来。” 这时,一旁走上来一个差役,人还没开口鞭子已经上来了。 “嘴都被我闭上,一点规矩都不懂。” 为了躲鞭子,人群往一侧倒了一下,本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闭上了嘴,保持之前走路的姿势——揣着手缩着脖子。 他们来到一处营地,似乎是军营,因为门前有兵丁把守。 入了营地,一群人被赶去了营地的北侧,这里有密密麻麻的帐篷,应该就是这群苦力的住处。 元贞跟着人流进了一座帐篷,这帐篷方圆不过十来米,却一间要住二十来人。元贞不熟悉情况,就跟着李三走,二人进了同一个帐篷。 帐篷里十分昏暗,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儿,地上铺着草垫子,一些颜色不一的被褥堆放在草垫子上。 一条草垫子刚好够一个人躺下,这就是这些苦力们睡的地方。 累了一天,大家都坐下来歇息,有的甚至把鞋脱了,一时间帐篷里的酸臭味儿更足了。 有人骂道:“你们行了啊,一会儿就放饭了,臭成这样怎么吃?快把帘子掀开透透气。” 有人抱怨天冷风大透什么气,有人反驳你脚不臭? 一通七嘴八舌中,外面响起一阵敲击声,这些人顿时顾不得说笑了,纷纷站起来往外行去。 别人走,元贞虽不知要干什么,也跟着走。 出了帐篷,才知道是放饭了。 一人两个黑得看不出是什么的窝头,一碗稀得能照清人影的粥。 就是这般吃食,一众劳力也是喜笑颜开,尤其这粥格外得他们喜欢。不过也是,累了一天,又冷,喝一碗热粥,晚上也能好熬一些。 元贞实在吃不进那窝头,就把稀粥给喝了。 李三问他为什么不吃,她说肚子疼吃不下,于是窝头被李三拿了过去,换给她半碗稀粥。 元贞捧着从别人碗里倒来的稀粥,一时无言。 “你知道这哪儿有水吗?我想洗洗……” 不待她话说完,李三露出怀疑眼色。 他也没嚷嚷,低声道:“你到底是谁?这次力役中这么多人,我就没见过你。” 也就李三这种交际广阔、又有点细心的人,才能发现元贞的异常。旁人即使觉得元贞面生,也多是没放在心上。 毕竟力役这么多,各个村的都有,也不是都认识。 元贞知道李三早就怀疑自己了,不然也不会一直跟着她,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想牵出下面的话头。 “其实我是卫县附近逃过来的,和家里人走散了,一路上又饥又饿,见这里有人干活儿,就混了进来,想混几天饭吃。” 想要打消一个人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以此来引起他的质疑,而后借由严实合缝的解释,一举打消他所有怀疑。 果然李三眼中警惕之色退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又道:“这种地方哪有水给你洗,没见着一个个都脏得看不清眉眼,再坚持坚持吧,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元贞又问:“怎么让我们住在军营里,别处没地方了吗?” 李三道:“那谁知道呢,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房顶塌了,就把我们挪到这了。军营好啊,真要是北戎蛮子打过来,军营里多安全。” 元贞当然知道军营要比外面安全,可她也想起一件事,那不知名年轻人所说‘祝顺远打算里应外合,伙同北戎军炸了汲县的军营’。 其实打从见到让这么大一群劳力住进军营,元贞就在想这件事。 这个炸了军营,自然不可能是用震天雷炸,元贞还知道另一种所谓的炸营——营啸。 营啸,顾名思义指的是兵卒们身在战场,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 再加上天黑以后,照亮不足、视线昏暗,一旦某个或某一群兵卒发生惊叫混乱,会让其他人以为是敌军袭营,因此蔓延成更大面积的混乱。 元贞在往年的奏犊中看过类似的记载,通常营啸一旦发生,若不及时制止,后果十分可怕。轻则发生大规模踩踏,重则自相残杀,敌人不攻自溃。 也因此当见到劳役竟跟守城的驻军混居,顿时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兵卒警惕心高,不好下手,若是从力役中下手呢?到时候谁管你是力役还是兵卒,炸了营很正常。 而且元贞怀疑,这一群苦力大概是背锅之人,可能真正的炸营会发生在兵卒之间,而这群苦力不过起个辅助作用。 她能做什么? 怕落到祝顺远及其心腹手里,所以她不能暴露身份,偏偏她又跟着这群苦力进了城,如今出不去。 元贞还是知道杨變并不是驻守在城里,而是距离汲县不远的前线。 又想,杨變等人驻守前线,可能黄河这边的关卡都是祝顺远在负责。事实证明只看这群苦力的话,确实是如此,所以她能混进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可她能做什么呢? “其实我跟你说个实话,”元贞故意做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杨将军……你知道杨将军吗?” 李三连忙压低嗓子:“你说是杨變杨将军,这次领着人打北戎蛮子那个?” 元贞点点头:“他不光领兵打北戎蛮子,还是主帅权少保的义子,同时还是魏国公主的驸马。以前在西北,打西北蛮子的,朝廷见他领兵好,这次把他派到了汲县来。” 李三倒不知这么详细,只知这位杨将军是个青年将军,早年在西北打西狄蛮子战无不胜,如今被派到汲县这来了。 至于什么义子驸马的,他却不知。 又见元贞说得如此详细,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此人不是普通人了。 “我是杨将军的亲兵……” 李三露出质疑神色,传言杨将军身高九尺,壮如虎熊,杨将军的亲兵就这样一副小鸡崽的模样? 元贞当然知道他在质疑什么,可她现在拿不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想了想,她把手背上缠着的布扒开一些,露出其下细白的皮肉。 “我是负责杨将军私务的亲兵,平时不上战场的。这次杨将军听说汲县军营里混进了北戎的奸细,遂把身边的人都命出来暗中查探消息。” “怪不得我说你总是蒙着一张脸,只露一双眼睛了。对了,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想让我给你帮忙?” 元贞点头:“我今天刚混进来,不清楚周遭情况,你找个借口带我去四处看看?” “你该不会是北戎的奸细吧?” 说着,李三又摇头道,“北戎哪有你这种细皮嫩肉小鸡崽似的人,你倒像那些大老爷们身边的书童。” “你说对了,我就是杨将军的书童!现在你总相信我了吧?” 哪知这李三又摇头:“你把脸露出给我看看,我就信你。你这藏头遮面的,谁敢信?” 元贞真有些烦了,这人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却又知道事从紧急,光她一个人实在做不了什么事,她必须迅速拉拢起一些人手,而这个李三就是她的突破口。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1节 “你找个背人处,我给你看。” 两人去了个背人的角落。 元贞先把蒙在脸上的布松了松,而后往下扒拉,露出半张脸来。 李三看完,愣住了。 过了会儿,才一边瞅着元贞一边咕哝道:“这些大将军大老爷们可真会玩!”又说,“看你这张脸,我倒真相信你是那杨将军的书童了。” 元贞当然知道他误会什么了。 时下养娈童风盛,许多文人雅士都会借着养书童的名义,养个娈童在身边。 她恰恰是明白这点,才会故意引得此人往这处想,又借由自己长得柔弱姿容出色,来佐证自己亲兵的‘身份’。 “走吧走吧,我带你四处瞧瞧去。若有差爷问起来,你别说话,听我说就行。” 李三假借方便的借口,带着元贞在四周转了一圈。 其实说是苦力们住在军营里,实际上是分开的,中间用了长长的栅栏隔开。 苦力们一旦回来,就不准往外跑了,所以元贞也没观察出什么。要说唯一观察到的,就是远方矗立在城墙上那面大鼓。 这鼓由于立得很高,看起来很扎眼。 应该是平时用来报更的,如今则是鸣警之用。 元贞实在不甘心,又说动李三让他等会儿回到帐篷后,帮她聚集一帮他认识的可以确定不是奸细的人。 为此,她甚至许以重利。 说一旦扫除奸细,必然有重赏,是时不管他们是拿了银子回家去,抑或弄个官身,都不是什么问题。 果然,回去后李三很积极。 很快,同一个帐篷里的人,都知道了元贞的身份。听说有赏银还能回家,他们甚是兴致勃勃,要助元贞扫除奸细。 元贞倒不是想他们帮忙做什么,只希望若是时真发生炸营,这伙人能不乱,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来她在其中,也安全点。 天很快就黑了。 天一黑,苦力们就不准再出帐篷了。 帐篷里也没有灯,只营地里隔十几步,立着一个火盆,用以照明。 大伙儿实在睡不着,也是他们还沉浸在竟能帮将军抓奸细的兴奋中,元贞则是忧心忡忡,却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什么办法。 索性便坐起来,给这群人讲炸营之危害,以及如何做才能避免伤及自身。又讲随着天气转暖,黄河很快就会解冻,所以北戎军一定会赶着之前打过来。 “所以小哥是担心奸细捣乱,导致炸了军营?” 黑暗中,有人说。 元贞没有点头,而是直接说出声。 “是的,到时候一旦乱起来,单人之力肯定无法抵挡。是时不用北戎人打进来,自己就乱了。汲县一乱,危及不远的前线,是时再无人能挡下北戎南下的攻势。” “这简单,我们应该都认识各自村子里的人吧?我们去别的帐篷里,告诉他们可能有奸细,若夜里发生混乱,让大家都稳着别乱动不就行了?” 这法子引来大家附和,事关己身,所有人都很上心。 “那军营那儿呢?”有人道。 “那我们可真管不了,都是出来充劳役的,别到时候丢了命回不去,先把自己人顾住再说。” 一旦商定,这伙劳力就开始行动了。 趁着夜色,纷纷钻出帐篷,又没入一个个帐篷中。 李三的活儿已经有人代干了,他没出去,就坐在元贞身边。 见她坐着也不说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三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别担心,真到时候出事了,我们就护着你,找个显眼的地方,再想办法提醒军营那边。” 元贞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对,先把眼下做了,是时候随机应变吧。” 由于这些人的提醒,不管其他苦力信不信,总之一时半会所有人都睡不着。 也因此,当半夜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时,所有人都坐了过来。 这是很多马一起策马奔腾,才能引起的动静。若是见过骑兵出没的场面,几乎脑子里能顿时浮现那种画面。 四周一下子就躁动了起来。 隐隐的,有嘈杂声传来,却因为离这里有些距离,听不清楚。 “三哥,三哥,军营那边真炸了。”有人冲进帐篷里喊道。 “别慌,都别慌!都忘记之前怎么说的了吗?” 由于有元贞、李三等人的带领,这个帐篷里没乱,他们又很快出了帐篷,一个一个帐篷召集人让他们别慌别乱。 李三有些毛躁,为了引起大家注意,掀了一个做灯柱的火盆,又找了根棍子,一边敲一边跑着喊。 大家异口同声,很快苦力这边的混乱就被镇压住了。 所有人都出了帐篷,聚集在一起。 与之相比,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军营里,显然有山洪海啸正在发生,隐隐还能听见‘北戎骑兵打过来了’、‘祝顺远带人跑了’的喊叫声。 元贞当机立断,一把扯了头上的帽子,一头缎子似的乌发顷刻滑落下来。 她又扯掉脸上的布,并拿出一根凤簪,高举而起。 “我乃魏国公主萧元贞,我夫乃杨變杨将军,我因与丈夫失散,沦落此地。现有奸细意图乱我汲县,希望你等能护着我,冲到城楼处,给其他人示警,你等可能做到?” 火光之下,一张美人面无遮无拦。 那眉眼、那乌发、那细嫩的皮肉,一看就非寻常人。 尤其那凤簪,在火光之下耀耀生辉,普通人不认识公主,但是认识凤凰,知晓这东西不是平常人能戴的,除非是皇族中人。 “竟然是公主!” 李三也在发愣,不是说好的是娈童,怎么变成公主了? 不过他反应也快,当即喊道:“誓死效忠公主!大家伙儿快随公主来,把所有人都号集起来,即使北戎骑兵打进来了也不怕!” 城外,战火早已点燃。 不是一地,而是几地。 主力在攻击杨變等人镇守的防线,而汲县这儿只来了由慕容兴吉带领的八百骑兵。 隐忍多时,不惜每天佯攻扔下十几具尸体撤退,不过是为了麻痹昊国主力军,实则慕容兴吉的杀招安排在汲县。 一旦汲县乱,必然牵连另一端的防线。 要知道汲县可是驻着一万多的兵力,一旦炸营乱起来,那副画面慕容兴吉想起来便为之兴奋。 此时,一身铠甲的慕容兴吉便站在一处山坡之上,其下不远处就是汲县城池。 此刻汲县城下,北戎骑兵们以百人为一队,手持着火把来回在城下奔驰着,那马蹄声如雷,真仿佛来了千军万马也似。 与之相互辉映的,是城里也闹了起来。 两股动静交汇,声入云霄,让人为之心悸。 “报!” 一个北戎斥候骑着马过来禀报军情。 “禀报三皇子,祝顺远果然已经按照之前议定,领着亲兵从后方城门跑了。” “好!再等等,等着昊国人自己打开城门跑出来,你们再去收割羊羔。” “是。” 火光中,慕容兴吉披风如火,更衬得戴着兜鍪的他,多了几分嗜血的味道。 他并非不恨杨變,只是他需要一场绝对的胜利,来告诉那个女人,她的选择是如何的错误。 城里,军营中。 元贞没带着人冲到军营那边,而是让人砸破了营地的围栏,从另一端出了去。 沿路,若碰到乱军身影,远远的这群劳力便开始异口同声大喊:“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他们面色潮红,声斯力歇,手持着各种东西做出来的火把,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区域。 而被人围在中间的元贞,此时她已褪去身上的粗布袄子,将里面火红色的长袍露了出来。 这件衣裳本是之前找村民所买,由于村民大多穷苦,哪怕家中妇人的衣裳也粗糙得很。偏偏元贞皮肤细嫩,在村里更换衣裳时,希筠实在嫌那些妇人拿出的衣裳粗糙,便花大价钱买了一户人家女儿的嫁衣。 只要了里衫,让元贞充作内衫之用,而那户人家完全可以拿着银子再做一身,反正内衫好做。 此时为了引人瞩目,元贞也顾不得寒冷,把外衣脱了将里面的红衣全部露了出来。 “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就在这种威势下,来一股乱军,便收拢一股。 可与军营那边的炸营相比,还是杯水车薪。 “公主,祝顺远跑了,北戎打过来了!”被收拢的兵卒惶惶道。 “打不过来!杨将军带兵在外面呢!你们分些人出来,一部分护着我去城墙,一部分去各处鸣锣示警,告诉所有人不要乱,我在杨将军在,北戎不会打进来的!”元贞道。 她镇定的模样,感染了众人,被收拢来的兵卒渐渐都镇定下来了。 那伙儿劳力反倒嘲笑起他们,道:“慌什么慌!北戎蛮子真来了,砍了他们狗头!公主都在这儿呢,那什么祝顺远跑了又怎样!” 兵分两路,由于有兵卒们的护持,上城墙很顺利。 城墙上乱成一锅粥的兵卒也迅速被收拢了。 元贞来到那面大鼓之前,取下鼓槌。 “公主,让小的来吧。”一个兵卒道。 元贞置之不理,用鼓槌先试了下鼓面,又背对着众人道:“把能拿来的火,都拿过来!” 众人知晓此番是为示警,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都去找火把火盆。不一会儿,大鼓所在之处,便被冲天火光照亮,宛如一道光柱直入天际。 元贞手持双槌,先不甚熟练地敲了两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2节 很快渐入佳境,鼓声成曲。 “咚!咚!咚!咚咚……” 远处,意识到不对的杨變已经领着兵来了,却突然听到远方有鼓声传来。 不同于平时示警的急促,反而似乎有节奏。 “是秦王破阵乐!”有人道。 随着骏马疾驰,近了,越来越近了。 此时,杨變已经看到汲县城墙上那冲天火光,以及火光中那一抹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见到面了吧。o(╯□╰)o 哈哈没提防写的时候让男二先登场了,为了让男主‘见’到女主,这章很肥。 有红包。 第69章 69 “是秦王破阵乐!” 越来越多的人听出这鼓声在奏什么。 秦王破阵乐乃前朝享誉多时的阵曲,它不光是阵曲,还是大型乐舞,又是军歌。 据说前朝覆灭之前,叛军攻入都城,皇帝出逃,各路节度使作壁上观,军队军心涣散无力战斗,在迎接叛军使者入城时,军中乐手只会奏这首秦王破阵乐,于是便奏了这曲。 军中将士们听闻之后,不由掩面痛哭,于是奋起斩杀使者,并反攻叛军,为前朝再度延续三十年国祚。1 这件事更是给此曲增添一抹传奇色彩,被传得神乎其神,尤其在军中更是广为流传。 昊国国祚艰难,对外敌时甚多,早年为了鼓舞士气,便借用此曲,每次上阵迎敌之前,皆奏此曲。 只是这些年随着军备松弛,几乎听不见了,只有资格老的将士,以及一些兵卒们机缘巧合下听过。 而西军那,由于权中青深爱此曲,每逢大战,为了鼓舞士气,必让人奏此曲,因此许多西军将士都听过。 安顺军和安肃军也听过。 两军镇守京畿路,平时少不得学上四军那样做些表面活儿,犒赏宴军功宴上,不适合奏那些靡靡之音,便也奏此曲。. 城中。 混乱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甚至有许多火光在城中各处燃起,似乎是着火了。 所有人都混成一片,也不知在喊什么叫什么跑什么,有军中将领出面镇压,根本压不住,反而被卷进混乱中,只能随波逐流。到处都在喊北戎打进来了,祝顺远跑了。 突然,有鼓声传来。 明明声音低闷,却震人心魄,就仿佛敲打在人心坎上。 谁在敲鼓? “是秦王破阵乐!” “快看城墙上,那是谁!” 远处,似那琼楼玉宇之上,有一片火光照耀。 火光中有一抹红色的纤影,隐隐只能看到此人有一头乌黑长发,是个女人,在击鼓。其他却是看不清了。 怎会有女人?! 这里怎可能有女人! 又为何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 许多人都愣了几瞬。 就在这间隙之间,远处有鸣锣声传来,夹杂着许多人异口同声的大喊。 “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速速放下兵器,此乃北戎阴谋,勿要慌乱,即刻停下,原地站立不动!”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并敲响手中铜锣,快速从这里经过。 “魏国公主在哪儿?”有人愣愣道。 “看到没?就在那击鼓!北戎奸细意图引发营啸,你们不要再乱跑乱叫了,速速帮忙稳定局势……”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安静了下来。 而随着越来越多人镇定下来,他们纷纷加入扩散的人群中,安静的面积正迅速往外扩散。 城中一角,七八个身穿军袍的将士岌岌可危地护着一个中年人,他们已经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忽然有鼓声传来,混乱仿佛被暂时停住了。 人群里,纷纷都在喊‘是秦王破阵乐’,所有人都在寻找鼓声来源。 在城墙上! “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速速放下兵器,此乃北戎阴谋……” “公主在城里,杨将军在城外,北戎打不进来……” 一个将士怔怔看着那道火光,以及火光中正击鼓的人,突然哭了起来。 “郎将,看到了没,营啸似乎被止住了。” 被唤作郎将的中年人,忙激动道:“快快快,快去帮忙稳住其他人。” 下完命令后,他也抹了一把眼泪。 “天不亡我大昊!”. 城外,北戎人也听到了鼓声,只是他们并不知晓这是什么。 直到一名老将道:“这是昊国的秦王破阵乐!” 山坡上,慕容兴吉咬着牙,怔怔地看着前方城墙之上那道红色的身影。 哪怕离这么远,但只凭一道侧影,他都能认出是谁。 元贞! 她怎么会在这! 只是来不及让慕容兴吉多想,一道拖长的‘报’声,惊醒了他。 “禀报三皇子,东侧有大股骑兵袭来,人数约有五六百,他们的速度很快,约莫再有……” 不用他说了,因为慕容兴吉已经看到远处那逐渐靠近的火光。 “整队!迎敌!” “迎敌——” 迎敌之声顺着山坡往下传去,凄厉的号角声也在同时响起,激烈的声浪冲破黑暗,甚至压住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本来张狂无忌围着城墙奔驰的北戎骑兵,在接收到指令后,迅速变幻队形往此处疾驰而来。 “三皇子!” 领头的骑士策马来到面前。 此时慕容兴吉也跨上了马。 “昊国的骑兵来了,你们可有信心赢过他们?” 唿哨声、吆喝声、欢呼声夹杂在一起,汇成一道道声浪。 “战斗!战斗!” 所有人都举着手中兵器高呼着。 “很好。”慕容兴吉微微颔首,“让昊国那群贪生怕死的软蛋们,见识见识我北戎骑兵的厉害!” “杀!杀!杀!”. 寒风在呼啸,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杨變心中再急,也知晓必须过了前方北戎骑兵那一关。 “还记得当初我们打西狄蛮子是怎么打的?” 他的声音顺着寒风,刮入后方骑兵的耳中。 “杀!杀!杀!” 跟随在杨變身边的,都是他的亲兵,也是这支骑兵的刀尖。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战场上,老兵和新兵是完全不同的品种,见过血的和没见过血的又要划分开。 杨變的亲兵知晓禁军那些骑兵的弱点,铠甲兵器都是举世无双的,可是人嘛就缺了那么点血性。 也是没怎么见过血没上过杀场的缘故,这时候要做的就是激起他们的血性,让他们忘记惧怕。 而人都有从众心,当这两百多个亲兵都呼喝起来,夹在中间的人都不由被激得一股热血上了头颅。 “北戎人嘲笑咱昊国的兵都是没卵蛋的货,你们都是没卵蛋的货吗?” “不是!不是!” “那你们要做的是什么?” “杀!杀!杀!”.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3节 就在这阵阵喊杀声中,两队骑兵很快接触上了。 马的速度是极快的,而骑兵对骑兵不同于骑兵对步兵,又是短距离接触,什么战法战术战阵都是无用的。 等你摆好阵了,敌方骑兵已经冲过来了,一旦被敌人骑兵近身,被打个措手不及,就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 这时候拼的就是兵,是铠甲,是兵器。 北戎人擅骑射,他们最擅长的战法就是拉开距离举弓散射,一边骚扰打散敌方队形,一边进攻。 这是对步兵的打法。 对上骑兵,则就是直接上去拼杀。 认真来说,北戎这些骑兵还没正儿八经对上过的昊国的骑兵,在北戎人的眼里,每次都是那百十来骑,叫什么骑兵,他们打得最多的还是昊国的步兵。 而昊国的步兵就是一群待宰的羊羔,多冲上去冲几次,他们自然就溃散了,然后一个个收割便是。 可这一次,杨變所领的骑兵,让北戎骑兵大开了眼界,甫一上来就吃了闷亏。 就在北戎骑兵张牙舞爪挥着各种武器疾冲而来时,对面昊国的骑兵却突然为之一顿。 只见那正前方穿着黑甲的领头骑士微微一扬手,前头的人都俯下身去,一阵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后方飞射而出。 “快躲!” “是昊国的神臂弩!” 北戎骑兵之所以没选择射箭,是因为天黑又骑着马,短距离冲锋根本射不了两箭,人就到近前了,何必多此一举。 可他们却忘了昊国有一种不用拉弓瞄准的弓箭,虽然它填装箭矢的时间比弓箭长,但它易于瞄准,不用拉弓,只用事先填装好箭矢便能用。 所以这一波是早有预谋对上没有防备,没有防备的自然要吃亏。 随着箭矢落下,位于最前方的北戎骑兵纷纷落地,就仿佛割麦子一般,被割了一茬。 而借着这个势头,杨變带领的骑兵尖端,已经宛如尖刀也似的插入敌人阵队之中,并很快地将这个口子划了开。 “杀!” 借着马的冲势,他们根本不用太大力气,只是把手中兵器横向使用,便能将借机将许多北戎骑兵扫下马。 骑兵一旦落马,在这种多骑兵战场上,几乎是九死一生。 不同于北戎骑兵的兵器混杂,昊国骑兵的武器是制式的,一般按照远弓近刀冲锋矟三种来配备。 矟可以是枪,也可以是矛,军中多用双刃矛,既可以劈砍还可以刺,而杨變则手持着一杆马槊。 马槊也是矛的一种,但比普通的枪矛更长更重,槊锋刃也更长更尖锐。 一旦在战场上看见使用马槊的骑兵,几乎可以不用怀疑,这必然是猛兵悍将,战场上的大杀器。 马槊的诞生就是针对骑兵而设,尤其是配甲的骑兵。 这也是为何慕容兴吉挖空心思也要弄出一支铁塔兵,因为普通骑兵哪怕是配了普通重甲的骑兵,也禁不起昊国的床子弩和马槊那一刺。 什么是收割? 这便是! 经过昊国骑兵这一射、一冲,北戎骑兵的队形已经散了,死伤也十分惨重。 八百骑兵转瞬便折损了四分之一,这让位于后方的慕容兴吉目眦欲裂。 杨變! 他的宿敌! 而局势到了此时,敌我混战成一团,骑兵优势已被用尽,已经到了真刀真枪开始拼杀的时候。 可由于昊国占了先机,收割了北戎不少人头,哪怕是那些嘴里喊着杀其中心中畏惧的新手,此时也打出了血性。 “杀!” “屠尽北戎狗!” 昊国骑兵战得酣畅淋漓,他们何曾打过这样的仗? 为了能对付北方的骑兵,朝廷给为数不多的昊国骑兵堆铠甲堆兵器,可军械堆了无数,又有何用? 因为防止武将专权,下面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每每临到战场,现场磨刀。 而这些昊国骑兵们,他们太精贵了,精贵到轻易不会动用。而老兵都是要经历战场厮杀的,没有厮杀就没有经验,真到用的时候,明明穿着最昂贵最精良的铠甲,却犹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他们缺乏真正厮杀,更缺乏一场顺风仗,而战场上战机都是稍瞬即逝的,一旦把握不住,或是心中有怯懦,便会被敌人迎头痛击,而后兵败如山倒。 如此往复,便畏战怯战。 而此时,他们的血性已起,豪气万丈。 昊国骑兵不弱北戎! 从来就不弱! 最前方,杨變早已瞄准位于马阵后方的慕容兴吉。 那獠一身在火光照射下流光溢彩的铠甲,不用说话便让人知晓他的身份,更不用说他头上的凤翅兜鍪。 新仇旧恨! 杨變单手斜持马槊,畅声大笑道:“慕容小儿,可敢一战!” 可这人也是,他问人敢不敢战,却根本不等对方回答,反而借着北戎骑兵愣神那一个间隙,冲势更快地往前方冲去,并单手一槊刺出。 围绕在慕容兴吉身边的亲卫,根本没预料到前方的骑兵会走神,也没提防杨變会冲得这么快这么猛,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一槊已经刺过来了。 “皇子快躲!” 有人甚至立刻用刀螳臂挡车地冲槊尖斩了去,顷刻这一群人就乱成一团。 慕容兴吉并不惧战,也不怕战,他能得如今地位,便是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敢于拼杀拼出来的。 可方才杨變那一喝、一冲、一刺,让他仿佛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就是这么死的,至今眉心犹有一股寒意。所以他愣了一下,这一愣之间错失反击先机不说,还让己方士气荡然无存。 而另一边,几个用刀去螳臂挡车的亲卫,直到刀劈砍上去,才知道对方是虚张声势。 是的,杨變是虚张声势,须知刺出的力量是需要蓄势的。 他猛冲而来,尤其之前充作刀尖将北戎马阵打了个半穿,要知道越是在前头的人,承受的攻击越多。 等穿插过来,还未喘气,又朝慕容兴吉冲来,自然那股力量还未蓄起。 可他为何这么做? 难道是呈匹夫之勇? …… 城墙之上,正在击鼓的元贞其实早已看到下方战况,自然看到了杨變,也看到慕容兴吉,更看到下方两国骑兵的对撞。 开始她心中担忧,担忧昊国骑兵不敌。 在看到杨變竟然使诈,致使昊国骑兵占据先机,她心中一松。 又见杨變突然挑衅慕容兴吉。彼时二人隔了近五十米的距离,中间更阻隔了二十多骑,她心中焦虑,深怕他记着之前慕容兴吉要她之仇,此时不顾自身安危要去报复,却又看见他那风驰电掣般的一冲,一刺。 她正屏住呼吸,突然又见他那兵器被人劈砍了下去,猜到他可能力竭,更是担忧地连击鼓都停下了。 谁知,这人手腕一收,兵器已然收回,同时速度极快地策马飞驰而过,并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发现北戎马阵自此已被他打了个对穿,他其实在使诈。 “杨将军威武!” “杀啊!” 显然此举更加鼓舞了后方昊国骑兵的士气,众人更是奋勇。 自此元贞才明白,原来他此举根本不是呈匹夫之勇,而是蓄谋已久,包括挑衅慕容兴吉,包括之后发生的事。 一切不过是为了打穿北戎骑兵的阵队! 此时紧随着杨變的后方昊国骑兵也来了,大势已成!. “皇子,快撤吧!”亲卫哈擦道。 如今昊国骑兵大势已成,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骑兵马阵一被打穿,敌人便可立即绕到一侧骑兵身后,再进行一场新的冲锋,并可与前方自己人汇合。 到那时候,就是被人包饺子似的围着打。 以前他们都是这么对付北鞑骑兵和昊国骑兵的,自然知晓厉害,一个不慎可能就全军覆没。 而汲县那,别看他们跟昊国骑兵对阵,其实时刻注意着汲县城里的动静。 之前那声入云霄的混乱声,早已不知在何时平息,显然与那城楼上击鼓的红衣女子有关。 一旦汲县那缓过来,整队出城援助骑兵,他们就是腹背受敌,可能会全死在这。 他们能死,皇子不能死,因此哈擦格外焦急。 慕容兴吉又怎可能不知其中厉害,可他不甘啊! 他不甘! 他布置许久的万全之计,就这么被破了?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祝顺远那没有出错,他已经按议定那样在城中引发混乱,并带着人跑了,丢下满城的混乱。 出错的是她,萧元贞! 本应该被蒲察倧带过河的她,突然出现在汲县。之前蒲察倧掳到元贞后,邀功心切,就命一人快马回去报信。 慕容兴吉收到信后,甚是喜悦。 甚至想好了,今晚攻下汲县,打过北岸,等再过一两日人正好送到他面前,是时他会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如何错误。 无人知晓,当慕容兴吉好不容易打退昊国的围剿,得知这一切都是昊国诡计,他们表面答应和亲之事,实则将萧元贞嫁给了杨變,他心中有多么愤怒。 所以他制定继续南攻的计划,一路带着北戎大军攻城略地,打到黄河北岸来,就是在告诉昊国惹怒他的下场。 以及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如何错误。 如今倒好,明明应该在蒲察倧手中的人,现在到了汲县,还帮着汲县解了营啸之危。 还有那杨變!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4节 这人就是天生克他之人! 慕容兴吉心中莫名有这样一种明悟。 “都怨这女子,她到底是谁?” 哈擦怒道:“鲁河,射了她!” 鲁河乃慕容兴吉亲卫中,数一数二的神射手,臂力惊人,可开三石大弓,罕逢敌手。 以他的臂力,和他所配大弓的力度,从这里射到城墙上并不困难。 鲁河领命,当即取下弓来,并瞄准那道红色身影,搭箭欲射。 突然—— “行了!” 慕容兴吉制止道,又复杂地看了那道身影一眼。 此时元贞也在往下看,冥冥之中,两人似乎对了一眼。 “撤!” “皇子!” 哈擦不甘,却也知晓耽误不得,不再出言。 另一名亲卫拿起牛角号,吹响。 “撤!” 亲卫们护着慕容兴吉转身往后方疾驰而去,其他北戎骑兵也纷纷不再纠缠,跟着撤退。 他们的撤退显然训练有素,一部分人跑,一部分人回身射箭,来回交替进行。 拉开距离后,北戎的骑兵才显露自己的优势,一时打得昊国骑兵根本追不得,只能停下利用兵器打掉射来的箭矢。 若是他们也有弓箭倒还好,大不了互射便是,偏偏这次他们来只少数人配了弓,大部分是配了弩,开场那一箭已经用掉了箭矢,如今要用还得填装,只得悻悻作罢。 “冲啊,杀尽北戎狗!” 有人打上了头,明明被箭矢射中还在冲。 “行了,穷寇勿追!” 这时,汲县的城门也从里面打了开。. “杨将军,幸亏你来了,还有魏国公主,不然这次汲县危矣……” 宣郎将匆匆走出城门。 身后领了约莫两千之数,队形不整,一看就是临时凑出来的兵卒。 也难得他们有这份心,知道杨變带兵驰援,兵力不足,虽一上来迎头打了个北戎骑兵措手不及。 但若是持久战,他们不一定是对方对手,且谁知道北戎还有没有伏兵? 这般情况下,宣郎将没有畏战,反而领着兵出城支援,显然胜过了昊国大多数守城将领。 可这会儿杨變一点想跟他寒暄的心思都没有 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见公主’就策马进城了。 在城楼下方的楼梯处 杨變见到了元贞。 “你怎么来了?怎么穿这么少?” 他握住她的手后 才发现她手寒似冰。穿得也很少 这么冷的天 就穿了身红衣。 杨變匆匆去解自己的披风 解下来才发现这披风用不成了 烂了不说 上面全是血 只因是红色 才看着不显。 “快去找件衣裳来。” 一件衣裳从边上递上来 杨變顺手接过与她披上 才发现是件男人的破袄子。 正想扯下来再换 哪知元贞披上后就熟稔地把袖子套上了 见她不厌恶 他也就不折腾了。 “一时说来话长……” “那就等会儿再说!”杨變道 “这次北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东路那还有北戎军……” 这时 宣郎将也过来了 杨變忙问他城中情况 得知城中发生营啸 竟是元贞想法子止住的 他脸色复杂却也顾不得多说什么。 正让宣郎将召集兵力 整装出城支援东路 这时斥候来报军情了。 “将军 北戎军已退。” “都退了?” “都退了 三路人马都退了。” 杨變松了口气 转头又握紧元贞的手 道:“你方才说说来话长 走我们慢慢说去。” 他这变脸速度 让一旁的宣郎将哭笑不得 只能看着他拉着元贞的手往前走。 走了两步 他似乎嫌慢了 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 野史。 更新有点晚了 战场不好写 但没办法这是杨狗子的高光时刻 必须精雕细琢给他帅一下。 有红包。 第70章 70 祝顺远人虽跑了,但他的府邸还在。 之前就有人来祝府搜寻过,吓得一屋子没被带走的下人瑟瑟发抖,此时城中混乱方歇,见这么多人再度闯进来。 听说是魏国公主需要一个住处,老管家当即带着人把后院正房挪了出来。 杨變抱住元贞后,就察觉出不对,她浑身冰寒,凉得厉害,人也恹恹的,眉心一直蹙着。 “去准备几大桶热水,再拿个浴桶来。” 不一会儿,东西就准备好了。 杨變抱着元贞进了浴间,三下两下把她外衣脱了。 一旁的侍女见了,道:“将军,要不我等来服侍公主?” 杨變皱眉看了看她们,似乎有些不放心。 元贞强撑起精神道:“你也去把自己也收拾收拾。”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血腥味很浓,冲得元贞想吐,却一直忍着。 “我这就去,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于是元贞在里面沐浴,杨變则去了外间收拾自己。 他也不是蠢的,当然察觉到异常,莫名其妙元贞就来到汲县,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又见之前有个村汉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出来后就让人把李三叫了来。 而李三也正是方才递杨變衣裳的人。 李三走了进来,激动得面色潮红。 知晓杨變是公主的驸马,便杨變问什么他说什么。 听说元贞竟然乔装成男子,出现在河对岸,身边一个人都无不说,还出现时就穿着方才那件破袄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變反而更疑惑了。 “这样,你也算帮了我的忙,今天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带你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有什么想要的跟我的亲兵说也可以。” 此时杨變的亲兵,已带人把整个祝宅占了。收到命令后,一个还穿着铠甲的大汉进来,将李三带了下去。 李三看着对方身上的铠甲,羡慕之色流于言表。 方才他在城墙上,自然看见下方这些骑兵英勇杀敌的风姿,颇有一种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豪气和遗憾。 只可惜他不会吟诗,大字都不识几个,心中即使有激动难以表述。 “咱杨将军跟人不一样。” 亲兵看向他。 “那些差役们都比他有架子。” 闻言,亲兵立即懂了,道:“将军素来拿我等当兄弟看,不会仗势欺人。” “真好。”李三羡慕地咂了咂嘴。 又道:“你说咱这样的,将军收不收啊?” “你?”亲兵看过来,也没有瞧轻他,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且不说收不收,当兵是会死人的。再说,你肯定有妻小了,能舍得离开……”. 杨變卸了甲,又洗了个澡,头发还带着湿气地又进了浴间。 此时元贞已经洗过发,泡在浴桶里了,因为热水加得足,整个人红彤彤的,额上全是汗。 见这位将军又来了,还让她们都下去,几个侍女红着脸退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 此时元贞正闭目趴在桶沿上,闻言也没睁眼,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听说慕容兴吉的人竟然能摸到上京去,还把元贞掳走了。 杨變心有余悸之余,更是恼恨自己方才不应该放对方走,就该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劈成八瓣。 “怨我,当时应该给你留一队亲兵当护卫!宫里的那些护卫都是些什么,不堪一击,几个北戎兵都能摸上来把他们抹脖子了!” 又道:“你没受伤吧?”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5节 他不放心,直接拉着元贞,要让她起来给自己看。 元贞简直对他无语了,她深深怀疑他想看她受没受伤是假,想耍流氓是真,她现在可是光着身子。 正好这会儿经过热浴一泡,她也缓过来劲儿了,索性便站了起来。 杨變将她抱出浴桶,又用边上的巾子一裹,就把人抱了出去。 外面侍女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连想避开或躲出去,却一时失了方寸,反而不是彼此撞到,就是差点没摔倒,场面极其混乱。 杨變小声抱怨:“这侍女不如你院里那几个。” 元贞白了他一眼。 那肯定不如,训练有素和没经过训练的肯定不一样。 进了卧房,卧房里的铺盖被褥似乎新换过的,屋里点了香,淡淡的茉莉香气。 这种香虽比不上元贞平时用的香,但很是清爽,嗅着这股徐徐的香气,元贞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禁放松下来,有种回到熟悉环境中的慵懒。 也所以,之后杨變打开巾子想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她也打着哈欠就由着他了。 本以为这厮肯定要做点什么,谁知竟然很老实,检查完后,就拿起侍女早就准备好的内衫,帮她穿了起来。 杨變阴着脸。 元贞的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身上有几块青紫,一看就是撞伤摔伤。幸亏天冷,都穿得厚,不然指定不知是什么样。 还有手,本来是一双纤纤玉手,如今倒好,上面伤痕累累,这是长时间拉扯缰绳的后果。 杨變在心里又把慕容兴吉杀了八百遍! 见她困了,他抚了抚她小脸,又亲了亲她额头,温声道:“你快睡。” 他温柔得不可思议。 元贞睁着眼睛看他。 “我抱着你睡。” 他自作多情地以为元贞想让他抱着睡,眼神更是疼惜和得意。颇有一种原来你就想我抱着你,是不是最近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就睡不着的意味。 元贞懒得跟他争辩,他要抱就给他抱。她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倒让她极为安心,睡意也更浓了。 这时,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的肚子叫了。 杨變以为是自己的,可声音不对,直到看到她红了又有点恼羞的小脸,才知竟是她的。 他心中更恼更怜,当即放下元贞起了来,叫侍女去准备些吃食。 吩咐完,他又躺回来,抱着她。 “饿了也不说?” “没感觉到饿。” “饿了还没感觉,就是饿过头了。” 好吧,元贞承认。 这一路赶过来,饥渴就不用说,有时候为了赶路,她能一天都不吃。 本以为自己身体娇弱,必然承受不住,没想到竟也还好,再说她也不是什么娇气之人。 可恰恰就是本应该娇气却并不娇气,才让杨變生了恼和怜。 他恼自己没保护好她! 在杨變心里,她嫁自己是下嫁,他就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吃苦受累。如今倒好,他还活着,他媳妇都成了这样!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剁了慕容兴吉的狗头!”他恶狠狠道。 又把元贞抱进怀里,又亲又安抚。 元贞被他折腾烦了,道:“你能不能让我消停会儿?” “我怎么不让你消停了?”他委屈说。 好吧,元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觉得他这行径就有点像小桃子,有一年小桃子不知跟哪只野猫生了几只小猫,成天把窝里的小猫看着,出去会儿回来就要看看,生怕丢了一只。 动不动就把小猫搂在怀里舔,把小猫添得毛又乱又湿,它还乐此不疲,就得舔。 希筠说,这小桃子定是爱极了小猫,才会这么舔它们。 定是爱极了才会如此? 元贞放弃挣扎了,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杨變见她不说话,又摆出随便自己的姿态,心道她定是觉得冤枉了自己心虚了,更是在她鬓角上亲了亲。 又去给她顺头发,觉得她头发还没干,怕她湿着头发着凉了,给她一缕一缕顺开,并都摊开晾着。 侍女进来禀报,说吃食准备好了,已经在外面摆上了。 杨變先是皱眉,想了想自己先起来套上衣裳,又拿了件厚点的衣裳给元贞穿上,又亲手给她套上足袜。 然后也不让她自己走,亲手将她抱了出去。 到了桌前可以让放她下来了吧? 他偏偏不,就让元贞坐在他腿上,甚至还想给她喂食。 她就是有点累,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 可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和眼神,元贞又拒绝不出口。 怎么说? 他似乎觉得她遭了这一通罪,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是他让她遭罪了,所以他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来让自己安心。 可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是外因,是慕容兴吉。 其实元贞已经有些明白了,可她却下意识让自己明白得并不是那么透彻,因为那股难以适从感、羞涩感、怕自己无法给予同等回应的恐慌感,让她实在有些陌生。 她反射性接受这一切,放弃挣扎任他给她喂食。 一旁的侍女们羞得脸都红了,却忍不住还想看。 心道这位杨将军生得如此高大骇人,竟如此疼爱妻子的吗? 以至于之后出去了,看见院子里杨變的亲兵,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以至于这些大汉俱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难道自己被人看中了?. 用罢饭,两人去歇下了。 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睡觉。 半夜时,元贞发起高热。 被杨變捞起来贴着她额头感受她温度时,元贞甚至迷迷糊糊的想,她这身子也没谁了。 你说娇弱吧,有事时从不拖后腿。 若说不娇弱,偏偏每次事后都会发热。 大半夜里,军医被找了来。 由于军医都被抽调去了城外前线,军医来的时候,脸都被风吹木了。 一通把脉给药,等元贞被抱起来喂了一碗苦药后,此时外面的天也快亮了。. 混乱过后的汲县,安静而又平和。 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兵卒,大家都有十分有秩序地忙碌着。 距离那场混乱,已经过去了三天。 其实第二天元贞就好了,就是按照军医所说,要好好将养几日。 希筠被杨變派人接了过来,上京那边也安排人去送了信。 杨變派去上京送信的人,和詹家母女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把信送到的同时,也把上京那边情况带了回来。 那日,元贞被掳走后,是直到傍晚将军府那才意识到不对的。 换平时公主早就该回来了,怎么今天却还没回? 于是严总管便连忙命人去皇庄上找,得到的消息却是公主早就回了。知晓元贞能去的地方不多,便又去蒋家去权家找,可都没找到。 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对了,蒋家人和权简两口子也着急起来,一边命人去询问宫门处,问元贞公主可进宫了,一边带着人搜寻从上京到皇庄的那条路。 就如同蓝衣中年人之前担忧那般,蒲察倧等人随意抛掉的尸首,很快就被找到了。 见所有侍卫都死了,公主和其侍女却失踪了。 严总管知道这事小不了,当即禀进宫里。 宣仁帝大怒,下命搜寻全城,并命殿前司着人沿路搜捕歹人行迹。 可一直没有下文,也是蒲察倧等人故意绕了道,选的路也十分偏僻。 如是过去几天,正当所有人都觉得人能找回来的希望渺茫,权简甚至在想怎么跟杨變交代,却先是詹家母女回京给蒋家递了话,同时传递军情的急报也到京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元贞竟是被敌国皇子派人所掳,谁知半路上她却智计逃脱,还就救了同被掳走的詹家母女。 又去了汲县,帮前线破了北戎的阴谋。 如今祝顺远已经被抓到了,他带着手下亲信藏在附近一处密林中,本以为北戎打进汲县,拿下北岸后,他就能带着人去北戎了,却万万没想到北戎竟被打退了,而他也被抓了起来。 人如今已经被押解送去上京,进行最后的审讯和定罪,暂时与汲县也没什么关系。 本来祝府要被查抄的,由于元贞住在这养病,暂时还搁置着。 而北戎那边,暂时偃旗息鼓中。 到底对方占据优势,骑兵也多,重骑兵还未动,所以对方不主动进攻,昊国这边自然也不会打过去。 双方虽距离不远,却暂时相安无事。 这天,元贞让杨變带着自己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并把那颗震天雷拿了出来。 这两颗震天雷也是争气,之前那颗救了元贞,这颗被她一路带着车马劳顿,竟然也没炸。 这次由于有杨變在,试验得更是精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6节 杨變不光找来了几个木人,还给木人戴上了铠甲。 点燃,炸开。 果然爆炸力惊人! 但看过木人所穿铠甲上的痕迹后,杨變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道:“杀伤力确实不错,但对重骑兵作用不大。” 其实在那晚见到战场上骑兵真正的厮杀,元贞便在心中质疑震天雷的杀伤力。她和木石碍于眼界问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自然有些东西会想当然。 他们觉得威力足够了,实则远远不够。 “等回去后,我让木石再改进下。” 杨變安慰道:“你也不要沮丧,虽然对重骑兵作用不大,但对付轻骑兵也能用。” 唯一要考虑的是,骑兵速度快,可能你还没扔过去,人家已经快似闪电的跑了。这就是震天雷的弊端,元贞知道。 “只有大量的装备,一次多扔一些,才能克敌制胜。” 现在问题是,这东西要报给朝廷吗? 因为只有军器监那才能大量产出这种火器。 正当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犹豫此事时,一个消息传来了。 朝廷又在和北戎议和。. 此次的议和,是一个叫做段长义的官员主导的。 他正是刚上任的度支司副使。 宋太师父子倒台后,其所在的位置自然被瓜分,可到最后似乎谁也没占到便宜,宋太师所兼任的尚书左仆射,如今被门下侍郎杜琏兼任。 提起这个,要细说一二。 门下省其实有两位侍郎,按理说门下省该是侍中为首,侍郎次之。但由于侍中乃虚衔不设,所以侍郎为最高长官。 而由于改制后,三省进行过部分合并,尚书左仆射一般要兼任门下侍郎,于是兼任尚书左仆射的门下侍郎为一品,属宰执、执政官行列。 而未兼任的门下侍郎为二品,只管门下省内事务。 这杜琏素来低调,谁也没想到这次会是他一跃成了宰执之一,可谓是惊掉众人大牙。 与之相对应,宋太师长子宋纶,原度支司副使,如今位置却被这段长义给坐了。 看似二人似乎与哪一方都没有关系,实则根据蒋家传来的消息,这杜琏乃吴皇后的大哥吴彦昌的同窗兼同年,双方竟还是拐着弯的亲家。 吴彦昌乃国子监直讲,勾当国子监事,说白点就是管国子监的。吴家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当年吴皇后既能被选为皇后,自然有其底蕴。 只是这些年来,吴家一直低调,吴皇后也一直是个老好人,直到这位杜琏杜相公突然崭露头角,才让人忆起当年那个桃李满天下的吴家。 所以说,吴皇后这是被宣仁帝推出来了? 遏制不了文官,也遏制不了那些附庸皇子势力的大臣,索性就推出一个新势力。其实吴家也算不得新势力,只是以前藏着,如今被推到台面上罢了。 还有这个段长义,他能做这个度支司副使,是刘家在后面使了大力气。 收到这些消息的元贞,格外心累。 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破事,却又要必须知道。 而段长义之所以会甫一上任,就新官上任三把火提出和北戎议和,原因竟是朝廷没钱了。 是的,朝廷没钱了。. 其实这个理由很充分,因为据元贞所知,朝廷财政一直不富裕。 大军一动,动的就是银子。 这段时间昊国和北戎打了几场,调集多路大军,看似没占任何优势还输着,实则就算输了也不代表不花银子,尤其又被北戎占走了几个大城。 这无疑是给本就勉力支撑的昊国财政,更增添一层重负。 如果真议和了,前线权中青杨變等人怎么办? 这会不会又是慕容兴吉的阴谋? 元贞心急如焚,就想赶紧回京去,最起码在京里,各处的消息会知道的更快一些。 而另一边,在段长义提出议和后,朝中虽有些反对声,到底现实不容人,渐渐就没什么人反对了。 尤其在派出使臣后,北戎那边竟见了使臣,竟也有议和的想法,反对声更是绝迹。 如今使臣已经住进了汲县,和北戎那边谈得有来有往。 见此,杨變以不放心元贞独自回京为由,主动提出要送她回京。 权中青知晓义子这是脾气上来了,左不过现在暂时打不起来,就同意了。 夫妻二人踏上回京的路途。 三天后,到达上京。. 回京后,元贞第一件事是先进了趟宫。 除了向宣仁帝说下自己的经历外,元贞更多的是想探明他的态度。 见他果然对议和之事甚是期待,甚至主动与她述说北戎大军当下处境,譬如权中青及杨變那晚立了大功,打退了北戎的偷袭。她也立了大功,不负皇家公主威名,临阵不乱帮着稳住了汲县营啸。 而经历此事,北戎阴谋被破,再度挫败。 如今黄河已经解冻了,北戎打过来的可能不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像以前的北鞑那样,难道他们的人死了就不心疼? 能不打仗,又有人给好处,足够这些从苦寒之地来的蛮夷们满足了。 就像当年的北鞑一样,待在好地方多待几年,他们自然会被中原王朝的文化所同化,甚至被富贵安稳侵蚀,以至于后来失去战力。 元贞见宣仁帝能分析出北鞑灭亡的原因,竟是被富贵享乐腐蚀了战力,说明他并非昏庸不懂,那为何…… “那失去的那些城池和百姓们呢?” 宣仁帝怔了一下:“如今正在和北戎谈,希望他们能还回那些城池。若不能,”他顿了顿,道,“他们打下城池,也是为了好处,伤害当地老百姓没用,只要北戎皇庭不傻,就不会伤害那些百姓。 “那如果北戎并不甘心只如此呢?和谈只是他们又一次的阴谋? 这一次,宣仁帝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他这个女儿对外敌的态度一直很鲜明,可有什么用呢?他也想打,但怎么打? “没有银子,你说说怎么打?朕还没提,三司那就叫穷,度支司没银子,盐铁司也没银子,都没有银子,怎么打? 元贞长长吐出一口气:“爹爹勿要生气,女儿并无他意,只是有些担忧罢了。 宣仁帝见她示弱,见她似乎又瘦了不少,这趟被掳也是受了不少苦处,当即软和了音调道:“你如今已为人妻,就不要操心朝廷的事。不要担心,爹爹会盯着和谈之事,朝中也说了,一定会极力把那些城池要回来,好处也会尽量少给,待缓过这一阵子,再反攻北戎也不迟。 元贞退了下。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其他就听天由命吧。. 回去后,杨變在得知宣仁帝的态度,索性也不回前线了,只让人给权中青送了封信。 和谈还在继续,而三月已经到来。 今年由于朝廷战事吃紧,国库都没钱了,宣仁帝自然不宜再铺张浪费。金明池还是照旧开池,但今年的盛会大抵是不办了。 蒋家那边还是决定把蒋慧的婚期提前,原定是四月,但如今局势不明,不如早日给两个孩子成亲,也免得两家人都挂着心。 这是两家经过多次商量的结果,元贞也没说什么,除了备了一份大礼外,蒋慧出嫁的前一天,还专门去给她添了妆,次日又与杨變去吃了喜酒。 而詹家那,自打知晓元贞回京了,詹莹莹就往将军府跑得勤。 用希筠的一句话来说,若咱公主是个男子,这詹家小娘子肯定非咱们公主不嫁。 这阵子元贞一直觉得有些不适,这股不适其实在汲县那她就感觉到了,可军医把了脉,回京后又有御医来看过,皆是无事,只说她是多思多虑,要多休息静养。 这两天那股不适感更重,元贞便又让请了御医来。 谁知把脉后,御医竟说她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这个破朝廷,马上就跑路了。 —— 杨狗子:我舔,我使劲舔毛。 元贞喵:你好烦啊。 有红包。 第71章 71 希筠和绾鸢十分吃惊,元贞也很诧异。 “公主应该有阵子月事没来了吧?”赵御医抚着胡子道。 希筠和绾鸢恍然大悟,元贞也是暗恼,最近自己因心事太多,一直没怎么关心这方面的事,如今想来,确实上个月的月事没来。 “其实公主月事没来时,就应该有所察觉,只是公主和两位女官都没有经验,因此疏忽了。也怪微臣,上次来把脉时,竟没想到此处上。” “那我这肚子没事吧?” 元贞不由地摸了摸小腹。 “公主惯是多思多虑,此乃老毛病,每次微臣与公主说,公主总是言必称是,实则并没有听进去。如今公主确实有些胎像不稳,不过问题不大,用心安胎便是,不过妇人有孕时多思多虑,于胎儿不宜,公主以后还是勿要再犯了。” 赵御医与元贞也是老熟人,平时她有些头疼脑热都是赵御医诊治,因此也较太医署其他御医敢说。 若是以前,元贞必然左耳进右耳出,可这一次…… “这是安胎的药方,这药公主要按时服,过几日微臣再来看脉。”找绾鸢要来笔墨,赵御医洒洒扬扬写满了一张纸后,站了起来。 元贞想了想说:“还望赵御医为我保密,我有孕之事暂时不想外人知晓。” 赵御医斟酌道:“圣上那——” “爹爹那暂时也不要告诉他,他若问起我为何又请了御医,便说是请平安脉。此事,我想选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赵御医点点头,只当元贞公主是想给圣上一个惊喜,反正他听着便是。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7节 绾鸢送赵御医离开。 希筠看了看元贞的小腹,估计心里还在想怎么公主肚子里就有孩子了,一直盯着瞧。 “公主以后可千万要当心,赵御医不是说了,头三个月要把胎坐稳。那皇庄能不去还是先别去了,多危险啊。” 元贞笑着点了点她:“好了,我知道了,可千万别学得啰嗦。对了,你把这方子给郑姑姑,让她着人去配药,我进卧房躺一会儿。” 希筠扶元贞进了卧房,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元贞是个易碎物,可把她又逗笑了。 等希筠下去后,元贞歪在床榻上,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腹。 无人知晓,她此时内心的复杂。 前世,她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她察觉出不对,正想着如何处置这件事,之后便发生了杨變潜进北戎军营来找她的事。 他说他要一个有皇族血脉的人,还需要她配合把人带走。她择了萧杞,两人商定计划后,她又管杨變要了一样东西。 能够堕胎的虎狼之药。 她要求药力越猛越好,就是动了除了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想法外,也想让自己彻底不能生的主意。 她已经这样了,何必再弄个孩子出来成为自己的软肋,再说她也不想更不愿生慕容兴吉的孩子。 第二次见面,他果然信守承诺,给她带了药来。 杨變离开后,她便服了药,这也是为何之后萧杞被劫走,慕容兴吉明明心中怀疑她,却依旧没对她下狠手的原因。 当时她险死还生,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自那以后就丧失了孕育孩子的能力,也落下了时不时小腹总会隐隐抽疼的病根。 后来慕容兴吉一次喝醉酒后质问她,问她是不是不想生下他的孩子,才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猜对了。 隔着国仇家恨,他怎会觉得她会愿意给他生孩子?! 万万没想到重活一次,她竟跟杨變成了夫妻,如今还有了身孕。 她只感觉命运这事啊,有时就是如此难以琢磨。 元贞一边默默想着一边在心中感叹,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子,这么重的步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有身孕了?” 杨變来到床边,想把她拉起来看看,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 说着别管,他又道,“我在外面碰见了绾鸢送赵御医。” 显然他此时心神都在元贞肚子上,眼珠不落地盯。 “怎么就有孩子了?” 元贞蹙起眉,这叫什么话? “你在怀疑自己的能力?” 起先,杨變还没听懂,等会过意来后,他脸色平生罕见之复杂,就有点想嗔怪她却又因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有些扭曲。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得问问权简去,他有经验。” 然后人就急匆匆走了,倒把元贞给逗笑了。. 中午,杨變没回来用饭,在权府用了。 直到下午他才回来,被灌输了一肚子的孕期丈夫须知的他,回来后就成了孕期啰嗦男。 元贞做这不让做,做那也不让做。 用饭时,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吃,还说得头头是道。元贞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还斥了他几句,他终于消停了。 其实别看元贞嫌杨變啰嗦,她也很是小心翼翼。 只是吧当人格外在乎一件事的时候,就特别忌讳别人总提,总怕会好的不灵坏的灵,应了那乌鸦嘴。 不过这种状态也就持续了十来天,等二人发现那胎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脆弱,且赵御医也说了,只要元贞继续保持,胎儿是没问题的,两人才终于放松下来。 可就在两人甜蜜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时,偏偏有人不想让他们好过。. 北戎和昊国和谈,已经谈了快一个月。 期间昊国一再加派使臣,反正离得也近,最后竟成了一个使臣团,就为了两国和谈。 中间是各种拉扯谈判。 昊国这边即使想和谈,也不会蠢得直接去告诉北戎,也会装腔作势。偏偏北戎那并不好对付,他们似乎深谙昊国这边的心思,各种拿捏。 条件是各种谈,甚至是今天谈了明天悔,双方根据彼此的要求一条条进行拉锯。 好不容易前面都谈完了,到城池归属和岁币这卡住了。 昊国想的是北戎归还真定以南的几座城池,北戎那似乎也对那几座城池并不看中,毕竟太原还没拿下,这几座城池就是孤悬在外的孤岛,也不方便他们派人驻守。 言而总之,在当下于北戎有点像鸡肋,弃之可惜,吃下又增添负担。 昊国使臣洞悉到北戎这种心思,更是想把这几座城要回来。 可如若真要这几座城池,岁币肯定是要加的,且加的数额还不少,后来北戎说了个数字,直接让昊国这陷入僵局。 北戎说得很明白,不要承诺,只要现银现物,不然三皇子答应,下面的将士们也不答应。 换而言之,人家辛辛苦苦打到这里来,打下的城池你要拿走,还不给现钱,这是唬骗傻子呢? 可当下昊国实在拿不出这么多东西,这可怎么办? 这时,北戎那又提出了个条件,说城池可以还,岁币也可以少,拿你家魏国公主来换。 当初昊国表面答应和亲的事,实则不信守承诺反而设局伏击围剿北戎军队,此事让北戎乃至他们三皇子,都颜面扫地。 甭管台下面两国之间再怎么龃龉,再怎么打生打死,再多的血海深仇,如今来到和谈桌上,双方彼此都是要讲‘理’的。 从这点来说,昊国确实没理。 北戎负责和谈的官员说得很清楚,若将此女交出,一来可消三皇子心中之恨,二来对北戎皇城那也好交代。 两国既然走到议和这一步,以后说不定还能如北鞑那样结成兄弟之国,面子一定要做得好看。 “可魏国公主她已经成亲了。” 昊国负责和谈的官员都是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闻言,对面负责议和的北戎官员哈哈大笑起来。 “你昊国注重女子贞洁,我北戎可没有这么一说,只要贵国愿意将人送来,我国自然自然不会嫌弃她是残花败柳。” 事情暂时谈不下去了,哪怕这次议和段长义亲自来了,他也做不了拿公主去换的主。 “回去告诉你们昊国皇帝,我朝已经很有诚意了,若能行就继续谈,若不能,就按照我们之前谈的条件来,到时候可别说我们不给贵国面子。”. 段长义阴着一张脸,带头出了这座营帐。 他们并没有在此多留,很快便回到汲县。 “此事诸位的意思?” 首位上,段长义看着下方。 下方几个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这明摆着是强人所难,魏国公主已经成亲,就算北戎不要脸,难道昊国能跟着一起不要脸,那传到外面成了什么了? 且不说元贞公主乃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圣上那会不会答应暂时先不说,要知道她嫁的可是杨變。 那杨變,整个就一个混不吝! 当初在垂拱殿唾骂群臣,此时坐在这的官员里有不少当时就在现场,他们真敢主导这件事,可能杨變这次就不是骂了,而是直接提着刀上门劈了他们。 谁敢说话? 谁也不敢! 挨着门处,一个不显眼的官员悄悄退出了这间议事厅。 此人正是詹莹莹的爹,詹茂。他虽位卑人小,但这次和谈是鸿胪寺负责各项琐碎事务,所以他也在汲县。 他借口出去方便一二,实则出了门后就连忙吩咐贴身仆人,让他往上京传信。 议事厅里还在说话。 “此事不管如何,暂时还不能让权中青知道,不然……” 这个其他人自然懂,纷纷点了点头。. 消息是詹莹莹送来的。 家里收到她爹的传信,她就急急忙忙来了。 元贞听完后,其实并不是很诧异。 慕容兴吉此人,其实并不太像北戎人,她在北戎都城生活过,虽然并不能随意外出,但见过许多北戎人。 北戎人大多不善阴谋诡计,而慕容兴吉恰恰相反,他心机深沉,走一步能算几步。 他这是几次谋算失误,又得知她嫁给杨變后,心中万分不甘,就想给她添堵。 想到那晚,二人对视的那一眼,虽然因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楚,元贞却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和愤怒。 眼下不过是他宣泄愤怒的第一步,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贞姐姐,这可怎么办啊?”詹莹莹焦急道。 “谢谢你和你爹为我传信,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如今已为人妻,朝廷再是想和北戎和谈,也不会夺人妻子送与敌国。” “可……” 詹莹莹欲言又止。 元贞又怎会不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这恰恰也是她当初为何会设计了北戎之后,还那么急匆匆要嫁给杨變的原因。 她和爹爹的说法是防止慕容兴吉再起心思,殊不知深谙北戎习俗的她,又怎不知这就是幌子。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8节 她真正要防的其实是昊国,是那些大臣,是她的爹爹。 诚如詹莹莹所担忧,再是人妻,若有人用家国大义胁迫她,或是软磨硬泡,这事并不一定不能做成。 更甚者私下把她送人,表面谎称她暴毙,逼到那一步也是有人做得出来的。 她那个爹爹不愿做,多的是人愿意代劳,就如当初把她送给北戎,爹爹再是掩面而泣又有何用,她不还是被送人了?! 已是人妻,是她设下的第一层防御。 有这个名头在,只要他们还要脸,还想立于世,有些事明面上他们就不敢做,只敢私下来。 而杨變是她设下的第二层防御。 以他混不吝的性格,鉴于不敢惹上他这个混世魔王,又筛掉一群人。再来他还是一员虎将,背后还牵着在前线与北戎对峙的权中青。 谁敢逼太过? 再逼就要把人逼反了! 谁也不敢冒这个大不韪。 “好了,你别担心。” 看着元贞淡定的笑容,詹莹莹突然不慌了。 当初几乎是死局的场面,都被公主所逆转,眼下事情还没发生,她又慌什么,贞姐姐肯定有办法。. 只是让元贞没想到的是,来劝她的竟是庆阳公主。 不,正确来说是庆阳公主和怀宁公主两人都来了。 “两位姐姐真是稀客。希筠,快让人上茶。” 三人来到宴息处坐下。 侍女们不光上了茶,还上了许多茶果点心,十分丰盛。总之待客之道做得很足,一看就诚意满满。 看着一脸笑的元贞,怀宁公主和庆阳公主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敢直视之意。 “两位姐姐今儿怎么有闲来将军府,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能有什么事!”庆阳公主笑道,“也是我和怀宁闲来无事,正好路过这里了,就寻思找妹妹讨杯茶水喝。” “原来如此。那两位姐姐请喝茶,尝尝我这侍女烹茶的手艺如何。” 三人端起茶盏,缓缓饮下。 可茶总有喝完的时候,又该寻什么话题,才能继续把话茬说下去? 若换做平时,庆阳公主从不会缺话题与人聊,她性格开朗,为人也够八面玲珑,与她相处之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恰恰是有事,又或是到底脸皮还是薄的,本是素来敞亮大方的她,也难得有几分局促之色。 怀宁公主何尝不是如此。 她自然看出了庆阳的焦虑,眼睛一转,看向一旁的刺绣花样册子,故意没话找话说:“难道妹妹也开始钻研针黹之事了?” 众人皆知,元贞不擅针黹。 “哪有,”元贞哂然一笑,似是无意地摸了摸肚子,“不过是闲来无聊看看而已。” 这异常这行径,让庆阳公主愣了一下,不禁道:“你有身孕了?” 元贞面带笑容,对她点了点头。 庆阳公主脸色一下子颓丧起来,靠进椅子里。 早就说了,她这个十三妹是个人精,那事看似上京这知晓的没几人,可真是没几个人知道吗? 汲县那么多人,随便走漏点风声,也足够人家知道了。 人家哪是不明白她们来是做什么的,是明知却依旧以礼相待,若她们识趣也就罢,若是不识趣,自然还有后招。 总是要让她们铩羽而归,却又不伤了姐妹彼此的面子。 “行吧,我实话实说,我这趟和怀宁来,是有目的的。” 庆阳公主把大致说了下,从她丈夫回来与她说,到她婆婆那也找她说话。 庆阳公主的夫家是个小官之家,当初是她自己挑的人,家世虽不显赫,但清贵,她丈夫虽为人刻板,却清正稳重,二人性格算是较为互补,所以这些年过得也算顺遂。 怀宁公主几乎是遭遇了与她同样的事。 只是她那个夫家有些一言难尽,因此她的待遇自然不如庆阳公主的好,算是半被逼着来的。 似乎有一双无形大手在翻云覆雨,将她们的夫家乃至家中妇人都说动了,通过这些压力,来让二人做这注定被人诟病之举。 她们实在不想来,却各有各的难处被迫低头。 “这些人啊,可真是厉害了。” 听完后,元贞十分感叹。 “怕是父皇那,应该也知道了,不做反应是知晓下面会有人主动来做。” 这话称得上大逆不道了。 可换做庆阳二人任何一个,在遭遇这般事后,恐怕也难以自制。 堂堂的昊国,偌大一个朝廷,如今竟想牺牲一个已为人妻的公主,来成全朝廷。他们甚至自己都说不出口,却利用迂回手段来胁迫对方,想让对方顾念家国大义自己站出来。 这事谁想出来的,怎么想得出来? 尤其,元贞还怀着身孕。 “十三妹,你怪我们也好,恨我们也罢。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的,实在……”庆阳公主说不下去了,站了起来。 “你也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们多说,你也懂。反正意思带到了,我们就不多留了。” 二人匆匆来,匆匆去。 明明该说的一句没说,实则彼此都明白没说的那些话是什么。 只是庆阳公主是个聪明人,她借由讲述自己和怀宁公主的遭遇,来反向给元贞带话。 其实元贞知晓庆阳公主的为难之处。 若说怀宁公主是碍于婆家,她则是碍于太子。 元贞还没忘记庆阳公主和太子是一母同胞,郑皇后早逝,二人算是相依为命。所以太子一脉从中间插手,庆阳公主不来也得来。 也由此几乎能看出,几乎整个朝堂都联合起来了,都想让她牺牲自己来成全家国大义。. 可以说,打从庆阳公主和怀宁公主踏进将军府大门那一刻,暗中就有无数人盯着。 二人走后,所有人都在等元贞的反应。 谁知元贞没什么反应,倒是杨變有了反应。 下午,杨變骑着马,扛着刀。 先去了庆阳公主的夫家,再去了怀宁公主的夫家。 两家大门一个没放过,都是一刀,直接劈碎了。 而后,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人家的态度很明显,此路不通。 再来,就是玉石俱焚。. 打从杨變出门,元贞就命人跟在后头。 见将军劈了两家大门,扭头就回了。 元贞收到消息后,连忙让人去备饭,又让人备了茶和点心,还有一张舆图。 “回来了?” 杨變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也不打算说什么,进门前就把刀解了让人拿下去了。 “你怎么了这是?” 杨變自然看出这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元贞也没答他,只是指了指那舆图。 “你选个地方。” 杨變也没问为何让他选地方,来到舆图架子前认真看。 “其实我想的是回西北。” 元贞道:“回西北自然好,免去了从头开始。可你要知道北戎虎视眈眈,之所以没拿下太原,是因为慕容兴吉野心太大,也是他被怒气冲晕了头,所以才执意南下,留了太原这个后顾之忧。” 北戎为何愿意和昊国和谈? 不光是慕容兴吉想借机拿捏她,还试图想得到她,也是太原一直没拿下,北戎军队又如此深入,显然这样的行径是很危险的。 若是和谈成了,北戎必然扭头先拿太原,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又或是根本不用去拿下太原,直接跟昊国换就是。 几个城换几个城,说不定朝中真有那目光短浅的人同意,等到那时候乐子才大。 不过元贞和杨變不打算管了,这个朝廷烂透了,人也都烂透了,他们自身都难保,还得绞尽脑汁才能求得一分安稳,能去管谁? 不如早早离开,尤其元贞如今还怀着身孕。 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前,元贞是打算留在上京,走一步看一步,实在到时候局势难以转圜,再走也不迟。 可现在她不想冒险了。 说她自私也好,狠心也罢。前世她几乎失去了一个女子能失去的一切,这一世她要为自己活。 之前詹莹莹来传信时,她自己担心的不得了,殊不知元贞当时想的是来得正好,正好让她可以借势离开。 “若北戎转头拿下太原,西北一带不过是囊中之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既然要走,自然要做长远打算。你觉得这里如何?” 元贞指尖在舆图上移动着,落在一个地方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09节 第72章 72 元贞指的地方是襄州。 襄州虽属于京西南路,却位于整个京畿路的最下方。 其下有一座小城,处在南襄盆地之南,汉水之北,此地乃南北交通要塞,不光贯通南北,还贯通东西。 往北可直接到京畿路,往西可入汉中巴蜀,顺着汉水直流而下,则可直抵荆楚江汉平原,再至吴地。 平时看不出此地重要,若真有哪天南北呈割据之势,此地首当其冲。 前世这里就是南昊抗击北戎的第一线,本是一座无名小城,被杨變打造成铁桶一般的城池。 北戎屡次派兵攻城皆不下,不知在此地丢下多少尸骸,哪怕元贞彼时在北戎都城,也对此城名声如雷贯耳。 当然,如果选了此地,也不是没有隐忧,前世有杨變力挽狂澜,又收拢了各地残存,才能与北戎呈南北对峙之势。 这一次她将杨變提前带去襄州,若北戎在攻破上京后,因无人阻挡,顺着京西北路打下去,过淮河一路向南,未来未尝不能反从江汉平原打到襄州。 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了,现在局势不明,也看不到那么多。 “你觉得此地好?”杨變问。 “你看呢?我不懂军事,还是你来选,选个前可进后可退之地。” 杨變不再说话,认真去看那舆图。 甚至一张舆图不够用,还需要局部地形舆图才能看得分明,他甚至去了他几百年不用一次的书房,将自己关在里头,关了整整一个晚上。 元贞没去打扰他,就任他慢慢想吧。 她相信前世能做出那般伟业之人,必然有他眼光的独到之处,她不想让自己干扰了他的想法。 毕竟她对前世一些关于战事上的事所知不多。 第二天一大早,杨變来找元贞,告诉她就去襄州。 之后他进了趟宫,向宣仁帝请辞神卫军都指挥使一职,并提出自己要去襄州的光化军。 御案后,宣仁帝注视他许久。 “为何想去襄州?” “臣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上京,既然这么多人都看臣不顺眼,不如离开。”杨變道。 只是因为如此? 可这话宣仁帝问不出口。 真问出来,此子胆大妄为,无遮无拦道出其中缘由,等于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他作为一国之君的颜面也将荡然无存,更破坏了自己和权中青的君臣之谊。 如今前线还需要权中青坐镇,杨變到底是功臣,一旦遮羞布被扯破,事情为人所知,下面的那些臣子将如何看待他,底下那些将领又将如何看待他? 殊不知,杨變和元贞恰恰是算准了这点,才会如此直接向宣仁帝道明求去之意。 宣仁帝还想到他的女儿,圆圆。 何时父女之间竟成了这般模样? 明明此事由她来说最好,两人是父女,此事就不算是公务,不管他同意与否,总归有个回旋之地。 可她明知却不来,而是使了自己的丈夫来。 这是对他这个父亲失望了,也是对朝廷失望了。 宣仁帝沉默了许久。 “朕准了。” 顿了顿:“只是为了选了襄州?” 他再度问出这个问题。 杨變自有一番说辞,“此地距离上京,说近也近,说不近也不近,如果想回上京探望亲人,也较为方便些。” 宣仁帝不再说话,而是挥了挥手。 直到杨變快退出殿门,他才疲惫地说了句:“告诉圆圆,朕也有朕的不得已。” 杨變应了声是,退到殿外。. 接下来就是等朝廷诏令。 元贞以为总要等些日子,说不定朝中会有人阻拦,谁知没过几天,诏令便下来了。 还是蒋旻来了将军府一趟,她才得知这件事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全是因宣仁帝罕见的坚持。 至于他为何会如此坚持,元贞已经不想管了。 她甚至早已跟杨變商量好,若是朝中有人阻拦,索性就直接撕破脸,就不信那些朝臣敢将事情闹大。 既然拿到调令,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搬家事宜。 他们这趟离开后,短时间是不打算回来了,考虑到北戎很可能会再度破城,元贞一点东西都不想留,不光所有金银细软全都带走,所有侍女下人也一并带走。 还有木石这个必须带走的人。 最后收拾下来,竟装了二十几辆大车,由于杨變那些私兵不宜显露人前,又找神卫军借了五百兵卒,沿途护送。 告别权简夫妻二人时,两人甚是沉默。 “走了也好,爹也赞同你走。”权简拍了拍杨變的肩膀,“你去到襄州后,好好在那里经营,指不定哪日我去投奔你。” 另一边,元贞也在和裴淼说话。 “大哥顾虑着义父,不愿离开,也不能离开。你是知道内情的,还是要做些防备和准备,事情不发生最好,若一旦有变,你可千万带着大哥来找我们。” 见元贞说得如此殷切,裴淼连连点头。 又拉着她的手,心疼道:“我道自己已是女子中最坚毅的,却不知你虽不会武,但论起坚毅,我不如你。” 她和权简也是事发之后,才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之恼怒愤恨不必言说,却也格外心疼元贞,觉得她承担的遭遇的太多了。 也幸得她看似娇气,实则性格坚毅,若换做是她——反正裴淼觉得自己做不到像她一样淡然,还能借势为自己谋求后路。. 蒋家人何尝不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晚,大舅蒋拯将自己关在书房,连晚饭都没用。 蒋旻也没有进去劝他,只是在外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由于家中是国戚的关系,虽是位卑人小,但忠君之心毋庸置疑,尤其是他爹,深以能为圣上办事为傲。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早先在忠君和外甥女之间,蒋拯尽力寻找平衡,所幸两者处于同一立场,并不冲突,倒也安稳。 即使私下帮外甥女做些小事,这些都是小事,妨碍不了什么。 可连着这几次的事,致使蒋拯越来越沉默,以前还会帮圣上说一两句话,如今什么都没了。 他爹在沉默什么,蒋旻知晓。 也因此,之后去见元贞,是他去的。 “大舅不懂,表哥你应该懂,我们为何会选了襄州。若真有一天时局不好,一定不要犹豫,带着家里人来襄州找我们。” 蒋旻点了点头。 又道:“你不要怪爹。” 元贞笑了笑:“我又怎么会怪舅舅,一直在后面帮我的是两位舅舅,是表哥,也是整个蒋家。” 若非大舅的默许,表哥又怎会帮她做了这么多事。 只是他到底忠君思想作祟,也是觉得女子该相夫教子,不该折腾这些乱七八糟,所以心中对她有些微词。 也因此平时几乎都是表哥出面与她交涉,大舅则沉寂得厉害。 可他即使心中不满,也从没说过什么,这里面自然有他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当然,元贞也知道,少不得有她这个聪明的表哥从中斡旋的结果。 只是这次,她大舅应该受到打击了,希望他以后能少点那种愚忠的想法,多为自己多为家人考虑些。 不过有蒋旻在,元贞倒是不担心。 还有詹莹莹,她也来给元贞送行了。 “若有一天时局不好,你觉得上京太危险,不能再待下去了,就来襄州找我。” 詹莹莹疑惑不解:“时局不好?什么时局不好?” 元贞说:“若不懂,就问问你爹,反正你记住我这句话就是。” “好,我一定会记住。贞姐姐,你也一定要保重啊。”. 告别所有人,二人踏上离开上京的路途。 由于沿路都是平原地带,路很好走,走了差不多十多天,就到了襄州的州治襄城。 此地着实是个好地方,一江碧水从西向东,直行数十里,突然急转绕弯至正南,而襄城便位于这片被冲积而出的平原的东南侧,毗邻汉水,与汉水北岸的樊城呈犄角之势。 前有江流湍急的汉水为天险,城南有一片山脉为屏障,同时城池的东西南侧都凿了护城河。 就是这护城河未免儿戏了些,不过十来米宽。 在临近襄城时,杨變就在看各处地势,越看越是觉得自己选对了,等临到进城时,对于如何改造这座城池,他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具体的想法。 襄城虽为襄州州治,到底襄州本身也不大,当地称不上商业繁盛,也并无特色诸如茶、丝绸、瓷、铁之类的产出,当地百姓只靠种田度日,日子过得不算富足,但由于当地田多且肥沃,也算鱼米之乡,也是能温饱的。 入了城来,可见来往百姓衣衫和精神面貌,应该过得都还不错。 这次杨變来襄州,并非拿的光化军指挥使的差职,而是襄州随州房州金州四州安抚使一职,这四州也正好位于整个京西南路下部,连成一片。 也正好是光化军的驻守范围。 襄州的知州姓宋,名广福,早就收到消息,魏国公主与其夫忠武将军杨變不日将抵达。 城里是有一座安抚使司官衙的,是早先安抚使司治所还设在襄州时的遗留。宋广福早就命人收拾了一遍,只可惜这地方荒废了许久,如今虽经过一番收拾,还是难掩其陈旧荒凉。 “公主将军也知晓,咱们这是小地方,这安抚使司还是二十年前建的,中间几度启用又荒废,如今……” 宋广福是个个头不高的小老头,一笑一脸褶子,他已经在襄州知州这个位置上连任七载,未换地方。 也着实是此地算不得什么油水之地。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0节 不是有那句话,三生不幸,附郭京师,指的就是在京师附近当地方官,算不得好差事。 愿意下放到各地去当地方官的,多是指着天高皇帝远,不为人掣肘,又或是能多捞好处。 可惜这里天不够高,离皇帝也不够远,又属于京畿重地,同城还压着两尊大佛——京西南路的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的衙门都设在襄州。 因此也没人惦记这地方。 “无妨。” 元贞一边打量着四处,一边道。 这座官邸看着有些陈旧,但看得出当初建的时候是用了心思的,用的都是大青砖,砖块又厚又结实,房子挺阔敞亮,前面是办公的官署,后面则是三进院的后宅。 因为收拾过,四处看着很干净,就是有很多地方需要补漆。 还有些地方,大概收拾得很匆忙,杂草都没拔干净,树也许久未剪过枝了,看着乱糟糟的,这些之后再弄弄就好了。 “公主不怪就好。”宋广福抹了抹汗说。 之后便是严总管和郑姑姑带着人将所有行李卸车,以及布置收拾各处。宋广福则请元贞和杨變去他的官邸暂时落脚下榻。 毕竟这么大的地方,一两天是收拾不完的,至少也得五六日。 二人去到宋宅。 这宅子跟宋广福给人的感觉一样,看起来很是朴实无华,宅子也不大,不过三进院。 他家的妻妾也不多,不过是一妻一妾,看着年纪都很大了,打扮得也中规中矩。子女也不多,不过两个儿子及他们各自的妻儿。 总之,让刚从上京出来,见惯了各家贵妇贵女的元贞,很是有些不习惯。 怎么说? 就是见过了各种争奇斗艳满头珠翠华裳华服,突然见到这般朴实的官眷,有些适应不能。 实则细想想,大概这般官眷才是正常的,毕竟上京可是齐聚了整个昊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普通的小地方自然不能与之相比。 宋家把家里最好的客院挪给夫妻二人住了,侍女没用他家的,还是原班人马。 住在宋家的这几天,元贞很是安适。 似乎离开上京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怕元贞一个人无聊,宋家女眷每天都会换着人来陪她说话。 本来还是心中忐忑,接触后才发现原来公主竟如此平易近人,偶尔宋家女眷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些当地风俗民情,元贞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一番下来,大家倒是都不怕她了。 至于杨變,第二天就去了光化军的驻地。 光化军的驻地并不在襄城,而在谷山附近。 拢共只有三千人马,其中各分五百分别驻守在四州,剩下的则在驻地,隔一阵子再进行换防。 由于杨變一直没回来,而宅子那各处需要补漆,元贞又怀着身孕,闻不得异味,直到半个月后,漆都干了,味道也去了,他们才挪回安抚使司的后宅。 而此时,整个安抚使司早已是大变模样。. “这光化军驻守的四州位于京西南路的下部,又不靠北,平时根本用不上,全是一些老弱残兵充人数。” 这也是为何杨變拖了十多日才回来,他把四州都走了一遍。 既是看地势地貌,也是看这些未来在他手下的兵。 “还有不少吃空饷的。本来五千的满额,如今不过三千来人,军械军备也不充足。因为这里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上面拨发军饷也不及时,已经拖了半年的军饷未发了。” 元贞将茶递给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以前的不管,以后再有,定不饶恕。” 元贞挺赞同杨變的做法,水至清则无鱼,他们初来乍到,实在不用咄咄逼人,不若软硬兼施,将人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对方惧于短处被拿,却又见重拿轻放,自然心悦诚服。若真是人有问题的话,以后自然会暴露,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 “至于军饷,我已经派人去要了,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拖别人的行,拖我的不行。 元贞想了想说:“之前临出京时,我让郑姑姑收拾了一批物件,拿去折换成了银子。你把银子拿去先用,且不提军饷顺不顺利,我们要改造城池,自然需要银子。 “至于军饷,我已经派人去要了,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拖别人的行,拖我的不行。 元贞想了想说:“之前临出京时,我让郑姑姑收拾了一批物件,拿去折换成了银子。你把银子拿去先用,且不提军饷顺不顺利,我们要改造城池,自然需要银子。 这话杨變并未反驳,说到底人是英雄钱是胆,他们当下要做的事拖不得。. 杨變在家中歇了两日,就开始处置外面的事。 一是组建安抚使司的班底。朝廷那只给了诏令,而当地安抚使司荒废已久,平时官廨里少不得需有人办差,自然需要一批官吏。 再来就是挖护城河的事。 杨變直接把光化军剩余之人都调了来,每天都在城外挖护城河。 不光要加宽,还要加深,还有几处破败的城墙也要修补,他俨然将此地当成了未来安身立命的堡垒,打算将其改造成一座水泼不入的铁城。 当地百姓虽诧异安抚使一来就如此大的动作,到底也没影响百姓民生,因此也没人说什么。 至于元贞则完全安适下来,除了养胎外,她还忙着布置后宅,还想弄个花园出来,供以平时赏景之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来到了六月,元贞的肚子从平坦到鼓起一个小面盆,护城河的挖掘进度也进行一半。 值此之际,蒋旻给元贞递了个信。 朝廷果然跟北戎交换了几座城池,其中就有太原。 因为此事,权中青朝上京连递了几道奏疏阻拦,若非汲县还需要他镇守,他恨不得杀回京去拦。 甚至使臣团都被他堵着骂了好几次。 早年权中青也是脾气暴躁之人,如今随着年纪渐长,已经许多年未曾粗口骂人了,这还是近些年来第一次。 可一切皆是无用,有时候越是觉得荒谬,事情反而偏偏往荒谬处去发生。 事情定下当天,权中青重病了一场。 权简奔赴汲县,要带他回京治病,他硬撑着就是不回。 就这么撑了两天,实在撑不下去了,朝廷大概也知晓他病体严重,又另派了个武将前往坐镇,他这才回了京。 人虽是回去了,病养了半个月也见好了,可人如今在家中却愈发沉默了。 这些细节是权简信中所说,蒋旻所捎的信中只说了个大概。 交换城池之事,在京中并未引起任何波澜,下面的百姓是不知道的,即使知道大概也不懂其中利害。 至于朝中那些人,谁又知晓他们在想什么呢? 反正元贞在看完信后,就把信烧了,转头又去看她的花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字数少了点,不过总算是离开啦。 有红包。 第73章 73 “公主,你看这池子荷花如何?”康夫人笑着道。 元贞缓步走到近前,明明一眼既知,她还是佯装认真端详了下,道:“这荷花养的不错,夫人真是好雅致,这地方夏日用来泛舟是极好的。” 见元贞愿意给自己做面子,康夫人更是满面笑容。 “这哪是我雅致,不过是托了前前任转运使的福,我们搬来时,就有这地方了,可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今儿我也算是借花献佛了,邀公主与诸位前来泛舟游湖,我已经命下人备好了船只,诸位请随我来吧。” 见此,一众官家女眷纷纷附和。 又是赞这荷花养得好,又是羡慕康夫人的好运气,见康夫人扶着魏国公主往泊船处去了,便纷纷跟了上去。 倒是一旁的马夫人脸色不太好,她站着不动,平时附庸她的几个官员娘子自然也不敢动。 “夫人……”赵大娘子小声道。似乎想提醒马夫人,就算不看康夫人的面子,魏国公主的面子总要给。 马夫人四十多岁,圆脸凤目,穿一身酱红色斓边对襟的褙子,梳着芭蕉髻,围着发髻四周插了不少珠翠。 只看她这身穿着打扮,就知晓其身份不一般。 事实上也是如此,今儿这场赏花宴上,算得上排面的诰命除了转运使夫人康夫人,就是她。也就她二位能被称为夫人,其他都是以娘子统称。 “每年她都要弄这么一出,年年不厌烦,今年倒是请了尊大佛来,生怕人不给她面子似的。” 众人自然知晓谁是这个她,这尊大佛指的又是谁。 只是康夫人马夫人之争,她们都不敢掺和,更何况牵扯到一位公主。 若不是几人丈夫都在常平司下当职,而马夫人的丈夫正是提举常平司的提举官,她们此时也不会站在这,而是像其他人那样上前去捧魏国公主和康夫人了。 就如马夫人所言,不看康夫人的面子,那尊大佛的面子总要看。 见几人窝囊相,马夫人更是气恼,有些口不择言:“什么大佛不大佛,要是还尊贵,能到这穷乡僻壤来!” 几位大娘子更是噤若寒蝉,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去了。 马夫人也不好再发脾气,一撇嘴道:“走吧,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她今天能弄出个花儿来,还不是往年那一套!”. 对于这些龃龉,元贞虽不知道,但见马夫人没跟过来,自然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说昊国的地方官制。 大昊以路来划分天下,地方官制大致可以划分为路——州——县。 像襄州属于京西南路,京西南路下又辖八州,分别是襄州、邓州、唐州、随州、金州、房洲、郢州、均州。 州以上统归路管,每路设有四司,分别是转运使司、提举常平司、提点刑狱司及安抚使司,统管当地一切军政要务。 转运使司也称漕司,掌管一路经赋及转运钱谷;提点刑狱司,顾名思义是掌管一路刑名典狱;提举常平司,又称仓司,掌管当地常平仓、徭役、市易、河务、水利等,管控当地粮价物价。1 安抚使司则掌管当地驻兵及军务。 为了使一路四司互相制约,各司衙门并不设在一处,像京西南路的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的治所设在襄州。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1节 而提点刑狱司及安抚使司则设在邓州。 这也是为何之前说宋广福这个知州不好做,因为同城还压着个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在头上。 之前元贞和杨變初到襄城,两司并无人露面,只有宋广福这个知州尽心尽力,又是提供地方给二人居住,又是命人收拾了早已荒废多时的安抚使司官衙。 直到新的安抚使司官衙开府当日,两司才派了官吏前来道贺,两司长官依旧没有露面,却送了贺礼。 不同于官面上的冷淡,女眷这边转运使夫人康夫人,以及常平司提举马夫人,纷纷上门拜访了元贞,又设宴邀约元贞到自家府上做客。 之所以态度会是如此怪异,明面上和女眷交际完全两副模样,皆因杨變这个四州安抚使来得太过突然,也来得不合时宜。 京西南路是有安抚使的,如今却突然来个管四州军务的安抚使,京西南路辖下拢共八州,两支禁军驻军,分别是光化军和武胜军。 如今一下子被分去四州,还分走了光化军,这无疑是在分权。 诏令下发过来时,四司的官员就在嘀咕,而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的官员则都在暗呼倒霉。 无他,同处一城,他们该如何交际,到底上不上门? 不交际怕得罪杨變和魏国公主,交际怕得罪现任的京西南路安抚使。反正是挺头疼的,再加上又琢磨不清上面的态度,于是便成了这般怪异状态。 元贞心知肚明,却又佯作不知。 你来交际我便接着,你若不邀我也不主动,她身份地位在此,也是如今这襄城一众官员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摆得起姿态。 一番交往过后,她与康夫人因脾气相投,关系是越处越亲近,连带其夫康转运使那边,也设宴邀过杨變数次。 至于另一位马夫人,元贞与她交情不过尔尔。 其实从女眷的态度就能看出其夫的态度,马提举对杨變这个四州安抚使不冷不热,元贞自然也待马夫人不咸不淡。 所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元贞当然知道康夫人在做什么,可康转运使夫妇愿意给她给杨變做脸,她自然要给其脸面。 脸面交情都是相互的,交际场上历来就没有单纯的关系。 她和杨變初来乍到,想要在当地扎根,光靠身份没用,还得深入到各处,而这官员女眷之间的交际就是其中之一。. 一众官员女眷分别上了三艘船。 康夫人知晓元贞如今身子重,就格外照顾她,专门寻了间临水的舱房坐着与她说话,让其他人都勿来打扰。 “你别理她,她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为人小气刻薄,惹人厌烦。”康夫人指的是马夫人方才拖了半天才上船,上船后也冷着一张脸的事。 元贞失笑。 这也是她能和康夫人相交的原因,给人上眼药都无遮无拦,不过恰恰这种敞亮的态度让人觉得省心。 她摇着团扇,拈了颗梅子放进口中。 “其实并不妨碍什么。” 这话是在说马夫人,何尝不也在表示对另外三司态度的看法。 如今除了转运使司这因元贞和康夫人的交情,显得还算亲近些,同城的提举常平司不冷不热,另外两处干脆就不见人影。 但妨碍什么吗? 并不妨碍什么,本来元贞和杨變想的就不是夺谁的权,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襄城。 显然康夫人误会了,以为元贞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对此的回辞。 “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群妇道人家闲来无事瞎猜罢了。” 元贞眨了眨眼,什么瞎猜? 直到看见元贞疑惑的眼神,康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可这会儿改口也来不及的,只得讪讪地将那些流言都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自打元贞夫妇二人来到襄州,下面就有些流言,说是魏国公主早就失宠了,自打她不顾圣上反对,非要嫁给那杨變后。 还有那杨變,性格张狂无忌,得罪了多少高官勋贵,不然这一番也不会被贬斥到这里来。 圣上既同意了没阻拦,显然是放弃这女儿和女婿了。 为了佐证这种说法的合理性,还有人给元贞和杨變编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甚至故事中还提到宋浦。 说当初元贞公主看不上宋家的如玉公子,反而看中了那莽夫杨變,为此把快要定下的婚事推给了妹妹安庆公主。 还提到与北戎和亲之事,说杨變当初在垂拱殿可是舌战群儒,逮谁骂谁。 反正二人就是互相看中,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谁来说也没用。 甚至有那过来人的女眷,私下小声说嘴,说如玉公子文文弱弱,哪抵得上杨将军那铁身板来得实惠,公主定是看中了这个。 总之就是懂的都懂。襄州这地方虽不至于穷乡僻壤,但高官没几个,大多都是小官。这些小官家的女眷出身不一,教养不一,有的人是真敢说荤话。 这话康夫人没敢跟元贞直说,但只看她说起这段‘轶闻’时那有些闪烁的言辞,元贞便知那被省略的是什么。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元贞失笑,倒也没恼,就是笑。 一旁的希筠呸着代替她说:“她们可真敢想啊,她们怎么不来当着面说,看我掌不掌她们的嘴!” 希筠也是记了名的女官,若论品级,外头那些小官家的娘子还不定有她身份高,自然说得这番言辞。 元贞轻斥:“不得妄言。” 但看其神态,显然就是随意斥一句。 康夫人自然尽收眼底,歉道:“所以我说这话说不得,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元贞笑说:“无妨,就当乐子听了,来了这地方后,清净倒是清净,就是未免太清净了,能有人取乐也不错。” 康夫人认真去看元贞眉眼,看到的只是淡然和浑不在意,难道说谣传只是谣传?其实她并未失宠? 是的,康夫人之所以费尽心思主动把话递到元贞跟前,何尝不是为了试探。 别人看不见,实则邓州的那位安抚使逼得紧。 这不,实在没办法了,她才设了这场赏花游湖宴,想给马夫人添堵是假,想试探元贞是真。 不然真就了那马素娥说的,她年年办这赏花游湖不厌烦?大热天在这跟她们斗心眼? 当然这只是康夫人内心的官司,表面上她连连道:“所以我说你可千万别跟她们计较,降低了身份。” 围着这湖游了一圈,见元贞露出疲色,康夫人命人将船靠岸。 “瞧我这,实在疏忽了,你身子重不方便,我倒把你折腾来赏什么花。” 希筠身后的侍女怀中抱着个篮子,篮子里摘了不少新鲜的荷花和莲蓬,元贞指尖上也掐了一朵,似在把玩。 闻言,她将那荷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倒不妨什么事,夫人知晓我爱花,能记着邀我,我还要感谢你呢。” 康夫人亲自把她送上马车,又目送马车离去。 一直到看不见影儿了,她身旁一个中年仆妇方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这身做派,这番风姿,都是常人无法比的。明明也是身怀六甲了,若不细看,竟也看不出来。” “可不是,想当初我怀着忠儿那会儿,也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身段却变得那样痴肥,虽后来瘦回来了,还是不如往昔。她这明明怀着身子,却难掩少女之态,怕是生了后,身段立刻就能恢复往昔。” 康夫人转过身,任由这中年仆妇扶着她里面走。 “若惠儿能有她一分风姿和仪态,我也不用愁了。” 康夫人口中惠儿,正是她的长女康惠。 今年十四岁,也是眼见要嫁人的年纪。当年康夫人连生三子,才得了个女儿,既是长女,也是最小的孩子,所以格外看重。 “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的,也就只有皇宫才能养出这般人物。”康夫人叹了口气,“老爷吩咐我的事,这番算是让我办砸了。” 中年仆妇安慰道:“夫人不要多想,老爷当时不也说了,尽力而为。只是让我看,怕是那些话都是讹传,若真是失宠了,这位公主会是这般态度?”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康夫人喃喃,又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希望老爷不要和那位杨将军闹得难堪,我倒真是喜欢她这个人。”. 元贞坐车回到家。 因为路程短,也就不到半刻钟就到了。 安抚使司官衙是后宅和官衙连在一处的,所以是双开门,官衙在前,正开门。后宅的正门则开在另一端。 元贞刚回来换了身衣裳,在罗汉床上坐下,杨變回来了。 整个人热气腾腾汗涔涔的,一看就是从外面才回来。 侍女端来了水,他舀起帕子拧干后,在头脸脖颈上擦了擦,又把外衫脱了擦了身上。 擦完后,换了一件清爽的外袍,也不系上带子,就这么敞着怀来到元贞对面坐下。 元贞瞧着他结实的胸膛,以及那胸腹上一块块的腱子肉,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康夫人说那轶闻时的神态。 呸,她才没有看中他身子,他的身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心里说着,眼睛却又看了一眼。 平时粗神经的杨變,很敏锐地感觉到她这几眼。 “怎么了?” 他捞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按,“我身上没汗了,不信你摸摸看。” 元贞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收回手。 “瞎胡闹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在自己屋里,我要什么形象?又没有人看!”杨變浑不在意道。 当然没人看,因为人都避出去了。在杨變开始脱衣裳时,希筠便忙带着其他人避了出去,这会儿才进来收拾残局。 “他们说你去康府了?” 元贞并不奇怪他会知道,道:“我估计邓州那边给康家压力了,所以康夫人邀我去赏花,还说了不少话试探我。” 杨變嗤了一声:“那顾清,官没多大,心眼倒是挺多,一派文官的做派,不理他!” 元贞自然不会理这事。 说白了,她和杨變根本没想分谁的权,就想要这座城罢了。既不想升官,也不怕得罪人,自然不惧被人排挤。 只有一点,京西南路安抚使司到底是路的级别,比州要大一级,像光化军的军饷就是先到安抚使司,再拨下来。 光化军的军饷至今还未拨下,显然是那边卡着。 “无妨,我已经派人去上京要了。”杨變说。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2节 元贞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之前派人去要,邓州那推三阻四,我寻思离上京也不远,就派人直接去上京了,难道这事我忘了跟你说?” 他自然忘了跟她说,不过元贞也知道他为何不跟自己说,就是怕她又思虑起上京的事。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管这些糟心事。”杨變道,“义父到底还是枢密院副使,枢密院其他处我也让人带话了,以后光化军的军饷,直接发到我这来,他们若是不给,等我亲自去要,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三句两句说完,他来到元贞面前蹲下,俯身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 “今天他又踢了你了没?给我听听?” 正听着,一只小脚踹到了他耳朵上。. 上京,福宁殿。 马安福将几位官员送了出去。 这边,宣仁帝虽如愿以偿,却脸色阴沉。 见此,刘俭等了一会儿,才凑到近前道:“圣上,高美人儿那说是新学了一首曲儿,不若圣上去看看?” 宣仁帝没有说话,人却站了起来。 之后去高美人那听曲、喝酒,临到快安歇时,宣仁帝却没留在那里,而是去了金华殿。 往日热闹总是带着一股幽幽香气的金华殿,如今静谧非常。 守殿的内侍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敲门声又响起几声,还加重了力道,方匆匆去开门。 等门开后,见外面站着圣上,直接吓得跪了下来。 “朕记得元贞这殿后面养了一池子锦鲤,朕去看看这群鱼怎么样了,你们不要跟来。”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只有刘俭撑着灯笼跟了去。 天上有月,但水中乌漆墨黑的,自然看不出鱼怎么样了。不过宣仁帝借着酒气捡了个石头丢进水里,池子里倒也扑腾得热闹。 “……朕还记得当年,圆圆拦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扑上来抱着朕的腿,说她和她娘被人欺负了,要找朕做主……” “……小东西是真胖,圆乎乎的,也可爱……” …… “……朕怎会不知道她跟朕耍了心眼,但她是朕的女儿,跟朕耍耍心眼怎么了?这么多人跟朕耍心眼,为何不能容一个孩子耍心眼……” “……这心眼耍得好,朕喜欢……” 刘俭实在担忧,忍不住道:“圣上,您喝醉了。” “你觉得我喝醉了?” 立在池前的宣仁帝,醉眼惺忪地回头看他,似乎觉得实在不舒坦,他撩起衣袍下摆,几个大步爬到池畔的大石头上坐下。 刘俭见他歪三倒四的,生怕他掉下去,却又不敢去拉,只能一只手撑着灯笼,一只手在旁边护着。 “我是喝醉了,我大醉酩酊,醉得不省人事……” “我倒是也希望能醉一场……” 宣仁帝撑着膝,歪在那儿。 “都在谋朕!朕的女儿谋谋朕,怎么了?她光明正大地谋,谋朕的喜欢,朕就是喜欢,喜欢她的光明正大,想要什么直接说……” “……看到她,朕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当年,多么的肆意、爽快、无拘无束……” “刘俭,你知不知道,朕好累,太累了……” 看着宣仁帝这样,刘俭也是老泪横流。 说到底,他是从小伴在宣仁帝身边的人,自然是有感情的。 “老奴知道陛下累,可陛下你是天子……” 宣仁帝挥袖打断他:“都这么跟我说,我是天子,我是圣上,我是仁君,我是什么天子,什么天子是我这样的?” 他越说越激动,坐起来捶着自己的胸,也哭了起来。 “……活得众叛亲离,活得看谁都是用心险恶,活得女儿都不认我了,她临到走时,都不来跟朕说一声,就是怨朕呢……” “哈哈哈,朕叫什么天子……” 刘俭见他这样,也有些急了。 “陛下,公主怎会怨你呢,她多么聪明的人啊。她是知道您为难,那些人都逼着你,所以怕陛下为难,怕您威严扫地,所以故意避着不见,故意差着驸马来说想离开……若非知道你的为难,公主当初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去那尚书内省,若非那北戎……” 宣仁帝嘟囔道:“是啊,若非那可恶的北戎,圆圆至今还在尚书内省,我们父女之间也不会闹成这样…… 刘俭就顺着话说:“公主肯定明白的,即使不明白,看到您的那封诏书也该明白了。公主临走前,让人送进宫的那张震天雷的方子,就说明她其实不怪您了,只是没办法,必须走,也不得不走…… “之前,门下省那几次把给光化军拨发军饷的奏疏送回来,说不该越过京西南路的顾清,您依旧坚持发了诏令,等襄州那收到军饷,公主肯定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 “明白不明白,也就这样了。 宣仁帝躺在那儿,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她愿意走,那就走远些,别看这些脏的臭的烂的污秽的…… …… “刘俭啊,朕觉得这大昊快亡了…… “真有那一天,朕肯定走不了了,你跑吧,去襄州找圆圆…… …… 刘俭惊骇,等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宣仁帝已经睡着了,就倒在那石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宋代地方官制 —— 72章修了点东西,修了宋广福代管四州,有点不合适,给他的权利太大了,不像个受夹板气的小老头。还有杨變四州安抚使,其中有个州名搞错了。 不影响,回去看不看都行。 —— 有红包。一会儿吃完饭了,我把前两天的红包补补。 第74章 74 无人知晓邓州安抚使司接到诏令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光化军的军饷发下来了,连同之前拖欠的一并。 其他三司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见到对方这一番作为,大抵心中也有数了。 于是,提举常平司那马提举突然热情起来,叫了康转运使一起,要设宴邀请杨變。 提点刑狱司那,由于王提刑远在邓州,虽不能亲自,也命人送了贺礼来。说法是最近事务繁忙,下面人疏忽也没提醒日子,以至于贺礼迟了这么久才送到。 其实彼此都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表面上肯定不会戳穿。 这都是些小事,杨變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如今心思都放在即将竣工的护城河,以及征兵上。 如今光化军还差一千多人才满额,他自然要把额填满。 杨變把目光放在金州房州两地的乡兵上。 乡兵,顾名思义,乃地方组建的义勇民兵,主要用于维护县以下的地方治安。 襄州和随州也就罢,地处平原,人烟稠密,少有土匪强盗横行。可金州和房州这两地山多林密,道路崎岖,因此除了主要城池有驻兵,下面都是靠乡兵维护地方治安。 之前杨變在巡视四州时,见过这两地乡兵。 大概就是穷山恶水出强兵,这两地乡兵素质之强,一点都不差于上四军的禁军,且敢打敢战,十分骁勇。 做将领的从来都见不得好苗子被浪费,杨變‘见猎心喜’,一直惦着。 这不,军饷刚发下来,他就命张猛贺虎等人奔赴两地征兵,一定要征够人数才能回来。 还有筹集粮草之事。 元贞一直觉得眼下平静是暂时的,北戎和昊国和谈,是为缓兵之计。 拿到太原、河阳等城池后,不光解决了北戎的后顾之忧,更是让其如虎添翼占据了地利位置,同时还解决了他们孤军深入后续粮草补给的问题。 每每想到这件事,元贞就觉得那些官员简直是脑子被狗吃了,再想和谈也不该如此短视! 所以等到对方休整过来,势必卷土重来,而这一次攻势必然比以往更猛烈。 杨變和她是差不多的想法,两人预估战事将起于今年冬天,所以屯粮是必须的。 这件事权简能帮忙。 之前他认识的那些衙内们牵扯方方面面,这点小事还是能帮。 再说又不是不花银子,而且现在南方很多地方都能做到一年两熟,如今正是收成的好日子,从南方收些粮食还是能收到的。 还有马匹。 这件事托了沐家,合格的军马弄不了太多,差一些的马还是能弄来一些。 夫妻二人就像即将过冬的小动物,一点点积攒所需,这一切都瞒着同城的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甚至连作为知州的宋广福也不知晓。 也是杨變挖护城河动静太大,每天来往如此多的兵卒,且都知道朝廷刚补了光化军的军饷。 军饷一般都以粮食为主,实在无粮调时,才会发银钱。也不知邓州安抚使司是故意刁难,还是什么,这次给光化军补发的军饷中,竟有一半是银钱。 因此杨變命人出去购买粮食,甚至找上了常平司,让他们代办了一部分,谁也挑不出错。 就这么夹带着,倒也让杨變暗中囤积了一批粮食。. “你让人盯着常平司那,最好能寻个里面的人,探一探几地州县常平仓里的具体情况。” 杨變迟疑道:“你是说——” 元贞点了点头:“常平司利用常平仓来管控当地粮价,逢谷贱时,高价收入,逢谷贵时,低价放出,就是为了避免粮商囤货居奇,祸害百姓。” “可历来哪里都少不了硕鼠,你可知这粮食一进一出是多少银钱,新粮和陈粮差额又是多少?看到这么多钱唾手可得,谁又能忍住不贪?我以前在尚书内省,看过不少往例,或是主官或是底层官员,挖空心思在这粮食进出上动主意。”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3节 “更甚者,熙和四年有一例,齐州当地的常平仓爆出贪腐案,牵连甚广,他们上下勾连,伙同当地粮商谋取私利,也是巧了,那一年正好闹出灾荒,当地发不出赈灾粮,这事才爆出。” “除了上下沆瀣一气外,他们还有很多法子贪墨,更甚者上面主官根本不知晓,下面的官员就把粮食私自卖掉了。反正没人查账,即使有人去查,他们也有应对之法。以至于窟窿越来越大,就好像埋了颗震天雷在那,没人能填的上,也没人敢查账,只等哪天爆掉,炸死所有人。” 杨變皱起眉:“你是怕襄州这的常平仓也是如此?” 元贞点点头。 “我们囤积的粮食不过只能管那些兵卒,抑或是一城之人短时间食用,若真有大战起,这些粮食无疑是杯水车薪。另外,我们的银钱也不多了,剩下的都得花在刀刃上。” “粮食是怎么屯都不够的,与其自己花钱买,不如找个法子,摸清几地常平仓的底儿,若是粮食充足就罢,若是不足,就逼着他们补上。一旦哪天有变,顷刻你就可派人控制当地常平仓,到那时候,谁手里有粮,谁说话才算数。” 元贞之所以会动上常平仓的主意,也着实是他们手里的钱不多了。 哪怕她的私房陪嫁再多,也经不起铺这么大的摊子这么多人花,杨變是不管账,管着帐的元贞却是清楚,这些日子究竟砸了多少银子下去。 而这些钱也不能都花光了,还得留下一部分备用,他们也不能只囤粮,光有粮没有兵器也不行,还有木石那的震天雷,也得大量银子砸下去,才能弄出更多的火器。 杨變懂了。 可转念一想,那股异样感又上了心头。 北戎虎视眈眈不假,所以他们做了完全准备,杨變原以为自己做的准备已经够足了,可元贞总能找出点疏漏,让他拾遗补缺。 她似乎笃定北戎就一定会打过来,且一旦战起就是大战。 北戎兵强马壮是不假,但昊国往南还有大片疆域,真若是时局危机,上京那完全可以迁都。 更甚者若有一日北戎兵临城下,还有其他勤王禁军前来救驾,也许情况没她想的那么糟,可她的所作所为无不是按照最糟的情况在设想。 说来说去,还是与她曾经提过一句的那个梦有关,她那个梦里到底有些什么内容? 杨變从没有具体问过元贞那个梦,开始他觉得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她忧思忧虑导致。 后来太原战火起,北戎一路势如破竹,又提出要元贞和亲之事,似乎印证了一些事,但彼时因为事情太多,千头万绪,他根本没想到这处来。 再后来北戎势如破竹打到黄河北岸,慕容兴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派人掳她,意图报复,谁知阴谋失败,连带汲县那也无功而返。 于是又是两国和谈,再到北戎再提和亲之事,他们不得已来到襄州,在她的提醒下,他做了许多事。 就这么一件件细小的事累加,让杨變心底的那股异样感也越来越重。 似乎元贞很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更甚之她对慕容兴吉这个人有着罕见的熟悉。她做的一切都在防着这个人,防着北戎。 而慕容兴吉对她也有罕见的执着,几次三番想得到她,为此甚至可以不顾大局。 “你的那个梦还说了什么?” 元贞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之前在不知慕容兴吉乃重活之人,她可以肆无忌惮用梦来敷衍杨變,可此时不知为何,让她再提这个梦时,她却有几分迟疑。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它是以我的眼睛去看到的,我彼时在皇宫,只知道我被送给了北戎皇子,甚至连那个皇子的脸都没看清楚,而后上京就破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梦醒了。” 元贞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杨變似乎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道:“所以让我说,你那梦就是你多思多虑之故。不过你说得对,常平仓那是得盯着,我这就办,你歇着。” 他起身出去了。 元贞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感觉到一丝异常,却下意识让自己忽视掉它。. 事实证明,元贞的担忧并非无谓。 一开始杨變也没有什么头绪,只是让人暗中盯着常平仓。 京西南路的常平仓就设在襄州,甚至就在襄城,皆因此城临着汉水,用来运输粮食谷物最为方便不过,便就地在城郊设了常平仓。 这处常平仓很大,占地几百亩不止,是整个京西南路的主仓。不计散落各州县的常平仓、义仓,此地大概能囤积二十万石粮食。 每逢粮食收成之际,就是常平仓忙碌之时,把前一年的陈粮放入市场卖掉,再把新粮囤积起来。 襄州这地方也是一年两熟之地,六七月的时候正是收成之际,也是常平仓最忙的时候。 表面上常平司确实很忙,可私底下常平仓却并不显忙碌,进出的粮车极少,俨然与表面忙碌的常平司是两个状态。 这一诡异情况,引来杨變警惕。 看来这处常平仓确实有猫腻。 可光有猫腻,如何抓到对方把柄?对于有目的性的盯梢,还是大范围的盯梢,什么把柄找不来? 常平仓一位姓常的小主事,近日手头有些紧,打算悄悄从仓里弄一些陈谷,卖到市场,换得几吊钱喝酒。 真是就是几吊钱! 数量并不多,他也不敢倒卖太多,数量太多以他的身份根本扛不住。而少量的,完全可以用被鼠偷吃了蒙混过关。 往常都是顺顺利利的,诸如他这般干的人真不少,即使旁人有所察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回倒好,他不过刚带着人把十几袋谷子用车拖了出来,就被一群兵包围了。 是的,一群兵,包围了。 常姓小主事当场吓得屁滚尿流,瘫软在地,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天条。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恍惚在梦中。 “什么人!都头,有一道黑影进里面去了!”一个兵卒大声禀报道。 “速速进去搜捕,定是有盗匪意图偷盗粮食,他们肯定不止这一个人……” 瘫在地上的常主事该怎么说?说自己不是什么盗匪,他是也是官?. 常平仓内也有驻守官兵差役,但这些人乃杂兵,隶属当地州县监司衙门。 这些人平时驻守粮仓,自然少不得油水,一个个宛如吃饱了的肥鼠,见到有人闯进来,根本反应不能。 直到戏都演了一大半,他们才衣衫不整地姗姗来迟。 来了也没用,戏本子是早就安排好的,见义勇为的光化军以搜查匪盗之名,硬是‘误闯’了一处仓房。 仓中空无一物,没人,也没粮食。 “为何仓中竟没有粮食,这不是粮仓吗?”一个年轻兵卒诧异道。 驻守的差役们满头大汗,可他们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上头的领头今晚喝醉了,人睡着了,根本叫不起。管事的官吏就是那位常姓小主事,人这会儿还在门外被人押着呢。 于是光化军这顺势用‘外面没搜到人,匪盗肯定藏在粮仓中’的说词,又强开了三个仓。 就如之前那个仓一样,仓中空无一物,连只耗子都没有。只有一个仓里,空地上扔着几个麻袋,似乎有耗子在这下了一窝小老鼠,一见仓门打开,顿时吓得四处乱窜。 事情藏不住了,事情也闹大了。 这会儿那常姓小主事也梦醒了,脚软都是轻的,甚至吓尿了出来,惹得负责看守他的兵卒连连掩鼻。 杨變来得最快,谁叫他骑马呢。 宋广福被他夹在腋下,一路风驰电掣跑过来,下来时腿脚都是软的。 来之后,杨變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宋广福的见证下,让人把所有粮仓门都打开了,查看过仓里的情况后,就派兵把整个常平仓给围了。 这时候收到消息的马提举,正坐马车往这里赶。 不过现在来干什么呢?. 元贞知晓昨晚杨變去干什么了。 不过他走得急,回来得也快,反正她半夜起夜时,他是在边上的。 用早饭时,两人交流了下昨晚的情况。 听说杨變根本没见那位马提举,只是让兵把常平仓围了,元贞便知晓这是在等对方主动上门。 只是元贞没想到,上门的竟是马夫人,而且来得如此急。 她以为总要等上几天,对方要把能想的法子都想遍了,实在没用才会正主儿亲至,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稳不住。 殊不知马夫人也是自己害了自己。 她因和康夫人同处一城,两人夫君官衔差职皆都旗鼓相当,城内官眷素来以二人为马首是瞻,历来二人就针锋相对惯了。 这次上京那打了邓州安抚使司的脸,不光光化军被拖欠的军饷发下来了,据说以后光化军的军饷会直接发到襄州,而不用经过邓州。 马提举当即就意识到,说人家失宠失势都是假,人家这哪是失势,明明就是下来体察民情。 遂,连忙叫上康转运使做中间人,意图缓和自己和杨變的关系。 这边杨變对他不冷不热,另一头回去了他不检讨自己,反而埋怨马夫人不如康夫人,不知讨好魏国公主。 马夫人那叫一个气,也是不服输,脱口便说自己和公主的关系也不差,只是碍于之前他这的态度,才不敢太亲近罢了。 马提举忙说,既然关系不差,那就多邀公主上门做客。 马夫人嘴上敷衍应下了,实则只有她自己明白怎么回事,她碍于康夫人的关系,对那位公主称不上恭敬,对方就算不记恨她,也不是她想邀便能上门的。 但这话肯定不能跟丈夫直说,只能敷衍着。 中间马提举问过两次,都被她敷衍过去,说魏国公主如今身子重,轻易不再出门之类。 这次出事后,马提举自然意识到光化军出现得不合时宜,以为自己是把杨變得罪了,故意抓他把柄。 恐慌自然不必说,可办法想尽了,都治标不治本,眼下只有请杨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于是才有马夫人被派出来说情一事。 而马夫人这,自己不过为了做脸之言,竟被丈夫当真了。偏偏眼下根本不是在乎颜面的时候,一旦杨變的奏疏递到上京,等待马家的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文官贪墨确实不会被杀头,但抄家、女眷充入教坊司,却是可以的。 于马提举来说,事发后不过是打回原形,于马家的女眷来说,那就是万劫不复,是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马夫人想得很明白,所以一见到元贞,当场就跪了下来,并俯身哭了起来。 “公主,我知晓之前我小气跋扈不会做人,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一定高抬贵手,放过我家老爷。” 坐在主位上的元贞挑了挑眉,没想到马夫人会吓成这样。 希筠上前一步斥道:“好啊,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家公主泼脏水,就你这样,还是来请罪的?什么叫请我家公主放过你家老爷?你家老爷干什么了,让公主高抬贵手?我看你根本不是来请罪的,就是来泼脏水的。” 希筠当即叫人,要把马夫人拖出去。 马夫人硬撑着不走,挣扎之下衣裳乱了,发髻也乱了,还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分外可怜。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4节 “行了。” 元贞抬手,止住侍女再去拖拽马夫人。 “诚如我的侍女所言,你家老爷做了什么,需要我高抬贵手?” “这——” 马夫人迟疑。 以前元贞给她脸时,她觉得堂堂公主不过尔尔,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再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被人排挤,要看她的脸色。 如今这一番,先是希筠丝毫不加掩饰的斥责,再是那些侍女根本不考虑她是诰命,就要把她拖拽出去。 再看看坐在首位上,至今眉眼清淡的元贞,她才意识到公主就是公主,不是她可以随意轻贱的。 “我劝你有话直接说,不要犹豫和磨蹭,毕竟我也不是一直有耐心听你说。” “公主……” “我这人素来喜欢直爽人,以前在上京时,大家都知道。我也劝你不要在这里玩弄你那点浅显的心眼,毕竟你的秉性浅显到一眼可见。以前大家不说,是碍于教养,或是看在你丈夫的面子上,以后……” “公主,我说我说!” 马夫人匍匐在地,开始了她的诉说。. 就如元贞之前所猜测那样,诸如粮食进出,乃至新粮换陈粮,吃中间差价的油水,这都是常平司的惯例。 不过马提举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 他的难题来自于前任给他留了窟窿,而这个前任与他不光有同乡之谊,还是同一个座师门下。 交接的时候,碍于情面,下面的帐就查得不清楚。等人走后,烂摊子自然砸在他手上。 不过对方也不是没有说辞,说这窟窿也是前任留下的,以往惯例都是如此,不用太过在意,拖几年拖到交给下任即可。 只要不是政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背后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下任必然也会给他脸面,实在不用担忧。 后来窟窿逐渐变大,马提举也没放在心上。 上下都在贪,反正不是没有应对之法,等他快离任时,想个办法把窟窿填小一点,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这事就不算什么。 谁知半路会杀出个杨變。 他一个管军务的安抚使,手竟然伸到常平司了。 可也不能说人家就有错,毕竟四司设立之时,为了互相监督制约,便赋予了四司监察地方官员之权。 如今他的把柄又落在对方手里,自然说不得什么。 当然,从马夫人口中,马提举是一丁点都没有贪墨的,都是前任留下的窟窿。当时他丈夫也是碍于同乡之谊,没有细查帐,谁知会砸个烂摊子在手里。 总之就是马提举很无辜,也绝绝对对是个好官。 元贞当然明白对方说辞有假,可就如之前她与杨變所言,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抓贪官,而是逼着他们把粮仓填满。 “可东西确确实实是在马提举的任期里少了,又被人抓到下面主事堂而皇之偷盗仓中粮食,你说让我怎么高抬贵手?” “这——” 元贞又道:“窟窿之所以叫窟窿,是因为它有缺,有缺便不能说是天衣无缝,这般情况下,夫人求谁也没用。若有一日此事爆出,牵扯出昨晚之事,岂不是将我夫妇二人置于火上烤?” “我们补!我这便回去跟老爷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这窟窿填上!”. 马夫人走了。 至于她回去如何和马提举诉说且不知,总而言之马家正在砸锅卖铁补窟窿。 自然不仅是马家一家补。 从上到下,但凡伸过手的,无不被下了死命令。甚至还给了个数额,按照官职差事来,什么差职要补出多少粮食或银钱。 什么? 你说你没贪那么多,觉得自己很冤枉? 那谁说得清楚呢,反正超额了算你赚,没超额算你亏,总之这窟窿得补上,不然上下一锅端。 也因此,近日常平司那格外忙碌,都忙着卖田卖地卖金银首饰,也忙着买粮运粮,忙得不亦乐乎。 随着时间过去,元贞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转眼间,时间来到九月。 半夜,元贞突然醒了。 她刚动了一下,身边的杨變就醒了。 “怎么了?要起夜?” 元贞声音还含在嗓子里,他已经坐起来了,穿上鞋转身过来抱她。 把人抱进恭房里,又把人放在恭桶上,全程元贞的脚根本没沾地,甚至亵裤都是他顺手帮她扒下的。 哪怕已经这样很多次了,元贞还是难掩羞窘。 “要不,你先出去吧?等会儿再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75章 75 杨變瞧她挺着个大肚子,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 她穿了件浅粉色的亵衣,里面没穿兜儿。怕她冷着,他抱她下来时,顺手给她披了件夹衣。 此时她双手拽着夹衣,虽是尽量护着了,却没甚作用,胸前若隐若现的,弧度惊人,比以往丰腴了太多。 她素来就与可怜沾不上什么关系,也极少与人示弱,哪怕上回孤身一人奔走百里去到汲县,甚至沦落到苦力中,她也是运筹帷幄在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般模样的她着实少见,让杨變目光缓缓变深。 “又不是没有过,羞什么?我出去再进来多折腾。” “你在这,我那啥…不出来。” 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元贞还是忍不住臊红了脸。 “刚好我也要出恭,要不我们一起?” 说完,他也不等她答,人就去了另一座屏风后。 那里也有一只恭桶,是平时他用来小解的地方。 元贞背着身,也看不见后面情形,就听得一阵急促的水声,她本就忍着便意,被这么一刺激,顿时也忍不住了。 有他的声音压着,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似乎也没那么窘了,就是这人未免时间太长,声音也太大了些。 一直到她都解决完了,他还持续了好一会儿。 隐隐的,有一股味道传来。 明明并不好闻,元贞也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发臊。 于是等他转回来抱她时,她硬是没敢抬眼去看他,自然没看见他那着火似的眼神。 直到他把她在床上放下,并帮她侧躺好,他也放下帐子躺了下来,从身后拥住她,并贴近她。 元贞这才知这厮在想什么。 “那什么……” 她润了润有些干的嘴唇,“大夫可是说了,最后一个月不能……” “我知道,我不做什么,你快睡。” 说是这么说,被窝里的温度却急转直上。 元贞只觉得颈上一片炙热,他鼻息像火似的在她颈后肩膀上燎着,燎得她也忍不住跟着热了起来。 “真不行。” 她忍不住动了一下。 “我知道不行,就是难受。” 他脸埋在她肩上,声音小小闷闷的,分外可怜。 元贞想,他确实忍得太久了,自打她有孕后,前三个月处于养胎期,尤其她胎像本就不稳,他也就什么也没说,成天当和尚。 过了三个月,他又怕伤着她肚子,每次都是忍到实在忍不住,又或是让她用手帮他。 每次看他强忍的可怜样,元贞真是又怜爱又想笑。 “要不——”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就把她的手拉了过去。. 康夫人来看元贞,又说起最近马夫人让人四处典当东西的事情。 这几天她没事就来了,全程给元贞转述马家的鸡飞狗跳。 也是襄城就这么大,有点什么动静大家都知道了,其他人还看得懵懵懂懂,康夫人却碍于康转运使的身份,早就知晓其中内情。 如今马府可谓是一朝转贫,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也卖了不少,估计如今马府上下,除了那座官邸,也就剩下一群人了。 “她还逼着儿媳妇拿嫁妆给家里填窟窿,可她那大媳妇也不是好惹的,扭头就让下人套车要回娘家。她那二儿媳倒是挺好拿捏,被她拿捏了不少东西出来,可二儿媳转头一见大嫂什么都没往外拿,顿时不愿了,不敢跟婆婆闹,就跟丈夫闹,闹得家里是鸡飞狗跳……” 康夫人说得绘声绘色,让人如亲临现场。 元贞也听得有滋有味。 听完后,她笑着说:“人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之前捞得有多爽快,现在再拿出来即使肉疼,也不要抱怨了。” “可不是,让我说就是该。” 康夫人附和道:“你说他们胆子多大啊,竟敢这么个贪法。若非让光化军抓了个现行,怕是谁都不知道,他还竟敢有脸来找我家老爷,让他帮忙说情,这事是我家老爷能掺和的?” 她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一副不敢想象的模样。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5节 “幸得杨将军手下留情,若是换做别人,想故意坑他,估计转头就捅给朝廷知道了,到时候抄了马家都是轻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元贞抚着肚子,“我如今快生了,就当给孩子积福。” “您两位是善人。” 康夫人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等她走后,希筠疑惑道:“这个康夫人真是怪,就算她跟那位马夫人再不对付,也不至于如此幸灾乐祸,隔两日就跑来跟公主说马府发生的事。” 元贞笑了笑:“那你猜猜她为何如此做?” 希筠想了想,实在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地看向绾鸢。 一旁的绾鸢见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贞也笑着点拨她:“康转运使和马提举也算同城为官多年,要说常平司的事一点都不知道,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是装糊涂罢了,毕竟此事与他无关,又不想随便就得罪了整个常平司那么多人,于是便装聋作哑。” 所以呢? “所以与其说她是来给我解闷,不如说她是想借着马府的事,来试探我和你家将军的态度。” 元贞摇了摇头道:“毕竟康转运使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又怎可能一尘不染。若我们只对人不对事,他们自然可以放松一些,若我们就是打着帮朝廷肃清蠹虫的态度,康家那边就要掂量着了。” 也所以,她借着话茬敲打了几句,又借着肚里的孩子说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在告诉康夫人自己的态度。 若是康夫人聪明,自然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听完后,希筠皱起一脸俏脸。 “这些未免也太复杂了。” 绾鸢打趣道:“所以我说你以后当不了官家娘子,我看那贺虎总是借着机会讨好你,要不就选了他算了。” 一听这话,希筠顿时炸毛了。 “什么叫他总是借着机会讨好我?我才没有,我才不选他个大蛮牛。” 说着,她也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顿时羞得跑了。 元贞跟着笑了起来。 笑完,对绾鸢说:“你别总说希筠,你自己呢?这府里,这官衙里,你随意选,若有看中的跟我说。或者外面的男人也可以,只要对你好。” 一见公主把自己也打趣上了,绾鸢倒没跑,却也不禁红了脸,轻道一声‘我才不想嫁呢’。 “别看你现在说得好,等哪天碰上自己喜欢的人,”元贞打趣,“你瞧瞧希筠,以前不也小嘴叭叭说要跟着我一辈子,再瞧瞧现在。” 绾鸢捏着衣角,似乎有些纠结,也有些茫然。 “可喜欢,什么才是喜欢?” 元贞想了想,说:“喜欢就是两情相悦吧,就像贺虎和希筠那样。别看希筠总是恼,若不喜欢,也不会容那人总来找她。” “那公主和将军呢?公主也喜欢将军吗?” 元贞被说得一愣。 想了想,她说:“我和将军也算是两情相悦。”. 等到九月底时,杨變几乎就不怎么出门了。 即使出去,也不会走远,而是就在前面官衙。 大夫把过脉,也找城里最好的稳婆看过,说元贞临产就在近期。尤其前日又请稳婆来看,稳婆帮元贞摸了下肚子,说孩子已经入盆了,大概就在近几天生。 因此,整个府里的人都紧张起来。 郑姑姑把生产一应要用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并每天监督绾鸢等人演练一遍,知道需要什么东西该到什么地方拿,什么人烧水,什么人在屋里服侍,都提前安排好了。 产房也准备好了,就放在东厢。 严总管专门准备了一辆车,车马都专门空着,不准人调用,用以到时候发作后能及时把稳婆请来。 其实让严总管想,就该让稳婆搬到府里来住的,一直等着公主诞下孩子后再走。 可这位姓王的稳婆,在襄城挺出名的,有几十年帮人接生的经验,平时请她的人也多,总不能因为元贞要生孩子,就妨碍了其他要生产的人。 为此,严总管还是不放心,又准备了两个备用稳婆。她们住在那儿,如何去请,都一一跟下面人交代过。 就这么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直到十月初三这日,元贞才发作。 发作时很突然,元贞正用着饭,突然说要更衣。 去了恭房一看,才知是见红了。 那位王稳婆交代过,见红了不怕,该做什么做什么,最好提前沐浴并洗发,不然等生完,就得等一个月后才能沐浴。 但若是羊水破了,那就老老实实躺着吧,把脚垫高些,着人去请她来便是。 元贞心里有些慌,但还是让希筠给自己备水,打算提前沐个浴。 等洗完了,头发都在熏笼上烤干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她见了个假红。 直到下午,阵痛才来。 王稳婆交代过,感觉到阵痛不要慌,记着间隔的时间和疼的时长。另一边,去请王稳婆的人已经走了。 杨變很紧张,从元贞突然呀了一声,一屋子人围着她问她可是感到阵痛了,他就在旁边打圈。 绾鸢扶着元贞在罗汉床上坐下,他走过来认真看元贞的神态。 “要是疼,你就说就喊,不要在意什么体面。我听过女人生孩子,以前一个手下的媳妇,当时叫得那叫一个惨。” 她怎么不叫? 元贞讶然地看着他:“可我现在不疼了,稳婆不是说刚开始疼的间隔时间很长吗?” “真不疼?” “真不疼,你别慌,要是前面有事,你就先过去。” 杨變瞪她:“我不走。” 好吧,元贞也不劝他了,愿意待就待着吧。 第二次阵痛来自于一盏茶后,又是突得一抽,疼了大概几下,而后便是细细密密的不舒适感。 疼得时候是真疼,元贞觉得自己已经够能忍耐了,大抵是太过突然,也是这种疼跟身体外部受伤了不一样,属于自身体内而来,当时她没能忍住,叫出了声。 这一叫,杨變更紧张了,肉眼可见他额上冒了许多汗。 他不让元贞坐着了,非要让她去躺着。 “稳婆不是说了,这会儿不能躺,最好趁着阵痛时起来走两步。” 杨變皱眉道:“这是什么稳婆,她说得到底对不对?你也不能一味总听她的。” “听老妇人的就对了。” 门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却是王稳婆来了。 似乎去请她的人很急,她进来时走得也很急,却嗓音洪亮,一点都不见喘气。 “这会儿疼还能忍,就趁着能忍时多走走,这样宫口开得快,后面生得才快。” 王稳婆来到元贞面前,俯身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又摁了摁,又让她去床上躺下,掀起裙子看了看下身的情况。 “没事,胎位很正。不慌是对的,生孩子就怕产妇慌。” 这会儿阵痛已过,元贞抹了抹额上的汗,让侍女给稳婆上茶,自己也起来去坐了下,喝了半盏蜜水。 之后的过程就不再细述,总之元贞这个生孩子的人不慌,倒是杨變慌得不行。 看着元贞明明疼得汗都出来了,还要听那稳婆的去走,他恨不能把这老婆子赶出去。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直到王稳婆说,可以去产房躺下了,他亲自把人抱进去,放在床上,临到要走时还有些不愿走。 “你快出去吧,稳婆不是说了,我怀身子时控制得好,孩子不大,很容易就生下来了。” “谁说生孩子容易了,让他来我面前说!” 王稳婆走过来推他:“好了好了,将军快出去吧,现在是真不能耽误了,您快快出去,公主才能安心生产。老妇人保证,子时之前,孩子一定能生出来。” 杨變这才一步三回头出去。. 期间生产过程不赘述,总之杨變就是个搅局的,一听见元贞在里面叫,他就想往里面闯。 张猛和贺虎都来了,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抱住他。 元贞知晓他慌,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慌成这样,慌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她明明疼得被子都快撕烂了,依旧忍着不叫出声。 “之前不让公主叫,是为了省力气,这会儿可不用忍,叫出来才能把劲儿都用上,正好也让他们男人都听听,女子为了孕育孩子,承担了多少痛苦。” 元贞挺喜欢这个王稳婆的,说话做事不卑不亢,性格敞亮,做事爽利,说起话来也逗趣有道理。 她也就放开了。 可没给她表现的机会,她也就敞开嗓子叫了一声,随着外间一阵桌椅板凳的响动,孩子出来了。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是个小郎君。”. 元贞原以为是个女儿。 不是她未卜先知,而是自打她有孕后,杨變特别喜欢研究她的肚子。 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什么肚儿尖尖是男孩,肚儿圆圆是女儿,什么腰怀肚子怀的,她怀疑都是权简告诉他的。 反正所有迹象都表明,她这胎是个女儿,甚至她吩咐侍女给孩子做小衣裳小被子时,都选的是粉嫩的颜色。 杨變也一再念叨,生个女儿好,最好生个像她的女儿。 现在跟她说,是个小郎君? 元贞半抬起头,去看枕边的襁褓。 她如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床上的被褥被子也都更换一新,因为有孩子不适合点香,所以临着角落的窗子开了一道缝。 正是初冬,外面风大,不一会儿屋里的血腥味就散没了,窗子也迅速被关了上。 元贞这会儿不累,虽是脱了力,但感觉浑身轻松。 看了看襁褓里红彤彤的孩子,她没忍住道:“怎么这么丑?” 希筠正在关窗,绾鸢则在收拾桌子。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6节 闻言,笑道:“王稳婆说了,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什么都这样?” 正是方才闯进来,被人撵出去,如今又进来的杨變。他看了看襁褓里那红彤彤的小猴子,没忍住也皱起了眉。 不等他说话,元贞率先道:“一看就像你,我幼时不这样的。” 杨變看看那小猴子,再看看虽脸色苍白但难掩绝色的妻子,又想很多人都说他长相凶,所以可能也许应该就是像他吧? “臭小子长丑点没关系,幸亏不是女儿。” 躺在襁褓里的娃娃,并不知晓他已经被爹盖章又臭又丑了。 而此时元贞和杨變也不知晓,就在邢州边线,战火早已点燃。 只是因为距离关系,消息还没送到上京,位于襄州的二人自然也不知道。. 这一次北戎真可谓是势如破竹,一路从邢州打到黄河北岸,只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同时他们还是两线作战,太原往南的辽州、隆德也纷纷陷落。 杨變已经拿到消息了,知道元贞在坐月子,不想她担忧,所以一直没告诉她。 而于元贞来说,坐月子简直是一种天大的折磨,与之相比,生产上的疼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不能看书,不能坐着,能不下榻尽量少下榻,也不让走动,最好要少坐少用眼多躺着睡。 吃的饭也寡淡至极。一开始她们竟然不放盐,还是在她一再坚持下,才放了稍许盐,即便如此,口味还是清淡得可以。 不能沐浴洗漱,哪儿脏了只能用热帕子擦一擦。 关键是她生产后,头些日子夜里爱盗汗,大夫来看过,说这是正常的,是虚汗,注意调养一阵子就会好转。 不动乱动她能忍,吃饭口味清淡也能忍,但头发脏了不能洗,身上脏了只能擦,她真得忍不了。 可忍不了也得忍! 还是虞夫人来探望她,元贞才知晓前线早已战起。. 看到虞夫人的样子,元贞一怔。 “师傅这是出宫荣养了?” 虞夫人在蕙娘的搀扶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脱去了那身官袍,此时的她与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夫人般无二致,倒是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一如往昔。 “是啊,陛下同意老身出宫荣养了。只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家中也没什么亲人了,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去,寻思公主在襄州,此时应该临近生产了,便过来看看。” 这可不是春夏秋,而是冬天。 父皇竟选着这个时节让虞夫人出宫荣养? 元贞按下心中疑窦,笑道:“师傅若是不嫌弃,就先在这住下,我还有几日才能出月子,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师傅可千万莫怪。” 虞夫人失笑:“你到在此与我客气上了。” “这怎么算客气?就是怕师傅与我见外,”元贞又转头对希筠说,“让人把客院收拾出来,就按照夫人的喜好习惯去布置,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蕙娘,再多派几个人过去服侍。” 说着,她还和蕙娘对笑了一下,就是怕虞夫人有什么不惯忍着,但是若换做蕙娘,她肯定会把虞夫人照顾得舒舒服服。 “对了,七皇子这趟也与我一同来了。”虞夫人又说。 元贞一愣:“他怎么来了?” “圣上让老身带他来的,说七皇子总是闹着想来探望你,正好顺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76章 76 就在虞夫人和元贞说话的同时。 外院,杨變正在接待自己的小舅子。 也是虞夫人注重规矩,自己去后宅见元贞,萧杞被她留给了杨變。 这让一直不喜欢这个姐夫的萧杞,颇有几分坐立难安。 “你怎么来了?” 萧杞一愣,下意识道:“我为何不能来?” 就在他想着对方是不是不欢迎自己,不禁有些羞恼时,谁知杨變一拍脑门,道:“倒是我说错话了,圣上怎会允许你跑这么远来襄州?” 他这番反应,让萧杞又是一愣,一瞬间心中想了很多。 杨變才懒得管这多思敏感的小崽子,心中在想什么,站起来道:“你阿姐正在坐月子,不宜见外男,既然来了,就先住下吧,我让人给你安排客房。” 丢下这话,他人就走了。 萧杞被这一连串弄得反应不能,直到杨變人影都不见了,他才转头去看长运:“我是外男?” 长运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自然不是外男,可你是男子。历来就有女子产褥期不见外人的说法,将军如此安排并不为过。” “还有这么一说吗?” 这时,严总管来了,萧杞当即住了声,. 虞夫人去客院了。 元贞却靠在那,陷入沉思。 一切都显得极其吊诡,她那个爹爹并非刻薄寡闻之人,相反还有几分重情义,哪怕虞夫人再怎么急着想出宫荣养,也不该选在这种不适合赶路的天气。 还有萧杞。 爹爹并不喜欢他,甚至从不会单独见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在闹。而以萧杞的性格,恐怕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为了想见她而去跟父皇闹。 所以虞夫人方才所说,都是敷衍之词,萧杞根本不是自己要来的,而是父皇送他来的。 那虞夫人为何又要这么说?又为何不道明其中缘由? 是不能,还是不知,抑或连虞夫人也不确定此举到底为何?所以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起,于是便一句多余之言都不说,就怕会误导她? 可有着前世记忆的元贞,免不得与当下局势联系在起来。 想起当下局势——方才虞夫人只说了北戎和昊国又打起来了,具体根本没跟她细说。杨變那定是早就收到消息了,却没告诉她。 元贞正想叫人去把将军请来,杨變自己来了。 “我把七皇子安排到客院了,我跟他说你现在正在坐月子,不宜见外人。要不要见他,你自己看着办。” “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元贞挑了挑眉。 杨變也没遮掩,说:“就知道瞒不住你,你正坐月子,何必让你听这些糟心事烦心,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元贞埋怨道:“你倒是藏得住。” 别看她如今坐月子,其实两人根本没分房睡,她住东厢,他也就搬了过来。两人日日同眠,她竟一点端倪都没看出。 杨變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跟元贞说了说。 说糟心是真糟心,杨變一点都没夸大其词,如今上京城里、朝堂上,可谓乱成一锅粥。 之所以会乱,全因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主和派站多数,主战派人数虽不多,但有民心可用,最近上京城里,日日都有太学院的学生和百姓游行抗议。 抗议什么? 抗议主和派没有骨气,北戎都快打过黄河了,主和派的官员竟还想着要和谈,骂他们卖国求荣,都是北戎奸细。 中间甚至出了好几场打砸事件和踩踏事件,主和派甚至还抓了几个带头的太学生。 光这些,就能想象那场面会乱成什么样。 果然元贞皱起眉,有一种不想再听下去的冲动。 “那义父呢?” “义父自然也是主战的,只是他站出来的太快也太早,被人围攻打压了,不但没起任何作用,反而被气得又病了一场。” 提起这个,杨變的火就腾腾直上。 只因不想吓到元贞,所以他强忍着怒气。 “如今义父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领兵是不能再领兵了,那些人也不会让他再领兵。我跟权简说,让他劝义父告老荣养去,义父不愿。” 所以这事就这么僵着了。 杨變光担忧也没用,若非顾忌着元贞刚生产,他真想亲自杀回上京去,就为了能说服义父。 当然,这不过是急怒之下的想法,事实上杨變自己清楚,哪怕他亲至,义父也不会听他的。 权中青就是这样一个人,可能有一天他真会如他曾说的那样,为这个朝廷,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杨變明白,作为儿子的权简何尝不明白。 可是光明白又有何用,总不能把人打晕了带走,如今那上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身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裹挟了进去,动弹不得。 “不说这些扫兴的了,你可知如今主战派的领头是谁?” 元贞一怔:“是谁?” 必然是他们都认识,且非常出乎二人意料的人,不然杨變也不会有这么一说。 “谢成宜。” 杨變有些感叹:“倒没想到,竟是他站了出来,太学院那闹事也是他暗中让人挑起的,他可把你当初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元贞确实很惊讶,因为在她心里,谢成宜就是个小人。 一个小人,必然是审时度势,只知道利己的。他官位不高,能压住他的人太多了,他怎么敢站出来?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也许是为了往上爬,这个机会若是被他抓住,以后朝堂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圣上倒是挺看重他的,还给他升了一次官。”杨變又道。 “也就是说,父皇其实是想主战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7节 杨變点点头:“不过没甚用,主战派的大臣皆是位高权重,光指着谢成宜那几个人,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沉默的人都在明哲保身,太学院和市井那虽闹得厉害,可到底不是官员,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也就当下看着势头大罢了。” 元贞心情一时有些难以平静,忍不住道:“那太子呢,赵王、永王、吴王他们呢?附庸他们的大臣也不少,为何不出来说话?若是大昊亡了,下面大臣还可以改弦易张,身为皇子,他们可都得死!” “这就不知了。”杨變在床前坐下,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气,气有什么用,不是早知道单凭个人之力,是难以转圜大局?”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想法,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私欲,当这么多想法汇集在一起时,谁又能改变谁? 太子赵王永王又如何? 说到底大臣是附庸他们,但他们何尝不也要借力这些大臣,当彼此利益互相冲突,大臣不听他们的,他们又能如何? 大臣难道仅仅只是一个人吗? 不,他们身后也有家族,有立场,有利益,有取舍。 且太子赵王他们不一定有这种认知,指不定看见对头去主战,他们为了对付对方,反而去主和。 若人人的认知都有这么清明,这世间还会有如此多的争斗? “这次领兵的是褚修永,他虽平时自扫门前雪,却还是有几分为帅者实力。你也不要太过担忧,昊国毕竟号称百万禁军,虽然我平时总说他们都是些样子货,到底人数在那。这次,京畿路的禁军也不是都调到前线了,靠边缘的几路都没动,北戎不一定能顺利打到上京。” 都知道这是安抚之词,可现在除了说些安抚话,还能说甚? 元贞打起精神道:“我给蒋家去封信,问问上京那的具体情形。” 杨變也没阻止,只是监督她写完一封信后,就让她躺下了。. 次日,元贞见了萧杞。 经过一番套话,元贞从萧杞口中得知,根本不是他闹着要来襄州的,而是宣仁帝突然派人来与他说,元贞快要生产了,问萧杞想不想去见姐姐。 萧杞自然想的,于是就跟着虞夫人来了。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多玩阵子再回去。你姐夫不是个小气的人,以后他要是让你打拳练射箭,你不愿就直接说,不要嘴上答应了,私下却闹小脾气。” 果然之前在上京时,阿姐对自己冷淡,是因为那次射箭之事?阿姐也不是觉得他射箭射得不好,而是觉得他私下闹小脾气不好? 这些日子,元贞经历了许多事,萧杞何尝不也是经历了许多事。 被人针对打压,阿姐不在宫里了,他们欺负人都欺负得明晃晃,偏偏小娘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骂阿姐丢下烂摊子人就走了。 他想知道阿姐的事,还得是通过宫里的流言,好多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他却要许久之后才能知晓。 万般心绪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话。 “阿姐,你不怨吗?” 怨?怨什么? 怨朝廷不当人,怨所谓的父女之情,其实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在碰到困境抉择时,她很容易就被舍弃掉了。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过这些事了。 元贞想了想,看向萧杞,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你读过那么多书,书里不是告诉过你吗?《始诛》有云: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说的便是让你要注重内心修养,不为外物所役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1,只要自己内心强大,就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外物。” “弟弟受教了。” 萧杞忙站起身,行礼受教。 这一瞬间,两人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每次萧杞有什么不解,都会来找元贞解疑。而每次元贞指点他后,他都会学着像在讲筵所里那样,对元贞行学生礼。 元贞眼神复杂:“虽是来玩,功课也不要拉下了。每日要勤学苦读,若有什么不懂的,可来问我。” “是。”萧杞欣喜道。 感觉也仿佛回到以前,那时候还没发生这么多事,他和阿姐还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 伴随着蒋家密信同来的是个坏消息。 褚修永迎敌不利,中了北戎的圈套,战死在原阳,他所带领的四万禁军以及三千骑兵也死伤惨重,或是被俘或是溃逃。 北戎已经打到了阳武和长垣,距离上京也就一百多里的距离。 朝中频频异动,如今建议迁都的声音甚嚣尘上,甚至压过了主和派和主战派的声音。 但其实都知道是无稽之谈,以前迁都也不是没提过,皆被阻拦。皆因许多世家豪门权贵皇亲的根基都在上京及其附近。 近百年的经营,难道要一朝丢弃? 且迁去哪儿?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一切都逃不过‘地头蛇’的利益。 当初大昊建朝时,将京都设在上京,惠及了多少当地的世家豪绅,他们又借机出了多少名臣将相宫妃? 数都数不清,算都算不明。 且抛弃家业是小,一旦去到新的地方,等于自己一切要从头再来,而当地的‘地头蛇’能不打压他们? 他们曾经对别人所做的,都要被人‘回报’回来。 所以不能迁,一定不能迁。 可不管朝中怎么吵,北戎已经快打到上京城下了,必须要派人迎敌。 可派谁去呢? 无人请战。 以往总要为谁为帅谁为监军,争个输赢高低,如今竟无人敢请战。 这时候都不说话了,都变成了哑巴,只能宣仁帝强行下命,可上面的诏令还没发下去,被挑中的两名大将,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 这时,穿着铠甲披着猩红披风的老将,再度登场。 经过两场病,他已经没有以往威势了,脚步不再有力,手也有些颤抖,像头进入暮年的老虎,除了一张虎皮,心血精气早已耗尽。 “臣,请战。” …… 寒风凌冽,细碎的雪沫子被狂风绞得漫天飞舞。 城外,权中青登上坐骑。 “爹……” 权简拉着马缰,硬是不丢。 权中青低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感叹道:“是爹拖累你们了。” “爹!” “我权家起于微末,受朝廷重视,被帝王提携,委以重任,驻守边疆多年,父子三代皆是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你一个独苗,我权家对得起朝廷了!” “若是此番我死了,就让我马革裹尸,不用为我收尸,你们去找變儿。” 说完,权中青一抖缰绳,策马奔出。 看着他走向大军单人单骑的背影,权简陷入良久的沉默。 雪越来越大,渐渐淹没了他的眉眼和脸庞。. 元贞想蹬他,想踢他。 他似乎有些烦了,捞起她放在肩头上。 这一番让她更是难以借力,只能狠狠地箍着他粗壮的颈子,恨不能勒死他。 最后他没死,反倒是她差点死了。 汗水浸透两人,换做以往元贞早该嫌弃得起来收拾了,如今却一点力气都无,只能任自己被压着,而这头牲口又低头开始啃了起来。 “你给我起开!” 元贞推他,有些恼羞成怒:“你羞不羞啊,如今熠儿有奶娘,反倒便宜了你。” 杨變翻个身躺下,又将她扯过来抱在怀里,咕哝道:“什么叫便宜了我?你不是吃了回奶药,也没有了,就干……” 元贞连忙堵住他的嘴。 “你可赶紧给我闭嘴吧。” 静了会儿,元贞挣扎着要起来。 “不行,我要去收拾收拾,这样怎么睡啊。” 杨變没让她起,自己套着衣裳下去了。 这正房当初既没砌火墙也没搭地龙,取暖就靠炭盆和熏笼,杨變怕她着凉了,下去先给自己擦了擦,又倒热水绞了帕子回来给她擦。 最后被褥也没换,只把被子翻了个面,将就将就也能睡。 “好了,快睡。” 这时,却响起一阵敲门声,门外传来张猛急促的声音。 “将军,不好了!”. 杨變套上衣裳,把张猛领去了次间。 希筠和绾鸢都来了。 现如今元贞是不留人值夜的,不过在一侧耳房里会安排侍女住在那里,有点什么动静人就来了。 元贞借着机会,让希筠备水又擦洗了一遍,趁着收拾的空档中,她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穿衣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直到她收拾好穿好衣裳,杨變回来了。 他红着一双眼睛,脸色难看得吓人,额角那块刺青一抽一抽的。 “义父走了。朝廷只给他了五千兵马,说是调来的兵马后续很快就会跟上,主和派却从中插了一手,根本没下调令。他在封丘被北戎两路人马围堵,幸亏家将忠勇,权简也没听他的,悄悄带着人跟在后面,侥幸夺回了个全尸……” “你……” 元贞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站起来抱住他。 “我打算去上京。”他说,“权简受伤了,权府那无人主持大局,我得去接他们来襄州。” “你不是一直惦着怕上京城破,里面的好东西都便宜了北戎?这一回我去,不为救国,也不为救驾,只是要跟他们做过一场!2” 元贞有些恨自己的理智,明明此时她的反应该是哭泣哀求让他别去,明知道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可她却又清晰的知道,他必然要去,他心底有怨也有恨,需要发泄出来,她拦不住的。 即使拦住了,他必会郁郁寡欢。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8节 为了妻子孩儿固守一地,固然是好的,是安稳的。 可真是好的,是安稳的吗? 前世她不过是这场大变的旁观者,是千千万万被波及到的人其中之一,这一世似乎依旧如此,她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很多,可每次转身去看时局,总会发现自己做得依旧不够。 她不过是这场惊涛骇浪中,一滴微不足道的小水珠,力挽不了狂澜,左右不了什么。 北戎兵强马壮,慕容兴吉有‘先知’,而昊国这里,看似拥有很多,多到让别人来抢,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群为了一己私利拖后腿的人。 这样的局面,需要一个变数。 元贞突然有种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注定的感觉,杨變曾说义父为他取名为‘变’,是觉得彼时西北需要一场大变,方能改变大昊和西狄对抗多年的局面。 也许这个‘變’字,也可以用在这里。 “去做你想做的,我会守好这座城。”她缓缓地平和地说。 她如此平静,杨變反倒有些难以适从,抱着她不断许诺道:“我会回来的,你不要担心,真见到事不可为,我一定会退回来……” 她拉下他,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杨變走了,只带走了一千人马。 剩下的人,以及张猛都留给了元贞。 希筠偷偷地哭了一场,因为这趟贺虎也跟着杨變走了。 她虽不知道内情如何,却也知道如今上京很危险,北戎如今已经快打到城墙根下了,城里的那群皇帝大臣们依旧不知道在做什么。 襄州距离上京有些距离,也许等他们赶过去后,面临的就是上京已经被围或是城破的困局。 反正怎么样场面都不会好,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我跟他说,若他这趟能平安回来,我就嫁给他。” 希筠红着眼睛,看着元贞:“公主,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是吗?” “当然会回来,不然你家公主就要当寡妇了,熠儿也没爹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元贞故作轻松道:“你就算不信别人,难道不信你家将军?他会任由我当寡妇,然后去嫁给别人吗?必然不会,所以他们一定会回来。” 希筠被逗笑了。 又哭又笑,鼻涕泡都出来了。 绾鸢故意露出嫌弃之色,塞给她一块帕子。 “快擦擦吧。” 希筠噘着嘴,嗔了她一眼,接过来擦了擦脸,道:“公主说得对,他们一定会回来。” 元贞站了起来:“他们是走了,却留下一堆烂摊子。我们也去做事,把这座城好好守起来,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更甚者反而还能给他们借力。如此一来,他们回来的几率才更大。” 希筠握紧拳头。 “好!公主你说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 2这个做过一场,或者做一场,并非语病。通用于古代演义小说,例如要跟谁打架时,我要跟他做一场! 在本文这,指没有任何目标(或者不确定目标、见机行事),要去做些事情。. 有红包 第77章 77 元贞自然不可能让希筠去做什么,会这么说,不过是想宽慰她一二。 她心中已经有些大致的思路,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有人主动送上了门。 这天,元贞正在逗弄孩子。 希筠匆匆走进来,道:“公主,严总管派人来说,那位京西南路安抚使顾清,带着很多人闯进了前面官衙,颇有几分来者不善的味道,一同的还有康转运使和马提举。” 元贞挑眉,也没多说什么,把孩子递给了奶娘。 “服侍我更衣。” 她换了身衣裳,一路去到前衙,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申斥声。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可知地方禁军无调令不得擅自离开驻地?杨變呢,还不让他速速来见我!” 这位顾安抚使五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绯色官袍,面容清瘦,留着三缕长须,一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之态。 杨變走后,整个安抚使司衙门官衔最高的是张猛。 于私来说,他是杨變亲信,自然官面上也须有对应的官职。只是他品级不够,副使是不够格的,遂兼了司事一职。 张猛并非外表那样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不然杨變也不会留他在身边替他处理俗事杂务。 可即便如此,面对顾清的大张旗鼓,以及站定后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说辞,他一时也说不得多余狡辩之言,只能硬咬着说将军不在,光化军也没有擅自离开驻地。 “张司事你还是莫狡辩了,须知欺瞒上峰可是大罪,而擅自调兵离开驻地,论罪按谋反论!” 闻言,厅里站着的几个亲兵,俱是有些不安。 张猛的脸色也不太好,却还是抱拳道:“顾安抚使真是好大的官威,来了后就喧宾夺主咄咄逼人,张某虽位卑人小,却也是朝廷命官。下官再说一次,将军因公务去了房州,且光化军如今都好好待在驻地,顾安抚使实在不用趁着将军不在,就给我等泼这种脏水。” 康转运使和马提举面色尴尬地站在一旁。 谁能想到二人本是给顾清接风,竟被他拖来面对这种场面,心里自然知道是被坑了,可这时候要走也来不及了。 “你说本官给你泼脏水?好好好,你等着!” 顾清连连冷笑,一挥手道:“让人都上来!” 不多时,几个穿着军袍的兵卒被人带了上来。 见他们军袍面前绣的字,有两人是光化军的人,另三人则是武胜军的人。 “你们来说!” 光化军的兵卒先说话了。 “小的是光化军第四指挥刘都头手下的十将曹川,之前杨安抚使调了大约一千之数的人马离开了驻地,往上京方向去了。” 另一个光化军的兵卒,也差不多是同样说辞。 打从二人说话起,厅中的几个亲兵就瞪着他们,若非张猛一再给他们使眼色,怕是早冲上去将二人暴揍一顿。 光化军的兵卒说完,轮到武胜军的兵卒说。 大致情况是,他们乃驻守邓州石桥镇的兵卒,偶然见到一队人马途经石桥镇,往上京的方向去了。 因对方人数太多,引起他们的警惕。 期间,他们也试图拦下对方盘问,可那些人都骑着马跑得太快,没有拦住。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所得,据他们观察,这些人都穿着光化军的军袍,显然是光化军的人。 而那为首之人,容貌特征与杨安抚使高度重合。 “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清厉声喝道:“来人啊,给我下了他们的兵器,所有人都看押起来,务必审问清楚杨安抚使擅自调兵是为何意?如今正逢战时,枢密院一再下发命令,各地驻军无调令不得随意驻守地,杨安抚使却擅自带人往上京方向去了,他这是想去干什么?” 本来还想出来说几句圆场话的康转运使,一听到后面这段,顿时闭上了嘴。马提举则从始至终没打算开口,反而露出几分看戏之色。 明明是寒冬天气,张猛却汗都快出来了。 实在是顾清这一环套一环,环环紧逼,让人应接不暇。人证都拉来了,还不止一方人证,连己方都有人作证。 人家这哪是因私怨一时气愤上门,估计早就盯着这边的动静,知晓杨變调兵离开,却没动声色,而是做了万全准备,方带着人来兴师问罪。 张猛倒不怕自己一干人等被看押,可一旦被看押起来,等于整个官衙对人敞开大门。 他们虽到的时候短,但并非没有密函密信之类的东西,尤其将军那个人又马虎大意,若他看完什么密信,随手扔在哪儿没收拾,被人发现了。又或是即使没有短处,人在刀俎之下,还不是人家想怎么栽赃怎么栽赃。 等到那时候,他怎么跟将军交代? 怎么办? 一时间,张猛汗如雨下。 亲兵们都看着他,就等他一个令下,就反手先把这些人拿下。 张猛恨不得把这群莽夫生嚼了,一天天就知道逞勇耍狠!若是只顾清一人,拿就拿了,到时候给他扣个屎盆子,反正人在自己手里,想怎么扣怎么扣。 可一旁还站着一位转运使和一位提举官,他们何德何能能一下拿下三位高官?估计这姓顾的老匹夫是早就算准了这茬,怕他们狗急跳墙,遂把两位监司高官也拉了来。 元贞知道自己不能再看戏了,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摸清了这顾清的来意。她一边迈过门槛,一边拍着掌,从侧门绕了进来。 “顾安抚使真是好大的官威!怎么?杨變不在,这地方就是谁想来撒野就能来撒野的了?” “公主!” 张猛等人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绳,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 张猛甚至暗中生恼,自己怎么忘了这尊大佛,将军临走时一再交代,有事就与公主商量。也是将军走后,公主一直低调,就没往前衙来过,张猛才疏忽了。 康转运使和马提举愣了一下,忙行礼道:“见过魏国公主。” 元贞微微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同时无视顾清难看的脸色,越过他来到上方的位置上坐下。 “顾安抚使,你也知道如今正逢战时,怎么不在邓州驻守,反倒跑到了襄州来?怎么?枢密院那没告诉你,既然军饷以后都单独拨了,说明这里跟你那里乃平级,何必自找不自在,跑到这来耍官威?” “你——” 一直跟在元贞身边的希筠,上前一步斥道:“你什么你?大胆,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顾清打落牙齿和血吞,后退一步,脸色难看地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魏国公主。” 元贞勾唇,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一直看到顾清如芒在背,站立不稳,甚至微微有些摇晃,她方淡淡道:“顾安抚使不用多礼。” 不等顾清站直身躯,松一口气,元贞又道:“也实在不用做得这般谦卑之态,闹得好像本公主以势压人了一般。”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19节 可你明明就在以势压人,所有人都看见了! 张猛等人心中暗爽之余,连忙偏开脸,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公主平易近人,相反顾清甚是不恭。 而康转运使和马提举则更尴尬了。 顾清强忍着气,道:“下官此来是为公,公主实在不用煞费苦心为驸马遮掩其大逆不道之举。” “大逆不道?什么叫做大逆不道?” “擅自调兵离开驻地,是为大逆不道!”顾清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此举依照律法,可按谋反论!” 元贞并不慌张,手肘搁在扶手上,又用指节撑起下巴,颇有几分兴味。 “什么叫做谋反?谋哪门子反?你的意思是说作为驸马的女婿,去谋当今圣上我爹爹的反?” 顾清僵着嘴角:“公主实在不用借着身份胡搅蛮缠。公是公,私是私,牵扯到公务,哪怕皇亲国戚也要让步。” “说我借着身份胡搅蛮缠,那你凭什么说杨變是擅自调兵?” “没有枢密院的调令,就是擅自!” “那你又怎知没有枢密院的调令?你跟枢密院一个鼻孔出气,还是去信问过了,杨變没有调令?” 这其实是个很大疏漏,因为杨變带人离开不过三日不到,而从邓州到上京,哪怕八百里加急也要走两日,来回需要三四天。 顾清又是怎么知道杨變没有枢密院调令? 更不用说,为了把罪名按实了,他还寻了这么多人证,这也需要时间。 顾清语塞。 他当然也意识到这个漏洞,不过他也不是没办法应对。 “公主既然说此地安抚使司和京西南路安抚使司乃平级,难道没有收到枢密院公函,着令各地驻军无调令不得擅离驻地?” 顾清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颇有几分反制的意味。 公主又怎么了?没有实权的公主不过就是个摆设,只要自己行为举止没有僭越,她就治不了自己罪。 元贞突然笑了一声。 她这声笑很突兀,一时让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明白了,我说北戎都快打到上京去了,为何各地驻军却安静如斯,原来是朝廷出了北戎的奸细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愣。 顾清也是一怔,道:“公主在说什么?下官实在听不懂,下官收到枢密院指令,按照命令办事,相信这命令也不止我一人收到了吧,康转运使和马提举难道没有收到?” 这姓顾的老匹夫,是不把人攀扯进来,就不打算完是不是? “这——”康转运使面露难色,迟疑道:“下官确实收到了一封公函,却算不得指令,只是让下官敦促地方官及各官衙管好属下厢兵,整饬纲纪,勿要因厢兵非兵,而疏忽大意。” 厢兵也属地方军一种,却属杂兵类,平时不用进行操练,反而要承担各种杂务,用于各地修路建桥、挖掘河渠、运粮垦荒等劳役。 他们大多都是流放而来的犯人,也有部分是土匪招安,以及禁军犯错而降充者。由于人员混杂,素来被人瞧不起。 所谓的贼配军,大多是说这些人。 每个地方官衙都有一些厢兵,人数不等,像转运使司平时负责转运要务,体力活不可能指着那些官吏去干,这时候厢兵就派上用场了。 马提举本是正恼着自己被拖下水,一见康转运使这么说,忙也跟着说了一番差不多意思的话。 所以说春秋笔法就是厉害,该明白的都明白其中意思,但你从字面上就是挑不出什么错。 这也确实算不得指令,只能算是上级例行敦促下级一贯的场面话。 顾清被气得干瞪眼,却挑不出错来。 “公主何必咬文嚼字,下官是按照命令行事,并无过错。” “所以是谁下的命令?如今北戎都快打到上京了,作为京畿路一带的驻守官兵,却接到这样的指令,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朝中有北戎的奸细。”元贞道。 来了来了,就知道这位公主不会放过这茬。 为了跳过这茬,三人说了这么多话,甚至顾清还装傻充愣,偏偏就是跳不过去。 “将你接到的指令拿出来我看看,我倒要看看是谁下的指令。此指令可经过了三省,经过了圣上?” 元贞连连冷笑:“你还敢倒打一耙说杨變未经调令擅自调兵,让我来看,明明是你们这群人勾结北戎,意图祸害我大昊社稷。来人,将他给我拿下,搜他的身,看他所言的指令到底长什么样。” 顾清大惊:“你敢!” 元贞不屑一嗤,根本懒得跟他说话。 一旁的亲兵已经上前去拿人了。 “你不过是个公主,根本没权力动朝廷官员。来人,快来人!”顾清不顾体面,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喊道。 他这趟来,自然不会没带人,尤其安抚使司本就掌管地方军务。 一听见顾清命令,顿时从门外冲进来许多武胜军的兵卒。 而这边,看情况不对,也有许多光化军的兵卒冲了进来。双方各持兵器,虎视眈眈。 元贞站了起来,上前一步。 面容清艳出尘,眼神却冷厉,格外有种震人的威仪。 “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救他!”她指了指顾清,“怎么?他想谋反,你们也想谋反?” 这话武胜军众人实在担不起,不禁被逼得后退一步。 一个领头的将士站出来道:“公主,非我等僭越,顾安抚使到底是上官,我等实在……” 康转运使见情况不对,也出来说圆场话。 “何必闹成这样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都是维护朝廷……” 元贞转头看他,哂然一笑:“康转运使,非是我仗势欺人,而是我没来之前,所发生的种种,想必你也看得清楚明白。驸马是为公务外出,而这位顾安抚使什么时候不来,偏偏等着驸马因公务外出时来了,且一来就喊打喊杀,说驸马当按谋反论。驸马都被人算成谋反了,那我这个做妻子的算什么?” “这——” 康转运使其实不想当这个圆场人,可若当着他们的面,顾清被人拿下了,若这位公主再因恼怒对人做出点什么事,真让人出了事,到时候他和马提举都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他再次恨上顾清,这顾老匹夫害得他好惨。 马提举何尝不也是同样的想法,明明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还得给人说好话。 “顾安抚使确实行举失当,人家这位司事明明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你反而得理不饶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 顾清恨不得生吞了这俩老匹夫,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好。 可他又不敢去骂,他也怕元贞一时撒起泼来,跟他鱼死网破,还指着二人从中周旋。 这也是他为何不愿和女子打交道,头发长见识短,不注重体面,不知道顾全大局,动辄胡搅蛮缠。 顾清也没想到自己的万全之策,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当然知道杨變之妻是魏国公主,可妇人在他眼里历来是不成事的,能妨碍到什么? 万万没想到对方不光能言善辩,还如此难对付。 显然今天他是站不了上风了,不如暂且离去,再图后事。 打定主意后,顾清挺直了脊梁,微抬下巴道:“此事自有公论,既然这里没地方说理,自有说理的地方,顾某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一挥衣袖就要走。 谁知背后却传来一个声音:“我让你走了?” “你——” 元贞露出一个笑容:“此前我一再说,朝中有奸细,北戎兵临城下,却有人下命让地方驻军不得妄动,此人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却被顾安抚使一再遗忘。” 顾清心里一抖。 他哪是遗忘,不过是故意忽略,因为这话题属不能说范畴。 “我好像也忘了告诉你们,杨安抚使并非无调令擅自调兵,他是接到了父皇的手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元贞又转头道:“康转运使,你说结合这一切,我是不是能说他是奸细?” “这——”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接到圣上手谕,就接到圣上手谕了?手谕呢?!”顾清已经快疯了,口不择言道。 元贞含笑,注视着他。 “日前,尚书内省虞夫人来到襄城,如今就住在安抚使司内,顾安抚使派人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难道不知此事?” 顾清语塞。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拿下!” 众亲兵一扑而上,这一次武胜军众人没敢阻拦。.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上京还有两百多里的叶县,杨變等人再一次被人拦住。 其实他们这一路来,被人拦过许多次了,但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时,才会停下来。 杨變学着之前做出一副甚是烦躁、跋扈高傲之态,把拦着他们的兵卒训得垂头耷脑,又强忍着耐心见到对方长官。 “看完了?东西还我!” 他骑在马上,高傲地扬起下巴。 对方连忙把手中那张纸,按照原样叠好,毕恭毕敬还给他。 “将军勿怪,我等也是按命令行事。 杨變冷哼一声,策马离开了。 紧随他其后的是近千数骑兵,俱是甲胄分明,武器齐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要去哪儿打仗。 无数马蹄子踩在土路上,震得尘土飞扬。 等这队骑兵过去了,站在原地的一众人个个都是灰头土脸。 “都头,就这么放他们过去了?不是说都不能妄动吗? 其中一个兵卒擦着脸上的灰道。 领头的都头回身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也不看看这人能不能拦,我要是早知道你们拦的是这位魔神,我可不会露面,生怕自己不死是不是?上面是说了不能妄动,但架得住人家有圣上手谕吗? “圣上手谕?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0节 一个小小兵卒何曾听过这等词汇,只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 “都头,那你知道那手谕长什么样?你见过了? 那都头又是一巴掌扇在对方脑袋上,骂道:“老子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那字那上头的印,能是假的?这位是什么身份,他敢假传圣上手谕,难道他不怕死? 兵卒当即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 “都头,那你说这上面到底是在弄什么?又让下面不能妄动,这位杨将军又拿着圣上手谕带兵去了上京。 “我怎么知道?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不要问,反正我们是见手谕才放行的,懂了吗? “懂了。 . 另一头,贺虎也甚是费解。 这问题他之前就想问了,因为急着赶路,一直也没寻到机会。 “老大,你到底从哪儿弄来的圣上手谕? 别人不知道,贺虎还是清楚的,圣上可从未给老大发过手谕。 换做别人问,杨變还要遮掩一二,但贺虎乃他亲信,自然不用隐瞒。 “这东西你嫂子给我写了一堆,保准圣上亲至,都认不出不是自己写的。 杨變脑中闪现他临走前的一副场景—— “权少保领兵迎敌如今关键,主和派却从中做手脚,不给下面发调令。此事不可能是一人两人做的,显然经过大多数人的同意。 “这些人自然也不傻,他们也不想死。会这么做,要么是被北戎收买了,这点可能性不大,即使北戎收买,顶多也就一两人,不可能争得大多数人同意。这就说明了,他们还在跟北戎和谈,或是私下里,或是权简不知道。 “若是这种猜测为真,这些主和派肯定会为了成功和北戎和谈,无所不用其极。而慕容兴吉此人,奸诈至极,从他之前暗度陈仓,以及说动昊国跟他交换太原,就能看出。他未尝不会借机拿捏主和派,提更多过格要求。 “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得不防着了,这些‘手谕’你拿着,我设想了许多场景,因地制宜写了不少,你看着用吧。 …… 这边,贺虎的下巴差点没惊掉。 写了一堆?一堆圣上的手谕?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78章 78 襄城,安抚使司。 顾清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人虽被拿下了,嘴却没停下。 “你们胆大包天,我乃朝廷命官,你不过一公主无权……” 他唾沫星子喷了几个亲兵一脸,其中一个亲兵不想忍他,当即扯下腰间汗巾,塞进他嘴里,之后人便被强行带下去了。 元贞无视这粗鲁之举,转头做了个手势,笑道:“来者是客,两位里面用茶?” 康转运使和马提举对视一眼,跟着过去了。 坐下后,下人上了茶。 元贞坐在首位,下方左侧分别是康转运使和马提举,张猛陪在右侧末座。 见三人俱是喝茶也不说话,张猛便也端起茶来喝。 随着茶香沁入脾肺,本来有些焦虑的心情平复下来,一瞬间张猛想起了许多事。 他突然明白那些文人雅士们与人说话谈事时,为何总喜欢喝茶了,这行举着实不错,既能让人思索,也能作为遮掩或是拖延。 最终还是康转运使最沉不住气。 他放下茶盏,苦笑一声:“康某并非替那顾清说话,他着实不是什么奸细,他官位在此,虽不是什么重臣,却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公主就这么把他拿下了,怕是会给自己或是杨将军惹事。” 面对这个虽喜欢和稀泥,却在她和杨變初至时,表现出几分和善之人,不管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承过对方的情,所以元贞还是愿意给他几分颜面的。 “他既不是奸细,为何咄咄逼人没事找事,来这里意图按头我夫妻二人欲要谋反呢?” 康转运使苦笑一声:“他这人肚量极小,心胸狭隘,我和马提举与他同在一处为官多年,马提举也是知晓的。” 这位马提举,单名一个贺字,从外表看去,不像个文官,反而像个富商。 闻言,他虽有些诧异康转运使为何要拖他下水,到底二人此刻同处一线,便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康转运使全名康承安,与马提举和顾清相比,他倒像个正经路子出身的文官,一派斯文儒雅,说话不紧不慢。 “不怕公主责怪,杨将军这差职无疑是顾清胸口上扎了一刀,他本就心胸不大,又怎可能会不报复?之前没有动作,不过是摸不清公主和将军为何来此……” 城里那些官眷们的猜测,何尝不也是顾清的猜测? 他琢磨不透,于是不敢正面和杨變元贞对上,只敢背地里搞些小动作,譬如逼康马二人站队。 之后上京那发来的诏令,更是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愤恨至极,却也知道做人要审时度势。 所以他忍下来了,图谋之后再报复回来,于是才有今日这一出。 顾清也没想到自己正寻机会抓杨變把柄,对方竟主动把短处送上门。 也是无心被有心算计,顾清做了这么久的安抚使,在光化军里怎可能没有自己的人,杨變刚有异动时,消息就传到他耳里了。 之后他安排下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报复。 他以为自己万全之策,可以说今日所有的一切,他提前已经在心中已经演练过百遍千遍。 包括怎么拖着康马二人同来,又如何借机拿下襄城这的安抚使司,事后又如何给杨變扣帽子。 可万万没想到,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魏国公主竟如此不好惹。 也是顾清此人到底不算中枢之人,消息也迟缓不全面,不然他完全可以通过元贞在上京一系列作为中,判断出这位公主有多么不好惹。 之前说宋广福处境尴尬,以至于待在这没有尴尬之地,其实顾、康、马三人何尝不也是如此。 看似位高权重,实际就在上京的眼皮子底下,头上压了无数动辄就能让他们丢官罢职之人,这官当的是什么滋味,只从康转运使为人处事就能看出几分。 “我此番之言,也是为了公主和将军好,不必要为了一件小事闹成这样,那顾清经过此事,想必也不敢再来招惹公主和将军。” 元贞笑了:“怕是康转运使说这些,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你是怕我方才之言是故意诓骗顾清,怕事后追究起来,我假传圣谕,将事情闹大。” “这——” 康承安没有说话,但他表情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元贞无奈摇了摇头:“罢,你也不用在此试探我了,我既然说有手谕,必然是真的。你二人在此且等片刻。”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带着希筠离开了。 不多时,她转了回来,递给康承安一卷纸。 纸是澄心堂纸,而宫廷御用的澄心堂纸与民间所用的又不一样,不光工艺和纸质更好,且有非常隐晦的暗记。 非是对纸张有过研究,抑或是见过中出诏令之人,才能认出区别。 恰巧康承安两者皆占,所以一眼就瞧出纸张是对的。 再打开去看上面的字,看完了字又去瞧下方的印蜕。 果然是圣上手谕。 马贺早已在一旁急得抓耳搔腮,却又不能明晃晃凑过来看。直到康承安看完后,将东西递给他。 元贞也不看二人什么反应,转身回到首位的椅子上坐下。 “如今京中局势危机,主和派一味要与北戎议和,为了表现‘诚意’,他们甚至暗中给附近驻军下了或明或暗的命令,让其皆不可妄动。你二人觉得他们这么做,是对是错?” “这——” 康、马二人也没想到元贞会突然这么问,这让他们怎么回答? 按理说,此乃官员私下行为,肯定是错的,说是论罪当诛都不为过。可二人哪敢这么说,他们也没摸清楚元贞说此言的意图,根本不敢乱说话。 索性元贞也没指望他们说什么。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父皇那早已深谙在心,于是便假借虞夫人出宫荣养之便,给我和杨變送了两份手谕。一则让杨變带上一部分人马,在尽量不惊动人的情况,前往上京附近待命。二则命我将京西南路收拢于手下,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 这里面可说的就太多了,你可以想成是防着北戎及其奸细,也可想成是防着主和派的大臣。 反正康马二人是不敢多想,二人在心中又唾骂了顾清一遍,若非今日他坑人,他们二人何至于搅合进这滩浑水里? 不管圣上此举到底是防谁,总之这滩浑水不好趟,牵扯进这等事里,谁知道将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可他们敢拒绝吗? 不敢。 双目对视之间,显然二人已经有了主意。 康承安站起来,拱手道:“但凭公主吩咐。” 马贺慢他一步,也是同样说词。 元贞被逗得一笑。 她也是才发现这两人是个妙人,尤其是这位康转运使,脑子之灵活甚至不落于她,偏偏深谙保全己身之法,万事不沾不得罪人。 方才说了那一通废话,看似在给顾清说情,其实既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试探她。 提醒是为了提前做个人情,试探是想知道她手里是否真有手谕。 弄清楚这些,才方便接下来他该如何应对。 毕竟抓了个安抚使不是小事,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抓的。一旦哪天事发,上面有人追责,他必然逃不了干系,所以他必须要知晓她是否真有手谕。 而眼下这般行举,看似十分识趣,甚至没有身为封疆大吏的尊严,但何尝不也是应了他一贯做人之法。 一句‘但凭公主吩咐’,便足够他以后脱身了。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是见手谕听公主吩咐的,他也很为难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1节 所以说啊,与其说这‘手谕’能号令所有人,不如说是权衡利弊之后,为了给自己脱责的一个借口罢了。 手谕是真是假,重要吗? 重要的是当下及未来是否有利自身,以及若出了事后,有借口脱责。 收拢整个京西南路,元贞是临时起意的,觉得送上门的机会不能放过。一旦能把整个京西南路统合在一起,这更有利于他们之后。 可此时见到康承安这般妙人,倒让她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你想万事不沾,就万事不沾的吗? 此时的康转运使并不知晓,他将被‘委以重任’,而这般赶鸭子上架行举在未来依旧持续着,直到他有一天突然成了股肱之臣。 当然这是后话。 “我倒没什么要吩咐的,不过眼下还需要你二人助我收拢武胜军。” 康马二人又对视了一眼,不过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静待元贞接下来的话。 “顾清此人,不管他是脑子不清楚,还是另有什么图谋,总之当下是不能用了。武胜军这么多人,最好还是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如此一来,一旦生了什么变数,才可前可进后可退。”. 这趟跟着顾清前来的武胜军将领,正是武胜军指挥使庞振。 与杨變不同,他本是武将,因此他是直接掌握光化军的。而顾清是文官,他不懂带兵操练,所以平时领兵操练驻守防卫,都是指挥使的活儿。 元贞拿出‘手谕’,又有康马二人在一旁帮腔,所以庞振根本没有质疑,便被说服了。 “如今上京局势不明,武胜军驻守的四州正好处于京西南路的正前方,你还是回邓州驻守。我估摸着上京有变,必然有百姓因惧怕而往南边来,所以你回去后要加强边线巡逻,若确定是百姓,就放他们通过,着重别放进来北戎的人。” 庞振抱拳领命:“是。” 元贞又转头对张猛道:“你派几个人,随庞指挥使去邓州,两边消息传递就交给他们了。” 说着,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张猛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去了后与庞指挥使观测地形,择那关键之地设几处防线和堡垒,用以防御北戎突袭。北戎骑兵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越过京西北路跑到这边来,我们既然要做好万全准备,自然多做比少做要好。” “是。” 元贞又转头看向康马二人,道:“当下我们既要做好防御,还要做好战备。因之前那件事,几地常平仓都是充足的,但粮食宜多不宜少,能收拢的还是尽量收拢到官府手中。” “是。” “行吧,暂时就这样,若还有什么,我会让人给你等传话。”. 四人从厅中退了出来。 张猛和庞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人就走了。 这边,康马二人却没有说话,他们离开安抚使司,去了转运使司衙门。 “这姓顾的老匹夫,可把你我坑惨了,幸亏你方才急智。” 马贺一进来,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不过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们好像掉进了这位魏国公主的坑里,这般轻易就被她收拢到手下了?还有她方才提到的常平仓,我怎么总觉得这是讥讽之言?你说当初杨變抓我把柄,真就是在报复我之前向着顾清,没给他好脸?以此来杀鸡儆猴威慑你们三人?我怎么觉得这也是坑,人家就是等着坑我,让我把常平仓填满了,就等着这一天?” 可若真照这么猜,这对夫妻未免也太神乎其神了。 他们来的时候是夏天,这都过去多久了,谁能算到眼下局势,又不是神仙? 康承安皱着眉,没有说话。 半晌—— “不管是不是坑,总归你我二人已经被人收归手下。她说的其实没错,整合整个京西南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有变,前可进京勤王,若无变,如今上京都焦头烂额,若北戎真跑过来了,也能保全己身。” 马贺点了点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想了想,他又道:“你说上面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人家都打到门前了,怎么还想着与人和谈?” 康承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与人和谈又能如何?朝廷可还拿得出银子打北戎?权中青已死,朝中又有几个能挑大梁去打北戎?” 杨變倒算一个,可两边都把对方得罪死了,那些人不可能也不会让杨變上位。所以圣上私发手谕,命杨變带兵前往上京附近待命,未尝没有道理。 而此时二人并不知晓,上京的局势在短短几日内急转直下,此时的上京已经乱成一锅粥。 连元贞都不知晓,这恰恰是因距离导致消息延滞所致。. 北戎兵临城下,宣仁帝和朝廷力主和谈。 此时是不和谈也不行了,上京被人围得水泼不入,诏令发不下去,外面的信也递不进来,只能和谈拖延。 可昊国这边万万没想到,北戎在上京紧闭城门之前,就暗中派了人潜入。 又有那贪生怕死之人提前投诚,一番里应外合之下,前世围了数月才打开的城门,这次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打开了。 北戎骑兵如入无人之境,闯进上京外城。 百姓纷纷往内城涌去,其中发生的混乱暂不细述。又见内城那也紧闭城门,百姓哭骂无用后,只能回头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所幸北戎人似乎并不想对平民百姓做什么,除了入城的那一日有不少百姓撞到刀口上,被杀了一些外,他们并不试图继续往城里突进,而是就地贴着城墙扎了营。 除了继续保持围城的状态外,这边昊国派人来和谈,他们也摆出一副愿意与人和谈姿态。 “慕容兴吉,你这未免也太胆小怕事吧?这样的局面,还需要和那些昊人谈什么?” 军帐中,慕容兴吉正与人议事,大皇子慕容兴运闯了进来。 换做之前,慕容兴运是万万不会这般做的,可谁叫慕容兴吉之前几番失利。虽是之后借着和昊国和谈,拿下太原等几座城池,却也并不能弥补其之前失误。 如今他是失了不少人心,再加上慕容兴运母亲乃北戎大族,借机没少在天佑帝耳边进些谗言。所以这次入侵昊国,并不以哪一方为主,而是两头并重,慕容兴运自然敢闯这议事的营帐。 “不知皇兄为何如此说?” 坐在首位上慕容兴吉,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用昊国一句话来说,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慕容兴运瞧不上他这套学昊人的做派,撇了撇嘴角道:“如今都打进城了,还与那些昊人谈什么?想要什么直接抢就好了,何必费这些功夫!” 这下不光慕容兴吉,甚至几位议事的将领也不禁露出几分不满之色。 也是之前慕容兴吉就说服了这几人,此时自然是站在他这一边。 “皇兄只说直接抢便是,如何抢?要抢物便要深入城内,这上京城内巷道繁多,阡陌纵横,昊国禁军还有数万之人,他们没死,只是如今退守内城,去保护那些达官贵人勋贵国戚了。” 慕容兴吉不疾不徐道:“若是昊国借着巷道,意图与我戎国勇士作战?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填多少兵力进去,才能抢到你要抢的东西?明明可以让他们主动把想要的东西送来,为何要做这无谓之举,增添精兵勇士们的伤亡?” “三皇子这话有道理。” “确实有道理。” 一旁几个将领纷纷附和。 慕容兴吉又说:“先要钱要物要人,慢慢削弱他们的力量,榨干他们,待他们虚弱至极时,再一口吃下。” 似乎发现慕容兴运要说什么,他打断道:“至于外面不用担心,只要昊国朝廷还想跟我们谈,他们就不敢调兵来围攻我们,有这座城在我们手里当人质,你惧怕什么?!” “好吧!”慕容兴运道,“你说得对!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我这素了几个月了,你也不让下面人去抢这城里的百姓。我不管,我让手下给我寻几个昊国美人去了,你可别说我提前没跟你打招呼。” 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留下一个营帐的人纷纷暗中摇头。 大皇子确实骁勇,母族势力也大,可架不住不长脑子。 以前还在遥远的北境时,长不长脑子其实作用不大,只要足够骁勇,自然能抢到食物、女人。 可现在随着打下北鞑,又逐渐南进,脑子的作用就越来越明显了。 就好比三皇子,他们戎国的勇士都是无比精贵的,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这种无谓的地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极好的。. 与此同时,杨變已经带着人来到通许,也就是常人所说的京兆府范围内。 此地不归任何一路管,而是归京兆府管辖。 到了这里,沿路几乎看不到任何兵卒,相反平民百姓却多了许多。 他们都是面带惊慌之色,或是拖家带口,或是三五成群,也有商人富户坐着骡车,也不知要往哪儿去。 杨變让人拦下一群人,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虽惧怕这些黑甲骑兵,但百姓大抵惊恐太过,不禁边哭边骂道:“朝廷不做人,养那么多禁军,竟然拦不住北戎蛮子,竟让他们打进城了,我们不跑留着干什么?” “可不是,我们还是见势不对跑得快的,被人围在城里的那些人恐怕要遭……” “我连老婆孩子都没来得及带,也是凑巧,正好他们打进城时,我就在城门附近,被人裹挟着往外跑,就跑出来了。” “我也是!” “现在不跑又能如何?城外还有北戎人搜寻各处,琼林苑那几个皇家别苑遭了大殃。我们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北戎人闯了进去……” “我们是城郊的,城郊好多大户的别院、庄子都遭殃了,庄子里那些下人仆人都被抓起来当了劳力。” “当劳力还是好的,我们附近有个大户家里养了几个妾室,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被北戎人糟蹋了。” “普通人家的女儿被糟蹋得更多,男人若是反抗,就都被杀了。瞧瞧,那边不就有几个……” 众人目光顺着看过去,就看见两个男人,畏畏缩缩地站在人群最后。 周围的人似乎都不待见他们,离他们远远的。 “为了保护妻儿被杀的,倒也是条汉子。那两个是把老婆女儿送给北戎人,自己跑了的。” …… 杨變让手下放这群人离开,脸色阴晴不定。 “老大,这可怎么办?”贺虎不禁道。 杨變长长吐出一口气:“能怎么办?权家没那么容易被闯进去,家中那些家将亲兵们也不是吃素的,权简也不傻,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 他停在原地想了会儿,吩咐道:“你寻两个人,回襄城给公主送信,告知她此地情形,我恐怕蒋家送信之人如今也出不了城,消息传给她,由她自己分辨如何。至于我们,全军戒备,继续前进。” 偌大一支队伍很快便进行了分兵,就如那晚杨變带人夜袭,分前中后三路,并派出精兵斥候呈放射性查探前方情形。 赶在天黑之前,他们赶至京郊附近。 也是巧了,正好碰到一群北戎人闯进一家富户的庄子。 人数不多,不过二三十人。 杨變打了个手势,这支如暗夜鬼魅的队伍,悄无声息分出一些人来,随在后面也进了庄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高考呀,虽然考生们肯定看不到,还是在这里祝大家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有红包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2节 第79章 79 如今北戎人也学聪明了,知道一些昊国人不敢跑,但学会了藏女人藏财物,所以甫一进来,就把庄子上所有人都赶到一处。 果然,入目之间全是老弱病残,年轻人和女人是一个不见。 “别告诉我说,所有人都在这了。” 为首的北戎大汉用刀指着众人。 一个老者上前一步,躬着身道:“知晓起了战祸,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走不动的不想走的,还留在这里。” 领头的北戎大汉自然不信,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巡睃着。 他身高九尺有余,膀大腰圆,拳上立得人,臂上能跑马。面相狰狞凶狠,手里还提着一柄大刀,无疑是压迫感十足的。 被他扫视到的人皆是躲避其目光,纷纷向后退去。 “与他们说这么多干什么,无用的都杀了完事!” 一旁的北戎兵都在起哄着。 老者哀求道:“大爷,看中的您尽管拿就是,还望勿要伤人性命,都是些行之将死之人……” 这时,巨汉突然从人群里拖出一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看着有些畏畏缩缩的庄农。 一见自己被凶神拖了出来,此人顿时被吓得腿脚虚软,顺着裤脚流下一片水迹。 “废物!” 巨汉将他扔在地上,命手下其他人上前拿住此人。 老管事一看此人被拖出来了,顿时脸色变了。 “你来说!”北戎人抬起刀,架在吓尿的庄农脖子上,狞笑着,“至于不说嘛,嘿嘿……” “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这人被吓得浑身发抖,哭喊道,“人都在地窖里,他们故意把年轻人和女人都藏着,怕被你们抢了,老爷还在城里困着,人出不来,只有大娘子带着小娘子来庄子上收租,躲过了一劫……” “田四,你敢乱说!”老管事目眦欲裂喝道。 其他人也纷纷指责或是骂田四。 田四哭着反驳:“要不是大娘子非要等老爷,我们早就跑了,你们不跑拖着人都留在庄子上,这能怨我?不是你们被刀架在脖子上……” “当初是谁没让你走?是你自己不走的……” “行了,别废话了,地窖在哪儿,带路!” 贺虎带着人进来时,正好撞见北戎人把地窖门砸破了,从里面往外拖人。 尖叫声、哭骂声混在一起。 “再哭,我让你们再哭!” 场面混乱,北戎人被哭得烦躁,一番手起刀落,鲜血喷溅而出的同时,倒在地上的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不过这伙儿北戎人倒没失去理智,杀的都是男人,女人是一个没动。可经过这一番杀鸡儆猴,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了。 “长得倒是挺不错!行吧,也不算白费这一番功夫。” 几个北戎大汉相视大笑。 被刀尖挑起下巴的少女泪流满面,视线模糊之际,她看到这群人后面似乎来了什么人。. 就宛如屠狗杀鸡,这伙张狂到不可一世的北戎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以至于当见到北戎人都倒在了地上,很多人都反应不过来。 也不是都杀了,还留了几个,如今都被堵着嘴绑了扔在一旁。 一个身穿黑甲、高大挺拔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因为戴着半遮面的兜鍪,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隐隐看见他额角似乎有块刺青。 “大爷……” “什么大爷!我乃京西南路光化军,奉命入京办事。”贺虎道,又对杨變说,“将军,我把人带下去问话了。” 说完,让人拖着几个北戎人下去了。 杨變点了点头,扫视整间屋子。 “谁是管事人?” 老管事匆匆整理了衣衫,来到杨變面前。 “这位将军,老朽……” 杨變抬手打断他:“不用多说,既然知晓北戎人来了,为何不逃?” 他并没有听见之前田四恐慌下说的话,于是老管事又解释了一番,并苦笑道:“主家还在城里,我们这些人都是家仆,能跑哪儿去?再说大娘子和娘子还在,之前庄子上其实走了一些人,剩下的都是自己不愿走的。” 平时好吃懒做,也就脱胎成了田家的世仆,才能有一席安身之地。他又怎么敢跑,跑出去了,吃什么,喝什么? 其实恰恰杨變就是见到这屋里竟还有不少女人,才会有这么一问。 男人也就罢,女人如今留在京郊是极为危险的。 “这样,你们天亮之后,就往南边去吧,能走水路就往南,不能走水路就往邓州襄州去,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杨變沉吟道:“若不想走,留下也可。这地方我们暂时要征收作为落脚之地,既然用了你们的地方,自然会保你等安全。” “走不走的事,老朽还要跟大娘子商量。” 老管事回头看了看还跟女儿抱在一起的那位田大娘子,只可惜混乱刚罢,又亲眼目睹这么多人死去,许多人都还心有余悸。 “将军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还请受老朽一拜。” 所有人都拜了下来,包括站在后面的那对母女,也就是老管事口中的大娘子和娘子。 杨變实在不习惯这种场面,让众人都起来后,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另一边,贺虎那已经有了结果。 见能问的差不多都问完,剩下的几个北戎人也去见了阎王。 “北戎人已经入城了,却没继续往城里深入,而是就在城墙下扎了营,摆出一副要和朝廷继续谈的架势。据说,朝廷和谈的意愿强烈,却无人敢从内城中出来,只能借由京兆府与北戎那谈着。” 恰恰京兆府衙门就在外城。 “至于城中百姓,暂时无事,那北戎的三皇子下命,无事不得骚扰杀害百姓,对手下将士管得极严。倒是那位大皇子,为人贪财好色,性情残暴,抢了不少民女和妓女,供以享乐。” “他们这伙人都算是大皇子手下之人,三皇子把着城池和与昊国朝廷和谈之事,这位大皇子则负责收集财物粮食,往北面运送。” 怎么收集财物粮食? 那自然是抢了。 “他们四处搜罗女人,除了宣泄自己的兽/欲外,也有替大皇子搜罗美人之意,以图加官进爵。” “至于权家,由于这些人都是底层兵卒,根本不知权家的消息。但权府在内城,想来暂时是无事的。” 贺虎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说得那叫一个感叹愤怒。 杨變何尝不也是如此。 历来发生战祸,苦的就是百姓,那些个达官显贵都躲去内城了,禁军仅存的兵力也被调到内城,留下外城近两百万的百姓任人鱼肉。 “行了,大伙儿连续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留下人警戒,剩余的人都先去安置。”. 这一晚,杨變等人过得不错。 最起码有热饭热菜可以吃,还有可以睡觉的地方。 赶路的这些天,由于马匹有限,每人不过一匹马,多余的没有。而马是不能长时间一直跑而不停的,所以每跑一段路,就必须停下来歇息。 又要避开城池走,所以他们这一路上几乎都是风餐露宿,吃的也是干粮冷水。 若是天气暖和也就罢,偏偏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可以想象期间有多么辛苦疲倦。 经过一夜休整,次日大部分人都恢复得不错。 那位老管事也来寻杨變说,他们还是不打算走了,大娘子的意思还是要等老爷。 本就是担惊受怕在等,最危险的时候已经经历了,如今既然有人保护,自然更不想走。 相对应的,为了感谢杨變等人的保护,他们可以提供所有人的食宿。 虽是杨變他们人多了些,但田家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之前秋收时,庄子上就收了一批粮食。 而田老爷独具慧眼,觉得冬天恐怕有战事,又专门囤了一大批粮,准备到时候赚一笔。 可他算准了有战事,没算准上京会城破,如今人被困在城里出不来,也不知情况如何,光有粮保不住也不行。 “大娘子说,若将军能入城,能救回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其实这句话才是重点。 杨變摆了摆手,没跟他多说。 要不要潜进城里去,怎么进去,他都没想好,现在说这些未免也太早了。 不过有人主动送粮帮他养手下兵卒,他自然乐意之至,不然他还得寻思去找北戎人抢粮养活这么大一群人。 话不多说,用罢早饭后,杨變就带着人出去了。 也没多带,拢共一百人。 如今来到京郊,人多反而显眼,不如都先藏在这里,他带人出去探查情况。 到傍晚时,杨變带着人回来了,随行的竟还有几辆大车。 今天贺虎留守,没跟出去。 何迁倒是出去了,回来跟贺虎吹嘘。 “你是不知那场景,老大竟然带着我们去抢北戎人。这些北戎人可真贪啊,抢来的财物粮食都是一车一车的,他们抢到的东西都在往北面送,老大说今天第一次出来,先试试手,只带着我们劫了一队人马。” 别看何迁说得轻松,其实中间并不轻松,甚至险象环生。 他们这趟总共出去了一百多人,如此多的人,怎么藏,怎么潜行,怎么抢了不至于引来其他北戎兵,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带出去的光化军都被吓得不轻,至今觉得心有余悸。倒是这些跟着杨變久的亲兵们,一个个甚是亢奋,觉得宛如回到当年在西北时。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3节 那会儿每逢休战时,将军精力旺盛也是心中不服,就带着他们偷着去打西狄驻军点,偷偷干了多少惊天大事,回来后军棍都不知挨了多少。 不同于这些七嘴八舌的兵卒,一旁的杨變虽没说话,眼中却也有光芒。 他知道怎么割北戎的肉了!. 就在杨變带着人在城外,神出鬼没四处劫掠北戎抢来的财物时,此时的内城却并不平静。 那日北戎打进城时,无数百姓朝内城涌来,等守城门的禁军反应过来,已经涌进了许多百姓。且上面的命令下来的太迟,禁军们也不好真跟百姓动手,尤其他们也慌,总之挤进来不少人。 再加上后续进来的外城溃兵,以及被调进内城的禁军,加起来十多万人不止,这么多人都挤进了内城。 如今这逼仄的内城,就宛如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爆竹,只差一个火星就要爆。 人是进来,住在哪儿? 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都露宿在街头上,禁军们也没地方住,只能露宿。 可现在是数九寒冬,这么住会死人的,于是宣仁帝下命,内城中有房屋之人,必须接纳人数不等的百姓和禁军,进入自己家中居住。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们,毕竟普通百姓的家都小,只有这些勋贵皇亲们家中的宅子大。 由于蒋家有先人一步的消息,于是权蒋两家先择了熟悉之人,譬如神卫军那些以前在杨變手下的将士兵卒,还有蒋尚认识的禁军。 至于其他人,就没这么好了。 有权有势还好说,至于那些相对权势不够大的人家,只能捏着鼻子任那些脏臭的平民和兵卒住进自己家。 明明已经塞够了,还要强行往里塞。 宣仁帝说了,务必做到无一人露宿街头。 这也就罢了,粮食不足也是一大问题。 这些人都是没带口粮跑进内城的,所以这哪是解决这些人的住宿问题,明明把吃食问题也一并摊派了。 富贵人家自然在家中设有粮仓,但他们存的粮也不过仅够家中之人以及奴仆们吃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 每家在京郊都有庄子,富贵人家每日吃的肉菜都要新鲜的,平时都是在菜市现买,或是京郊的庄子上往城里送,所以没几家会囤大量的粮食,现在却一下添了这么多吃饭的嘴。 这还指的是那些富裕人家。 那些普通的官员之家,平时自己住都逼仄,哪里有什么粮仓。如今菜市关门,米铺粮铺见势不对,也关门了,光靠家里的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 现如今,已经有很多人家都在以粥食裹腹。 自己都快吃不上了,偏偏还要供一群人白吃白喝,可惜想象那些被摊派的人家心中有多么憋屈愤怒。 心中有怒怎么宣泄? 那就卡粮食呗,不给这些人吃,或是克扣顿数。 怎么着,如今都吃不上了,少吃两顿会死? 就因为吃食,闹出了不少事。 宣仁帝甚至又下了一次命令,责令所有家中被摊派了人的人家,务必每日提供两餐饭食。 饭食内容不定,打底也是稀粥。 为此,他甚至下命开了宫里的储粮,给各家都分了些粮。 而那些住进别人家的百姓和兵卒,起先还觉得打扰了人家,甚是不好意思。可随着时间过去,这些黑了心肝的给自己吃糠咽菜,自己却还是大鱼大肉。 还有取暖问题。 主人家烧炭烧地龙,他们只能躲在逼仄的屋子里,靠衣裳御寒。 人就是怕比较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当把最底层的人和最富裕的那群人凑在一起,尤其还是当下这种局面,可以想象会是什么场面。 总之,天天都有闹事的。 住户和主家闹,被摊派了住户的官员跟朝廷闹,命妇们日子不好过,就进宫跟皇后哭。 平时上京城内的防火治安等,都是由京兆府、巡检司以及军巡铺管辖,如今京兆府没了,巡检司废了一半,军巡铺倒还在,人数却有限。 为了管理如今混乱的内城,三衙那给军巡铺一再加人,皇城司如今也被派出去了,专门负责调解借住之人和主家的矛盾。 并且上面还下了死命令,无事之人不能在街上流窜,一旦被禁军抓了,若无必要缘由,则军棍加身。 所以如今权家人是不能出门的,全靠借住的熟悉禁军和蒋家人传递消息。 明明两家一开始并不熟悉,却因为杨變和元贞的关系,成了亲近之人。甚至因这一场变故,愈发紧密联合起来。 “因为内城如今的窘境,圣上和那些人愈发想要和谈了,之前那些主战的官员如今都被责令在家,无事不得外出。”蒋旻道。 堂上除了他外,还有蒋拯、蒋尚,以及权简、裴淼,还有沐家父子。 自打内城门封闭以来,三家心中焦虑,经常会在一起互通有无,互相商量。 权简一拳头砸在桌案上,道:“北戎那些人倒是好算计,逼着人往内城跑,就是为了给内城增添压力,这么多张嘴,又是这么冷的天,就算圣上把皇仓里的粮都拿出来,又能坚持多久?恐怕不用北戎强攻,内城自己就要先乱,到时候不攻自破。” 上京本就是个人口稠密拥挤的大都城,光在册的人口就有近三百万之数,每天上京要消耗的粮食难以计数,却得力于运河漕运,每天都有无数粮、物从天南地北运进来。 可如今城封了,什么都进不来,偏偏上京的粮仓官仓都设在外城和城郊。而内城之中,只有皇宫有个皇仓,这是供禁中这么多人日常食用。 度支司也有一个,却是个小型库仓,用于平时给官员发放禄米俸禄的转运之地。平时都是从外城的大官仓调运,所以根本也存不了多少粮食。 如今内城人口激增,怕是有近六十万之巨,这么多张嘴,把两个粮仓都开了,也坚持不了多少时日。 “现在我们什么都管不了,只能保存己身,幸好公主和杨變都在襄州,倒是省了一份担忧。” 蒋拯叹着气道:“至于宫里和朝廷那,他们愿意怎么谈就怎么谈吧,谁又能阻止什么。” 看似这话充满了丧气感,实则能让蒋拯说出这些话,何尝不也是一种绝望。 “当初我就应该让你们兄妹几人,带着家眷,随元贞去襄州去。如今都被困在城里,动弹不得。当初贞儿一再叮嘱,见势不对就走,偏偏我…… 蒋旻忙劝道:“爹,当初谁也没想到局势会转变如此之快,我们都有差职在身,怎可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沐父也劝道:“何尝不是如此。幸得蒋兄你和两个侄儿,一个在皇城司,一个在亲从官,还有一个在禁军里。虽是官衔不高,到底能落到实处的才是真好处,我们几家能暂时落得几分安稳,也多亏了你们。 沐辰也道:“可不是,我姨母家中被分派了一些平民住进去,之前内城没戒严,街上还能行走时,姨母日日来我家哭。光哭又有什么用,之前瞧不上我家,觉得我们一家都没出息,如今倒好。不过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如今只能看上面人怎么办了。 权简也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也不要太过忧心,杨變还在外面,他总能弄出一些事来,指不定正在外面想着怎么救我们出去。 不过这话,几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救? 现如今这内城就像包扁食一样,一层里面还有一层,最里面才是馅儿。 北戎人如今守着外城城墙,无疑就是在关门打狗,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还投鼠忌器。 “等吧,如今只能等上面和北戎谈出个名堂,才能说后续如何了。 最终,是蒋拯的叹息为今日的碰面画下句号。. 殊不知此时在京郊的杨變,最近可是快活得不得了。 说是如鱼得水,如蛟龙入海也不为过。 北戎人不是城里城外抢昊国的东西吗?抢完了还不敢多留,都往北面送,他就盯着北戎往北面送的车队抢。 一边抢东西,一边杀人,日子过得不要太畅快。 最近他们甚至分兵几路,甚至穿上北戎人的铠甲军袍,一边浑水摸鱼,一边抢物杀人。 抢来的东西庄子里实在放不下了,就往襄州那边送。 怕中间还隔着一个京西北路从中阻拦,杨變还给手下发了‘手谕’,拿着手谕通行。 另一头,元贞已经收到杨變传来的消息,还收到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抢来的东西。其中粮食占多数,杨變也知道当下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元贞甚是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叹这厮真是在哪儿都能找到自己的用处。 一时进不了城,就在外面捣乱,顺便给自己囤粮囤物。 可他能如此‘肆意妄为’,她却不能,她处在大后方,要考虑要筹谋的事太多太多。 结合收到的消息,经过一番斟酌后,接下来该怎么做,元贞已经有思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變:好嗨哟,我抢我抢我抢抢抢 元贞:放不下了真的放不下了 慕容兴吉:我的东西呢,人呢? —— 有红包 第80章 80 从权府出来,蒋拯还要回皇城司,沐家父子和蒋旻蒋尚两兄弟各自归家。 如今粮食紧缺,平时都是以马代步,如今连马都不敢骑了。 兄弟二人缓缓往回走。 蒋旻早就看出弟弟有些魂不守舍,已经这样好几天了,他也一直没抽出空与他谈谈。 “怎么?在想詹家那位小娘子?” 谁也不知道蒋尚是何时和詹莹莹有了来往,也许是蒋尚去将军府时,碰见了同样去将军府找元贞的詹莹莹。 也许是詹莹莹想学骑马,一直找不到人教自己,跟元贞说了,元贞提了蒋尚。 总之,前阵子蒋尚一直神神秘秘的,蒋家人还玩笑说怕是过阵子家里就要办亲事了,谁知突然出了个这样的事。 “大哥,莹莹家人丁单薄,她爹她兄弟都是读书人也文弱,如今内城都乱成这样,我就怕外城更乱。” 蒋旻拍了拍他肩膀:“你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也没办法出去……” 蒋尚打断道:“其实还是有办法出去的,我听手下禁军说,安远门这几日在偷偷往外扔平民。” 蒋旻长眉一挑。 蒋尚急于想说服大哥,将自己这几天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4节 “有人是实在厌恶家里被外人住进去,也有的是家中存粮不多,还不知城门什么时候能开。可赶又不能赶,就在禁军里寻了人,偷偷塞银子塞粮食的都有,把那些平民绑了趁着夜色,把人往外丢。” 至于丢出去怎么办? 反正与他们无关。 “也有些人是不想待在内城想归家的,就是是封闭城门时仓促被关在城里的那群人,他们家在外城,实在担心家中老幼,便收买守城门的禁军。反正都是往外送人,上面人也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便夹带着把这些人也往外送。”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混出去!”蒋尚舔了舔嘴唇道。 这话他其实说得很为难,也是纠结了多时。 蒋家男丁少,除了爹和二叔,便只有他和大哥,还有蒋培。蒋培年纪还小,能顶上用只有他和大哥。 若他出去了,就只剩大哥一个人了。 爹娘妹妹大哥弟弟都在,他如今却要扔下家人,跑到外城去。去了外城,在北戎人眼皮子底下,生死难料。 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也知晓家中肯定要阻拦。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实在担心詹莹莹,又见家里暂时没什么危险,才又起了心思。 “大哥……” “你想好了?” 蒋尚点了点头:“想好了,就等寻个机会跟爹说。” 可还有爹娘那一关要过,这也是他为何魂不守舍,愁眉不展的原因。 蒋旻有些感叹地看着弟弟。 蒋尚长大了,以前虽有个大人模样,可蒋旻一直觉得弟弟没长大,总是爹和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却敢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哥,你不要拦我,若你也阻拦,爹也不让我去,我……” “这事你应该早说,而不是一直藏着。” 闻言,蒋尚一愣。 “既然能混出去,光一个人有什么用,应该多寻几个好手,跟你一同混出去。既能帮到你,也能打听打听外城的情形,说不定还能城外送消息。走,我们再去权家,也只有权家能找几个放心且武艺不差的人。”. 元贞把康承安和马贺都请了来。 “你们对京西北路的那几位主官可熟识?” 闻弦知雅意,二人对视了一眼。 “公主这是——” 这几日安抚使司的动静,可瞒不住同城的转运使司和常平司。杨變带着人去了上京,如今却回来了一些人,还送了十几车东西。 二人哪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其实大头都在谷山光化军驻地,也实在是都运来了,一时半会儿没地方能放,所以捡着紧要的运了来。 元贞也没想瞒着二人,将杨變传给她的消息说了说。 听说上京外城已破,二人俱是一惊。可当听到北戎大军并未深入城中,而是扎营在城墙下,如今正在跟朝廷和谈,二人又放松了不少。 元贞瞧着二人神色,不动声色道:“你们说豺狼来了,却守着羊圈不进去通通吃光,而是每天只吃一只羊,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图谋后续,它一只狼一天能吃多少,这么多羊一时半会也吃不了,不如养着,慢慢吃。” 康承安和马贺懂了,明白元贞在说什么。 而他们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恰恰点中要害,北戎一时半会儿吞不下上京这座大城,乃至整个昊国。 他们不打进内城,是真不想打吗? 不过是北戎骑兵不擅巷战,担心增添不必要的伤亡,不如把羊圈大门关起来,养着慢慢吃,说不定羊圈里的羊害怕自己被吃了,就主动把别的羊送给它吃。 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吃到鲜美可口的羊肉,还能不断削弱羊群的力量。等哪天羊圈里的羊逐渐减少到即使他们奋起,也无法伤害到狼时,就是所有羊都被吃掉的境地。 “上京城里的人实在太多,北戎人又只围不杀,百姓恐惧,必然要往内城寻求庇护。朝廷光守住内城也没用,没有粮食补给,总有一天会自己打开城门,让北戎人进去。” 所以—— “所以朝廷肯定急于和谈,是时北戎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而朝廷为了满足北戎的贪欲,必然是要什么给什么。” 就如同前世她被送出去一样,那时她不懂,为何北戎都没打进城来,父皇和那些朝臣就惧怕如斯,现在明白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北戎人倒是玩得极好。 “而各路禁军,或是没收到消息,或是即使得知上京困局,却惧于没有调令兵符,不敢妄动。或者根本就是老弱残兵,去了也是送死,干脆装作不知道……” 听着元贞的分析,康马二人俱是汗如雨下。 这位公主根本不像个女子,倒不是说长相,而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其远瞩高瞻,运筹帷幄,远超一般男子。 甚至恍惚让人以为是面对的是历经数朝的老臣,偏偏又没有那些老油条们的油滑,而是言辞锋利,一针见血,且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那公主是打算——” “将军如今在京郊,由于势单力薄,只能在城外劫掠北戎收集来的财物和粮食,我们和京兆府还隔着一个京西北路。北路辖下两府五州,驻军远比南路更多,他们为何不动?可与上京有联系?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弄明白的。 “且后续将军一定会继续往襄州输送物资,东西要途径北路,总是要人过去打个招呼,免得有那不长眼的人给拦下了,平添事端。” 康马二人又是一个对视。 对视之间,显然有了主张。 康承安站起来道:“那就让下官去跑一趟,下官与汝州的知州还算熟识,也能说得几分话,不如先去探探那边到底如何?” “那就有劳转运使了。” 元贞看向一旁站着的亲兵阮咏。张猛离开后,就把阮咏暂时安排在元贞身边,听从她的吩咐。 “找几个人陪康转运使一同去,正是兵荒马乱之际,务必要保护转运使安稳。” “是。”. 夜黑风高。 四周又冷又黑,只有城门楼上亮着的火炬,照亮了周遭不大的范围。 之前,内城门刚封闭那会儿,每晚城门楼和城墙上都是亮如白昼,生怕北戎人借着夜黑攻城。 就这么烧了几日,大概是燃料不够了,又或是知道北戎不会打进来,这些火把火炬才被撤下,也就城门楼上会留下一些光亮。 下方的城门,藏在昏暗的阴影里。 寒风呼啸,幸亏这两天没下雪,倒也不会太冷。 趁着夜色,一群人悄悄进了安远门内城门。 人很多,密密麻麻一大群。 有自己走的,更多的却是被绑着堵了嘴放在平板车上,让人拖着走。 带路的禁军沉默谨慎,腰间的佩刀已出鞘,哪怕这城门洞里只有两支火把照亮,视线昏暗,也能看出冷厉的银芒。 “都快点走,别出声。” 除了要出城的人们,还有许多禁军。 待来到外城门时,禁军们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抬下城门后的顶木,动作谨慎轻巧,显然都是熟手,做过许多次了。 城门开启时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只有一股寒风顺着那条门缝涌了进来,将所有人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赶紧走!” “速速出去!” 禁军们又是推又是搡,将一个个的人顺着那条门缝推出去。 待第一拨人都出去后,则轮到那些非自愿出城的平民。 他们也不给那些人松绑,两人抬一人地往外扔,等人都扔完了,城门迅速合上,落下顶门木。 至于这些被绑着的人,自有一同出去的人帮忙解绑,这都是提前说好的了。 蒋尚帮着松绑了几个人,也没多留,就伙同与他一同出来两人离开了。 三人隔着距离没入黑暗之中,就如同那些急着想归家的平民。 而城门外,则响起阵阵哭骂声。 是那些被松绑了的平民。 他们哭嚎着,唾骂着,拍着紧闭的城门。 可没人理会他们,朱红色的城门冷硬像寒铁一般。他们哭了一阵见没什么用,纷纷笼着袖子缩着脖子没入黑暗的巷道之中。. 夜里的外城并不平静。 因为格外安静,也就显得突然响起的哭喊声尖叫声格外刺耳。 最近这些天里,每天晚上都会闹这么几场,被找上的人家只能自认倒霉。 到了第二天,天亮了,无论户主怎么哭诉唾骂,又或是干脆人都死干净了,大家也只会唾骂北戎人不是东西。 实际上都知晓,北戎人要抢白天就抢了,何必等到天黑,是有人趁机作乱。 或是本性就恶,或是家中已经断粮,他们针对的也不是普通平民,而是那些当官的有钱的。 现在百姓格外仇视那些当官的,若非他们无能昏庸,何至于让北戎人打进上京,以至于所有人都沦为鸡狗猪羊,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若是得知哪个官员家被抢被杀,百姓非但不骂,反而会叫好,说他们都是义士。 詹家位于望春门附近的甜水巷,这里前后几条街巷住的都是官员。说是官,其实都是些小官小吏,家中房子也不大,多是两进院落。 詹家人丁单薄,除了詹成义和詹大娘子,下面只有一子一女。 长子詹文,是太学院的学生,现年二十有一,已娶妻,并诞有一子。女儿便是詹莹莹了,今年十七。 下人倒是不少,前前后后加起来十多个,只可惜都是老弱病残,唯二能算是壮劳力的,那日随詹家母女去城外上香,偶遇北戎人,都被杀了。 打从听见隔壁吴主事家中响起尖叫声,詹家人就都起来了,却不敢点灯了,摸着黑都聚到了正房。 一屋子人,抬眼看去都是女人和老人,唯二能算得上壮年男子的,只有詹成义父子。 詹莹莹见嫂子柳氏吓得抱着侄儿瑟瑟发抖,不禁安慰道:“嫂嫂你别怕,他们若敢闯过来,必然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手里提着把菜刀,不光是她,几个老仆手中都提着刀棍,甚至侍女手里都捧着花瓶,詹文这个文弱书生则拿着一根棍子。 “你抱着辉儿进里屋随娘一处去。”詹文道。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5节 柳氏看着素来只会舞文弄墨的丈夫,如今竟也手提棍棒,不由泪眼婆娑,却也不敢多说,抱着孩子进里屋去了。 詹莹莹心里实在慌,却又强行告诉自己不要慌,便给自己找些事做。 她一手提着刀,把屋里香炉里的灰都倒了出来,觉得不够,又让侍女翠燕去找些面粉。 可惜小侍女胆子小,实在不敢出去,抱着个花瓶瑟瑟发抖就是不动。 “怕是没用的,怕了这些匪盗就不会来?等会他们若闯进来,就用香灰丢他们眼睛,趁着他们迷了眼,能打死一个打死一个。实在躲不过,就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血赚。” 自打那次娘子出城上香出事后,就有些变了。 翠燕小声道:“我听说有的是不杀人的,若他们真闯进来,就把东西都给他们,说不定能保全性命?” 屋里众人倒也想,之前附近官员家屡屡出事后,詹成义就交代过,钱财乃身外之物,尤其詹家算不得富,能舍了钱财保全性命也好。 可随着出事的人家越来越多,‘义士’也是鱼龙混杂的,早先是只抢东西不杀人伤人的,后来竟有被灭满门的、妇人被辱的,不然詹家何至于如临大敌。 “将自身命运寄于他人之手,都是蠢的。没有破釜沉舟之勇,还想妄图逃出生天?” 詹莹莹一再后悔当初没听贞姐姐的,察觉到局势不对,就该速速离开上京。 可彼时谁也没想到局势会变得如此之快,哥哥还要读书,爹爹还有差职在身,又怎么能说走就走。 总说再观望观望,不够干脆利索,以至于沦落至此。 詹莹莹又想起蒋尚,二人虽没有私定终身,却也是两情相悦,只是还懵懂,还羞涩,没有挑明。 万万没想到,一场大变一道城墙将二人分隔两处,早知道是这样,她就该直接跟他说明了。 谁说女子心悦男子不能表白?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莹莹说的是。走吧,大哥跟你一同出去再布置布置,总不能坐以待毙。” 兄妹二人雄赳赳气昂昂,倒也一振屋里众人气势。 几个老仆也纷纷要随他们出去,躲着也不是事,真让人闯进来了,躲哪儿也躲不过。 蒋尚还没靠近詹家,就听见阵阵哭喊声和惊叫声。 他以为是詹家出了事,不免步子加快。 临到詹家门前,才知是隔壁宅子里出了事。 不确定詹家是否安稳,他也无心去救人什么的,怕敲门惊动那些匪盗,他与权家这次出来的两位家将对视了一眼。由二人搭桥,他踩着二人的肩,翻过詹家的院墙。 谁知人刚下地,就有棍子凌空打来。 “哪来的匪盗!” 他正欲挥刀劈挡,却察觉到棍上力道虚软无力,选择拨了开。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群拿着各种‘武器’的老弱妇孺。 而为首的正是詹莹莹兄妹二人。 打他的是詹文,詹莹莹提着刀站在一旁。 “蒋尚!” “莹莹!” “你怎么来了?” 詹莹莹跑过来,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难以言说的喜悦。 “我担心你……”蒋尚本是要诉说内心担忧,无奈一旁的眼睛太多,都是直勾勾的盯着他,再加上门外还有两人。 他忙道:“先不说了,外面还有两个自己人。” 詹家大门悄悄开启,将两位家将迎了进来。 二人一个叫郑武,一个叫楼山。 都是老兵,跟了权中青多年的亲兵。 看着其貌不扬,体型也不壮硕,有些精瘦。实则经年行伍之人才知晓,这样的人忍力耐力都是极强的,且灵活敏捷,是做斥候的好苗子。 见蒋尚竟能从内城冒着危险出来找詹莹莹,詹家父子都是感叹不已,自然也就忽视了女儿/妹妹拉着男人手不放的举动。 都这关卡了,能不能活过明日都是未知,还说什么男女大防。 双方交换了一下内外城的消息,听说内城如今情形,詹成义感叹道:“乱世命如草芥,只是没想到堂堂上京竟也沦落至此。” 郑武和楼山去查探隔壁宅子的情形。 不多时,混乱声平息,郑武和楼山领着一个头上包着布的中年人进了来。 正是隔壁宅子的主人吴主事。 吴主事同詹家一样,都是底层小官,是太仆寺下的一个小主事。不过他家跟詹家相比,人丁要旺盛一些,家中有三个儿子,还有几个年轻仆从。 也是逼到绝境,抱着必死之心,就跟那伙儿匪盗搏斗了起来,如今家里的男人大多都受了伤,连吴主事头上都挨了一下,脸色煞白。 “幸亏不是真匪盗,只是一些浑水摸鱼的鼠辈,不然今日我家惨矣。还要谢谢詹兄你家侄儿亲戚前来帮忙,危难之际方见真人品,詹兄和几位勇士,请受我一拜。” 詹成义受之有愧,却也不好点明蒋尚身份,只能充作正主,忙扶起他道:“勿要多礼,毕竟是邻里之间,你助我我帮你,危难之时才能守望相助。” “是极是极,詹兄说得甚是有道理。如今这般混乱,再各扫门前雪,怕是都要遭殃了。看来待明日天亮之后,还是要联系附近住户,别都闭着门只顾自己了,这种时候我们这些人都是首当其冲,必须要联合在一起,方能自保。” 可不是,大官之家这些盗匪不敢闯,毕竟都养了不少护院家丁在家中,平民家里闯了没油水。 只有他们这样的人家,既有些存粮,又养不起护院家丁的,才是最好拿捏的对象。 詹成义把吴主事送走了。 夜也深了,今晚詹家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待事情过后,都十分疲倦。 众人各自回屋歇息,詹家这也挪出两间客房,供蒋尚三人居住。 虽然蒋尚有无数话想跟詹莹莹说,可人在屋檐下,又这么多人,只能明日再寻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插播下蒋家兄弟和詹家,必要情节,后续有用。. 有红包。 第81章 81 翌日。 詹成义随吴主事一同出去,联合附近住户。 蒋尚也终于找到机会和詹莹莹说话了。 另一边,楼山和郑武乔装出了门,探查外城情况。 就如同詹家所说的那样,如今外城十分混乱,京兆府忙着和北戎和谈之事,根本不管城中秩序。 一开始百姓因惧怕北戎兵,根本不敢出门,等发现北戎兵不杀百姓,终于敢出门了,却发现这时候出来已经晚了。 菜市不开了,粮铺米铺都关着门。 也幸亏现下是冬天,一般人家里多多少少有些存粮,不然顷刻就要断炊。 但也有些人家是干一日只够一日的温饱,一日不干就一日没得吃,真可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白天还好,多少要顾忌北戎兵,等到夜里,‘匪盗’横行。 这时候,北戎的官员站了出来,一副悲天怜悯之态,在城中设了粥棚,每天向百姓赈粥。 实则都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赈粥的米粮都来自于外城的几个大仓。这些粮食足够北戎上下吃两年不完,而他们赈的粥,也仅仅只能保证断炊的百姓暂时饿不死,留有一口气罢了。 因为不在内城,也不知朝廷和北戎谈得如何,只知道京兆府贴了告示,让城中养了马的人家交出家中的马,包括骡子和大车。 不光如此,设在外城的军器监也被京兆府出面拿下了,一车车铠甲兵器乃至火器往外运,看得楼山郑武的眼珠子都红了。 回去后把此事跟蒋尚说了,所有人都骂朝廷短视,可又有什么用? 而另一边,物资频频失踪的事,也终于被北戎人察觉。 下面人都知道大皇子的秉性,察觉到异常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被牵连,反正抢来的东西多,损失一星半点不算什么。 但最近损失的兵力可不少,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人,这么多人突然没了,上面的将领总要过问,这一问事情才显现出来。 自然要详查,可查来查去,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也是杨變做事不留痕迹,现场都打扫得十分干净,从不留活口,尸体也都运到远处扔了。 因此十分难以察觉,不然也不会过去这么久,失踪了这么多人,北戎这边才察觉到异常。 “会不会是这些人贪图财物,偷偷运着东西跑了?”慕容兴运的亲卫猜道。 北戎人虽善战,但也不是人人都爱打仗,有许多人都是强行征兵来的。 如今正值两国交战混乱之时,趁乱卷批财物,悄悄回到家乡,带着妻儿老小隐姓埋名去别处过活,也不是不能解释通。 “你脑子被狗吃了?这么多人一起卷着东西跑了?”慕容兴运骂道。 “去给我查,好好查!”. 经过楼山郑武一再探查,以及所有人集思广益,众人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出城,只有东西水门有漏子可钻。 上京四水贯城,因此水运极为发达。 可每到冬季,由于河面会结冰,到上京的漕运是停止的。一般都是运到距离最近没有结冰的河道,再通过陆路转运到上京。 这也是为何北戎两次都选在冬天进攻上京,首先是黄河会结冰,再来是上京城外的护城河也会结冰。 用北戎人的话来说,如有天助,会给他们省下不少力气。 东西水门设在京河之上,京河连同运河,平时水量就大,所以冬天虽会结冰,但冰层并不厚,是可以凿开的。 把冰层凿开,人就可以通过下方河道,不经由城墙出城。 当然前提是身体能扛得住水下的寒冷,以及能够长时间闭气,且武力惊人。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6节 毕竟保守估计,人至少要在水下潜游百米不止,还要能在出了城后,能迅速击碎冰面破水而出,不然面临的就是溺毙在水里的下场。 这还是只是其中难题之一。 另外,水门下有栅栏式的河闸,平时水门关闭时,河闸自动放下,铁质的栅栏可阻物,但不阻碍水流通过。 人从水下经过时,可会被河闸阻碍?能否想办法通行? 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 这种办法一听就让人觉得困难重重,却也是目前唯一具有可行性的办法。其他的办法就不是面对难题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行不通。 詹成义听完后,想了想道:“你们等等,我去问问吴主事,他认识内河提举司下的一个河官,也在附近居住,我们去问问他。” 不多时,那位姓颜的河官就找来了。 对方虽不了解下面的事,但他还有属下,于是属下找属下,属下再找手下,最终找到一个平时负责东水门的河工。 所以说不要小瞧这些底层官员,他们看似位卑人小,却涉及方方面面,可能你知道的,他们不一定知道,但他们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 果然这位孙河工一听见蒋尚等人说,想借着水门出城,顿时眼睛就亮了。 他甚至让人找来纸笔,在纸上画图示意。 “平时东水门的河闸都是我们这一队的河工管着,虽然上面的门不归我们管,但下面的河闸需要我们经常下去检查。之前北戎打进外城,小的就想过要从水里跑,可惜小的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只能作罢。” “不过小的细细观察过也算过,从这里到这里,是最近的距离,大概要在水下游大概一百五十米,还需要凫水之人有巨力,并携带利器,以方便出去后破冰而出。” 他又画了个河闸的大概模样,在河闸靠右方下角画个了圈。 “这里有个缺口,刚好够人通过,我去年秋天就往上报过,说这地方要修补了,但上官一直置若罔顾,遂不了了之。所以通过河闸不用担心,只要知道准确方位,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其实你们还疏忽了一个问题,在水下凫水,最大的问题不是体力,或者河水的温度,而是在水下难以辨别方向。不过你们也算找对了人,由于时不时就要清理河闸下的杂物,以及淤泥,所以我们在水下牵了一条铁链,摸着锁链游就行了。” “甚至凫水用的水靠,小的也有,还有用来换气的羊皮袋子。小的甚至可以帮几位大人找来水性最好的河工,带着你们过去,不过——” 说到这里,这位孙河工停了下来,黝黑的脸上有难以启齿的表情。 蒋尚见了,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 闻言,这位一直神采奕奕的河工,突然颓了下来,人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位孙河工过于憔悴和瘦了。 “家里断炊有几日了,如今正靠北戎赈粥和冰下捕鱼度日,也是河工司那拖了近一年的薪俸。说起来城中河道疏淤,各处河闸检修,平时都是我等出力气,薪俸低也就罢,还总是拖欠,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艰难。” “不怕几位大人笑话,若此番你们不来找,我们几个平时交好的河工正打算学着那些‘匪盗’,去抢别家的粮食。虽是昧着良心,到底家中有妻儿老小,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都饿死。” 这番话听得蒋尚等人分外不是滋味,詹成义忙让人去煮饭来,怎么说也要让人先吃饱再说。. 另一边,城外的杨變在四处劫掠北戎的同时,也在研究从哪好入城。 这可不同于皇宫的宫墙,饶是他面对如此高耸的城墙,也颇感无力。城墙过不了,就只能另寻他处。 不约而同,杨變也把目光放在了河道上。 城墙上有北戎重兵把守,但水下没有,唯一要考虑的是,这么冷的天,河水太冷,人是否能承受得住? 还有若通过水下潜进城中,谁又知道另一头会从哪儿出来?若是走错了,亦或者好不容易从水里出来,却钻到有北戎兵重兵把守的地方,那可真就成了羊入虎口。 不行,不行。 杨變连连摇头,可这个念头一起就按不下去了,一旦来到上京城附近,他有意无意总在观察几处河道的地形。 最终根据他的多番观察和琢磨后,觉得若真是要从水下入城,东水门是最合适的。 西北属水少之地,杨變并不擅水性。 只能说掉进水里淹不死,但由于体力惊人,他凫水的时间比普通人长。 因他实在不死心,就让贺虎问下面可有人擅长冰下凫水,问来问去一个也没有。 毕竟谁闲的没事大冬天不在家中暖和,反而去冰下凫水的? 倒是田家祖籍是福州的,家中有个老仆年轻时当过采珠人。 这老仆被找了来,杨變将自己的想法跟对方大致说了说。 对方虽没有冰下凫水的经历,但采珠人那可是在海中讨生活,每次下海采珠,都是跟老天爷讨命。 不光要十分擅长水性,还得是其中佼佼者,还得有长时间闭气之法,若在海中碰见大鱼,还得与对方搏斗。 这老仆如今已经很老了,正是之前老管事说的将死之人之一。 他告诉杨變在水中潜水的要点,并告诉他该如何加长闭气时间,以及如何在水中辨别方向,和若是水温低的话,如何在出水后不至于人体适应不了的办法。 至于再多的,他就帮不了了,毕竟他也没有在冰下凫水过。 贺虎劝杨變不要尝试。 这法子打从他一听说,就觉得根本行不通,可杨變这个人就是犟,只要他决定的事,别人越是觉得行不通,他越要去尝试。 第一次尝试,他没选择挨在上京城的河道,而是离上京有段距离的河面上。 本可用烧火来解决破冰,他偏偏没用,而是仅凭一己之力,用斧子硬是砸出了一个冰洞。 别看水面结冰,其实水下的温度并不是很低,相反与寒风凛冽的冰面上相比,水里反倒暖和些。 可就如那老仆所言,关键是人下水又出来后的温差。 这个问题,那老仆给了个解决办法,用动物皮毛做水靠。毛在里,不进水的皮在外,就如同羊皮靴子那样。 用那老仆的说法,他们采珠人用的水靠是用一种大鱼皮做的,不光光滑且保暖,不像动物皮毛做的,也就只能短时间在水下用用。 因为田家下人多,水靠一晚上就赶出来了。 第二天杨變就下水试了试。 闭气倒是没问题,不适应的是水下环境和水温。 他这个人犟,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经过两天反复不停地试验,他终于能如预计那样,在水下辨别方向,并能闭气坚持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同时还能从水下破冰而出。 见此,杨變决定要去试一场。 择了个下午,他提前一天命人在东水门外的河道上,打了几个窟窿。 这些窟窿即使冻一夜,也不会结太厚的冰层,方便他见势不对随便寻个洞就能出来。 之所以会选择东水门,是因这地方的河道有个弯角,处在这个弯处,远处城墙上方看不见这里的情形。 贺虎很不安,他真怕老大在他手里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回去他怎么跟公主跟张猛和一帮兄弟交代? 可老大实在倔强,眼见劝不住,贺虎只能如丧考批道:“老大,若是实在不能行,你就速速回转,千万不要逞强,你就算不想别的,总要想着公主和家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郎君。” 此时杨變已经穿上水靠,是一件从头包到脚、极为贴身、整体呈灰白色的紧身衣,头上还有个奇形怪状的帽子,务必寻求最大面积护住他身体各处,而又不影响敏捷。 闻言,他笑着拍了贺虎一巴掌:“放心,当我是傻子不成?” 说着,人就顺着冰窟窿下去了,惊得几人皆是一惊,差点没叫出声。 下水后,杨變并没有往河中央去,而是就贴着河边不远一路往前游,这样可以方便他辨认方向。 水下并不昏暗,甚至可以说是明亮的。 杨變游出一段距离,突然拔出腰间的斧子,并脚下一蹬,借着冲力砸向冰面。 因为他用的巧劲儿,肉眼可见冰面碎了一小块。 他将斧头插回腰间,伸手去推碎冰,将头探了出去。 定睛一看,果然他方向没错,前方就是城墙。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里,继续往前游。 就这样,他游出一段距离,便从水下往外砸个洞出来。 若是累了,就扒在冰面上休息一会儿,由于帽子颜色,再加上城墙上距离冰面的距离实在太远,又是天寒地冻的,谁没事去研究下面的冰面,因此竟就让他这么一路砸一路游地靠近了城墙。 杨變只想大笑。 之前他考虑要躲过城墙上的视线,于是假设出了近三百米的距离,因为这个距离太长,他千方百计想办法克服,觉得很困难。 殊不知从冰面上砸洞,需要考虑上面的视线,可从水下往上砸洞,根本不用考虑这些。 其实也就是他这个巨力怪,若是换做其他人,冰下凫水已经够艰难了,还要借力去砸洞,怎么砸? 没几下就没力气了,更不用说还要游这么远。 而杨變不知道的是,另一边蒋尚等人也下水了,由于他们装备齐全,还有老手带路,根本没他这么艰难。 可恰恰因为不艰难,他们设想也不够充分,其实也是城里人太多,人多眼杂,他们借由一群人在冰上捕鱼,才能悄悄下水,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去适应水下环境和水温。 一路顺利地游到能看到河闸的距离,几人大喜过望,正要迅速往那边游,蒋尚却发觉身边的楼山似乎有些不对,好像腿抽筋了。 他连忙一把将人拽住,见对方面露痛苦之色,嘴边已经开始冒出细碎的泡泡,忙扯过腰间的羊皮袋子,把上面的铜管塞进对方嘴里。 见楼山有所缓和,他扯了扯身上连着的绳子,询问前面带路的两个河工怎么办? 河工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往前游。 因为这里距离河闸没多远了,与其转头回去,不如一鼓作气冲出去,砸开冰面,就能缓和状况。 蒋尚想了想也是,和转头回来的河工,两人拉着楼山往前游。 经过河闸时,由于河工知晓破洞的位置,几人很轻易就出来了,却未曾想突然前方窜过来一个灰白色的东西。 几人猝不及防下受惊,下意识张开了嘴,一直憋着的那股气顿时泄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肺腔几欲炸裂,急需要换气,连忙扯下腰间系着的羊皮袋子,摘下堵口,并将铜管塞进嘴里。 可蒋尚方才把自己的羊皮袋子给了楼山用,而楼山此时根本没能力去解自己腰间的羊皮袋子。 蒋尚心中暗自叫着要遭,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了,突然一股大力拽着他往前窜去。 直到头伸出水面,蒋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这才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 竟是外城墙的水门下,几乎贴着城墙根儿,他们头顶上方就是城墙。 而这里的冰面,竟不知被谁砸了个洞。 不大的冰窟窿,钻出了五个头颅,蒋尚这才有功夫去看救他的人。 “妹夫!” 听到这句妹夫,杨變脸色顿时一臭。 蒋旻也就罢,到底长自己两岁,可这个蒋家二郎,明明还比自己小几岁,关键对方还脸嫩,每次听到这句妹夫,杨變就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你们怎么想到从水里出来?”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7节 “你不也是?” 这时,郑武也认出杨變了,惊喜道:“将军。” 杨變说:“行了,先不说这些,你们那头可有上岸之地?可方便说话?算了,我先带你们出去再说。” 他自然认出了楼山,也看出他情况有些不对。 就这样,众人借着杨變之前砸出的冰洞,一路游一路轻松换气地游到杨變出发点。 而这里,贺虎早已急得是团团乱转。 一见有人从冰洞冒出头,也不管是谁,就把人往外拖,并往帐篷里送。 帐篷里早就生了炭火,火上煮了姜汤和热水。 不过贺虎并没有当即就给他们喝,而是要让人坐在火前,慢慢地暖上一会儿,再徐徐喝下一碗姜汤。 “你们怎么不在内城,跑出来了? 蒋尚苦笑一声:“说来话长…… 双方彼此把境况交流了下,杨變听说权家蒋家都安稳,心里倒也松了口气。 听说京兆府竟然把城里的马和军器监里的兵器,都拿去送给了北戎,杨變当即骂了一声。 要知道,他成天在外面寻摸,除了想找机会报复北戎外,最想要的其实就是军器监的兵器铠甲和火器。 因光化军不受重视,军械军备早已老化,铠甲兵器也都是旧式,还严重不足。 打仗打得是什么? 除了人,就是兵器铠甲和马。 如今倒好,朝廷竟然自己往外送! “送就送,咱们给他抢回来。 贺虎恨恨道。 抢必然是要抢的,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杨變想进城里去看看。另外这地方到底在人眼皮子底下,说不定哪会儿就撞上北戎兵,也不能久留。 杨變跟贺虎说,让他两刻钟后就带着人撤,等明日此时再过来,到时候他会出城来,让他们等着接应。 言罢,几人留下楼山给贺虎照顾,再度下水。 因为有杨變提前砸开的冰洞,根本不用担心换气之事,就这么一路无惊无险进了城。 而城里这边,留在原地的詹成义心急如焚,表面上还要同孙河工他们佯装在冰面上捕鱼。 终于,冰洞下冒出一个人头。 几人手脚并用,将人拖了上来。 由于条件有限,他们根本没有帐篷和取暖物什,只有个平板车和带来的热姜汤。 借由众人围着,迅速把水套脱下,再赶紧穿上棉衣。幸亏来时多带了两件棉衣,不然杨變可没衣裳穿。 回到詹家后,众人吃了顿暖和的汤饭。 由于甜水巷附近的住户都联合到了一起,每家都抽出男丁巡逻,并备了铜锣等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几天倒也没见再有‘盗匪’前来抢夺财物和粮食。 杨變睡了一觉,缓和了下精神。 睡到晚上,他起来了。 吃了些饭后,他离开了詹家,打算去北戎军营里转一转。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病句晚上回来再改。 大家端午安康,万事顺意。 —— 有红包 第82章 82 夜里的外城,黑暗又充满了躁动。 哪还有之前酒楼勾栏灯火璀璨,丝竹乐声袅袅,一副纸醉金迷奢华糜烂的模样? 这一路上,杨變碰见了四处‘盗匪’,其他三处都没管,只有一处听见女子叫声,他出手教训了那伙盗匪一顿。 事了拂身去,他继续往北戎军营的方向行去。 走到附近时,就能看出北戎军营的戒备森严,明明是夜里,靠近军营的地方却燃着火把火炬,如同白昼。 对比内城城墙上,连火炬都燃不起,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不光大门内外有人站岗,还有兵卒结成小队来回巡逻。 显然北戎在入城后,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是在别人的地方上,虽然这块地方,被他们祸害得不轻。 杨變藏身在暗处,围着北戎军营来回转了两圈。 这军营也不都是在露天,有一部分连接着民居,还是一处皇亲家的别苑,军营将这座别苑也包围进来了。 杨變赞了一声,若换做他,必然也会这么做,有墙有房屋的地方总比光秃秃的军营更便于防守。 不过也不是没有坏处。 例如若有人能通过外围严密把守,进去后很容易就找到藏身之地。而不至于像军营那样,由于太过光秃秃,很难藏人。 杨變高大的身躯潜伏在一处阴影中,让人很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体格,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直到他亲眼看着两队巡逻的北戎兵从他面前经过,掐准那个交错的瞬间,他宛如一头敏捷的黑豹,迅速翻过木栅栏,进入军营中。 接下来的一路,他就是利用一处处火光下的阴影,交替持续前进,直至到了别苑的围墙外。 还是如同之前那样,看准了巡逻之人交错而过的那个节点,翻墙入了别苑。 进入别苑后,能藏身的地方就多了,杨變不禁放松了些。 按照最重要的人必然住在中心位置的定律,杨變一路往中间位置潜行,同时不忘潜到行经的院落中查探一二。 果然如他所想那样,住在别苑里的大都是北戎这次出征的将领,期间不乏看到一些让人愤怒的场面,杨變俱是视若无睹。 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即使他进去把人杀了,却根本带不走这些人,最终结果也不过是无用功,反而会暴露自己。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杨變藏身去了树上。 是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女子。 看其穿衣打扮,应该是勾栏中的妓子。 “你们说这几个人送过去,大皇子应该不会再刁难我等了吧?” “你可真敢说,也不怕被大皇子的亲卫听见了!不过她们应该比那些平民女子经得起折腾,早知道就该去妓院里寻人,寻那些柔柔弱弱的平民女子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这几个北戎兵还不忘威胁那些妓子,让她们去了后好好侍候皇子,到时候自然有她们的好处。 这些妓子迎来送往惯了,自然不惧这些,反而和几个北戎兵调笑起来。 等走到慕容兴运的住处,本来是八人,竟被几个兵卒藏下了几人,只送进去了四个。 一个亲卫模样的人,出面接受了这几个妓子。 “大皇子不在,去乌金堂找三皇子了。”说完,对方就把院门关上了,也没给任何打赏。 以至于等院门关上后,几个兵卒纷纷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并骂了一句北戎话。 他们没有多留,很快便去了妓子的藏身之处,领着人走了。 杨變没跟上去,转身去找乌金堂。. 宽敞的堂室中,明灯高悬,室中飘浮着淡淡的龙涎香。 立在正中的慕容兴运,双手环胸,一副桀骜不驯分外鄙夷的模样。当然,若他没有时不时地揉鼻子,看起来就更有气势了。 慕容兴吉席地坐在一张矮案后。 他穿了件墨蓝色广袖长袍,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这次没有结成细细的小辫子,也没有坠上宝石和金线,耳上也没有戴金环。 若非他高鼻深目,轮廓较深,俨然一副昊国人的模样。 “父皇曾一再叮嘱我们,不要被中原的穷奢极侈侵染,显然这话你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倒有脸说我抢几个女人?” 慕容兴吉笑了一声,淡淡道:“你这是只抢了几个女人?你的人在外面闹得城中百姓闻大皇子之名而色变,父皇已经来了亲笔手书,说此地由我统管,你妨碍了我收拢民心,你说我能不能说你?” 慕容兴运露出狞色,似想骂什么,终于还是有些忌惮。 “老三,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你手下的人最近出了多少漏子?运回北境的物资,莫名少了不少,负责押运的兵也不见了,你竟至今还没查出缘由,此事若是让父皇知道……” 慕容兴运先是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又道:“此事我自然会查,不用你多管!别忘了你只管城里,以及和昊国和谈之事,外面可轮不到你来插手。这趟运送昊国送来的那批兵器铠甲,我会亲自带着人送过黄河,我倒要看看是哪路人竟敢劫我的东西!” “轮不到我插手?” 慕容兴吉喃喃,倒也没有反驳,笑道,“那就祝皇兄这次能马到成功,也免得损了皇兄威名,不过可千万莫把命送了,是时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 慕容兴运知晓与他打嘴官司,自己占不了什么风头,也懒得与他多说,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对此,慕容兴吉不气不恼,反而笑了笑。 杨變扒在房顶上,顺着洞看到这个笑,只觉得仿佛看见了朝堂上的那些老阴比文官。 他搓了搓了下巴,算着从这里冲下去,能不能一刀把人劈死。 得出的结果是,三七开。 对方有三成几率会死,而他有七成几率在劈死掉对方后,落入重重包围中,也落个身死当场的下场。 想着家中的元贞和儿子,杨變决定要惜命一些,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且在听了方才二人一番话后,他有个更好的主意。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8节 这么想着,杨變打算撤了,却在见到慕容兴吉突然皱起眉,随后站起身往旁边屋子去了,不禁起了好奇心。 他也往同一个方向挪去,同时在心里想着同样的建筑里,那个方向会是什么地方。 果然掀开瓦片后,下方正是一间书房。 书房中有书架书案,一应齐备,慕容兴吉站在一面墙壁前,怔怔地看着墙上。 他在看什么? 可惜杨變居高临下,根本看不到墙上。 他心痒似猫挠,想了想又换了个位置,掀开房顶的瓦。 由于是个斜角位置,这次终于能看见一点了。 是两副女子画像,由于角度问题,他只能看见画像中女子的上半身,看不到全景。 杨變浑身一震,画像中竟是元贞。 一幅穿红衣披着长发,似乎是那日汲县城墙上的模样。而另一幅才吸引住了杨變目光,因为那一幅元贞似乎穿着北戎女子的衣裳。 形似神却不似,容貌是一样的,但笑容中那股柔媚中带着几丝讨好,元贞根本不会露出这般神态。 慕容兴吉看着的正是这一幅。 “你为何要跑?你可知晓,当我攻入城来,得知你并不在城中,有多么失望……” 杨變忍不了,打算下去一刀劈死此人再说。 这时,门处似乎有人低声禀报什么,慕容兴吉离开了这间书房。 杨變捏着刀柄,紧了松,松了紧。 想了想,他把刀轻轻地插了回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着火了……” 杨變离开乌金堂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唤声与嘈杂声。 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趁乱离开了北戎军营,并回到詹家,而此时不过刚丑时。 蒋尚和郑武竟都没睡,还等着他,见他回来后,两人松了口气。 杨變脱着夜行衣,一边道:“他不知道我本事,难道你也不知?不用专门等我回来。” 郑武苦笑一声:“属下虽知晓,但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免有些担心,正好陪着二郎一同等将军了。” 杨變摆摆手:“行了,都去睡吧,明日我会出城。至于你们是打算出城,还是留在城里?” “属下倒想寻个机会,把消息传回内城,也免得三郎君那担心。”郑武道。 蒋尚苦笑说:“我倒想把莹莹一家送出城,如今这外城太乱了,接下来会越来越乱,可如今……” 好不容易找了一条路,无奈这路老弱妇孺根本走不了。 杨變沉吟一下道:“你与其让他们冒险出城,不如大隐隐于市,混在百姓里。之前不是说附近的住户都联合在了一起?这办法现下有用,等再乱一些时,就没什么用了,只会激起其他人的逆反之心。 “不如提前寻一处普通的民宅,见势不对就转移,然后便藏在民宅中,乔装成普通百姓。此法既不会招来盗匪,北戎兵大概也不会针对一个平民,唯一要注意的是,家中女子最好都乔装成男子,脏一些臭一些没什么不好,先保全自己再说。” 杨變又把今日潜入军营,遇见北戎兵四处搜罗民女供北戎皇子将领享用的事说了。 蒋尚道:“妹夫,你说的我都记住了,跟我之前想的差不多,我会去跟莹莹他爹商量,先准备一条退路,狡兔三窟,最好多备几处。” 听到妹夫的杨變,脸又臭了下来。 不过不等他撵人,蒋尚自己就走了。 之后杨變与郑武又说了些事,各自去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杨變出城,带上了郑武和两个河工。 等郑武和河工再回来时,带回了几个杨變的亲兵。 之后便约好,每隔两日互传一次消息,然后杨變就把心思都放在如何劫下这批兵器上了。 最好能杀掉慕容兴运,对北戎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另一边,康承安在去了汝州后,摸清楚大致情形后便回了襄州。 京西北路拢共两府五洲,但由于三监司势大,这些府州的地方官大多沦为附庸,通常是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括安抚使司,也受有监察之权的另外三司钳制。 如今京西北路的整体论调是,一切都听朝廷的命令,之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得妄动,也因此即使明白当下上京的处境,依旧是不妄动,要等朝廷命令。 “唐秉这老小子还想骗我,被我诈出真话,如今朝廷正通过京兆府和北戎和谈,自然也能通过京兆府往外递信。远处的消息传不了,但附近几路应该都又收到了指令,再次重申不得妄动,以免引起北戎愤怒,致使和谈失败。倒是北路安抚使纪光,和转运使高宏大吵了一架,之后便紧闭官衙大门,不再见客。” 若说这话前半段还正常,后半段却试探之意明显。 元贞心知肚明,却顺着对方的话说:“那照你的话来说,这纪光倒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康承安哂笑道:“这谁知道呢,下官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来自于汝州知州,但诈了他几次,他倒也显露了真正的心情。不光担心朝廷安稳,也担心那些人如此处事,偏偏北路离上京太近,怕祸及百姓与自身。” 说简单点,就是听从主和派的官员占多数,但私下未曾不担忧己身安稳。 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们不知该怎么做,或是无能为力,于是千言不如一默,不如就听指令不动。 譬如唐秉和纪光。 两人都是文官,未尝没有忧国忧民之心,只是身单力薄,无能为力。不然纪光不会与同僚争吵,而唐秉作为为官多年之人,怎可能就因康承安诈了几句,便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的心声未尝不是他人的心声。因为汝州紧邻着南路,他大概也洞悉了南路的变化,故意在试探。 “我倒觉得这唐秉和纪光,倒可以试着拉拢一二。”说着,元贞又道:“罢,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这话倒是惊得康承安和马贺都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元贞笑了笑,意有所指。 “你觉得光你出面,能拿下这二人?” 康承安连连摇头,他再是个转运使,离了北路就屁也不是,可元贞不一样,她是公主,她手里还有陛下的手谕。 若是再次上演当初对付他们那一出,拿下的几率不说十成十,也是十不离八/九。 “你回去准备准备,等会儿随我去一趟颖昌。”. 回到后宅,希筠担忧道:“公主,你真要出门?” 要知道此时距离元贞出月子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她诞下孩子才二个月多点,自打她出月子后,就一直处于忙碌之中,而眼下距离年节没几天了。 “熠儿交给奶娘照顾,再说了还有夫人蕙娘绾鸢和你在,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距离颖昌没多远,几日也就到了,我带着人去,把庞振和张猛带上,你还怕我会出什么事?” 希筠红着眼圈:“我倒不怕公主出事,我就是心疼公主,你说谁家夫人跟公主这样,妇人干着男人的事,自打公主出月子后,就忙得没抱过小郎君几次,我就不信您不惦着小郎君。” 自然惦着,可元贞知道自己当下该做的不是去抱着孩子舍不下,而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心中自然愧疚,可她也很清楚当下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什么叫妇人该做的事,男人该做的事?不该是力所能及,能者多劳吗?将军如今在外头为大家舍生忘死,我们在家中也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之前还在说,要帮着我做事,怎么这会儿倒是抱怨上了?” “我没有抱怨,我就是心疼公主……” 说话间,奶娘已经把熠儿抱来了。 此时的熠儿已经完全没有之前刚出生小丑娃的模样,变成了一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娃娃。 这个月份的孩子,脖子还是软的,还不能直立,因此只能躺在襁褓里。 元贞将孩子接过来,将鼻子抵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又嗅了嗅他的奶香。 这个月份的娃儿是不认人的,但每次见到元贞,他都会抱着娘的手,往自己嘴里塞。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哄元贞开心,奶娘说,熠儿从来不这么抱她们的手。 抱了会儿孩子,跟他玩耍了一会儿,将孩子交给奶娘,又叮嘱了几句,这时元贞已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去换了身轻便又暖和的外出衣裳。 绾鸢也带着人把元贞的行李准备好了。 “公主你放心,家里交给我就是,让希筠随你一同去。” 元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 颖昌又名长社,乃颖昌府治所所在。 就如同京西北路那样,每一路下四司官衙都不在一处,京西北路的安抚使司和转运使司设在颖昌,另两司设在郾城。 当初康承安听到‘颖昌’两个字就觉得不对,既然要拿下唐秉和纪光,不该先去临近的汝州? 谁知元贞却说去颖昌,他以为是口误,谁知她竟就真就带着自己杀到颖昌来了。 而这一次元贞的手腕更是强硬。 先去了安抚使司一趟,按照计划先收服了本就对主和派不满的纪光,而后又带着纪光去了转运使司。 到了后,仗着武力,直接拿下了转运使高宏。 转运使司衙门下属众人,见到圣上手谕,根本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官被拿下。 次日,又去郾城。 同样手段拿下另外两司长官,期间提点刑狱司的薛提点驳斥说,即使是公主即使有手谕,也不能私自拿朝廷命官,可惜被无情镇压。 三司之事扔给了康承安,安抚使司还是纪光管着。 办完这些事后,元贞并没有回襄州,而是就留在颖昌安排人布防,同时也给处于上京附近的杨變送了信。 而此时 杨變并不在上京 而是一路给慕容兴运设局挖坑 缠斗到了汲县附近 慕容兴运也被这持续的撩拨撩出了火气 不顾正在押运的兵器装备要跟杨變大战一场。 对此 杨變祭出了藏了许久未用的大杀器——震天雷。 当几百颗震天雷同时炸响时 是什么场面? 杨變只能说很响 非常响。 为了使波及面更广 杨變不惜一路缠斗伏击 甚至在最后露出真容 勾得慕容兴运带着人踏入这片密林。 再之后 就没有之后的。 进了林子的大多都被炸死了 没被炸死的也活不了多久 至于走在最后半脚踏入林中的人 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 拼了命驾着受惊的马逃窜四散。 杨變没有多留 这里距离汲县不远 汲县还留守了不少北戎军 所以他连忙就下命带着东西赶紧撤。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29节 为了防止北戎军追来 他还故布迷障走了弯路。 消息传到北戎军营 引起一片哗然。 慕容兴吉震怒 别看那日他讥讽慕容兴运让他别死了 实则他并没有想过要让慕容兴运死。 慕容兴运的母亲身为天佑帝大妃 本身就出自于八大贵族中完颜家 其家族中人才济济 武官武将极多。 慕容兴运没死 他只用拿捏住慕容兴运 就能号令下面那一群人。如今慕容兴运一死 那些人会不会闹且不说 他也极不好掌控这些武官武将。 自然是要闹的! 堂堂大皇子莫名其妙死了 虽说逃回来的兵卒栽赃给了昊国人 可三皇子不是一再说 昊国主和派已给下面下了命令 不准地方驻军妄动 现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伙儿昊国骑兵 杀死了大皇子? 你说尸体残骸已经找到了?大皇子被炸了个粉碎? 昊国的火器都在军器监 如今军器监已被京兆府拿下 东西都送给了三皇子 谁知道是不是三皇子为了巧计除掉大皇子 动用了火器 又栽赃给别人? 慕容兴吉若早知道拿下昊国军器监 会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他是万万不会贪图这个功劳的。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完颜家的属将聚众来找慕容兴吉问话 慕容兴吉扭头便斥骂威胁负责和谈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把消息转到内城 同样引起一片哗然。 主和派又惊又怒 大骂杨變这是要造反 纷纷涌入宫中。 刘俭就见得圣上一言不发照着主和派那些人的说法 下了诏令斥责杨變 并勒令他即刻回驻地襄州。 等这些人都走了后 宣仁帝又喝了一通酒。 喝完后 又是大笑说当初自己做对了 杨變做得好 就该这么干 又骂主和派那些人 骂完后又哭。 刘俭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 主和派疯了 圣上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3章 83 与此同时,引起巨大风波的杨變,正在田家庄子上修身养息。 也是疲累多日,正好趁机会歇一歇。 因为想往内城递信,受水路的启发,郑武又开发出一条利用京河,通往内城的冰下水路。 因此,前脚主和派大骂杨變要造反并涌去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出来了。 杨變才懒得理这些人,有本事就出来抓他,没本事就闭嘴。 “就怕这些人通过京兆府传信去襄州,逼迫公主。”贺虎担忧道。 杨變不以为然:“你嫂子可不在襄州,他们要逼也得去颖昌逼迫,再说你以为你嫂子是什么人,能被一群关在笼子里老废物们逼迫?尽管放心,她自有处置办法。” 言罢,他又道:“不说这些废话,趁着这两日外头尚还平静,把之前抢来的东西都搜罗搜罗运到颖昌去。顺便递句话,让北路那速速统合下兵力,指不定哪日就能用上。对了,把这信也送给你嫂子去。” 杨變起身去里屋拿了一封信出来。 厚厚的一叠,一看就写了很多字。 贺虎想笑,老大这习惯走哪儿都改不掉,之前在汲县时,日日给公主写信。如今没有当初那么方便了,还是不忘给公主写信,只是改为攒够了一次再送走。 想必这一叠,应该是攒了许久。 不禁动了要不要给希筠那丫头也写封信,老大这蛮汉都能让如花似玉的公主对他死心塌地,指不定就有这写信的功劳。 思及此,贺虎又想到一件事。 “老大,那田家小娘子……”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人。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通过人的脚步就能大致辨别是什么人。 这院子里都是一群大男人,下人也都是男人,这女子的脚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果然,来人掀起门帘进来,正是田家那位小娘子,田如霜。 她生得小巧玲珑,甚是貌美,穿一身粉色绣海棠的小袄,外面披着白狐毛领子的披风,显得面如芍药,十分动人。 她手里提着个不大食盒,刚走进来便笑盈盈道:“杨将军,霜儿跟侍女一同包了些元宵,特意煮了送来与你尝尝。” 是啊,上元节到了。 这逢上乱世,什么年啊节啊的,早已被人遗忘。 “我不吃甜的,你拿走分给其他人吃。” 似看出杨變的冷漠,田如霜似有些伤心难过,但还是强撑着笑道:“到底是过节,吃了元宵才能团团圆圆,和睦美满。” 本来杨變不想理她,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照这么说,吃不到元宵的就不能团团圆圆,不能幸福美满,这是谁说的歪道理?” 田如霜没想到自己不过挽回颜面的一句话,竟惹来杨變如此反感,忙抖着嘴唇道:“小女并非此意,只是……只是……” 说着,已是泫然欲泣起来。 杨變又说:“庄子上再是缺下人,也不该让你一个未婚女子,随意往都是男人的院子里闯,以后这地方你不要再来了,若有事让下人来转话便是。” 这话说得,分外不留情面,哪怕田如霜再有小心思,这会儿也站不住了,捂着面夺门而出。 贺虎啧道:“老大,人家小娘子也是一片好心。” 杨變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等回去后,我会把你这一片好心,告诉希筠那蠢丫头。” 贺虎顿时变了脸色:“老大,你可千万别,那丫头凶得很,知道了还不挠花我的脸!” “你这大熊脸,那丫头得使多大劲才能挠破?” 杨變站起来道:“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跟他们都说说,以后再往这院子放女人进来,都给我卸甲回去种田去,反正心思都不在打仗上头。”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这些个亲兵能陪着杨變这么多年没归家,多是家中已没人了,也打算一辈子就跟着杨變。 杨變当然明白这点,因为格外厚待这些人,如今竟说出让他们卸甲回去的话,显然是动真格了。 贺虎磕磕绊绊解释:“老大,他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见这小娘子有意,正好老大如今在外头,估计也素了许久…反正最后,也不过收个小妾在身边,大丈夫谁身边还没个小妾……” “你要是真存着这样的想法,我劝你回去后别招惹希筠那蠢丫头了,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 希筠是不聪明,但架不住身后有俩聪明且护短的。 杨變真怀疑,若是以后希筠嫁给贺虎,他敢惹她伤心让她哭,指不定哪天死在外头了,旁人都不知。 “再说,谁说是不是大丈夫,得靠多纳女人才能展现?滚滚滚,都是哪来的破道理?我放着家里娇妻幼子不要,整个黄毛丫头在身边,你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说着,杨變已经扬起脚来。 贺虎忙跳开躲过:“老大真跟我没关系,都是他们!我以后指定对希筠好,你可别当着公主面说我坏话。” 忽然,一阵寒风吹进来,却是有人掀开了门帘。 正是已经哭着跑走的田如霜。 “你怎么又来了?” 看着杨變脸上的不耐烦,田如霜心疼欲死。 爱慕生于那日濒临绝境,却看见了拯救自己的英雄。她知道他有妻,还是高贵的公主,可她没想要当她的妻,只当小小的一个妾便好。 所以她厚着脸皮,一再示好,娘知道后,也惦着想请对方帮忙救爹和两个哥哥出来,听凭她任性。 之前,面对她的示好,他虽是冷漠,到底还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如今才知道,他心中竟是如此想她。 弃如敝履的黄毛丫头? 田如霜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甘,哭道:“你的妻子竟如此之好?她难道生得比我还美?”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早年长于福州,七八岁就有人家求娶上门,说要提前定下亲事。 之后来到上京,上京的美人确实多,但田如霜觉得自己并不落那些人下风,哪怕是享誉上京、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元贞公主,她也觉得自己不差对方什么。 “你为何以为女子好不好,要以容貌来论之?” 田如霜听见杨變冷寒如冰的话语,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凭什么妄图与我妻相比?论起容貌,你还不如她身边侍女,论起才学心性胆识谋略,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不说其他,只说当日换她沦为你的处境,她绝不用等着旁人来救……” 杨變突然笑了一声,笃定道:“她根本不会愚蠢到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她有自知之明,也从不小瞧自己的敌人,怀有侥幸之心。若她愿意留在这种险境,只说明一件事,她必是做足了万全准备,恐怕那些北戎人根本进不来,就倒在庄子外面了,而不是让人欺到自己面前……” 越说,杨變越是想念元贞。 再加上看着眼前这张哭得满是眼泪的脸,他更觉得厌烦、索然无味至极,也没有继续想说下去的欲望了。 “念你年幼且糊涂,这次就算了,速速退下吧。” 这次是真跑了,也不惦着拿自己的食盒了。 贺虎看着一言不发的老大,踮着脚往后退了两步。 “老大,我这就去命人送信,还有送兵器去颖昌。” 说完,人也溜了。 杨變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里屋。. 诏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到颖昌。 似乎主和派那也清楚,如今京西南路大抵是不中用了,打算把诏令发给京西北路,通过这边再把诏令发到襄州。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元贞已经先他们一步拿下了颖昌。 康承安把诏令呈给元贞看。 元贞打开后看了看,扔在一旁。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0节 “所以我说朝中有奸细,他们大概已经挟持了父皇,不然父皇何至于置帝王尊严、江山百姓社稷而不顾,一味求和?” “我昊国的风骨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他们的诗句里描尽了风骨和气节,如今合该是展现气节的时候,而不是明知将军在京郊占了优势,正要围城打狗时,反而勒令其鸣金收兵回驻地。” 书案后的元贞,是面无表情的,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姝丽的容颜,黑亮却有些反光的眸子,让她格外多了种属于上位者的冷漠。 康承安感到有些冷。 公主看似在骂那些主和派,但这其中何尝不也包含着圣上,那可是她的父亲。她在说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殊不知该玉碎的人中,也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宣仁帝。 她怎么敢?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纪安抚使,你觉得呢?”元贞突然问。 是的,纪光也在,如今北路这由他和康承安主持着,京中发来诏令,根本瞒不住他。 纪光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一派文人雅士的模样。 此时,他表情甚为痛心、唏嘘。 “公主所言甚是有理,虽是冷漠且罔顾伦常了些,但值此国将大倾之际,一味求和根本无法保全昊国,反而适当表现强势,才能让北戎投鼠忌器。” “他们如今是打进了外城,但还没攻入内城,一时半会他们也攻不下内城。如此敲山震虎,反而可以让他们知道,如今是我们愿意跟他们谈,才能谈。若不想好好谈,顷刻各路大军压境,反包围上京,到时候就是关门打狗,孰轻孰重,让北戎自己斟酌。” “纪安抚使说得好!” 元贞大赞,突然又露出怅然之色,“可如今像纪安抚使这样明白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她起身越过书案,走了出来。 “朝廷重文抑武的国策,早已显露出无数弊端,直到近日国之将倾之际,才显露真正的恶果。” “朝廷压制武将太过,以至于为将者没有做将帅的模样,只会听命行事,不敢妄为,生怕犯错,宁肯少做不做,也不愿多做犯错。” “我虽不知毗邻几路的主官,到底是何心思,但左不过就是这些。二位心思剔透清明,也愿意助我夫妻二人,实话不怕告诉二位,虞夫人此前来襄州,不光带来了父皇的手谕,其实还带来了一人。” 谁? 康承安和纪光都看了过去。 “七皇子萧杞。”立在那的元贞淡淡道。 康承安错愕。 纪光则面色复杂至极,一副想哭却又想笑模样。 “此言当真?”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副殷切之态。 元贞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纪光当即站了起来,道:“公主,老臣这就去京东西路一趟,务必说服当地四司长官听从公主和杨将军号令,有公主和将军的英明决策,我昊国一定不会亡!” 说完,他也不等元贞允许,就匆匆走了,哪还有耳顺之年的老态龙钟。. 元贞回到书案之后。 康承安坐在原处,没动也没说话。 元贞也没催他,而是继续看着自己的札子。 如今由于她身在颖昌,对南路那鞭长莫及,于是便下令给马贺及当地各州县官员,若有事,均可用书札方式言事,把札子递到襄州,再由张猛送到颖昌来。 包括京西北路这,也开始在按这种方式在言事。 当下正逢战时,看似各处没乱,实则下面早就乱了。上层官员无心管下层官员,而底层官员又懒政怠政,自扫门前雪。 经过元贞这一番运作,如今南路与北路两地的军备和粮食,都进行了初步统合。再用这种法子把各州县官员统合起来,不光方便消息传递,更便于命令下发时,能确切落到实处。 很草台班子的做法,但却极其有效率。 “有话就说,你也算是我收归到手下的第一人。”元贞头也不抬道。 康承安局促一笑:“倒没什么话说,只是没想到纪安抚使之前还一副怅然悲痛之态,如今倒顷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元贞提笔在墨池里蘸了蘸墨,还是没有抬头。 “那是因为他有了安身立命的寄托。之前他觉得昊国亡定了,不报任何希望,哪怕将军如今在京郊努力着,他也觉得是螳臂挡车,无甚用处。” “纪安抚使是老臣,他不像主和派那样,对北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恰恰他想的非常现实。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北戎怎可能会放弃彻底灭亡昊国的想法?所谓和谈不过是又一场阴谋。” “所以我们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听之任之,哪怕我这个女子插手两地政务,他也觉得没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可如今不一样了,哪怕整个萧氏皇族都搭在里头,只要外面有个七皇子,就意味着有了另起炉灶的希望。自古以来,还少得了这般事?国君遭人掳掠,臣子另立新君,他大概是想到‘晋人执郑伯’的故事了。” ‘晋人执郑伯’的故事,说的便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讨伐郑国,晋国抓住了郑国的国君郑伯。 郑国的大臣们无计可施,这时一位叫做公孙申的大夫说:“只要我们攻打许国,并表示另立新君,晋国觉得抓了国君无甚用处,自然会放回我们的国君。” 之后郑伯果然被放回来了。 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什么道理? 说明国君并非非某一人不可,当这个国家需要他是国君时,他才是国君,若不需要了,敌人即使掳掠了国君,也是无甚作用。 纪光悲怆的是昊国的未来,而如今身在襄州的七皇子,让他又看见了未来,所以他才会一改态度。 所以公主故意透露七皇子的存在? 要知道,此前连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康承安怔怔想着。 他又看了看伏案的元贞,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终究还是没忍住,道:“那公主可认为稚嫩柔弱的七皇子堪当大任?” 元贞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康转运使,又想听何种回答?” 康承安一怔,道:“自然想听公主的心里话。” 元贞突然笑了,扔下手中狼毫,靠进椅背里。 “心里话就是有些人读书读迂了,就认这个所谓的君君臣臣,给他们一些想望,也能提起精神来好好为我办事。” 她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了,姿态并不是那么端庄,却言谈之间挥斥方遒,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漠感再度临身。 “真话就是,谁来担这个大任都可,但昊国上下沉疴难治,必须要有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才能焕发出生机。不然,即使今日解了上京被困之危,日后上京还会被困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那些人还在,上京之危就不算解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过来:“康转运使可满意这个回答?” 康承安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他似是长出了一口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郑重地躬了躬身:“满意。” 元贞点了点头:“既然满意,那就去做事吧。” “是。” 康承安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门外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突然转为轻快,轻快而有力地往院外走去。 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个背影,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数日后,元贞收到杨變送回来的兵器铠甲以及火器。 同时,也收到他的信。 …… 一月初六,阴,冷。 这震天雷的威力真猛,就是场面着实狼藉了些。 他们都想吐,还在强装。 其实我也想呕吐,但我也要装,毕竟我是将军,不能丢了脸面。 卿卿我妻,想你。 …… 一月初九,小雪。 终于甩掉追兵回去了。 这群愚蠢北戎人,还想追击我?不知我最擅长游击战? 慕容兴吉那孙子定要气得不轻,哈哈哈。 想你。 …… 一月十二,阴,冷。 权简让人传信出来,主和派那些老阴货进宫告状了。 慕容兴吉必然会让他们发下诏令,若诏令发到你面前,勿要理会,让他们来我面前说。 想你。 …… 一月十五,终于晴了,但还是冷。 有一小娘子妄图与你比美,我斥她脸何其大,竟妄图与我妻比美,不知所谓。 好想你,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 元贞红着脸,暗呸了一口,将信都收拢了,放进一个专门放信的小箱子里。 转头去看,发现希筠手里竟也捏着一封信。 “怎么?贺虎也给你写信了?” 希筠连忙把信往身后藏,可惜藏不住脸上的惊喜和疑惑之色。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句嗔怪:“他定是跟将军学坏了!” “好好好,他都是跟将军学的,那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不跟公主你说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1节 然后跺着脚,人羞跑了。. 所谓的诏令,并未挡住杨變的步伐,相反他索性不装了,直接挑明了就在京郊抢掠北戎的物资。 完颜家的属将召集过人马,给他设伏过几次,人没杀死不说,反而又损失了一些兵力。 同时,京西北路的虎威军作为第一支勤王之军,压境来到了通许和管城两地。 这两地,一个在上京下方,距离上京不过百十余里。一个处于上京西侧,距离上京也不过百十余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北戎得知这一消息后,压力而想而知,慕容兴吉几次斥责京兆府尹,多番摆出要扯破脸皮之态。 内城那听闻消息后,也大惊失色,几番下诏令斥责。 可尽皆无用,杨變根本不理会,诏令也在虎威军那石沉大海。 内城里的人这才知晓,外面已经不听朝廷指挥了,至少京西北路和南路这两地,大概是投向了杨變那个乱臣贼子。 与此同时,其实上京城内外城的日子都不好过。 内城的两处粮仓,都已数次放粮,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连皇宫里的内侍宫人都开始以稀粥裹腹,宫里只有那么些许人,每日才能吃得几顿饱饭。 同时,因为要筹集给北戎的银钱,家家都被抢掠一空。 本来是保护自己的禁军亲自出动,挨家挨户索要金银财物。甚至为了给北戎筹集美人,内城许多平民女子都遭了殃,甚至已经在往官员勋贵家波及。 而外城这,之前很是乱过一阵子,死伤了不少百姓。 后来在杨變通过水路不断往里派人,在这伙人的故意引导下,食不果腹的百姓开始聚集到北戎军营前,向北戎人施压。 他们手无寸铁,或是静坐,或是苦求,求着北戎人给口饭吃。 如今北戎在外城的兵力不过三万之数,而整个外城加起来有近两百万人。 这么多的人逼到北戎军营面前,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 哪怕他们尽皆老弱,手无寸铁,也逐渐让北戎人开始胆寒,生怕逼急了这群人不顾伤亡,扑上来生吞了他们。 局势逐渐脱离慕容兴吉的掌控,里里外外都是压力,为了不让外城失控,慕容兴吉不得已命人放粮,暂时控制了外城的局势。 如今该怎么? 本想把上京这个大宝库慢慢掠夺干净,外面却多了个搅局之人。 杀杀不死,一打人家就跑,你不打了,人家又回来继续抢东西,他们好不容易逼迫昊国朝廷要来的东西,,被对方抢了半数。 慕容兴吉倒想调集汲县、河阴两地兵马,前来围剿杨變,只可惜虎威军两地压境,他也怕调了两地兵力,转头被虎威军掏了裆,断了北归的后路。 借由和谈逼迫也无用,人家现在根本不把内城那些个皇帝皇亲高官勋贵放在眼里,指不定就等着他们把这伙人都逼死了,正好自立门户,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真的好卑鄙! 眼下那杨變还只是暂时联合了两地大军,若是连京东西路的昊国驻军,也不听皇帝朝廷的命令,派驻军前来,将他包围在上京城里。 一旦如此,可真就是关门打狗了。 现如今摆在慕容兴吉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继续坚持,施压昊国朝廷,妄图借由朝廷逼迫前来勤王的大军。 抑或是速速离开,拿着内城那些人当人质,保全己身,迅速撤离,待到出城后,回到南岸驻地,再与他们一决胜负。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 有红包。 第84章 84 连着多日,从外城传来的消息都不好。 据说杨變虽调来了虎威军,但由于势单力薄,北戎调来汲县、河阴两地部分驻军,双方进行了一场战役。 结果是虎威军不敌,大败而逃。 这一消息,让本就混乱的内城更是乱上加乱。 谁也不知道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本来京兆府尹传进内城的消息,只有数个官员知道,加起来知道的人不足十个人。 由于形势实在不利,收到消息后他们就进行了统一,此消息绝不能随意外传。 万万没想到,不过扭个头的功夫,就在内城传了个人尽皆知。 当日由于城门封闭被关在内城的那些太学生,再次齐聚街头,随同他们的还有无数平民百姓。 所有人头上都缠着白色布条,来到皇宫前。 “圣上纵容奸佞误国,我昊国泱泱大国,富甲天下,却在战事上屡屡受挫!朝廷纵容文官打压武将,由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带兵指挥,以至于武官们畏战惧战不想战。” “主和派官员一再求和,不顾朝廷利益,不顾朝廷威严,汲县一战本是我朝占优势,主和派却要求停战,主动求和,致使错失战机,又与北戎交换太原等城池,一再将咽喉送至敌人刀下,导致今日发生的一切。” “权少保是怎么死的?为何该去的援军未到,是谁拦下了调令,致使权少保战死沙场?又是谁赶走了骁勇善战的杨将军?若非痛失这两位将帅,我昊国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如今杨将军带兵来援,你们反倒说对方乱臣贼子,谁是乱臣贼子?” 这一声声一句句,俱是包含了无数血泪。 有的人喊着喊着,就痛哭起来。 “敌人打来,你们贪生怕死,留下外城百姓任人鱼肉,只为了苟且偷生。为了逢迎北戎人,你们抢夺百姓家产,抢夺平民家的女儿,你们枉为人子,枉为人父,枉为读书人!” “都是奸佞!都是奸佞!” “奸佞误国!圣上你为何不睁开眼,斩了这些奸佞!” “老天无眼啊,还我女儿!”. 宫门前,站了无数禁军。 但由于这些人未冲撞宫门,他们自然也没动。 禁军中,几位官员正在发怒。 “快把这些人速速赶走,都什么时候了,容得了他们在此胡闹!”尚书左丞王长旭斥道。 如今他也是憔悴得可以,本是自诩年近六旬,依旧须发乌黑,这才过去了几个月,如今须发白了一半。 除过他以外,几位执政官都在,俱是愁眉紧锁。 今日正好蒋旻当值,他一动未动,守宫门的禁军也一动未动。 王长旭见命不动这些人,目光又挪到不远处葛岳身上,他正是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也是当下三衙中官位最高之人。 “葛指挥使,难道你就不管管?” 葛岳大约五十多岁,国字脸,身材魁梧。 闻言,他苦笑了一下:“王相公,请恕葛某无能,指挥不动亲从官。” “那你让你的人去!”王长旭道。 之前见到太学生和平民上街,就有巡城的禁军聚集过来了,只可惜他们从头到尾都没阻拦这些人,而是跟在一旁都聚来了宫门前,这些人葛岳倒是能指挥。 哪知这葛岳还是未动。 “葛指挥使——” 葛岳突然摘下头上的兜鍪,扔在地上。 “别嚷嚷了,这副都指挥使老子不干了!” 他狠狠地在地上呸了一口,骂道:“若非顾忌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你当老子愿意听你们这些人的指挥?叫你们一声相公,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脏活累活使着我们去干,骂挨了人也伤了,你们藏在后面吆五喝六。” “别说这些人骂你们,老子也想骂,你说你们干得都叫什么事?就不提其他,你们自己藏在家中吃香喝辣,临到老子禁军和百姓,都是以稀粥裹腹,人都快要饿死了,还想老子带着人去撵这些可怜的百姓?” “又想马儿跑,还想马儿不吃草,你们知不知道下面有多少禁军要撂挑子不干,还在这装模作样充大头?” “去你娘的,老子不干了!现在就去把你几家的粮仓打开,把粮食拿出来分了!反正这内城也坚持不了几日,要么自己开城门,要么北戎自己来开,总得当个饱死鬼!” “不干了!不干了!” 身后的禁军,纷纷摘下佩刀扔在地上。 一时间,这声音竟压过那边的唾骂声。 都是爹生娘养的,这些日子为了‘大局’,他们干了多少昧良心的事,他们自己知道。 堂堂中央禁军,刀尖对着的不是敌人,而是无辜百姓。 可他们能怎么办? 上面说了,只要北戎答应和谈,所有人就都有救了,百姓也有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活着就行。 包括后续去百姓家抢民女,谁不是咬着牙去的,以至于多少天过去了,才不过凑了几人,至今人数还没凑够。 现如今,他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说一句,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禁军的举动,将众人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藏在后面的官员自然藏不住了。 “打奸佞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冲了过来,人还没到近前,无数脏鞋子臭袜子已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众官员连忙去躲,却你撞到我我碰到你,跌在一团。 “方才那位官爷说得对,让他们开仓放粮!” “我倒要看看,这些黑了良心的人到底贪了多少钱!” “都是奸佞!” 众人将倒在一团的官员围在中间,有人唾骂,有人已经上手去厮打了。 周围乱成一片,痛呼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时,几个禁军匆匆跑了过来。 人还没到近前,话已经传过来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2节 “都指挥使,大事不好了,北戎打到内城城墙下了。”. 北戎是自己打到城墙下的? 自然不是。 有京兆府的帮忙,他们很轻易就来到了内城城墙下。 城墙上是有人驻守,一见到情况不对,就连忙命人去传讯。同时,守着城墙的将士们也严阵以待起来。 可惜就如同之前葛岳所言,当官的不会克扣自家的粮食,更不敢克扣百姓的,怕他们聚众闹事,那就只能克扣禁军的。 眼下每个禁军一天只有一顿稀粥裹腹,人都饿得虚软无力,怎么迎敌? 也许今日内城就要破了! 所有人都这么绝望地想着。. 就在之前宫门处闹起来时,消息就已经传入宫中了。 往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抵是宫人内侍都懒怠做事,地上的积雪未清,枯黄的枝叶四处零散,一副萧条没落之态。 福宁殿,也一改往日内侍宫人林立,殿外竟无一人侍候。 刘俭疾步走进来,走到盘坐在高台上的宣仁帝面前,跪了下来。 “圣上,葛指挥使撂挑子不干了,宫门外聚集了无数百姓,正围殴王相公等人,逼着他们开了家中粮仓放粮。” 披头散发的宣仁帝,穿了身天青色的道袍,他本就是清瘦的,如今更是瘦骨嶙峋,手上的筋骨凸起,看起来颇有几分吓人。 闻言,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就得这么干,他们成天当着朕的面道貌岸然说,百姓必须要赈,以免闹出事端。朕把皇仓都开了,宫里的人都快饿死了,他们一个个却在家中吃得脑满肠肥,嘴上流油,就得这么干,让他们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刘俭又躬了躬身子:“还有一事。” “什么事?” “北戎打到内城城墙下了。” 宣仁帝一怔。 怔完,道:“终究是来了吗?” 刘俭不忍看他模样,趴在那哭了起来。 “哭什么?” 刘俭抹了抹眼泪:“老奴……老奴……” 宣仁帝突然垮了腰,似乎一下子就没什么精神气儿了。 他有些无力地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又摆摆手:“去,去跟他们说,别让人把那几个老匹夫打死喽。”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蹦出。 “朕是仁君,朕要顾念百姓,朕一会儿就让人去开了城门,迎北戎人入城,只要北戎人不杀百姓,朕随他们处置。不过朕与他们到底君臣一场,他们乃朝廷股肱,朕的左右手,朕慷慨赴死,他们怎么能不随,那就一起去吧。” 这一次刘俭彻底绷不住了,大声痛哭起来。 宣仁帝低头看着他,突然竟露出一个笑容,很复杂很无力也很苍白的笑。 “别哭了,你一个老太监,谁又会将你放在眼里。你就去混在那些普通内侍中,去蒋家找蒋拯,看在朕的面子上,总有你一口饭吃。” “圣上……” “快去吧,勿要耽误。”. 圣上要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的消息,顷刻传遍皇宫。 整个皇宫都乱了。 内侍们倒还好,他们一群无根之人无所畏惧,可宫妃们和宫人们就没那么好了。 都听说过北戎人的凶残,前阵子为了给北戎筹集美人,外面闹成什么样,宫里不知,却也知道因为凑不够人数,要拿宫人去充。 一夕之间,跳井的宫人有四五个。还有些心思活络的,纷纷找上守宫城的禁军。反正如今宫里守卫并不森严,这期间成就了多少好事,又有多少宫人收买禁军跑出去了。 还是后来宣仁帝下了命,不会拿宫人去充,才止住这场混乱。 如今的情况比那时更糟糕,如果北戎人真进了城,能放过皇宫?到时候她们这些人恐怕都要遭。 吴皇后王贵妃以及陈贵仪刘贵容等人,纷纷哭着来找宣仁帝。 这时宣仁帝正在见一众官员,知晓她们来了,也没有避讳,让她们都进来了。 “哭什么呢?” 宣仁帝已换上一身龙袍,头上也戴了冠,规规整整,坐在龙椅上。 “什么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享了大昊的荣华,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一会儿朕就要带着王相公、陈相公、刘相公、周副使等人,去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了。你们若是怕,就自己寻一条白绫了解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宣仁帝特意点了与几位宫妃有关的官员。 闻言,几位宫妃顿时绷不住了。 尤其王贵妃,直接哭着对王长旭道:“爹,你疯了?你怎么能怂恿圣上去向北戎人投降?” 王长旭老脸一阵灰白。 这可不是他怂恿的,正确来说他是被圣上赶鸭子上架一起带上了。 可此时此景,这般情况,圣上为了百姓要去开城门,他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一旦他拦了,日后史书工笔,他就板上钉钉的奸佞。 同时王长旭也很清楚内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杨變的兵败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今日城不破,明日城也会破。区别之在于,时间的早晚,北戎人是否会磨得没有耐性,一进城就杀人。 而陛下都去了,他还能不去? 若不去,他一世英名都毁了,还真如那些人骂的是个奸佞。 想着这一切,王长旭挺直了脊梁,一把挥开女儿,痛心疾首骂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圣上是为国为民,你爹也是为国为民,世人都骂我等主和一派官员误国误民,又岂知我等也是拼尽全力!” “朝廷无钱,和北戎打仗拿什么打?交换太原等城池,也是北戎放了明话,若不然就开战!” “没银子怎么开战?本想忍辱负重,徐徐图之,谁又能想到,北戎竟会卷土重来,兵临城下,又拿下了外城。” “我等主和难道是为己?不也是想着外城数百万百姓,怕北戎残杀百姓,只想以和谈拖延,另寻生机,未曾想百般求全,依旧天不从人愿!” “此一番,为了城中无辜百姓,老臣愿随陛下一同开城门降他。日后,世人对我口诛笔伐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我王廷赫尽皆受下!” 说完,他对着宣仁帝深深一躬。 一旁许多大臣,早已是老泪横流,纷纷说道‘王相公大义’。 宣仁帝懒得再听他们说话,道:“行了,勿要再耽误了。”. 会宁阁。 钱婉仪抱着红叶去找来的两身衣裳,宛如抱住了什么宝物。 “速速换上吧,一会儿我们就去浣衣局,穿上衣裳后,把脸涂得灰一些,怎么显老显丑怎么弄。” 红叶有些慌:“我们这样真能逃过?” 钱婉仪咬牙道:“逃不逃得过,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北戎人就算再不忌口,也不会去浣衣局找老宫女。等找到机会后,我们就逃出宫,再逃出城。” “可我们能逃去哪儿?” “自然是去找我儿。如今这宫里一众皇子都不中用了,估计都要随圣上去给北戎当阶下囚,我儿就成了在外面的唯一独苗。你说那杨變和元贞公主领着兵在外头,哪怕这次战败,一时半会儿也倒不了。如今上京是沦陷了,可昊国疆域何其大,各地还有驻军,他们若想号令天下,还不得指着我儿!” 钱婉仪越说越兴奋:“等到那时候,我儿说不定就是皇帝了,你说到时候我会是甚?” 红叶怔怔地看着她兴奋的脸,真佩服到这种时候了,她还能做梦。 不过她也不会说扫兴话就是,哪怕现在婉仪不中用了,到底还要指着她逃出去,指不定日后还要指着她过日子。 这么想着,红叶也说了几句逢迎话不提。. 宣仁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四。 这一日,注定会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一天昊国皇帝萧堇,偕同一众大臣,在固守内城数月后,终于还是打开了紧闭的城门。 并在城门大开之际,带着一众大臣跪在夹道两侧,并双手逢上降表。 只求一件事,勿要伤害百姓。 慕容兴吉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接过他手上的降表,并俯视着这些人,一时只觉得大业在握,天上地下,舍他其谁。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只除了那个杨變。 这个两世的仇敌。 想到这些,慕容兴吉脸色又阴沉下来,所幸戴的兜鍪半遮着面,倒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驱着马往前行去,随在他身后的是欢快高呼满面荣光的北戎骑兵。 无人理会跪在地上的这群人,直到这队人马都过去了,才有人上前来与他们对话。. 次日,杨變才收到内城传出来的消息。 他万万没有想到,内城那群人竟如此不经诈,慕容兴吉不过略施小计,就逼着他们主动打开城门。 其实他也清楚,内城即使再坚持下去,也坚持不了几日,可还是难掩感叹。 一时间,他心情分外复杂,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元贞。 想到前几日元贞给他来的一封信—— “慕容兴吉此人生性狡诈多疑,他见你盘旋于京郊,各种劫掠他好不容易从城中得来之物,又见虎威军两地压境,必然会惧怕被关门打狗,因而生出离开之心。可他不会甘心就这么走,这么走也太不安全,必然会使计蒙蔽内城中人,企图拿他们当做人质。” “内城与外界交流,仅靠京兆府尹,见此人种种举动,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一旦面临生死大局,必然会投向北戎,帮着唬骗内城那些人。内城本已濒临粮尽,必然会生出大乱,是时候一定会逼着父皇开城门投降。 “此后城中大概会乱,但你勿要妇人之仁,保住权家、蒋家、詹家等亲近之人便可。即使——” 写到这里时,明显能看出她大概心绪纷乱,笔迹可见凌乱,不如之前工整。 “即使你有机会救下他们,也勿要伸出援手。慕容兴吉打着断掉昊国根基的念头,必然诸多布置,不会轻易放手,你若出手,就是死战决战。而昊国需要一场清洗,只有一场彻彻底底地清洗,才能有希望看见天明。” 贺虎/骑着马凑到近处来。 “老大……” “先撤。留人在附近盯着城门的动静,若看见权蒋两家人,速速接应送去田家庄子。若北戎人出城,勿要出手阻拦,远远避开即可。” “是。”.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3节 慕容兴吉并没有多留。 他似乎也怕城外的昊国军队愤怒之余,不顾大局与他殊死一战。 因此,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命人在内城中大肆搜掠一番,也没有来得及在大庆殿那龙椅上好生坐上一坐,更没有来得及去抓捕那些早已混进百姓中的官员禁军们,只按着名册挨个点人,把所有萧姓皇族尽皆掳掠至手下,就匆匆带着人撤了。 这一撤,就是直接整军出城。 自此,已沦为阶下囚的宣仁帝以及一众昊国官员,才知道原来杨變根本没有兵败溃逃,一切都是北戎的阴谋诡计。 无数人嚎嚎大哭,可如今哭又有什么用,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即便杨變没有溃逃,也不一定能救出他们,北戎本就打着彻底灭亡昊国的主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萧姓皇族之人的。 北戎的人离开,留下一片狼藉的上京城。 而紧随着他们离去的,是数不清的百姓。 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离开,往南边跑,生怕北戎人再杀个回马枪。 值此之际,杨變也带着人出现了。 他们没多说什么,只说若实在想离开,就往邓州襄州去,之后他们会退守至邓州以及襄州,并给每一个百姓发下暂时可以糊口的粮食。 至于为何不是选择守住这座城? 因为杨變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座城。 这上京城的地理位置太差,除了方便水运外,根本无险可守,接下来必然跟北戎是持久战,他不可能为了守这个地方,和北戎纠缠。 无数百姓涌向邓州襄州,当然还有更多人选择不走。 家里可以待,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谁当皇帝谁不当皇帝,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北戎人即使再来,应该也不会杀害百姓,顶多日子过得苦些。 也是他们实在太累了,眼下根本没有力气去逃亡。 即使逃亡,也是以后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骂元贞狠心无情,置父亲不顾,置无辜百姓不顾。 一是顾不过来,这一计本就是她掐准了慕容兴吉多疑布下的。大概就是你战力兵力加起来100,而我没啥人战力只有30,我故意耍了个诈,把你吓跑了。真打起来,就是送菜。 而所谓的清洗,‘清洗’这个念头,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存下了,之前她心寒时那句‘也许——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彻底推倒后重建,也许才能焕发生机。’的心声,就有了这个念头,后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步步将她逼到这个地步。 她太清醒了,清醒的知道只有彻底清洗,才能看见希望。 不然救了那些皇子那些官员甚至宣仁帝,等于是把原本的朝廷又挪了个地方。世家、官员们有家族有势力,人只要还在,就又会附庸过来,到时候还会继续上演之前那些事情。本身他们所作所为,就是根据各自立场及利益才会做下的,再来一次,依旧如此,改不了也改不掉,大概只有逢生死大恐怖才能改。 当然有人会说也可以把人救下后,然后元贞因地制宜利用权力去碾压去拆分,但那太复杂了,这些人就相当于一个大网,你要拆掉太费时间了,还有北戎虎视眈眈呢。哪有功夫去一点点耗费时间干这个?不如让慕容兴吉打包带走,一劳永逸。 —— 有红包 第85章 85 杨變带着人,在城里搜罗北戎留下的残存。 几处皇仓官仓的粮食,北戎没有全带走。也是慕容兴吉太自信,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便没把粮食都运走。 只运走了不到五分之一,还被杨變抢了大半。 剩余的,这些日子北戎大军吃用,以及赈济外城百姓,用掉了一部分,大概还有半数不到。 估计心中实在气愤窝火,临走时慕容兴吉命人放了把火,打算把拿不走的粮食都烧掉,却低估了百姓视粮如命,又有杨變早先安排进外城的人,联合詹成义那些底层官员,倒也及时把火扑灭了,发给百姓的口粮正是从中所出。 剩下的杨變也不打算要了,打算再给内城百姓分一分,至此从没有空过的皇仓官仓终于消耗殆尽。 其实杨變看中的也不是粮食,这城里比粮食更贵重的东西还有许多。 尤其是内城,各个官衙里卷宗藏书,三省六部九寺等等涉及方方面面,所谓有肉不在褶子上,便是如此。 还有皇宫。 北戎人不可能入城而不拿,他们确实走得很匆忙,却也在内城过了一夜。 进到内城后,慕容兴吉也知晓该如何笼络人心,便下命在明天中午出城之前,所有人抢来的东西一律都算自己的。 也因此,北戎人就像蝗虫进了粮仓,虽不至于雁过拔毛,也是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与损失。 宅邸建得越是高大巍峨的,被抢得越是严重。 所以这一夜也是内城有史以来最难过一夜,金银财宝玉石摆件等等等等,但凡被北戎兵看中的,皆被他们抢走。 还仿佛刮地皮也似,刮了一层又一层,这一波兵卒走了,下一波又来了。 这一夜,哭喊声盘旋在内城上空。 但无人敢反抗,都怕丢了性命。聪明点的人家,早已把家中女眷藏起来了,那些不聪明的人家,家中女眷也遭了殃。 杨變入了城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大街上空无一人,不少人家门前都挂着白,哭泣声不绝于耳。 等到了皇宫,皇宫也是一片狼藉。 北戎人把宫人内侍带走了七七八八,只剩一些老弱病残和提前藏起来的,如今这些人或是抱着包袱匆匆离去,或是在皇宫里收刮东西,甚至还有普通百姓混进来四处收刮抢夺的。 一个朝廷的轰然倒塌,影响得岂止一人两人。 杨變叹了口气,分外唏嘘。 对于这些趁乱偷抢的,他并未惩罚,只是让手下把人都撵出去后,派兵将几个重要地方守了起来。 蒋家的女眷都去了田家的庄子,几个男人没走。 权家也是。 权简穿着一身布衣,带着几个家将,匆匆来找杨變。 “准备怎么办?这城真不要了?” 杨變苦笑道:“倒想要,可惜哪有这么多人守城?” 一旁的蒋旻想了想道:“昨天我就跟爹私下联系了不少禁军底层将领,与他们约好若你进城来,就带着手下来见。不过经过这么一场事,怕是许多人都不愿意再从军了,估计会顺势利用百姓的身份就此隐姓埋名,所以来的人应该不会多。” 二舅蒋林却不赞同:“再是朝廷没了,日子总要过,有些人一辈子从军,就算隐姓埋名,也得有营生的手段,如今又是兵荒马乱,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懂的都懂。” 蒋拯沉吟道:“不是说七皇子在襄州?完全可以利用朝廷名义,将剩余之人统合起来,不光是禁军,还有那些官员……”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杨變。 杨變倒也没遮掩,道:“我的想法是听凭去留,不用勉强,总是跟着朝廷遭了一场劫难,权当死了一回,实在不用借着名义又把人攀扯回来。” 蒋拯还想说什么。 蒋旻却拉了他一把,找了个话头与他说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边,权简才不信这想法是杨變想的,他下意识想到元贞,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防止北戎杀个回马枪,杨變并没有多留,把收拾残局的事都交给了蒋家人和权简。 用他的话来说,能带走的都带走,这以后都能用上。 另一边,虎威军在收到杨變的消息后,就迅速往上京开拔而来。 果然一到汲县,慕容兴吉在扔掉负累后,就带着四万兵马杀了个回马枪。 双方在上京城外,开启了一场大战。 北戎兵强马壮,骑兵又多。 杨變这边,兵是凑来的,马也是良莠不齐,良马只有两千多骑。但杨變早已在心中预设了这场战斗,因此他早有准备。 这些日子看似虎威军在管城和通许,实则每日操练都没落下。 他们使用了杨變自创的叠阵法,就是几个步军战阵叠在一起。最前方的是铁刺猬一般的鹿角拒马,正中方阵第一排是盾手,盾手后面是长枪手,再往后是弓弩手。 左翼和右翼是同样的布置。又在左右翼后侧设两队精锐骑兵,以便随时能够策应。 两军交接之际,见到杨變竟使用这种战阵,慕容兴吉只觉得他是疯了。 这种大型战阵机动性差,以守为主,攻为辅。 确实难啃,一时半会拿不下来,哪怕是用上骑兵。但他们也跑不掉,就是个木头桩子,只能任凭敌人一直攻击,迟早都是败亡的下场。 慕容兴吉几乎能想象,大概不要一个时辰,就能屠尽这些人。 “戎国的勇士们,你们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杀掉这些人,再进那昊国国都抢一遍!” 闻言,北戎骑兵宛如打了鸡血也似,纷纷嚎叫起来。 令旗挥下,第一波冲锋开始了。 随着冲锋,还有密密麻麻的箭矢直往方阵而来。 “盾!” 见到后方令旗挥下,立于四角专门负责传达战令的兵卒大声喊道。 一阵铁器的摩擦声,方阵正前方竖起一排厚盾。 高约有一米半,整体呈长方形,又厚又重,单凭一个人根本举不动这种厚盾,不过这里也不用举,只用将之竖起来即可。 “弩!” “回射!” 见第一波箭矢纷纷撞击在盾牌上,趁着北戎骑兵再抽箭搭箭的空档,前排盾手顺势仰躺,前排长枪手纷纷蹲下,后方弩手给予还击。 一波箭矢射出,盾手迅速在身后枪手的帮助下,又把盾牌竖起来,这时北戎骑兵第二波箭矢也来了。 双方各有伤亡。 毕竟这么多的箭互射下来,总有倒霉蛋被流矢射中。不过杨變这边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有盾,而北戎那边就是硬生生挨着了。 当然,北戎人也不蠢,他们早已开始变幻方向,从中分为了两股洪流,借由马的机动性从两翼包抄而来。 一般这时候就该左右翼骑兵动了,可叠阵之所以叫叠阵,就是因它可以自动变幻主攻方向。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4节 几乎没花费太多时间,整个大方阵从中一分为二,并转了方向。本来的左右两翼,变成了主阵前排,还是之前那个打法,不过变成了分兵作战。 北戎骑兵再次丢下一些尸体。 战车上的慕容兴吉,皱眉看着这一幕。 前世他与杨變交战,多是在水上,越是往南水越是多,地形也变成丘陵山脉为主,骑兵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南昊就借着地利,组建了大量水军,搭配着步兵使用,倒也一时能和戎国分庭相抗,让他们前进不得。 最终一战,也就是他死的那一次,倒是在平原,可杨變并没有使用这阵法。 难道对方真就是个惊世之才,随随便便就能想到办法克制戎国的骑兵? 不!他不相信! 他有着先知之能,又岂会输给一个杨變! “下令让他们游击骚扰为主,命重骑兵上前。” “是!” 很快,北戎的铁塔兵就登场了。 明明只有几百之数,但由于不光人配了重甲,马也配了重甲,又用皮索将这些重骑兵连成一排,当他们缓缓行走过来,那种压迫感,就仿佛一座钢铁巨墙正往己方压来。 本来正全副精力对付北戎骑兵的兵卒们,都忍不住侧头往那边看去。 “注意前方,勿慌!骑兵上前游斗!” “是!” 杨變这边的骑兵也动了,但并不是向前去打北戎重骑兵,而是帮着左右两翼攻击不断骚扰的北戎轻骑。 “中路变阵!” 正中的方阵再度转向正面,面对即将到来的铁塔兵。 “不要慌,不要忘了我们也有杀手锏!” 负责督战的将领们,纷纷大喊着鼓舞着士气。 可面对这样一副场景,都知道北戎的重骑兵厉害,谁又能忍住不慌?尤其此时那些铁塔兵已经小跑了起来,虽然速度不快,却是地动山摇。 近了,越来越近了。 站立在后方战车上的杨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贺虎,报距离!” 贺虎忙上前一步,一面观察着前方情况,一面大声道:“还有两百米,一百九十……一百八十……” 同样站在战车上的何迁,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重骑兵,忍不住捏紧了手中令旗。 “一百了,距离还有一百米了,将军……” 杨變道:“再等等,距离不够!” “可——” 贺虎还在报数,眼睑上的肌肉因为过分紧张而收缩着。 “九十……” 何迁哑着嗓子:“将军……” “八十!” 大量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何迁已经不再出声了,只是紧紧捏着令旗。 “七十!” 这时,杨變出声了。 “弩手先射,抛石机准备!” 何迁连忙挥舞了几下令旗,又大声道:“快快快,抛石机!” 十多个一米多高的小型抛石机,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此时抛石机的抛杆上,已放置了一个篾筐,篾筐里装着十几个黑漆漆的铁球,铁球上有引信,正是震天雷的改良版。 所谓改良,就是把几个震天雷装在一起,再把它们的引信也连在一起。点燃后,迅速抛出,杀伤力呈倍数往上。 这是木石临时想出来的应急之法,暂时他还没想出怎么加大震天雷的杀伤力,只能先这么用着。 弩手的箭矢已经射出,却无甚用处,撞在那重甲之上,又纷纷落了下来,皮毛未伤。 北戎兵纷纷笑了起来,大叫着‘铁塔威武’。 很快,又有几个东西抛射而出,北戎人看出这是抛石机抛出的弧度,但只看那东西大小,便知晓还是以卵击石。 抛石机这东西越大越有用,因为它精确度太差,没办法瞄准某一个目标,只能借用抛出之物的体积及重量,来利用压倒式优势攻击,所以它多是用来攻城或守城。 此时拿出来,还是那么小的抛石机,昊国这些残兵弱将是疯了吗? 所有北戎人都在这么想着,却没有发现昊国这边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个‘小东西’。 轰地一声。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大量的尘土飞扬而起,就仿佛平地起了一场沙尘暴,掩盖了其中景象,隐约只能听见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嚎。 不等北戎那些轻骑兵有所反应,又是十多筐震天雷抛出。 剧烈的爆炸声,让场上的马都受惊了,纷纷逃窜。有不少北戎骑兵也跟随着马逃了一些距离,又强行控制马停下。 尘土终于落下了,终于能隐约看清其中场景。 就见那钢铁巨墙倒了,就仿佛被什么巨兽冲进去胡乱冲撞了几下,变得参差不齐歪歪斜斜。 没有大量的鲜血,没有碎裂的尸体,只有一尊尊沉默的、或倒或立的铁人铁马。 过了一息两息,没人计算时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突然,剩下还竖立着的钢铁巨墙又倒了‘几块儿’,一阵惊恐的嚎叫声响起。 散乱在两侧的铁人突然动了,他们似驾着马想跑,却根本跑不了,因为皮索把他们跟身边的人连接在一起。 他们反射性扔下马,却由于重甲太重,摔倒在地上。 这层黑甲让他们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却也遮住了他们的本体,外人只能看见那铁人仿佛抽风了似的,一动一动的,笨拙至极,又分外狼狈。 而有动静的铁人也不过只有几十人,剩下的更多的人却是一动不动,又或者突然就倒了下去。 这就是让昊国无数将士恐惧至极的铁塔兵吗? 为何竟变成了这副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后方战车上的男人身上。 这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 “虎威——” 不知谁喊了一声。 “雄武!” “虎威雄武!” “大昊——” “大昊威武!” 震天的呼声直入云霄。 没有人下命,令旗也没动,整个战阵却自己动了起来。 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再是弩手。偌大一个方块,以坚定不移的步伐往前推进着。 倒翻天罡! 哪有步兵追着要去打骑兵的!. “皇子!撤吧。”哈擦泣血道。 慕容兴吉目眦欲裂,狠狠地挥手道:“继续攻击,他们才多少人,不过两万不到,我们却有四万之数,我就不信今日还会败在他们手里。” 显然这会儿慕容兴吉已经疯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战无不胜的铁塔兵,会这么简单轻易地就被击倒了。 这比当日看着元贞就在城墙上,他却不得不撤退,还让他心疼。 简直心如刀绞! 前世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前世惧于铁塔兵威武,杨變一直利用地利之便与戎国战斗,从不往平原推进。 最后那一战,由于所有皇子都急于立功,争抢严重,他只分得五百不到的铁塔兵。 慕容兴吉一直以为自己前世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没有铁塔兵,所以他早早就拼尽所有资源,弄了一队铁塔兵。 现在告诉他,其实铁塔兵也无用? “皇子你要冷静,现在我军士气不足,不如先撤退,恢复了士气再战……”哈擦急于说服固执的慕容兴吉。 突然—— “报——” “东侧有大量昊国军队出现,人数约有一万多人!” 昊国的援军到了。 “皇子——” “撤!” 慕容兴吉重重地挥下手,目中几欲滴血地回头看向远处那个屹立在战车上的男人。 杨變!. 是京东西路的广济军到了。 元贞早就来信说,纪光去京东西路说服了四司长官,会派兵来助。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5节 这也是杨變为何敢于在上京城外迎敌北戎。 慕容兴吉只觉得他摆出这种厚阵是愚蠢,殊不知他一开始就打着以守为主的,等待援军的想法。 震天雷确实厉害,却是数量有限。 襄州那边缺乏工匠,只能靠木石带着有数的几人,亲手一个个做出来,方才已经全部用掉了。 杨變本打算先用震天雷吓一吓北戎人,吓不跑再慢慢磨。没想到先把北戎人打胆寒了,而己方又士气大涨,这时广济军也到了。 算是真巧,巧到正好。 广济军领军的将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毕,单字一个松。他乃广济军指挥使。 见北戎已经撤退,毕松带着人过来了。 人还没到近前,目光就被战场上的场景吸引住了—— 慕容兴吉急着撤退,根本没来得及给他的铁塔兵收尸,那一片‘钢铁巨墙’还在原地,如今正被虎威军团团包围着。 人还没下马,赞声先到。 “将军厉害!鼎鼎大名的铁塔兵竟也挫于你手下,方才毕某在远处听见许多巨响,不知是何等武器,竟能发出这般声音? 听着倒像是火器声,但毕松可没见过这么响的火器,且威力如此凶猛。 其实早在广济军距离上京还有二十里时,杨變就收到了消息,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拖了这么久才来。 有些话杨變不好说,但贺虎可以说。 他先是大声传命让收拾战场,又匆匆忙忙对毕松道:“毕将军,这里正乱着,不如待兵卒们收拾了战场,扎下营地后,您再跟我们将军细说?” 再白话点,就是你碍着我们的事了。 毕松什么人,自然看出对方有些不待见自己。 至于为何,彼此心知肚明。 可当下这种形势,北戎的铁塔兵从甫一现世,就没有败绩,他也怕损伤了手下兵力,才会‘姗姗来迟’。 不提这些琐事,杨變本打算收拾了城中之物,就速速去颖昌找元贞。 却因为广济军的到来,以及城中一些杂事琐事,又拖了半个月。 幸亏北戎这次被打胆寒了,又惧于昊国这边有援军,暂时退守在汲县,没有任何异动。 蒋家这边,本只有数千的禁军打算回归,谁知城外一战之后,竟又有不少人从百姓之中冒了出来。 加起来竟有两万之数,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喜事。 同时,也有许多未离开的百姓,此时终于缓过来了,也意识到处在这种两国交战之地,日后大概没有什么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又见杨将军所领军队如此厉害,便纷纷打算要跟随,大意就是杨變的大本营在哪儿他们就去哪儿,正好路上还有人保护,两全其美。 如此一来,又是一大堆琐碎。 不过这些就不用杨變管了,他带着毕松等从京东西路来的人,先去了颖昌一趟见元贞。. 这趟京东西路来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广济军指挥使毕松,一个转运副使温远。还有些零碎的小官小将,这里就不细说。 总之,能入了堂来和元贞说话的,只有这两人。 杨變碍于心急,一直在旁边喝茶也没说话,也是不想听元贞与这两个老油条你来我往云里雾里打机锋。 一番话罢,毕温二人先下去休整安置。 这边杨變一把将元贞抱起,就往后宅奔。 期间,引来多少诧异的目光,元贞已经不想再去想了,只管将脸埋在他胸膛里,权当掩耳盗铃了。 到了正房,所有人都被撵了出去。 杨變将人扔到床上,双手并用把自己扒光了,又去一边亲一边扒她的。 “你就这么急?” “急!我急死了!” 他亲着她道,“难道你就不想我?” 确实有想,但只有那么一点点。 元贞太忙了,看似她居于后方,甚是安稳,实则要做的事太多了。每天也只有夜里有点空隙之余,想一想熠儿和他。 “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6章 86 这一收拾就是外面天都黑了。 期间杨變用了各种法子收拾她,元贞想着他这几月在外头也够辛苦了,便由着他来。谁知这厮越发过分,以往种种不敢往她身上使的手段,今天都来了。 总之,元贞已经放弃去推他搡他了,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即使已经完事了,还要亲亲摸摸不停。 期间过程不能细述。 关键他还一点都不累不困,甚是亢奋。 “那个温远也就罢,倒是那个毕松是个老谋深算的,我看他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恐怕一个七皇子的招牌还不够用。” 元贞懒懒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道:“如今局势不明,朝廷刚崩塌,群龙无首。莫说他们,我让康承安联络了不少其他地方的官员,俱是没有回应。为何没有回应?原因不过那几种。而京东西路之所以会给回应,也是由于北戎离他们太近,一旦我们退守至南路,他们首当其冲。” 前世不就是如此,上京城破,皇族被掳,朝廷崩塌,除了极个别还有些忠君报国想法的抵抗军,许多地方都是各自为政,甚至自立门户。 各路王侯四起,含蓄点的,给自己封个侯,不含蓄的,就直接封王了。还有人称帝的,却是个龟缩在极南之地的一个守将。 却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大概是被统合了南边的杨變给灭了。 所以也别怪朝廷总防着武将,所谓文人造反,十年不成,而武夫不一样,只要他手里有兵,他是真敢。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深入人心,所谓的三纲五常君君臣臣也就能制约下那些听这一套的人。 “他们这趟来大概也就是来看看情况,试探下你我是怎么想,毕竟光指着一个孩子似的七皇子,可不足以压制他们的野心。” 元贞非常赞同:“所谓学得文武艺,卖给帝王家,即使要投来,他们也想卖个好价钱,自然要且观后续以及其他人的选择。” 说到这里,元贞苦笑了下:“当初我打着萧杞的名头,也是事从紧急,想尽量统合能统合的势力,以此来威慑北戎。如今局面已成这般,他的作用倒不大了。” “大舅可不这么想。” 杨變把当日蒋拯提出借七皇子的名,统合剩下的禁军和官员的事说了,包括他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的想法。 元贞想了想道:“那些官员用还是可以用的,就看怎么个用法,以及他们最好能认清自己,若还打着想官复原位,把朝廷又挪了个地方的想法,怕是想错了。” 提到这件事,杨變想起贺虎禀报的一件事。 “因为仓促,北戎在内城搜罗得并不仔细,皇亲国戚里有一些人幸存下来了,其中也包括几位出嫁的公主。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来找你。还有那个钱婉仪——” 杨變顿了顿,皱眉道:“此女甚是有心机,她估计是防备着我,北戎大军撤离后,竟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我与毕松等人出发时,她突然跑了出来,说自己是七皇子亲娘。一路上她对毕松二人甚是和颜悦色,一副她儿子要当皇帝,自己马上就是太后的嘴脸,我没让她进城,还留在城外军营里。” 元贞眨了眨眼。 这人竟没被掳走,也没死,还活着逃出来了? “你要是不方便处置,此事我来办?”杨變又道,也是想着中间还夹着一个萧杞,怕元贞不好处置,轻不得也重不得。 元贞却摇了摇头:“无妨,人就先放在颖昌吧,见不到她儿子,她也作不出什么事来。” 正事说完,元贞就想睡了。 杨變却起来了。 “你不用晚饭?” 元贞这会儿只想睡,不想吃。 “我困,让我先睡一会儿再说。” “该不会我不在家里,你成天吃饭不按时,忙起来就可吃可不吃?” 这—— 似乎看出她心虚之色,杨變捏了把手下的软肉:“怪不得我说你最近瘦了不少。” 偏偏他捏的地方不是别处,元贞黑着脸扒开他的手,道:“我以前也这样,也就孕后变了些,现在倒嫌我瘦了?”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他亲了亲她鬓角,亲昵地又捏了两把,“小巧玲珑,甚是可爱。我就是心疼你,你瞧瞧你瘦的,脸都尖了。” 说着,又来摸她的脸。 元贞实在懒得理他,把他的手扒拉开,闭上眼睛。 杨變见她不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了,下床去穿上衣裳,去外面吩咐希筠准备晚饭。 不多时,饭送来了, 杨變先自己吃了,又用碗盛了大半碗饭并夹了一些菜,端进里屋来。 “起来吃了饭再睡。” 元贞刚睡着,被叫醒了,心情可想而知。 “你端走,我不吃。” 她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身后却伸来一只大手,连人带被子把她抱起来了。 “不吃完不准睡。” 实在无法,元贞只能半闭着眼睛,用被子将自己裹着靠在那儿。他喂一口,她吃一口,吃了半碗饭。 饭罢,她寻思总算能让她睡了吧。 谁知,他又来了。 “杨變,你这个牲口!”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6节 她气不过,疯狂踢他。 杨變捏着她小腿肚,压在掌下,不让她踢。 “说什么呢,我是牲口,那你是什么?” 后面这句他没说出来,倒是压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说得元贞更想踢他了。. 次日,二人又在房里厮混一天,连门都没出。 毕松和温远求见,杨變也只以不在为由,没见他们。 二人自是不知杨變这厮在饱暖生□□,还以为对方是记恨之前援兵来迟,故意不见他们。 温远有些忧心忡忡,倒是毕松不以为然。 “不见倒也好,真见了对方若用七皇子为由头,招我等听从他们命令,是时候是听还是不听?” 听的话,二人心中都不顺。 如今朝廷没了,萧姓皇族都被北戎掳掠而去,只剩了七皇子一个独苗。 到底要不要去臣服于一个黄口小儿?若臣服对方,又能给他们换来多少好处?这都是需要斟酌的。 上杆子的不是买卖。 在二人心里,明明该是杨變夫妻给他们说好话,以此来拉拢他们附庸七皇子共襄大业,哪知却是这般冷遇。 “可北戎那边该如何是好?”温远担忧道,“来之前我们就设想过,对方大概也就两条路可走,退守京西北路乃至南路,抑或舍不得丢掉上京,固守此城。如今看来,对方倒甚是放得下,那么大一座城说不要就不要了。” 提起这个,温远都替对方心疼。 现在不是心疼不心疼的问题,而是若对方退守,等于整个京畿路处于无任何兵力的状态,京畿路东侧就是京东西路,就怕北戎在杨變身上吃了亏,一时半会不敢打他,就跑来打他们撒气。 尤其京东西路因运河从境内穿过,不光当地乃鱼米之乡,漕运也非常发达,十分富裕,简直就是摆在嘴边上的肉。 毕松当然知道利害,可他终究不甘。 “你且莫担忧,北戎会不会来还不一定,指不定在杨變身上吃亏了,就寻思要一雪前耻呢?再说我们也不是没有援 兵。” 温远懂了。 他们的东侧是京东东路,下方是淮南东路,几方毗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连周围邻居的心思都没摸清楚,又何必下这么早的决定。 双目对视之间,二人已经有了主张。 回到住处后,毕松便命手下之人往转运使司衙门递了话。 说是担忧北戎会调转头去打到东路,二人还得回去镇守,至于什么七皇子,以及之前纪光与他们说的话是一个字没提。 然后二人便走了。 收到消息后,杨變和元贞不以为然,二人反应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所谓上杆子不是买卖,总要二人见识到厉害,才知道低头。. 既然打算收缩战线,元贞便打算回襄州了。 如今襄城那边正在扩城,命令都是她下的,实际上怎么样都在书面上,总要亲眼看看情况。 杨變却一时半会儿走不得,他还要在这里布置防线。 虽说要收缩防线,但谁也不想轻易地就把偌大的京西北路拱手让给北戎,再加上从上京走到的东西,如今也不过才搬了三分之一,他还得在前线看着。 见元贞要走,杨變甚是哀怨。絮絮叨叨说二人几月不见,如今才不过在一起待了几日,她就又要走了。 元贞也没办法,正逢乱时,他要领兵在外,她要坐镇大后方,势必二人聚少离多。 杨變也清楚这个道理,就是心里不痛快,觉得自己也是命苦,与她成亲后,二人也就只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之后便是奔波不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过上安稳日子。 男人闹起来,比女人还能闹腾。 元贞只能又安抚了他两天,才踏上回襄州的路。. 数月不见,如今的襄城是大变模样。 以前襄城背靠群山,以汉水为界,与汉水北岸的樊城呈犄角之势。如今北岸的樊城也修起了城墙,而襄城往南的方向,又新起了个外城,和旧城呈前后相连之态。 这都是几个月来,动用了无数劳役、又砸了无数银子的成果。 也幸亏此地与上京的气候不一样,冬天河水并不会结冰,土也不会被冻住,不然冬天可无法开工。 如今新城刚起了个雏形,元贞进城后专门围着转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干劲十足,才放心回了家。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奶娘把熠儿抱了过来。 如今的熠儿又变了一副模样,小脖子硬了,也能够坐了,藕节似的胳膊腿儿格外有力气。 这个时候的奶娃就不用襁褓了,所以熠儿穿了身大红色的夹衣夹裤。元贞刚把他接过来,他便又是伸腿儿又是伸胳膊,差点没抱住他。 “怎么了?还不让娘抱?” 奶娘在一旁道:“小郎君有力气着呢,他这不是不让公主抱,就是爱动弹。一般奶娃也要过了十月,腿才有力气,小郎君倒好,腿格外有劲儿,一看就是随了将军的,以后也是当将军的好苗子。” 不光胳膊腿有劲儿,表情也多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元贞瞅了瞅他眼型,觉得跟自己不像,倒是随了杨變。 不过底子随了她,白嫩。 越看越是心里软绵绵的,就像泡在蜜水里,元贞不禁亲了亲他白嫩的小胖脸,熠儿当即发出‘噢’的一声,猛地一转头看向她,似乎在疑惑她到底在干嘛。 元贞心里更是软绵,抱着儿子就不想撒手了。 索性刚回来,有事也不赶着今天,她便把熠儿留了下来,陪了他一整天。 除了陪他玩,还从奶娘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熠儿的趣事。 别看小家伙才不到半岁,实则他也是有情绪的。 高兴了会笑,烦了会哭。尤其笑起来,嘎嘎嘎嘎的,像个小鸭子,却格外童稚,也让元贞体会到几分养儿的乐趣。. 接下来的日子,元贞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除了日常琐碎杂事外,还要给权家蒋家几家准备住处。 如今随着上京那边的物资一批批往这里送,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襄州。其实早在行经邓州时就分流过一次,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多走路到襄州来。 毕竟在常人眼里,北戎在北边,那自然是越靠南越安全。 不管在什么时候,增加人丁对地方上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为了安置这些百姓,元贞特意让马贺组织了一批官吏,负责给他们安排落脚地。 当然,想留在城里也可,但官府不提供住处,一切自理。但若是愿意到下面村镇上落户,官府不光给宅基地盖房子,还按每家人口提供不等的土地。 而这些地,官府是不要银子的,算是免费分给愿意落户的百姓。 不管在什么时候,土地对百姓来说,都有着无可取代的吸引力。哪怕这些百姓,以前在上京没有种过地,都是靠做些小工小生意维持生计。 那是他们没办法拥有土地。 如今官府不光免费给分地,还能祖祖辈辈传下去。得知这一消息后,许多百姓都快疯了,简直不敢置信,自然愿意落户到下面村镇上。 同时,还不忘人传人的说着魏国公主和杨将军的好。 谁说女子不如男? 瞧瞧,人家杨将军领兵在外,家里一摊子全指着公主。. 与普通百姓不同,之前家里是当官的人就有些尴尬了。 去当泥腿子他们不愿,本以为来到襄州后,七皇子正是用人之际,必然有他们的位置。 谁知来了后,七皇子在哪儿没见着,城里城外都在说杨變夫妻二人的好,也没人搭理他们。 如今新城还没建好,旧城拢共就那么大,突然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可想而知是多么拥挤。 客栈客店早就爆满了,甚至很多平民家也都住满了人。 最近襄城百姓的日子可是过得滋润,虽是吵了些,但热闹啊,家家户户都能挪出一两间房子来,赁给新来的人住,这又是一笔进项。 可于从上京远道而来的人来说,就极为不好了。 住得逼仄不说,官宦人家哪里受得住普通小民的粗鄙习惯,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人,没几天就开始叫苦不迭。 对于这般情况,元贞早有预料,却什么也没说也没做。 她不急,倒是蒋拯急上了。. 蒋家权家几家的女眷是先到的。 随着上京那边运送物资逐渐到了尾声,几家男人才过来,也是元贞这实在忙不过来了,现在各处都急需人手。 现如今蒋林管着襄、樊两城的治安防火等务,新成立了个巡检司。 蒋拯去管建新城了,此事本是常平司担着,可常平司那实在是太忙了,一个人当八个人使,又要管新来的人落户,又要管春耕防汛,实在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 连马贺堂堂一提举官,都是每天连轴转,喝口茶都顾不上,更不用说其他人。 至于蒋旻,如今他在元贞手下,帮她处理各项杂事。 蒋尚则在蒋拯手下。 这日,蒋拯匆匆而来,想要找元贞。 哪知道元贞还没见到,先被亲儿子拦了下。 “爹,你来找贞妹妹,是为了那些找上你的人?” 也是在上京扎根多年,蒋家怎可能没有亲戚友人,如今陆陆续续都来到襄州,家家情况都不好过,又是关系连着关系,这不就人托人找上蒋拯了。 “你既知道还问什么?之前让你问贞儿,你一直不办,只能我亲自来。”蒋拯的口气很不好,看得出对儿子颇有怨念。 蒋旻苦笑。 他这个爹啊,哪都好,就是脑子简单了些。他就不想想,为何那些人不托别人,偏偏找上他,还不是见他是公主的舅舅。 “爹,你就不想想,贞妹妹如此聪明之人,为何一直晾着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 直到这句话出来,蒋旻才发现他爹看似很急语气也不好,实则一举一动都有些浮于表面。 几乎瞬间蒋旻就明白了,眼神复杂起来。 “爹,你与其说是受人之托,不如说是你心里也想借机试探贞妹妹一二。”蒋旻一针见血道。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7节 闻言,蒋拯也不装了,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说贞儿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打着七皇子的旗子,可直接重建朝廷,她却偏偏置若罔顾。明明官员都是现成的,直接捡来用便好,她却偏偏置之不理,宁肯人晾着也不用,让大家都忙成这样。” 蒋旻看了他一眼,道:“爹,你说为何?明明有捷径可以走,却偏偏置之不理,要走一条费力的路?” “难道说杨變他……有异心?” 这个想法是早就存在蒋拯脑子里的,所以他才会心事重重,却又不好明说,才会借着机会想试探一二。 “此事贞儿可知道?” 蒋旻无奈地暗叹一声,道:“为何不能是贞妹妹也如此想?” “这怎么可能?” 蒋拯震惊到无以复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贞儿是公主,从小受圣上宠爱,七皇子是她亲弟弟……” 蒋旻打断他:“不是亲的,是记在姑母名下,人家是有亲娘的。” 顿了顿,他又说:“爹你觉得和一个不是亲的弟弟相比,是丈夫亲,还是弟弟亲?” “这——” 蒋拯语塞。 这还用说,于女子而言,自然是丈夫大过一切。 “可圣上怎么办?难道就……就不救了?” 这才是蒋拯此番来试探的真正原因,这些日子他见元贞忙东忙西,却一直不提营救圣上之事。 确实当下救人有些不切实际,可提都不提未免显得太过无情。 可他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说,这种话也不好说啊,纠结了多日,才寻思借着用官员的事,想来试探一二。 蒋旻又怎可能没看出亲爹的心思? 恰恰他看出了,也知道有些话元贞不好说,才会出面拦下蒋拯。 “爹,你为何觉得一定要去救圣上?” “不救怎么办?那毕竟是圣上,是贞儿亲爹……” 蒋拯显然有些慌了,慌得不止是儿子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而是他竟能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爹,这问题就跟为何不用那些官员是一个道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想说君臣那一套。” 蒋旻叹了声。 “我才发现爹你虽是武官,其实早已被文官那一套给洗脑了。你甚至忘了圣上几次想拿元贞去和亲的事,你觉得事情既然没发生,就不该记恨,天下无不是父母,总归圣上也宠了贞妹妹多年。” 蒋拯嘴上没说,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蒋旻猜对了。 蒋旻又道:“我此言倒不是在说贞妹妹不孝,也许她心中也存着想救圣上的念头,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就如我方才所言为何不用那些官员一样。爹,难道你真觉得原来的那个朝廷是好的?” 闻言,蒋拯一愣。 “一切都照搬原样,等于是把以前的朝廷又挪了过来,待挑出几个能管事的高官后,是不是还会如以前那般,文官抱团打压武官,又弄出一堆这官那官的,重复着以前朝廷的弊政弊制? 蒋旻说得格外深沉。 “之前那些人为了夺嫡,为了自身及家族利益,不顾江山社稷的大局,彼此互斗,党同伐异。这党争绵延了几朝?斗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斗得朝廷都被北戎人一锅端了。既然一切都推倒重来了,为何不能是一切都重新来过? “一切都重新来过? 蒋拯喃喃道。 “对,一切都重新来过,建一个全新的、规制完全不同以往的朝廷。 蒋旻语气中冷静又带着一丝狂热。 虽然元贞从没有跟他谈过,但只观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蒋旻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看出其中深意。 “那些世家士族勋贵国戚,扎根在朝廷吸血多年,把自己吸成了庞然大物,把朝廷吸得羸弱不堪。让我来说,北戎破城反倒是好事,只有异族的手段才能彻底碾碎这一切。 “如今好不容易将他们削弱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之时,爹你竟还想着用他们,何其愚钝! “甚至救圣上和利用七皇子名号也是同理,一旦圣上归来,那些人必然蜂拥而至,一切回归从前。七皇子也是,那些皇亲国戚中可有不少漏网之鱼,一旦他上位,必然也都来了,他一稚嫩小儿,如何对付得了这些人?慢慢地在他们的离间下,疏远了贞妹妹和杨變,然后一切又回归原位。 蒋旻这一番话,实在太炸裂了,震惊得蒋拯直接愣在当场,眼睛发直,宛如魔怔一般。 元贞已经在外面听了多时。 她走了进来,对着蒋拯笑道:“当着外人,我还要遮掩一二,当着舅舅,我自然要说实话。大表哥说得很好很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7章 87 “贞儿!” 蒋拯重重叹了声,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难道他真觉得原来那个朝廷是好的? 并不是! 相反因为他管着皇城司,帮圣上探查各处消息,知道的看到的比旁人更多,也更深刻。 曾几何时,无数次他也感叹他也扼腕也气愤,可又有什么用? 连圣上都无法改变这一切,谁又能? 现在昊国经历大创,皇帝皇嗣宗亲尽遭掳掠,朝廷也崩塌,乱世已至,常人已经活着很难了,他们这些人又能做些什么? “那个位置其实谁来坐都不要紧,我想的只是改变,彻彻底底地改变。而不是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做了些事,扭头却发现被人改了,你无能你悲愤,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当初权少保与杨變在汲县,竭尽全力,但又有什么用呢?” 元贞笑着,说出的话却极为悲凉。 也是确切实在的亲身体会,一次次竭尽所能,一次次被泼冷水,最后发现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襄州。 她改变不了那里,那就找一个地方来改变。 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这话听起来很不对味,但她骗不了自己,她就是这么想的。 更甚者,再细究一些,当下这种局面,北戎及慕容兴吉确实在其中占了主因,但她何尝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以杨變为刀,在绝境中将局面逆转成了有利自己的方向,再进或再退一分都不行,眼下就是刚刚好。 被她当刀的那个男人,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只按照她说的去做,不闻不问。 相对比大舅——倒不是说舅舅不好,只是终究每个人都没有每个人的想法,想要获得旁人的认同,便需要让对方感同身受,去理解自己。 这么一想,她和杨變这就是两情相悦吧。 糟糕,她又想那个男人了。 “我晾着那些人,也并非真晾,只是希望他们能认清自己的位置,这样才有助于之后要做的一些事。用他们不是不可,只是需要他们改掉以前那种思路,若真是还打着把原来那个朝廷,又挪了个地方来的想法,还妄图尸位素餐,压在旁人头上作威作福,不用也罢。” “那圣上——” “只能说眼下不是时候,也没有机会,若以后有了机会——”元贞声音低了下来,“他到底疼爱我多年,我也想以全孝道。” 堂中安静了下来。 久久—— 蒋拯突然长出一口气,道:“舅舅老了,脑子不如你们年轻人,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管把当下的事做好便是。新城那还有些事,我也是抽空而来,先走了。” 元贞和蒋旻目送着他离去。 “爹他其实已经赞同了你的想法,只是他从小接受的便是忠君忠国的思想,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元贞点头道:“我懂。” “那就好。” 蒋旻又道,“对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说起正事,元贞也拉回了注意力。 “我觉得还是因地制宜吧。以前我总想,人读书到底有什么用?那些人苦读诗书数十年,就为了考上科举,当上大官?考的那些诗赋、经义到底有何用?诗赋陶冶人情志,经义教人做人的道理,可在实务中,却一无用处。” “反而被那些卑劣之人,以圣人为名,来给人制定道德高地,而道德只能约束君子,约束不了小人,恰恰这种读书读得太多太通透的人,通常都是小人,这其中也包括我。因为读得太透,深谙反制与钻漏子之法,于是总能占得高地让自己心安理得。” 元贞说得有些跑题了。 蒋旻却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一直等她把这段话说完,他才安慰道:“贞妹妹你说得我都明白,你心中不要有负罪之感,毕竟连我都觉得这样做没错,反而于大局来说是好的。” 真竭尽全力把圣上救出来,又有何用? 只会把场面弄得更糟,只会浪费不必要人力物力,是时被北戎抓住漏洞,所有人被拖着一切死。 对于负罪感这句话,元贞只是哂然一笑,似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后来我去到尚书内省,站在高处以俯瞰大局的角度去看,我又觉得当初设立科举制度的人很聪明。这么大的疆域,数不清的人口,怎么才能选出一个最公平的取材之法?” 元贞自问自答:“那必然是规制的,设定出一个标准,让全天下的人都按照这个法子来,才算最公平。” “只是时间久了,却又不改革,被太多的人钻出了漏子,又由于恩荫制度,致使彻底失去了公平。普通平民和权贵们,从一开始起点就不一样,你费尽心机,他已站在终点,还怎么公平?” “所以——” 元贞一笑:“那就让我们来一场,不拘一格取人才吧。不是说晾着他们吗?可别说我没给他们机会。”. 位于城东钟楼巷的一个小院门外,站着一个老妇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两人都穿着平民衣裳,可这老妇眉眼之间却写满了对四处的嫌弃。 先是男子敲门,他敲门倒还好,规规矩矩。 可里面一直没开,老妇将儿子叫过来,亲自上阵,敲起门来框框直响,引得附近邻里都出来探看到底怎么了?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是个中年仆妇。 “我家公……娘子说了,让你们进来说话,别在外面闹。” 老妇眉眼讥诮,似想说什么,到底忍下来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8节 等她领着儿子进去后,门从身后关了上,她的讥讽也出口了。 “装什么相,还你家公主?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公主,你敢到外面嚷嚷吗?” 屋里,怀宁公主正在哀求。 “庆阳,你让我出去吧,如今这么个形式,总不能闹得连你家日子都过不成。” 庆阳公主还是如以往那般爽朗,只是今日不同往昔,也褪去了一身华服,换上了平民衣裳。 “出什么去?她不就想借着这个拿捏你,如今都到襄州了,不是在上京,我还怕她?” 说着,人就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到门外。 那老妇一见庆阳出来,挤出一抹怪模怪样的笑容。 “哟,我们大公主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贵府呢?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摆个公主架子。” 庆阳可不怂她,反讥道:“不管我在哪儿,总归不是在你的地方,不像你们这对破落户母子,吃着尚公主的软饭,偏要软饭硬吃,怀宁是性情温和,不跟你们计较,我的脾气可没这么好!” 陆婆子自然知道庆阳不好惹,可今天她来可不是来跟她吵架的。 “我来接我儿媳妇,关你什么事,识趣的就把人给我交出来。” 庆阳无语笑了一声,道:“当然关我的事!当初不是你们说不要怀宁了吗?说北戎打进内城,怕给祸及自身,不光把人赶了出来,我记得还有一封休书来着,怎么现在这会儿忘了?” 陆婆子当然没忘。 陆鸣忙解释道:“八妹,是我错了,当初是我一时糊涂,想着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堆,实在怕会出事,才会糊涂人做了糊涂事……” 庆阳打断道:“你可不糊涂,你们是太精明了。” 她笑得分外嘲讽:“陆鸣,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若非父皇见你新科中了进士,也算是一表人才,又没有娶妻,不然就凭你陆家孤儿寡母一家子破落户,怀宁堂堂一公主,是万万不会沦落到你家。” “尚了公主,你一家子境遇大变,你不知感恩。你这娘仗着破落户出身,以婆婆身份拿捏怀宁。这些你不是不知,中间怀宁受了多少气?这也就罢,你这个破落户的娘,沾着儿媳的光封了夫人,转头还给儿媳气受,还把你妹妹那一家子弄来。” “光你每年那点俸禄,养得活这么大一家子人?仗着那些文官欺负公主,你们住着名为陆府实则是公主府的宅子,花着公主的俸禄,日日挤兑排挤怀宁,中间作了多少妖,我就不说了。一见患难,你立马抛妻弃女,现在你是知道错了?不,你只是见我十三妹妹如今当着这京西南路北路的家,想谋个一官半职,所以又想到怀宁了吧。” 说起这个,庆阳就一肚子恨。 “内城封禁,你们一家子沾着怀宁的光,大半个城都在挨饿,你们还有饭吃。不过是北戎人进了城来,你不想着如何保护妻女,反倒一封休书将妻女通通赶出门,生怕连累了自己一家子,你还是个男人,你妄为人!” 庆阳永远忘不了当日那副场景—— 怀宁一向温和大度,哪怕极品婆婆小姑没少给她气受,她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尽量去谅解容忍。 可那一天,她是那么的狼狈…… 反正庆阳从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过。 当时局面混乱,她正打算找地方藏起来,就带上了庆阳母女二人。期间各种艰难就不说了,事后好不容易等北戎人走了,偏偏陆家母子又找来了。 嘴上说着知道错了想接儿媳妇回去,何尝不是见杨變领兵进了城,寻思有便宜可以占。 也是她拦在前头,将二人赶走,这陆老婆子却威胁她,别逼她玉石俱焚。 什么玉石俱焚? 还不是想着皇族都被北戎掳走了,她们也算漏网之鱼,想借此来拿捏她们。 如今好不容易到襄州来了,他们又找来了。. 被一通斥责的陆鸣,脸上写满了后悔、羞愧等等情绪。 他是长得好的,一派文质彬彬,斯文俊秀,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宣仁帝一眼看中,选来为婿。 学识人品也不差,就是有个不讲理的老娘,偏偏他又是管不住老娘的。只要陆老婆子拍着大腿寻死觅活,哭诉如何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便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怀宁很了解这一切,所以平时受了什么气,她都替他解释,他只是纯孝,一个孝顺的人总比一个不孝的人好。 可北戎入内城后发生的那一切,让她没办法替他解释了。 怀宁擦了擦眼泪,尽量平静地走出来。 “行了,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陆鸣痛苦道:“怀宁……” 陆老婆子疾言厉色道:“你个妇道人家,拖着孩子能去哪儿?你还能养得活自己不成?你能在这家里吃一辈子白饭?你就看她养不养的活你,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我呸!” 她分外鄙夷呸了一口,却又不得不说她说的是实话。 当初内城先是封闭,之后为了凑够给北戎的赔款,禁军全城上下收刮金银,碍于公主的名号,禁军没有上门来。 可之后北戎人入了城,那一夜整个内城哪家没有遭劫? 好点的,还能给你剩个人,剩几件衣裳,不好的人都没了。 当时庆阳没有防备,急着要找地方藏自己,根本没藏下多少金银。她还好点,到底还有丈夫小叔一大家子,这么多男人总能想些谋生的办法。 怀宁当初是直接被赶出来的,就一身衣裳首饰,剩下的都在陆府呢,之后陆家人也没占到便宜,都被北戎人抢了。 庆阳能养怀宁母子一辈子吗? 自然不能,她也是一家子,自己都还没个着落。 既不能,怀宁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我能不能养得活怀宁母女,还用你管?!” 庆阳骂道:“我十三妹妹就在这城里,拔根汗毛下来都比你们腰粗,用得着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指着别人都不知你们打什么主意?给我滚!” 说完,她就叫人撵人。 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章家还是剩几个下人的,再加上家里男人又多,听见公主嫂子的招呼,几个小叔子纷纷出来撵人,把陆家母子赶了出去。 “你们给我等着!” 被掀出门的陆老婆子,狼狈地拉着儿子走了。. 章禹让几个弟弟都各回各屋了。 自己也避了出去,留出空地给妻子和妻妹说话。 怀宁露出钦羡之色:“当初几个同龄姐妹,都说你嫁的最不好,现在看来倒是你嫁的最好。” 庆阳浑不在意一摆手道:“你是知道我当初为何选了他,只能说日久见人心吧。” 为何说庆阳嫁的最不好? 因为几个同龄公主中,都嫁的文官,唯独她自己左挑右选选了个武官。 不光是个武官,还父母早亡,还有一堆没成年的小叔子。说是个破落户也不为过。 而庆阳又为何会选了章禹? 除了章家有个世袭的爵位外,也是因章家是世袭的武将,看似没有父母,实则章家祖辈在军中有不少关系。 而那时的太子,缺的恰恰正是军中的关系。 本是未雨绸缪,谁曾想嫁过来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不光自己当着家,小叔子们也都听话,庆阳待他们如亲弟弟,他们也待庆阳长嫂如母。 而章禹看似寡言,实则稳重体贴,夫妻二人锦瑟和谐,甚是美满。 所以这些年下来,庆阳非但不见憔悴,反而越发明媚肆意。 不像其他几个姐妹,要么愁苦多了一脸苦相,要么心力交瘁积郁成疾,要么就如怀宁这般,平时日子勉强着过,一碰见什么事,就是境遇大变。 “方才那些话,你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找元贞,当初我们那样,把人得罪惨了,怎有脸为了我的事去找她。” 怀宁又道:“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总不能带着秀儿一直在你家吃着白饭,那些平民百姓遭遇大难,都能从头来过,未尝我就不能?别的做不了,我绣工不错,哪怕去做个绣娘,也能谋得一份生计,养活我们娘儿俩。” 显然她也是真想过未来,不然也不至于堂堂公主之尊想着去做绣娘。 “我也庆幸当初我就生了秀儿,后来那胎因为她故意刁难我落了,还伤了身子。若是秀儿是个男丁,怕是他们没那么容易放过我。即便如此,我也怕他们再来闹事,倒不是怕他们,而是怕搅得日子过不了。” “我倒不是因为你的事想去找她,而是别的……”庆阳皱眉,有些欲言又止。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道呼喊声。 “哥,嫂子,安抚使司衙门那贴了布告,要广纳良才,不过那上面的话,说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是庆阳最小的小叔子章邯,今年十五岁。 他素来就是皮猴,现在长大了也改不了跳脱的性格。 这不,刚到襄城,他就跟附近的小子们混熟了,成天不着家到处跑,章家其他人寻思也能帮着多打听下城里的情况,倒也没阻他。 “什么布告?”庆阳走出来问。 章家其他几个男人也都从屋里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所以今天的字数有点少,早点更。 写怀宁和庆阳并非真写她二人,算是侧面体现下勋贵官宦家受到冲击后的际遇,以及元贞改革之法带来的影响,后者才是主要的。 有红包。 第88章 88 如今章家住的是个一进半的院子。 很是逼仄,但对当下襄城的情况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很多新来的人家根本单独住不了一个院子,许多都是赁了别家的房子住,与房主同住一个屋檐下。 章家有五个男人,老大章禹,老二章程,比章禹小四岁,如今也已娶妻。妻子尉氏,是个小官家的女子,夫妻二人诞有一子一女。 老三章仕现年二十,还未娶亲,老四章临,今年十八,章邯排行最末。 认真来说,他们并非同父同母所出,而是堂兄弟。章禹章仕章邯是同父同母,章程和章临是他们二叔家的孩子。 章二叔战死后,其母改嫁,两个孩子就被章父养了下来,本身两家就没分家,也能算是一家人。 等章父死后,就是章禹既当长兄又当爹的,一个人拖着四个弟弟过。 这就是武将家的悲哀,碰到战时死绝户的也大有人在,章家能留下这么多男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早年确实艰难了点,但等孩子们渐渐都长大了,日子也就好过了许多。 所以可想而知,这么大一家子人,还要加上怀宁母女俩,都住在这一进半的院子里,有多么的逼仄。 可以说,所有人都没有过这样的遭遇。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39节 但没办法,眼下这种情况,朝不保夕,能有这样一个住处已经极为不错了。 像尉氏的娘家人,本就是个小官之家,虽在章家的帮助下家中女眷也逃过了一劫,却也是家财被劫一空。 如今在附近一个住户家赁了房子住,拢共就赁了个西厢,三间房住了一大家子人,床都让给了女眷睡,男人都在地上打地铺。 “也就是说安抚使司衙门招纳各方良才,不限是否有功名,只要懂得相关事宜即可?” 章邯灌了一大碗茶,润了润嗓子,点点头道:“怕百姓看不懂,还有专门人在外面解释,譬如新城那在盖房子,就要招懂这方面事的人去管那些劳力,不光要懂盖房子,还要懂木材石头烧砖什么,反正就是盖房子相关吧。还比方说常平司那缺人,常平司下不是掌着常平仓、水利、市易与春耕吗?就要招懂得相关事宜的。” 说着说着,章邯也觉得自己描述的不够清楚,又道:“反正挺多的,要不大哥你们亲自去看看?还有巡检司那也招人,还有光化军那,不光募兵,还募各层军官,还有些连我也没搞懂是干什么的,我一看见消息,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章邯也知道最近哥哥们在愁什么,当初为了保全家里所有人,他们直接弃家藏到了平民家里。 因为走得急,根本没带什么财物,等北戎人走了后,回到家中,家里一片狼藉,所有东西被一抢而空。 为了买下这座房子,他们已经花掉仅剩不多的钱了,倒也剩了一些,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有个金山也不够吃啊,还得尽快找个生计才是真的。 可一屋子男人,除了有一身武艺外,什么也不会,这也是为何章邯会特意提到巡检司和光化军也在招贤才。 “还是去看看,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章禹站起来道。 这时,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章邯跑去开门,才发现是二嫂尉氏的娘家哥哥来了。 尉庆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布衫,面容可见憔悴。 实在不是他不讲究,而是一家子就住在那么逼仄的房子里,实在讲究不起来。 “你们这是也知道安抚使司那布告的事了?” 进来后,见章家一家人都在,尉庆不禁道:“我正想来跟你们说后,也过去看看,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具体情形。” “既如此,那就一同去吧。”. 安抚使司这张布告甫一贴出来,就在城里引起轩然大波。 不同于以前官府的布告都是十分晦涩拗口,这份布告写得十分白话,却因为地方实在有限,写得很笼统。 本是就安排了两个人在门外负责解疑,谁知上前询问的人实在太多,干脆直接在门外搭了个棚子,又临时抽调了两个人来,负责相关事宜。 等章家人到时,棚子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围满了,有不少都是熟面孔,但更多的却是普通的百姓。 布告上说了,不拘一格,不限是否有功名在身,也不怪会有这么多人来,毕竟普通人平生最想的,不就是有个官身? 这一波人走了,下一波人又涌了上去。 等章家人弄明白大致情况,已经是下午了。 回到家后,章禹对庆阳说:“你这个妹妹,倒是大手笔。” 此时庆阳已从丈夫口中得知了具体情况,闻言也十分感叹:“我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慧的,不是个简单人,但每一次她都能给我带来新的震惊。” 早先以为她只是得宠,会投父皇所好,谁知她又去了尚书内省,去了尚书内省也就罢,事情被挑明到台面上她也不惧,还驳斥了百官,光明正大以女儿之身涉政。 到后面,她突然出人意料地嫁给杨變,到她突然失踪,都以为她死了,谁知却出现在汲县,还破了北戎的阴谋。 再到之后她为了太子,觍着脸上门试图‘说服’对方,到她带着杨變,领了父皇的诏令,离开上京又来到襄州。 都以为元贞公主失宠了,都知道花无百日红,人都是有风光有没落的时候,可谁又知道上京城破,内城被封,这时候杨變又出现了,而以前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是穷乡僻壤的襄州,竟成了如今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兜兜转转,不管当初服不服她的人,如今竟又来到她的手下,只能按照她的意思来。 庆阳何等人,自然看明白此番行举,正是元贞对一众上京旧人的回应。 你们不是挖空心思想谋个一官半职吗? 如今给你们机会了,你们可要好好把握住。 “当初为了萧栩,我可是把人得罪惨了。这几日我屡屡念头起,又把念头压了下来。这样也好,大家各凭本事,我也不用觍着脸上门了,就是要委屈你……” 章禹抚上她的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委屈什么?大丈夫立于天地,本就是要凭自己本事吃饭。” 他又道:“我去把这事跟二弟说说,尉氏病了,他也没同去,正好我也问问看他是什么想法。” 章禹出去了,留下庆阳一个人坐在那甚是感叹。 当初说是为了萧栩选了章家,想法挺好,无奈父皇也不是蠢人。 因为她,这些年章禹一直不得志,除了领了个虚衔在家领俸禄,竟一直碌碌无为。章家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情况。 幸亏丈夫和几个小叔也没怪她,如今这样也好,扫除了旧日的阴霾,谁又知不会获得新生。 不就是要跟其他人比吗? 这些年丈夫和几个小叔有多努力,庆阳都历历在目。用丈夫的话来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所以他们日日勤练不缀,兵书锤炼都没落下。 也许,这就是章家人的机会?. 就在章家人站在人群里听解疑时,其实人群里还有几个人。 一个是宋浦。还有两人,一个是谢成宜,一个是罗长青。 宋浦回到租住的房子里。 安庆见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宋浦去了椅子上坐下,将大致情况说了说。 “那你打算去?” 宋浦点点头:“我也算懂些文墨,谋份差职应该不难。” 这话搁在别人身上,大概就是谦虚之言,可放在宋浦这个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人身上,可以想象他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说出这般话。 要知道,他以前最是傲气不过。 安庆不禁湿了眼眶,低着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若当初我没有把元贞得罪了,如今去求一求她,想来不会让你这般委屈。” 还要去跟那些不知道识几个字,可能连秀才都不是的人比,比赢了才能谋到一份差事。 闻言,宋浦皱起眉:“你不要这么想,易地而处,若此刻还在上京,也许我并不能得到这个机会,只能一辈子这样浑浑噩噩度日。” 宋太师宋纶接连被罢黜,这罢黜自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之后便是宋家被抄家,宋太师父子被流放,宋家有官职在身的人,也都受到牵连被罢职丢了官,沦为了庶民。 最后宋家大房的几家人,竟沦落到靠妻子的私房以及安庆过活。 是的,安庆再不受宠,也是个公主,该有的俸禄一应都不少。当初抄家时,也是考虑到安庆这个公主的存在,给宋家留了个三进院的宅子。 当时宋家并未分家,哪怕不管另外几房人,但大房这一脉还有四家人,于是这四家人就挤在这三进院里居住,可想而知平时会有多少磕磕绊绊。 不过那时,宋浦已经接受安庆了。 安庆比她自己想象中还听元贞的话,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在她一次偶然中,得知宋浦听到那次她和元贞的对话后,她便一直示弱。 说她心机也好,说她装可怜也罢,总之她守到云开了。 谁知云刚开了一半,宋家就接连遭遇大难,权势地位金钱财富一切都化为乌有,在她的不离不弃下,另一半的云也开了。 若非北戎打过来,安庆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好,虽然因为几家人挤在一个屋檐,平时少不得磕磕绊绊,但宋浦体贴她理解她,她不觉得有什么。 哪知北戎打进内城后,宋浦的兄嫂害怕被她连累,竟要撵她出家门。宋浦竟没有同意,同几个哥哥大吵了一架,带着她离开了。 自此,虽什么都没有了,安庆却也把一直藏着的另一半心给了。 这个男人值得她生死相随。 “你既觉得好,就是好的。” 安庆又道,“对了,娘吃过药后,已经睡下了。” 宋浦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辛苦你了。” 那日他们离开后藏了起来,等北戎人走后,看到外面一片狼藉,实在担心不已,就又回去了。 谁知宋家人也遭了难,期间惨状就不细述了,倒是自打宋纶被流放后,就重病在床的蔡氏幸免于难。却也是被吓得不轻,病得更重了,如今全靠安庆的照顾。 “我不辛苦。” 安庆红着脸低下头,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我是你的妻子,照顾婆母是应该的。”. 另一边,站在人群外听完了大致的解释后,谢成宜和罗长青缓步往回走着。 两人都未娶亲,家中无人等他们,倒也不急着回去。 “怎样?你要不要去试试?” 谢成宜道:“自然要去试试。” 罗长青失笑:“你倒是什么机会都不放过,就不怕那位还记恨你当初设计她,给你穿小鞋?” 谢成宜认真地想了想:“她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倒不至于做出这般行举。” “你倒是对那位挺了解的。” 谢成宜知晓罗长青是在打趣,可这世上不向来就是你的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当初他视杨變为大敌,却隐忍不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此人,以及后来嫁给杨變的元贞。 看着这二人在上京城里搅风搅雨,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的心境变了许多,似乎突然有一天就明白,在国之将亡之际,什么仇恨什么敌人似乎都轻如鸿毛。 再然后他遭遇了很多事,也遭遇到了打压,未曾想那些人处心积虑,还是让北戎打进了内城。 明明他们在主和,明明也是他们在怕死,恰恰抱着必死之心陪圣上赴死出列的,也大部分是这些人。 而像他这样的人,看似在为民请命,在竭力阻止即将倾覆的朝廷,却注定是自私自利的,他可以因为国家存亡舍生忘死,但他不会为某一人赴死。 如今来到襄州,一切重头来过。 往日的敌人成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成了庇护一方主导这里民生之人,谢成宜何等人物,他一直默默看着,看着这对夫妻将如何抉择,可他想过了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那位公主竟弄了这么一出。 “既然说不拘一格,那像我等这样人也在这不拘一格中吧。” 罗长青更是笑:“虽说有点硬蹭,但确实如此。走吧,我请你喝酒,预祝我们谢大人旗开得胜。”.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元贞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因为她的想法,最近她和蒋旻忙疯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0节 既然不拘一格取才是为了公平,可如何才能让这公平落到实处?而不是如空中楼阁,名头倒是叫得响,实则什么用没有,反而因为‘独出新裁’,致使连原有的规矩都没有了,弄来一堆不知所谓之人。 早知道她的想法会很难做,但真正到去做的时候才知有多难,因为它是打破现有的规制、无旧例可循的开新之举。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格外谨慎,因为太过谨慎,所以格外难为。 没过几天,元贞就服输了。 “我觉得我们太过想当然,摊子铺得太大,光你我二人及几个打下手的,实在无法拟出涉及各行各业选才的细则,所谓素有专攻,不外如此。” 蒋旻早就这么觉得了,他本打算再熬两天,就跟元贞提出这点,没想到她自己先说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元贞沉吟道:“我们可以借人觅人,不是本就打算招一些负责文字文书的贤才?我们就当在选谋士、幕僚,先招一批这样的人,之后由他们出策,再择优而选。” “这般倒也好。” 既然下了决定,很快元贞就拿出章程来。 这个很简单,首先文字文书已经筛选掉一批人,她并未在对外的布告上透露选这些文字文书到底何用,却也用考题隐晦点出。 考题只考策问,考官未知,考题未知。 可考过科举的都知道策问是做什么,用白话点讲,就是一种以对答形式为主体的考题,其中包含了经义、时政等等。 不过在以前的科举中,诗赋、经义占了主流,策问并不多,有也只是一两题,考官们都重诗赋重经义,相反策问很是冷门。 世人只听过有人因诗词写得极好,即使后面的策和论平平无奇,也被录取的。倒没听说过有人因策论答得好,而被破格录取的。 布告贴出来后,不在选才范围内的人一哄而散。 至于一直盯着安抚使司动向的,则心下大安。 诸如此类人,多是为官没多少年的,又或是正在读书的年轻书生,他们以为仅凭自己所学足够应付了,总比那些为官多年,恐怕连经义都忘了大半的人要强。 却万万没想到,进了考场后,题目竟出得如此稀奇古怪,竟没有一题是问经义,而是多问时政实务。 这实在太考验这些只知闭门读书的书生们了,不光考验他们对时局的了解,还考验他们的大局观和解决事情的能力。 “不论格式,没有避讳,随心而答即可。”坐于首位的元贞,扫视下方缓缓道。 闻言,那些浸淫在底层多年的老官吏心下大安。 可再细看考题,涉及面未免太广,这些题谁能全部都答出来,且能言之有物? 可魏国公主亲自监考,说明此番选才不一般,这大概是在选自己的首批班底?日后前程定然不会差,只能尽力而为了。 下方,谢成宜缓缓注视上首那女子一眼,提笔写题。. 一共八百多份试卷,元贞和蒋旻等人花了整整四天才看完。 其实主要是元贞,蒋旻等人则负责把那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筛了下去。 看完刚写下的录取名单,元贞不禁失笑。 这其中竟有不少熟人,尤其有两人格外得她瞩目。 一个是宋浦,一个是谢成宜。 “所谓不拘一格,他们也算在不拘一格中吧。”元贞默默道。 一个是受父辈牵连,若非上京城破,大概要郁郁不得志一辈子。而另一个确实人品有瑕,但之后他站出来主战,也说明了人性的多样性。 规矩是自己制定的,人家按照规矩前来,她确实不能因曾经有过不睦,而提笔划掉对方。. 这一次取了不少人,加起来竟有五六十人之众。 并非所有人都能把考题答完,并能言之有物。那些只答了一部分,确实有实学的,按照门类被分派了下去,或为文书或为主事,视能力而定再进行后续升迁。 而那些答完所有题,且确实有些想法也敢于去想的,则都暂时收归安抚使司门下为幕职。这其中就包含了宋浦和谢成宜等人。 另一边,前线的杨變已经把战线收缩至颖昌,至于再往北的一些城池则被他放弃。 实在是北戎打进京畿路后,致使有些地方呈犬齿状与北戎占领的地方相交,有些地方甚至孤悬在外。 而他们兵力不足,马匹不足,又多是平原地带,根本守不住,也没必要浪费兵力。幸亏经过这些日子,当地百姓已经往南转移得差不多了,留些空城给他们,也没有什么。 而北戎那边,跟杨變又打了两场,惧于他手里不知道有多少的火器,反正打得挺畏首畏尾的。 见杨變退守,便让主力折道往京东西路去了,而这边则留了小半兵力防守。 双方有默契地相对而峙,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借着有空档,杨變回了襄城一趟。 “其实再往下收缩,以淮水、汉水、长江为界,全力防守这一条线为上佳之策。一来确定了防线,便可因地制宜接下来事宜,例如筹建水军,发展民生。二来百姓心中安稳,该往南迁就往南,不想走的就留在原地,也不至于六神无主,无心生产。” 谢成宜缓缓在舆图上划了条线。 这条线与元贞设想的几乎一致,打仗最怕的就是什么?是耽误民生。一旦耽误民生,则经济受挫,没有钱就打不了仗,又岂能守土。 “将军的意思是能守一日是一日,往上还有京东西路和东路,虽说他们顽固不化,至今不愿松口归附,到底有将军领兵在侧,可从旁策应,也可以牵扯北戎一部分军力,毕竟百姓无辜。” 其实若让谢成宜说真心话,就是放其自生自灭,一切以己身为首要目的,不让他们挨打,他们又怎能认清现实。。 但这些日子他与元贞近距离相交,对她的心性有了更深的认知,不想说这种话,让她觉得自己这个手下,就是一个冷心冷肺且无情只求己利之人。 没有上位者喜欢手下之人没有道德,这是谢成宜伪装多年得出的结论。因为没有道德,就没有底线,而没有底线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他想了想道:“那当务之急该是派人去说服淮南东路和西路,并以此为基,说服其他几路尽快归附,也好统合整个南方,全力发展民生经济,以便支撑前线与北戎南北对峙。而京东西路和东路,见南面其他路都归附了,自然不会再负隅顽抗。” 这又与元贞想到一处了。 “谁去?”她问。 堂中坐了五六人,都是这些日子经由她挑选出来的最适合做幕职的人,也是当下她最为依赖的几人。 “属下去吧。”宋浦道。 比起老辣干练,他这个以前只会做学问的,真不如谢成宜、罗长青这几个浸淫官场有些年头的实干派。 这几个人他以前都听过他们的名头,除了谢成宜外,大多都不显山不露水,虽略有才名,却平平无奇。 没想到一日离开上京城,真干起实事来,才显出对方的能力来。让他意识到,也许这些人就是如此,只是以前藏拙了。 他若再不努力一把,还真要被这几个人压在下头,他也不甘心不如人。 “属下也去。”罗长青懒懒举手。 元贞看了下两人,光一个宋浦,她着实担心拿捏不住那些老油条们,但若加上罗长青…… “行吧,就你二人。要人还是要兵,尽管开口。” 这时,门的方向却传来几声轻扣。 元贞抬头一看,却看见杨變环胸而立在门处,而他的神情…… “你回来了?” 元贞站起来,走了过去。 杨變一把拉住她,就走了。 “怎么?你不想我回来?” 看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元贞敏锐地意识到,他好像吃醋了。 可为何会吃醋? 难道是因为宋浦? 为了照顾他面子,元贞想了想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安庆和宋浦也来到了襄州,我倒没想到安庆竟能修得正果。” 虽然这正果得来的不易,在听完宋家发生的事后,元贞也满是唏嘘。前世宋家这群人就没逃过,这一次虽没被当做犯官家眷交出去,却依旧没逃过厄运。 倒是安庆和宋浦竟阴错阳差逃过了。 她说这些,是想提醒杨變,从血缘上来说,这二人算是她的妹妹妹夫。宋浦已经娶妻了,且两人目前感情不错。 杨變也听出来了。 可他吃醋的是宋浦?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89章 只有男人才了解男人。 当初谢成宜处心积虑去设计元贞,难道真是为了想媚上走捷径?或是为了救那个如烟? 确实一开始他可能是基于这些目的,可杨變更知道元贞的珍贵,更明白谢成宜此人的心机深沉。 一个心机深沉的猎人,必然会潜伏在附近观察他的敌人。 可若是窥探他,必然略不过与他关系亲近的元贞。 杨變就不信他观察下来,不会对元贞心生爱慕,不然何必巴巴地跑来,还混到她手下做事? 方才杨變站在门外旁观,确实没看出端倪,但他也没略过元贞下决定时,谢成宜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一个男人欣赏一个女人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杨變也不打算明说,他可不想自己犯蠢挑明,去便宜那个阴货。元贞既然不懂,那就最好一直不懂。 拿定主意后,杨變做出不以为然之态。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关心他们。我只是许久没见到你了,有些想你罢了。” 真的? 看了看他眉宇间神色,好像真就是真的。 元贞也放下心来。 "行吧,你也许久没见过熠儿了,走吧我带你去看孩子。" 不是许久,而是自打去年杨變出去后,这一直没回来过。不是元贞提及,他一时还真忘了自己有个儿子了。 不提这边去看孩子的夫妻二人,另一边见公主就这么被拉走了,几人都是面面相觑。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1节 谢成宜道:“事情既已商定,你二人就先去做准备吧。公主不是说了,要人要兵尽管开口,你们最好提前预设好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做好万全准备。" 这话自然不是提醒罗长青,而是提醒宋浦。 毕竟他年纪轻,比起罗长青来说,还是嫩了太多。 罗长青站起来道:“走吧青霜,我们商量商量去,此番出去可不光只是当去说客,既然接了这差事,就一定要把事情办成了,恐怕到时候……." 两人边说边走,其他几人也各自散了。 "噗......" 熠儿连噗了两声,噗了杨變一脸口水。 当爹的直接就愣住了。 元贞失笑,忙拿起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和下巴,又对杨變说:“他最近又在长牙,口水多,可能是牙根痒,总喜欢噗噗。" 杨變用袖子把脸抹了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 "这小子怎么会走了?" 元贞无奈道:“他哪会走,还不到周岁,就是快能自己走了,最近总喜欢扶着围栏走来走去。" 为此,元贞专门让人把临着窗下的木台四周,用木栅栏围了起来。之前天热时,木台上就铺着席子,现在天凉了就铺上薄毯子。 随他怎么在上面滚在上面爬,既不怕摔着,地方也够宽,足够他折腾了。 元贞也不知熠儿到底因为是男童,还是随了杨變的,精力格外旺盛。这小子劲儿也大,胳膊腿都有力气。 民间有种说法,四翻五滚,七坐八爬,九月十月叫爹娘,十一会站,周会走。 偏偏这小子总要比别人早,五个多月就会坐了,能自己坐了,他就不愿让奶娘抱着了,一抱他就挣。 这不,十个月就能自己扶着东西站起来,自打会站后,他就不愿意坐着了,没事自己就起来了,扶着围栏挪步子。 就这么挪了几天,突然就顺溜了,能扶着围栏走了。 自打会走后,他就更不消停,为此元贞又特意命人在木栅栏上包了层布,就怕他左一扑腾右一扑腾,撞伤了自己。 "又长牙?这么说,这小子长牙了?”杨變诧异道。 元贞给熠儿擦干净后,就将他放在褥子上,一见娘放开自己,这小子就宛如脱缰野马,连忙爬走 了。 如今他离了助力自己还走不了,不过爬他很精通。 “一般婴孩六个月就能长牙,他已经长了四颗牙了,最近我瞧着他门牙旁冒了两个小白尖儿,应该是又要长牙了。” 杨變实在吃惊,像元贞那样脱了鞋席地而坐,又对不远处的熠儿招了招手。 "臭小子,过来爹看看。" 熠儿见有人叫自己,他回头往这边看了看,突然一屁股坐在褥子上。也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自得其乐,就露出四颗兔子牙咧嘴笑。 他本就生得白嫩,还圆圆胖胖的,这一笑真就比那年画里的白娃娃还漂亮可爱。 突然,他摸起一旁的拨浪鼓,哼哧一下扔了过来。 力气可真大,虽然扔得不准,若是再准点,就能砸到他爹了。 见娘和这人都被自己吓得一跳,他嘎嘎嘎嘎地笑了起来,像个不倒翁一样笑倒在褥子上。 元贞也不禁笑了起来:“你幼时是不是也这么皮?我幼时可不这样。" 杨變微窘着脸,摸了摸鼻子:“我幼时可没这么皮,我娘说我小时候可听话了。" 元贞才不信。 这时,杨變已经把臭小子抱过来了。 真是劲儿大! 在他爹怀里就像一条刚离水的小鱼,手脚并用的蛄蛹着,脖子腰手脚腿儿都在使劲儿地乱挥乱蹬,就是不让抱,期间小手还在杨變脸上拍了一下。 "小东西劲儿还挺大的,居然敢打爹了。" 杨變将他翻过来,穿着破裆裤的小屁股朝上,放在膝盖上,轻拍了两下屁股。 元贞见他是在跟孩子玩,倒也没出声制止。 杨變见她眼色,凑了过来:“怎么?怕我揍他?我跟你说这种皮小子,就要多揍揍,才越揍越皮实。" "这么说,你小时候就是被揍着长大的?"元贞挑眉。 "可不是!”杨變大言不惭,浑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自己幼时很听话的事,“我爹经常揍我,门后的扫帚疙瘩都揍坏了好几个。" 就逮着屁股打,小时候在他印象里,他的屁股就没消过肿。 就那,他还天天在外头招猫逗狗,四处惹是生非。 他爹也就容着他,说揍他其实就是做做样子,也是对他惹祸做出回应。 看,我都揍他了,都揍成这样了,实在管不住。 私底下,他爹却跟她娘说,臭小子皮一些好,这种乱世,不够皮实的人活不长。 后来他的经历恰恰佐证了这一说法,所以他才能皮糙肉厚活到今天。 思及过往,杨變分外感叹。 看看一旁神色淡然却面含笑容的元贞,再看看还在他膝上乱扑腾的儿子,杨變一把将她搂了过来。 "辛苦你了,我不在,家里的事都得你顶着,还有这么个皮猴小子惹你烦你。" 元贞却道:“熠儿虽然皮,但他也很听话,只要吃饱喝足了,能自己玩一个下午。现在不让人抱了,他自己就能玩,玩累了就睡,有奶娘和绾鸢她们在一旁看着,倒也不用我操心什么。” “至于外面,之前确实忙,因为各处的人手都不够,什么事都得找你才能决定,现在好了许多,大家各司其职,分摊了不少事。" 对于元贞选才的事,杨變是知道的。 在他来看,这么做就对了,让那些指着换个地方还想仗着以前身份的国戚勋贵们都好好看着,没有本事没有能力那就穷着饿着。 能者居之,无能之人就一边去。反正前半辈子享了人一辈子都享不了的福,如今受受苦也挺好。 “我还寻思着,他们来到襄州后,多少要闹出点事来,没想到竟然很消停,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杨變摸了摸下巴道。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吧?又或是没找到机会?" 这时,熠儿总算从爹腿上爬起来了,打断了二人的话,让二人的注意力都挪到了他的身上。 杨變在家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什么事也没干,除了拉着元贞在榻上厮混,就是陪熠儿玩耍。这三天熠儿也终于学会叫爹了,之前他也就只会叫娘。 杨變走的第二天,宋浦和罗长青出发了。 为此,他们特意要走了五千之数的兵,都是新募来的,暂时还属于杂兵。不过别人可不知道,反正这五千之数看起来很唬人。 要知道南边几乎没有什么战火,因此各地驻兵并非禁军,而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厢兵。也就淮南东路因为跟京畿路离的近,且运河穿境而过,是禁军驻军,并且还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漕兵。 不过后者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没什么战斗力,平时都是干些杂活,且杨變所领的军队就在附近,真有什么事,顷刻就能领着人压境。 这五千兵力主要是陈兵边界,用来恐吓淮南西路的。 是的,为了赶时间,罗长青和宋浦准备双线并行。 罗长青准备去更难啃的东路,而宋浦则去西路。 不提这边。 宋浦和罗长青出发后的第二天,宋广福来了。 如今宋广福也甚得元贞倚重,他依旧还管着整个的襄州境内的各项事务,虽然随着各个异军突起的新官衙被削弱了一部分权柄,但以前他就被四司压在头上,本就没啥权力可言。 这老小子也甚是兢兢业业,看似其貌不扬,但元贞交给他办的差事,他还没办砸过了。 "怎么了这是?先喝杯茶缓缓。" 宋广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倒也没喝茶,缓了缓气息,道:“公主,有件事不好了,怀宁公主被她的婆婆给告了,说她恶逆不孝,不敬婆母,殴打丈夫,带着女儿私逃。” 坐在上处的元贞,当即皱起眉。 宋广福又道:“此事把庆阳公主及其夫章家也牵扯上了,说是其纵容包庇,私藏逃妇。" 时下律法对女子甚是严苛,七出之条就不必说了,妻告夫要刑狱三年。古有十大罪,流传至今,是为谋大逆、谋反、恶逆、不道、不孝等。 这十罪者,犯其一最轻也是徒三千里,更别说宋广福短短一段话里,就包含了其中的两大罪一一恶逆、不孝。 对于怀宁公主的事,元贞是知道的,俱是因章家几个男人,如今其中有两人进了巡检司,庆阳的丈夫章禹则去了光化军,都是凭真才实学进去了。 因此,自然庆阳也浮出水面,更不用说住在其家中的怀宁。 在得知怀宁遭遇后,元贞也甚是唏嘘,却又不意外,因为早先她就有所耳闻,说是怀宁公主的婆婆是个刁妇,不过幸亏丈夫还算体贴。 万万没想到这体贴的丈夫,也架不住有个刁妇的娘,如今又闹得这么一出。 “是那陆老婆子告怀宁,还是其夫告怀宁,你要分辨清楚这点。” 宋广福有些不明白,这难道还有什么区别? 元贞缓缓道:“你要知道,昊国律法虽严苛,但也要讲究捉贼见赃,捉奸捉双,也就是讲究罪证。只凭一老妇红口白牙,可不能随意给人定罪。恶逆不孝都可以是片面之词,但你所说的殴打丈夫,带女儿私逃,则是需要罪证的。" 先不说前者两个重罪,逃妇是可以置喙的,毕竟怀宁住在亲妹妹家,男方家也知晓,不然怎么连章家一并告了? 所以这不算是私逃。 唯一能确切给怀宁定罪的,就是殴打丈夫这一项。 若陆鸣死咬着此事不放,这个罪名可不轻,往重里说可以算十大罪之三的恶逆,往轻的的说-一夫伤妻,罪减二等,妻若伤夫,则罪加三等。妻若殴夫,不管伤与不伤,先杖一百,若有伤,轻则徒三年,重则徒五年。 这是什么狗屁律法? 元贞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暗暗皱眉,面上却还是不疾不徐。 “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要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宋广福倒也没问出口,有些犹豫道:“下官觉得应该是陆老婆子自己要告儿媳的,下官见那位陆驸马甚是为难,连连哀求其母不要再闹了,可惜却劝不住他那泼妇的娘。" 那陆老婆子之泼,反正是宋广福平生所见之最,他就没见过有如此难缠的老妇的人! 平时普通人告状,都是要先递状纸。 人家却不这么干,在官衙里撒泼闹着要见主官。等见到他后,就一顿疾言厉色谴责儿媳说要告状。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2节 他让她先回去也不回,非说他肯定要包庇公主,只要他一日不开堂审案,她就一日不走,反正闹得宋广福是一头包,要不能这么急跑来找元贞? "你这想法可错了,当儿子的难道真管不住他娘吗?他娘只他一独子,是她将来安身立命的所在,若真想管,是一定能管住的。" 元贞格外意味深长。 “之所以没管住,要么是他不想,只想纵容,毕竟有人在前面当恶人,他藏在后面好处全占,何乐而不为?要么就是他也想这么干,只为了逼妻子回去。” 其实这两个‘要么’都在说一件事,这件事就是陆鸣默许的。 "可他为了阻止他母亲甚是痛苦,甚至当堂落泪了……” 元贞不置可否,也懒得与宋广福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骗人的。 怎么男人就不能哭了?哭了就是很严重的事。这跟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一样是男人自己标榜自己的虚伪之举。 他们是否哭与跪,是要看什么时候,是要看是否有利于自身,也是要看人的,逢到有些卑劣之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同样是文人书生,苦读诗书十数载,为何宋浦能保护妻子,为此不惜和兄弟闹崩了,有人却能为泼妇娘和妹妹,将妻女赶出家门? "那你就没想想,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老妇,哪怕走了大运当了几年诰命,却由于行为粗鄙为人泼妇,几乎没有哪家妇人与她相交。一直藏在名为陆府实则是公主府作威作福的她,又是如何知晓十大罪的?" 元贞一针见血道:“她为何一上来就告儿媳如此重的大罪?寻常老妇能知晓十大罪吗?哪怕真碰上儿媳不恭,她们恐怕也只会说儿媳如何欺辱她们,而不会上来张嘴就是十大罪之二,这是生怕七姐不死啊。” 宋广福有些尴尬道:“她倒也没想怀宁公主死,她说若是儿媳愿意悔改,她还是愿意看着孙女的份上,容忍她一二.……” 说到这里,宋广福突然顿住了。 他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逼人回去,再结合公主所分析,背后之人是谁还不明显? 哪怕并非那陆鸣主导,定也有他纵容之故。 “那如今可怎么办?若对方死咬着怀宁公主就是殴打了丈夫,就是恶逆不孝,恐怕……” 元贞想了想道:“既然是告状,总要等着官府查明了才能断案,你就以走访查证为由,暂时先拖着。" 宋广福也没问为何要先拖着,点点头站了起来。 "那下官先告退了。” . 等宋广福走后,元贞让人把二舅蒋林找了来。 如今蒋林管着巡检司,论城中消息灵通,还属巡检司。 “二舅舅,我让你盯着的事,怎么样了?" 蒋林恍然道:“原来你是要问这事啊?一直盯着呢,暂时都挺老实的。" 原来随着上京那边的人,大多都转移到襄州来后,尤其这其中还有不少皇亲国戚的漏网之鱼,大概就是跟皇家沾些亲戚关系,但又不是皇家血脉,总之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家。 杨變提醒元贞后,她就命人把这些人盯了起来。 尤其随着不拘一格取才的事发生后,她相信有些小心思的人都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就防着有人闹事。 关键也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你说他们不重要吧,确实又沾些亲戚关系,即使他们不敢闹事,就怕有人利用他们闹事,所以元贞一直防着。 这次怀宁出事,她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群人,谁知蒋林却说这些人暂时都挺老实的。 真老实吗? 要知道这其中有几家,在上京那会儿就不是什么老实人,隔三差五总能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反正连常年深居宫中的元贞都有所耳闻。 不过元贞倒也没质疑蒋林的说辞,只是把怀宁的事大致说了下。 "你是觉得有人想利用陆家母子闹事?" 元贞点点头。 蒋林沉吟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就是怕他们没事找事,一直让人盯紧着。难道不是他们,而是其他被我们疏忽的人?" 他越说越觉得事情严重,道:“这样,我让人再去细查查,着重查一查与陆家母子有过来往的人,以前觉得他们就是小蚂蚱,根本没对他们上心,他们如今还租住在别人家中,若是有异常肯定能查出端倪。" “那行,二舅你去吧。” . 另一边,宋广福回去后,再次来到前堂。 而经过这一番闹腾,陆老婆子也累了。 着实也是她年纪大了,又是撒泼又是吵架,又被宋广福晾了这么久,不免精神有些萎靡。 “此案本官受理了,你等先回去。所谓捉贼见赃,本官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还需传被告之人前来问话,并让人走访你们邻里住户,询问他们的说辞。" 陆老婆子一介妇孺,哪里来过衙门告状,这也是平生第一遭。 闻言,当即道:“我告我儿媳妇,难道还要问她本人?她若说没有,难道这事就算我告假状?我身为长辈,她的婆婆,告儿媳恶逆不孝,竟还要证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是不是你惧于她身份,就故意徇私包庇?" 宋广福在向元贞报备过后,哪里还会顾忌一个老妇。 之前觉得头疼,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今有了章程,他自然不会被人恐吓。 “所以本官才说要派人走访你们的邻里,来佐证你的说辞。你既说她恶逆不孝,带女儿私逃,还殴打丈夫,事发时必然会发生争吵,你们的邻居必然有所耳闻。你这妇人,勿要在此撒泼寻事,本官若不是瞧见你上了岁数,必然要打你一顿板子,以惩治你咆哮公堂,对父母官不敬!" 陆老婆子被吓得一个瑟缩,又鼓起勇气挺着胸道:“我可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还敢打我?" 宋广福讥讽道:“之前你不是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说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的公主?怎么算在自己身上,又成诰命了?你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自诩诰命身份,那就没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犯了律法,当有宗正寺来论处。" 而宗正寺现在没了。 “如果并非诰命,本官又为何惩治不得你?" "你-" 陆鸣忙一把拉住老娘,哀求道:“娘,我们走吧,知州大人既说了会秉公办理,必然不会徇私。本身你来状告怀宁,我就不同意,我与她夫妻一场,即使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被元贞点拨过的宋广福,也开始冷眼去旁观陆鸣言行。 也许他真因为同为男子之故,便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瞧瞧这一番言行。 宋广福眉眼可见讥诮,只可惜陆家母子已经走了,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第90章 "行了行了,你别拽我了。” 走出官衙后,陆老婆子挣开儿子的拉扯,指着他怒道:“非你就是个面软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老娘的几分?" 陆鸣无奈道:“娘,你再闹下去,那位宋知州必然要动真格,真若是上了板子,你的身体吃得消?" "我就不信,他还敢打老娘不成!”陆老婆子不示弱道。 都知道她这是逞强之举,不过陆鸣倒也没戳破她就是。 "快走吧,你今天闹出这么多事……" 一听这话,陆老婆子就炸了。 "我难道是为我自己闹的,还不是替你叫屈!萧怀宁那个贱妇,不守妇道,还联合别人坑害丈夫,若非她联合她的姐妹坑你,我儿这般人才,至于连那些目不识丁的人都比不过?" 提起这个,陆老婆子就来气,就觉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她边走边骂道:“就巷子拐角那个赵家,他家老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竟也能考进那个什么营造司。他会什么?以前就是个泥瓦匠!凭什么他能去,你就不能去?你可是堂堂的进士!" "还有出了巷子那家卖烧酒的,他家儿子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跟着账房学了几年算账,竟也能考上,虽然就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到底他也是个公差。凭什么他们都能去,你就不能,让我说就是萧怀宁伙同她那公主姐妹故意把你抹了名。" 若说从上京来到襄州的一众官员勋贵们,谁最如鱼得水,那莫过于陆老婆子了。 她本就是市井出身,以前是走街串巷当药婆的,卖狗皮膏药,以及一些妇科男科寻常人不好意思去找大夫看的那种隐疾,于是便偷偷买了走街串巷游方郎中和药婆卖的小药包。 这种药吧,吃也吃不死人,说有效吧,也见仁见智。 不光如此,她还穿插着给人说媒,也能帮着接生,偶尔还能充当下牙婆。反正什么挣钱做什么,大致属于三姑六婆类。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嘴皮子是何等厉害。 因此来到襄州后,旁人为找一个住处要挖空心思,偏偏她就能很轻易找到价廉的住处,且还能很快打听到怀宁的下落。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不光如此,她还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附近哪家的是非八卦她都知道。 "那种窝襄货都能做官,我儿怎么可能做不了,定是她们故意抹去了你的名!你放心,这次我不光要让萧怀宁老老实实求着咱家回来,我还要把该属于你的官身挣回来!" 放完狠话,陆老婆子又放软语气对儿子道:“儿啊,不是你娘不要脸。娘这前半辈子遇人不淑,泼着脸皮不要,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妹妹拉扯长大,你也争气,还考中进士,还当了官做了驸马,娘也跟着你享了几天福。" “可谁知这贼老天不长眼,让我们什么都没了,还让你妹妹遭了那样的大罪。" "这都是谁害的?就是她萧怀宁,她必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我们一撵她,她就走了。到最后,她和萧庆阳那泼妇好生生的,倒是我艳儿吃了大苦。幸亏你妹夫也不嫌弃她,日子还能过下去。" "如今一大家子都没有营生,你的官还被那几个恶妇抹掉了,娘若不为你出头,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让你去那私塾,去给人当塾师?你可甘心?" 他自然不甘心! 他苦读诗书十数年,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每日五更起,三更才睡,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从小到大,因为他没爹,因为他爹跟人私通跑了,他受尽嘲笑。娘为了养活他和妹妹,供他读书,又做的是那般让人诟病的行当。 陆鸣以前不叫陆鸣,叫陆药婆家的小崽子,后来叫陆药婆家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穷书生。 都说他娘干尽黑良心的勾当,就是为了供他,也肯定供不出来,因为老天必长眼,怎会让这种人家的儿子高中。 他就是拼着这股劲儿后来高中的,就想让那些人看看,老天是长眼的,他苦了这么多年,该让他甜一回了。 现在让他回到从前,回到之前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里,还受那些人奚落和嘲笑? 他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这一遭,咱们必然要争!" 陆老婆子说得意味深长。 “你是男人你要脸,你不是还有娘?我一愚昧无知的乡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叫脸?你娘不要脸,他们要脸啊,就跟以前娘对你说的,那些大官皇帝公主他们都要脸,不是要脸,那萧怀宁能被娘拿捏住?" “她敢跟你闹吗?她一个妇人不守妇道,别说皇帝丢不起脸,那些大官们也丢不起脸。女子当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可是他们定出来的。瞧瞧若非这次朝廷出了事,那萧怀宁还不是被咱家拿捏得死死的。" “你也别心疼她,这都是她都是她皇帝爹,还有那些大官欠咱们的!当年你爹卷着家中财物跟人跑了,娘却不能改嫁,那些当官的说什么‘夫亡六年,或外出六年不通问,方可改嫁’。” “就这六年,娘耗费了最好的时光,改不改嫁娘对男人都死心了,也不想嫁人。可这世道一个妇人哪里养得活两个孩子,你外家又不管咱娘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只能走街串巷做那腌臜行当养你们,受了多少苦……"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3节 陆鸣低声道:“娘,我没有怪你。" 陆老婆子也老泪横流,分外感叹。 "娘知道你孝顺,没有怪娘,为了做这驸马,你受了多少委屈,就因咱家不如人,那萧怀宁坏了身子,你也不敢纳妾,以至于至今无后。看看那几个驸马家,哪个不是娇妻美妾日子过得畅快,独咱家出身低了,要让你受这等委屈。" "我儿你等着,等这次事罢了,娘就给你纳两个美妾回来,到时候生几个儿子,咱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去。" 说到这里,由于走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母子二人不再说话了。 一路回到陆家租住房子所在的巷子,竟有不少人都认识陆老婆子,都在与她打招呼。 “咱陆夫人带着驸马儿子回了?这是去干什么了?找公主儿媳妇去了?" 来人笑吟吟的,话音可一点都不带阴阳,但这番话本身就是阴阳。 陆老婆子也不见恼,笑眯眯道:“瞧瞧你这说的,不能因为你那儿是个棒槌,老婆也跟人卖货郎私奔了,就嫉妒我儿能尚公主啊。行了行了,谁有那功夫跟你闲扯,我去干什么还要跟你说。" 这一番翻脸如翻书,可把对方气的。 可再想找陆老婆子吵,人家已经进了家门,又把门关上了。 "我呸,谁知道你那儿子当初是靠什么把公主骗到手的,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是编的给自己壮面子呢?而且现在朝廷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公主?”这老妇骂道。 "行了行了,刘婆子你跟人争什么,人家说得也没错啊,谁叫你家山子没本事,老婆跟人跑了也不敢去岳丈家闹,还指着那妇人再回来跟他过日子?" 附近几家的妇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可把刘婆子挤兑得不轻。 市井中就是这样,房子小,离得也近,街坊邻里谁不知道谁家那点破事。 吵嘴都是常态,她们也不认为这是吵嘴,只是拌嘴。转头哪个菜市有便宜的菜卖了,双方又会亲亲热热一起去买菜。 不了解这种生态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情况的。 陆老婆子转头把门关上,可这门并不能关住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 二人进了堂屋。 陆鸣妹妹陆艳家的几个小孩,纷纷往屋里钻去。 西间那边的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在做甚。 陆老婆子喝了一口凉茶,缓了缓气,方又道:“儿啊,那广平侯家的说得对,这皇亲国戚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廷没了,大家没了着落,那杨變和魏国公主既然管着这偌大一片地方,就该管着大家吃喝住用。" “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要逼着萧怀宁那贱妇回来,只有她回来了,咱们才能沾上皇亲的边。” “咱们开了这一道口子,只要那位魏国公主敢出手管,自然有人出手制她,等到那时候她碍于颜面,管了一家的事,她就得管所有人,到时候咱就算过不上以前的日子,也不会比别人差。" 陆鸣低声道:“娘,我知道了。" “所以说,此事跟广平侯家有关?" 一天后,元贞得到蒋林送来的消息。 蒋林道:“广平侯家素来注重面子,怎可能去跟这种破落户搭边,哪怕是现在落魄了。是安远侯家为了邀功,不知怎么寻摸上陆家母子,又给他们出主意让陆家那老泼妇把怀宁公主给告了。” 安远侯家且不提,就是个没落的勋贵家,但架不住这一家子会钻营,平素里就和广平侯家走得近。 而这广平侯家,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先也没落了,后来因为出了个王妃的女儿,而王妃的女儿又生了个郡王。 后来先帝无子,又择了身为侄儿的乐平郡王继承了大统。 是的,说的就是宣仁帝。 由于宣仁帝是承嗣得来的皇位,也就是过继给了无子的先帝,如此一来侄儿就变成了嗣子,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他原有爹娘成王及成王妃的儿子了。 从礼法上不能,但从本心来说,宣仁帝还是认外祖家的。 只是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表面上广平侯家还是侯爵位,实则私下里得到的实惠可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那些文官们一直盯着,可每次宣仁帝都卡着他们会发作的界限,倒也没人就为了这点小事,非得跟皇帝辨个输赢。 如今的广平侯是宣仁帝的表兄,之前老广平侯也就是宣仁帝的舅舅是在世的,哪知北戎打进内城,把本就卧病的老侯爷给刺激得一命呜呼。 广平侯家来襄州,元贞是知道的,只是对方因为守孝一直很低调。包括那些杂七杂八跟皇亲沾点关系的勋贵家官员家,她也都知晓。 这些人会私下聚在一起想给她找事,她并不意外。 "贞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这些人真联合在一起,怕是--" 蒋林很担忧。 此事难就难在,若真去攀扯关系,都能攀扯上一些亲戚关系,还都是元贞的长辈。那些攀不上长辈关系的,暂时也不敢冒出来,都在下面藏着。 可若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下面的人都借着由头冒出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团乱麻。 元贞却很平静:“二舅,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早就设想过这种局面,绝不仅仅只眼下是这等小场面。你说内城那么多人家,或出身世家大族,或簪缨传世,有些人家的族谱,甚至被皇家玉牒还厚。" “他们人呢? 怎么来襄州的只这些小鱼小虾?等了这么久,也就冒出头一个广平侯家算得上是一条鱼,还只是一条小鱼。" 离了宣仁帝,广平侯家毫无底蕴可言,确实只能算是一条小鱼,难缠的也不过是宣仁帝的那层关系罢了。 “即便当初北戎把内城犁了一遍,把有皇家血脉的乃至那些重要的高官大臣都掳了走,但漏网之鱼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元贞徐徐道:“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权家蒋家都想办法保全己身,旁人未必不能,说不定人家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当初蒋尚能买通禁军,被禁军夹带着送到外城,旁人未必不能。" 蒋林有些不敢置信:“当初蒋尚出城是因为会武,又带了权家的两个家将同行。那些个勋贵大臣家,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敢在那时候出内城?" 要知道当时常人的思路是内城远比外城要安全,而且朝廷正在和北戎议和,一旦议和事成,他们就不用再困守内城了。 如此一来,傻子也不会跑到乱得不成样子的外城,命都不要了吗? “可若是他们早就看出朝廷议和无望,内城迟早完蛋,与其到时候被北戎瓮中捉鳖,还不如混到外城,赌那一线生机呢?" 蒋林因这说法,震惊得靠进椅背里。 这说法看似惊人,但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相反细细去想,很有道理。 "我们何时何地都不要小瞧旁人的智慧,我素来觉得为何有人生来就是权贵,能坐上高官的位置?确实不抹除这是投胎好的关系,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但更多靠着自己本事爬上来的,又或是就靠着一代代人才辈出,才能维持家族百年荣光的,必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蒋林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贞儿你说得对。" 元贞见他被自己惊得不轻,笑着安抚道:“二舅,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这样的人家是少数。许多人居于安乐,只有极少人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赌那一丝命运的漏洞,这不光需要智慧,还需要胆量。" 而很多人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我说这些也只是想提醒二舅,不要小瞧了旁人。恐怕广平侯家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有越来越的人冒出来。" “这--" 一听见这话,蒋林头都是大的。 "那该怎么办?" 元贞想了想道:“一个一个的往外冒,实在太烦人了,谁有功夫去跟他们勾心斗角这些?做正事都没空闲。我打算寻个法子,把这些人一并都逼出来。" "怎么逼?" 蒋林自诩自己还算是个聪明的。虽然比不上大侄儿,但比大哥有脑子多了,可现在面对元贞,他感觉到智商的绝对碾压。 也不知他那大侄子能不能比得过。 正这么想着,蒋旻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的还有谢成宜。 蒋旻手中拿了一张舆图。 元贞将舆图打开,整个昊国疆域乃至北戎的疆域,都尽收眼底。 "你们说,上京城破后,城里的人若是外逃,会往什么方向逃?" 整个京畿路,左边是京西北路,右边是京东西路,其实当初让百姓都往京西南路这边跑,是因为这里是杨變的地盘。 这是走旱路过来。 若是走水路运河,完全可以先去京东西路,或是往下一点的淮南东路,可以在这里一边观察时局,一边再决定以后往哪儿去。 这两地有运河穿境,水网密集,经由水路,可以很快抵达吴地,也就是常人口中的江南。 当然能这么走的,必然是富贵人家,有些家底的,因为就照现在这么个乱法,普通百姓可找不到船送自己南下。 “我给将军去信了,让他继续收缩防线。他们不是喜欢隔岸观火,长辔远驭地指挥着这边的小鱼小虾闹事吗?那就先把水给烧开了,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坐得住。" 为何京东西路至今才燃起战火? 皆因杨變把北戎主力都牵制在京畿路,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北戎迫切想吃掉杨變所带的军队,一时分身不暇。 可后来发现暂时啃不掉这个硬骨头,北戎人也知道围魏救赵,于是掉转头去打京东西路。 对于这般情形,杨變本就没打算出手,选择了收缩防线,却碍于考虑到当地百姓,依旧留在颖昌,算是占个掎角之势,威慑北戎。 也是想逼着京东两路速速归附,把百姓和物资都迅速往南转移,不要再拖着了,拖下去没好处,只会分散力量被北戎逐个击破,谁知眼下又发生这种状况。 既如此,那就继续收缩吧,早早收缩防线,也能安心发展民生,牢固以汉水长江淮水为主的这一条防线,这样才有本钱继续和北戎打下去。 "怀宁公主那怎么办?" 临走前,蒋林想起这件事。 就如元贞所言,那些长辔远驭的人到底还在远处,可怀宁公主以及这件事背后的广平侯家才是眼下主要的。 “他们不是喜欢藏在后面吗?那就让他们继续藏着,最好永远别出来。" 元贞心平气和道:“二舅你记住,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无妄,想上棋桌与人下棋,也得有那个本事。有些臭鱼烂虾是不必要给眼神的,多余浪费精力,找人把陆家母子丢出城去,此局自然破了。" 蒋林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走了,还留下的两个男人却满是赞叹。 她是女子,却有这般魄力与智慧! 蒋旻和谢成宜二人,都曾在宣仁帝手下做过事。 一个是亲从官,一个以前是小鱼小虾,后来由于主战,也被宣仁帝纳入眼底近距离接触过宣仁帝,自然对朝堂以及这个皇帝有过深刻了解。 若圣上能有这般魄力和远超常人的智慧,昊国还会遭此大难,朝廷还会灭亡? 不过幸好亡了,眼下是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陆鸣这种藏在后面使着妈出头的男人,当下社会也有不少。所以小仙女们找对象,一定要记得买猪看圈,一个明理的妈养出来方儿子不会差。(这里并非故意针对女性,因为自古以来的育儿大多都是父缺位,以至于一直有这种说法,娶妻不贤,祸害三代。祸害的是谁?自然是他家的男丁以及他们的后辈) 陆老婆子也算是有些反封建的思想,可惜心不好,也是早年经历和这个世道逼的,逼成了现在这副人憎鬼厌的样子。她对大官公主皇帝这类人,天生带有恶感,却又图人家的好处,怎么说呢?这个人确实挺坏,却又好像坏得有些情有可原,反正很难下评断。我写的时候,也写得心情挺复杂的,但总归她是做错了,不该如此。 第91章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4节 章家,西厢的东间。 陆锦秀将刚绣好的猫戏蝶拿给怀宁看。 怀宁看了看手里栩栩如生的绣图,再看看女儿白皙的小脸,一股悲哀上了心头。 "娘你怎么了?可是还在想那两个人将你告进衙门的事?" 才九岁的陆锦秀,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当下的孩子都早熟,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早早就开始读书识礼,早早就学着与人交际,早早就要学四大雅,还要学女功。 富贵人家的女儿是不用洗手作羹汤的,但女红必须要好,这是未来衡量一个女子德言容功其中的‘功’。 陆锦秀从五岁开始拿针线,也不过四年多,绣出来的东西已经有模有样了。 因为不想在章家吃白饭,怀宁会绣些东西让庆阳的侍女拿出去卖,陆锦秀为了给娘帮忙,便也帮着绣些图样。 "娘没有在想那两个人……"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不过陆锦秀也没戳穿就是。 "娘,你不要担心了,八姨既然说有法子,必然有法子。再不行,你没脸去找十三姨,我可以去,十三姨见我可怜,必然会帮我们的。" 也难为陆锦秀小小年纪,竟如此懂事。 她本是想安慰娘,殊不知她的这番话,让怀宁心里更是难受。 这般年纪的孩子,在谈论到亲爹亲祖母谈到这种糟心事,竟能如此淡定,说明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或是已经经历过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自然视为无物。 怀宁抚了抚女儿鬓角,道:“真若不行,娘自己去,也不会让你去的。" 这时,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不等怀宁站起来去开门,庆阳推门走了进来。 “好消息,那事解决了。" 怀宁诧异道:“怎么……就解决了?" "那能更是谁,是元贞出手了。" 庆阳摆了摆手,让锦绣不用给她行礼,又去了一旁椅子上坐下。“方才二叔专门回来送这个好消息,你闭门躲在屋里,自然不知。" "这事闹到那宋广福面前,他素来以元贞马首是瞻,自然瞒不过她。我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我听二叔说,安抚使司那已经下了命令,让把陆家母子撵出城去,不拘他们去哪儿,总之以后不能再入这城了。你说她们连城都进不了,这事不就相当于解决了?" 怀宁先是发愣,然后眼泪忽地一下就出来了。 这是喜悦的泪水。 没人知晓这些天,她心里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庆阳说是一定会帮忙,可她实在没脸让章家人再为自己操劳,可她自己又动弹不得,这种时候她还是知道自己别胡乱添乱就是好的。 如今听见事情被解决了,她自然极为高兴。 "行了行了,快别哭了,这话是蒋家老二发下的,应该不会有错。”庆阳连忙安慰道,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那对母子再来攀扯你了,我也替你高兴,这么高兴的时候,你哭什么。” 怀宁哭道:“我是高兴的。庆阳你是不知,我有多么恨他们,尤其是陆鸣的娘。她虚伪、恶毒、刁蛮、凶悍,用人脸朝前,不用人朝后,她骂人言语之脏之粗鄙,我都羞于对旁人提及。” "每次他娘闹出什么事来,陆鸣就来哄我,开始我还会被他哄住,后来越来越觉得没有滋味,越来越想和离。" "可我不敢,我怕被父皇责难,怕被大臣当朝弹劾有违妇道,怕母妃抬不起头做人,而这一切我都不敢跟你说。我只能对你说我很好,虽然他娘难缠了些,但陆鸣还算体贴,我没想到我有一天能摆脱这母子二人。" "你不知我每隔一阵子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他们推进水里,我拼命大喊,他们却不救我,反而站在岸上哈哈大笑,说我该死……" 怀宁说了许多,许多以前她不曾吐露过的话语。 庆阳也随着她,又是悲凉又是愤怒,最后全成了恨铁不成钢。 "你这性子啊,说好是极好的,若是嫁个正常人家,总不至于如此,偏偏碰到这对极品母子,所幸你现在摆脱他们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光把他们一家子撵出城还不算完,你还得写封休书,自古以来只有公主休夫的,万万没有和离的,就用义绝这一条,把休书递到知州衙门,让宋广福判离,彻彻底底断掉你与他之间的关系。" 怀宁一愣:“这样可行?" "当然行!”庆阳站了起来,“你把休书写了,我这就找人去办,赶在他们被撵出城前,莫拉下这事,若干年后他又来找你。" 写一封休书需要多久?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 等怀宁把休书写好,又补了一份陈词,庆阳就着人把东西送到知州衙门去了。 宋广福收到章家递来的陈词和放夫书,总算明白事情为何会闹成这样了,合则这陆家是恶人先告状? 如今魏国公主那已经发了话,宋广福着实不用再跟这样的人家继续纠缠,让书吏把放夫书和陈词拿去存档并墨批押了印,就算是判离了。 “那这判离书是我让衙役送去,还是你们自己送?" 章程想了想,拱手道:“那就劳烦知州大人了。” 宋广福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这判离书本就该衙门发下去。” 会询问是否要自己去送,也是考虑到也许人家存着泄恨的想法,想亲手丢在对方脸上。 章程当然明白其中意思,只是想到公主嫂子那妹妹的性格,其实不见也好,直接就断了吧。 陆家母子万万没想到,先是知州衙门送来一封判离书,紧接着巡检司的人就上门了。 二话不说,就要送他们出城。 陆老婆子撒泼打滚都不行,巡检司那本就提前有所准备,派来的人自然不惧这一套。 人家也不去为难一个老妇人,押着陆鸣就往外走,陆鸣可是陆老婆子的命,自然哭着喊着追上去了。 街坊邻里都跑出来看热闹,看到这一幕,纷纷说定是这家人做了什么坏事。 先前衙门来过人一趟,这才没多久巡检司又上门了,肯定是犯了什么事。 "叫我说,定是她打着公主婆婆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犯到官府手里了。”刘婆子呸了一声说。 一旁有人接话:“可不是,咱们知州大人可是好官是清官,肯定不会冤枉人。" "这一家子奇奇怪怪的,要我说陈家的当初就不该把房子赁给这种人,平白坏了咱街坊的名声。" 此时房主一家也站在旁边,闻言面面相觑。 房主儿子埋怨娘,当娘的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会把房子这么便宜的价格赁给陆家人,全是因为那陆老婆子吹嘘她儿媳是公主,有宫廷秘方,可以怀男胎。 儿子成婚五六年了,就生了俩丫头片子,儿媳连个孙子都没生出来,她着急的夜夜睡不好觉,偏偏又舍不得休了儿媳。 一来亲家不好惹,二来都是普通人家,娶个媳妇要花上大半家财多年的积蓄,真把这个休了,也没钱再娶下一个。 更何况谁知道娶了下一个又会是个什么样,只能在别处想法子。 不提这边。 安远侯家到底不如以往,下人只剩了零星几个实在舍不掉的,消息自然慢。 等这边收到消息,陆家母子已经被逐出城了,安远侯忙去找广平侯。 不同于其他人家,广平侯家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的人丁也多,也是宣仁帝还记得这个舅家,提前就让人给方家传了话。 因此他们才有机会提前做准备,恰恰也是这番传话,致使老广平侯直接被刺激得一命呜呼,不得不说这也是命。 因此,方家不光提前藏了些金银,家中女眷也都保住了。 可藏起来的金银到底有限,又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一番人吃马嚼的,过来后还要买房子,也是 生活日渐开始拮据起来。 如今方家住着一个稍显破旧的三进院里,早先安远侯可不会把一个三进院的宅子放在眼里。 可今非昔比。 踏进门时,看见里面宽敞的庭院,安远侯憔悴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也就是说,这事不成了?”广平侯慢条斯理道。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容长脸,长眉细目,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袍,看起来文质彬彬。 换做以前,谁会外衫穿这种布的? 但之前就说了,今非昔比。 倒不是为了省银子,他一个侯爵,一身衣裳的钱还是有的,但今非昔比,未来还没着落,自然低调为宜。 安远侯看了看下人上来的茶,闻着竟没有陈味,显然是今年的新茶,还用的白茶。再嗅一嗅堂上的气味,显然点了香,虽然没看见香炉在哪儿,不禁心中又是一股妒恨。 妒的是,明明都是侯爵位,偏偏之前天差地别也就罢,如今遭了难,还是天差地别。 恨朝廷无用,竟然让北戎打进上京。 也恨宣仁帝竟提前通知舅家藏私,而诸如像他们这样消息不够灵通的人家,还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北戎人要进城了。 这个时候,藏人已是勉强,更不用说藏物。 如今他们一家就住在赁来的一个小院里,拢共不到两进,却住了一大家子人。因为地方太过狭小,这边说句话,隔壁就能听见,成日家中妇人就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 可想而知,安远侯过得有多憋屈,自然心中不忿。 可再是不忿,他也不会当广平侯表现出来,毕竟如今襄州这挑大梁的还是他,且家里以后如何,还得看广平侯的。 "既然不成,那就不成了吧。”广平侯还是一副淡定模样。 安远侯却不淡定了。 “那安抚使司那儿?”他换了个坐姿,“侯爷,你可别嫌我多嘴,这偌大基业可万万没有一个女子当家的道理,她都已经出嫁了,是杨萧氏,凭什么她当着这京西南路北路的家,一个个都唯她马首是瞻!" 广平侯瞥了他一眼:“凭人家慧眼如炬,凭人家男人能带兵打仗有本事,我这个排行十三的外甥女,素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当初她与杨變出京来到襄州,私下里多少人风言风语,结果呢?" 结果人家提前就看好了地方,提前就把这本来穷乡僻壤的地方,经营得铁桶一片。等人家把这边的事弄停当后,还有精力去看上京那边形势如何。 当初都说人家是失宠,现在来看人家哪是失宠,是早就看出上京是个漩涡之地,继续留下去没好处。 那会儿才是什么时候?北戎打过来又是什么时候?人家甚至能提前近一年时间看出端倪,光这份眼力就是远超所有人。 “你这怎么还反倒帮上她说话了?”安远侯有些尴尬,又道,“这种时候,可正是你这个长辈该出面做主的时候,北戎也不过是破了上京城,萧氏的江山可还在,就算圣上不在了,这不还有七皇子?" "她一个外嫁女,如今把着这么多兵力还有这地方,不但不让我们见七皇子,规矩还要按照她的来。她这是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有了不臣之心,趁着圣上遭难之际,想帮丈夫谋朝篡位吧?” 安远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瞧着广平侯的脸色。 果然,广平侯听到这话不淡定了。 如今他能稳得住,是因为家有余粮,旁人稳不住,是家里没多少余粮,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5节 他能稳住,是因为眼下这江山还姓萧,虽然丢了快一半,但总归还是姓萧的。 只要还姓萧,方家就是皇帝的舅家,是未来皇帝的长辈。如今除过那些被掳走的宗室,也就方家跟宣仁帝的关系最近。 可如果有一天,这江山不姓萧了呢? 他会在这听安远侯说话,不就是因为这件事。 可想了想—— "如今慌不得,”广平侯缓缓道,“比我们着急的大有人在,不该是我们慌的时候。" 安远侯只想骂娘,你是不慌吧,那萧元贞再怎么样还是要认你这个表叔。哪怕圣上这会儿不在了,关系却是抹不掉。 但他算什么?跟萧氏一点关系都扯不上,真有哪天她萧元贞碍于大局认了方家,会认识他是谁? 没人嫌银子扎手,白养一大群人。 但只要江山还是萧氏的江山,还是昊国的江山,那么昊国的官员还是昊国官员,昊国的侯爵也还是昊国的侯爵,一切都不会变。 可若不是了呢? “可--” 广平侯打断他:“你可别忘了,京东西路和淮南东路还有一群人,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可是一-" "你看谁下棋,一上来就出将的?" 好吧,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安远侯只能忍耐下来。 广平侯又道:“盯着那边的动静,我听说前线又收缩了防线,已经把地方让出来了。杨變急着逼京东两路归附南迁,已经露出爪牙了。那些人坐不住的,不管是出于战局,还是出于自身安危,他们都会过来,等他们来了,再图谋此事不晚。" "好,我知道了。" . 趁着忙里偷闲,元贞去看木石。 如今木石可是大变样,摇身一变成了火器局主事。 其实也就挂了名儿,他才没功夫去管那些闲事,他如今试炮已经试魔怔了,专门让元贞在城郊给他找了个地方,用来试他的火器。 隔三差五这里就会炸一次,声音传进城里,百姓都问这是怎么了,官府的解释是为了采石修建新城。 至于能不能唬住,那就见仁见智了,百姓也习惯了这时不时的轰响声。 "你给我找的铁找来了没?" 一见元贞,木石就冲过来问。 元贞皱起眉,无奈道:“能找来的铁,我都给你找来了,总不能拆了兵卒们的甲衣兵器、又或者收了百姓家的农具菜刀,来给你融铁?这里不产铁矿,你是知道的。而产矿的地方,暂时不归我管。我已经派人去几地询问了,能否用粮食或是银子换,去的人还没回来。" 这时,又有两人走来。 竟是刘俭和马安福。 是的,他二人也逃出来了,还有马安福的徒弟刘贵。 徒孙三人寻了办法混出皇宫,又找到蒋家人,后来跟着蒋家人来到襄城,只是碍于某些原因,元贞一直没让他们在人前露面罢了。 "刘叔。" "公主来了。" 刘俭招呼着,又笑着说,“这石头是个犟驴,非犟着要把他的飞天威武大炮给造出来,可试了多次,那炮膛都承受不住压力,太容易炸膛,十次炸九次,关键是炮膛不好做,耗时太长。" “他又一再说继续加厚膛壁,把那炮造得又大又沉,几个壮小伙都搬不动,只能用吊杆吊到车上,用牲口拉。要我说,这东西打仗的时候可用不了,机动性太差,用来守城,怕是自己就把城墙给炸了。" 一听见说他的想法不行,木石就急了。 “我的飞天威武大炮一定会做出来的!不是我想错了,是铁不行。我跟铁匠沟通过,普通的团钢法炼出来的还是铁,只有锻钢法炼出来的才是钢,只有钢来做炮膛才不会炸,但锻钢法太耗费铁,现在缺铁。" 说来说去,就是原材料不够,但元贞也没办法。 这东西普通地方不产,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才产铁矿,偏偏她又鞭长莫及,就算想派兵去打,也得够得着才行。 "要我说,他就是心气太高,非要指着威力最强的做。”刘俭摇头道。 他和徒弟徒孙来到襄城后,元贞暂时不想让他们人前露面,就寻思找个地方将他们藏起来。 什么地方比木石用来试火器的庄子更合适? 本是因为木石一旦试起火器,就没日没夜,总不能睡在荒郊野外,就给他盖了个小庄子,用来遮掩和落脚。 刘俭一听说有这地方,又听说木石就是造出震天雷给了北戎一顿痛击的人,顿时兴趣大增。 说兴趣都是假,心心念念还惦着宣仁帝是真。 只是他不说,一切都藏在举动里。 在他的想法里,如果有一天,真能造出能大威力打击北戎铁骑的火器,说不定圣上就有回来的一天。 元贞笑道:“他有这想法是好的,不是敢于想敢于做,有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信念,他也弄不出那震天雷。” 刘俭也赞同元贞的想法,点头道:“倒也是。" 木石又匆匆忙忙去弄他的炮了,这边刘俭领着元贞去屋子里喝茶。 元贞把广平侯家的事说了。 刘俭含笑道:“圣上只吩咐我,让我自去逃命,可没吩咐过以后该如何,要如何。老奴幸得公主庇佑,得以徒孙三人有个安身之所,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的,管不了,也不想管。” 元贞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她今天来说是看望木石,其实真正想见的反而是刘俭。 就是想把这事告诉对方,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毕竟这襄城未来会越来越热闹,刘俭作为她爹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他的身份其实能做很多事。 元贞啜了口茶,淡淡道:“我猜现在有许多上京旧人都在暗中猜我与杨變有不臣之心,就当下情况来看,刘叔觉得这不臣之心是好,还是不好?"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而是明着问了。 刘俭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感叹。 “认真说来,老奴作为无根之人,跟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断了干系的。除了徒弟和徒弟的徒弟,便是圣上了。" “老奴侍候了圣上一辈子,与昊国仅有的联系,也只在圣上身上。" “如今圣上身陷囹圄,老奴无能为力,其实一切早在城破的那日就注定了。" “臣与不臣又有何妨?谁来做这个皇帝又有何妨?与我无关。与其做生,宁愿做熟,老奴只求若有一日,公主有能力,请一定要救出圣上。” 说着,刘俭拜了下来。 第92章 元贞连忙去扶他,心情也分外复杂。 这是来之前就预料到的结果,可刘俭这一番说词依旧让她动容。 自打上京城破,她见过许多许多人,只有那么几个人一直惦着想救出她爹,大多数的人都想的是自己。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理智告诉她眼下局势并不适合救她爹出来,只会让本来就乱的场面更乱,她布置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留在北戎不会死,如此好的能够拿捏昊国的把柄,慕容兴吉不会轻举妄动。 甚至日子过得不会太差,毕竟昊国皇族都身娇体弱,北戎人也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人物不会遭受太过的虐待,顶多是一些不会伤害身体的屈辱。 前世慕容兴吉就是借此拿捏她,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感情上-- 她又怎可能没想过要救出他。 那毕竟是疼了她多年的爹爹,哪怕父女之间因为一些事有了隔阂,可从本心上来讲,她依旧希望他可以好好的,顺顺遂遂的。 “刘叔,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很苍白,毕竟人心难测。我只能说,若有一日,我有了能力,必然会倾尽所能去救出爹爹。” 刘俭拍了拍她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好,这样就好。老奴相信公主一定会有这份心。" 这就是刘俭为何会说出‘臣与不臣’那番话的原因所在,其实摆在他面前的路很窄,要么他就此归乡,以后不再问世事,但凡他还惦着想救出宣仁帝,能选择的只有元贞和杨變。 皇帝的身份确实极好,但很多时候也会是一种弊端。 他为何说做生不如做熟? 因为若换做七皇子登基上位,且不说他年幼,很容易就被大臣左右了想法。他与宣仁帝没有感情,哪怕有感情,也不会重到他愿意放弃皇位去救出亲爹。 前面的皇帝回来了,后面的皇帝还算皇帝吗? 昊国的礼法纲纪造就了儿子在爹面前天然弱势,恐怕傻子也知道不能让宣仁帝回来。 而这江山易主给其他人,人家就更不会有这个想法了,巴不得在北戎那边的宣仁帝和有皇家血脉的人早死早超生,以免自己在法理上站不住脚。 只有元贞和杨變,从身份来说是女儿女婿,天然具有优势,而元贞又与宣仁帝感情深厚。 而救宣仁帝回来,并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杨變但凡聪明一点,就会在自己地位稳固后,把前朝的皇帝也是自己的岳父救回来,以此来宣示自己的仁德,并让自己在法理上站稳脚跟。 毕竟他这并不属于谋朝篡位,只是无奈之下的力挽狂澜。而在大势已定的情况下,宣仁帝回来并不影响什么,反而对他来说有好处。 元贞算计刘俭的同时,刘俭何尝不也在算计她,只是这种算计彼此心知肚明,算是一种合则两成的结果。 当然此法的前提是,元贞能一直握有权柄,能制约住身为丈夫的杨變,不会像有些妇人那样,一旦无事后就退居后宅。 等到那时候,考验的就是男人的良心了。 看了看元贞的脸,刘俭暗道,看来他的悠闲日子没喽,也该带着徒弟出山去尽一份力了。 二人把情绪收拾好,再度回到椅子上坐下。 为了找些话来说,刘俭又提到了木石,以及他造炮之事。 “那飞天威武大炮一时半会怕是造不出来的,毕竟铁这东西不能凭空长出来。倒是木石之前为了试验,随手弄出的那木炮,你倒是可以去瞧瞧。" 木炮? 元贞也跟木石学过几天,知道火药的原理,而木石所说的飞天威武大炮,灵感来自于烟花。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6节 在他来想,既然烟花都能利用火药推力射到天空中,震天雷未必就不能。 可用来观赏的烟花,与具有杀伤力的火器,完全是两码事。 首先剂量就不同,烟花不需要杀伤力,只要能升空便好。而火器却要喷射出去,并爆发出极大威力来杀伤敌人。 木石试过许多东西来做发射膛,俱是承受不住那股威力,后来发现最适合的还是铁。 可经过反复试验,发现铁膛也不行,太容易炸膛了,于是就发生了之前所说的死循环,造发射膛需要质量更高的铁,而锻钢法太耗费铁,而现在严重缺铁。 现在说回木炮-一 木头做的炮膛能承受得住那股爆炸力? “铁都不能,难道木头竟能?”元贞有些不敢置信。 “公主去看看就知了,威力肯定不如木石设想的飞天威武大炮,但让我来看,应该是够用了,只可惜那石头是个犟石头,非得说威力不行,弃之不用。" 见此,元贞当即命人去把木石找来,又让木石带着她和刘俭去看那木炮。 "那木炮真不行,就是我为了试发射膛随便做出来的,威力大约只有三四颗震天雷的当量。” 一路上,木石都在说这话。 "反正看看也不妨事,我就好奇为何木头也能做发射膛。” 说起这个,木石就来劲儿。 “这就跟爆竹是一个道理,不够结实的竹子都能用,木头怎么不能用,就是威力有限。"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摆放木炮的地方。 它本体就像把树锯断了,取了中间最粗那一截,又把木身从中掏空,大约有两米长一尺多宽,呈斜状架在一个铁架上。 炮身上箍了许多铁箍,大概为了防止炸膛。 "我试了给你看看。" 让人把木炮搬去外头的试验场,木石转身又去找炮弹。 这炮弹跟震天雷形状差不多,也是整体呈圆球状,但比震天雷要光滑许多,整体也更正圆一些。 待木炮摆放好,木石将炮弹从后面塞入炮膛中。 然后是点火。 点完火,他就忙喊着让元贞站远点。 不用他说,刘俭已经拉着元贞走到五六米开外的地方。 几人就见随着一声闷响,木炮将炮弹发射出去,落在远处一片荒地上,之后炸了开来。 射程大约有一百多米,威力比单个震天雷大了三倍有多。 待爆炸声停下,元贞快步走到木炮前。 "这东西重吗?" 她甚至还上手掂了掂,大概有几十斤,对她而言是重了,但是对男人兵卒们来说,却算不上有多重,单手就可以提起。 元贞眼睛开始发光。 她和刘俭的想法差不多,火器的威力在其次,重要的是机动性。北戎骑兵太快,战场上不可能站在那不动让你打,所以要想攻击到对方必然要快。 当然若威力也不俗,那就更好了。 上次杨變打北戎铁塔兵,是占了提前有准备。他不光准备了抛石机,还把震天雷都串在了一起,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之后北戎再对上杨變,必然会想办法克制这点。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了北戎人也不蠢,两军若再碰上遭遇战,北戎根本不出铁塔兵,而是利用轻骑兵骚扰,重骑兵冲击,杨變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利用火器,只能多制定战法,以防守为主。 可若是有个机动性强的,随时搬着就能挪地方的木炮,哪怕威力比不上之前那回,也是利器。 且北戎根本防不住,谁知道这边什么时候就从身后拽出一架木炮,对着他们的骑兵来两炮,打完了立马换地方再打。 元贞已经在脑中幻想了,甚至假想了许多场面,越想越是兴奋。 她把想法告诉木石,木石一脸‘我精心打造的你不以为意,我随手弄出来为了试验的东西,你竟如此欣喜’的懵样。 可架不住元贞问得殷切,他也不得不跟着她的设想去想。 “其实要想机动性,这炮身上的铁箍,还可以再减减,减到重量方便搬运,又不会炸膛的地步,不过这要试过了,才知道要减下多少。而且这东西用不了几次,大概十来次就不行了。” 木石一脸嫌弃样,让他来说,这根本就算不得火器。 元贞却笑道:“那你有没有想想,用铁造多麻烦,要找大量的铁,还得让铁匠千锤百炼才能造出炮膛,工期太长,势必就不能量产。" "可这东西不一样,漫山遍野都是树,随意取材,这种箍紧炮身的铁箍,铁匠随便就能做出,省事的不止一星半点。至于用不了太多次,那就更不成问题了,反正没什么本钱,用几次就扔便是。" 木石听着,倒吸一口气,连声道:“我去想想,去想想。”说着,人就匆匆忙忙走了。 元贞和刘俭见他这副痴样,都不禁摇了摇头。 之后,元贞也没多留,跟刘俭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 . 这个冬天,注定是热闹的。 京东两路本是借着境内的水网,和北戎打得有来有往。可终究还是太靠北了,天一冷,水面就结冰了。 如此一来,北戎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两路被打得节节败退,相继丢了濮州、齐州、郓州、济州等地。 整个京东西路近乎大半疆域都被北戎打下,而京东东路那边,虽暂时还未失城,但一旦京东西路悉数沦陷,北戎打东路就宛如关门打狗,除非跳海,不然再无生路。 于是西路要退的话,东路也要退,还不能往东路撤,提防被人关门打狗,所以只能往南撤,撤到淮南东路。 可如今淮南东路的日子也不好过,也是战火纷飞。 只是北戎主力都去打京东两路了,暂时还没分出多余的眼神,只有小股兵力在亳州宿州一带骚扰。 即便如此,也把早先都聚在亳州观察京畿路一带形势的众人,吓得连连往后迁徙,移到了泗州。 "杨變他就不管管,放任几地生灵涂炭?北戎要往东打,他就不知道拦一拦?" 堂上,坐了十多个衣衫华丽之人,俱是一脸凝重。 旁人都没说话,其中一人却暴跳如雷。 人家为何要拦? 让你南迁你不迁,让你归附你不归附,好话说尽,你听不进去,这会儿知道跳脚了。 罗长青只想翻白眼。 是的,他此刻就在泗州,本身他在亳州和这些人扯皮,谁知道战火波及到淮南东路,他就跟着这些人一同来到亳州。 一路上看着这些人或是强装镇定,或是跳脚不已,早先在亳州受的气,这会儿早就没了,只觉得畅快。 当然他肯定不会把心里想法说出来,表面上一脸为难之色,道:“这也不能怪杨将军,本就兵力有限,能固一地固不了几地。而你们知道的,冬天就是北戎骑兵最厉害的时候,早年北鞑还在时,哪一年不是一到冬天就南下打草谷?甚至当初攻打上京,不也选在了冬天?" 为何? 因为冬天河面结冰,昊国这边借水防御的优势荡然无存。 这个道理众人当然懂,但感情上就是不愿听。 “罗大人,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 这是很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了。 但罗长青想看的戏看完了,也不想再多留了,明摆着人家就是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他还留着找什么不自在。 “那我就先走了。" 他也不显恼怒,施施然就站了起来。 走到门前快出去时,他还故意嗤笑了一声,可把堂中坐着的一众人笑得脸色发黑。 "竖子猖狂!”有人骂道。 "行了,别再分心这些不必要的小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我能知道怎么办?" 无人去关注此人,都看向看似坐在下处,一副不敢妄占主位,实则都知道他才是这里面说话算数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原同知枢密院事曹永年,淑惠公主的公公。 当初以陈家为马首是瞻,如今上面的‘老虎’都被北戎一扫而光,留下来的人里他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不光因为他官位最高,也是由于他本身就是濠州凤阳人,当初侥幸逃过北戎的搜捕后,他就立马带着家眷回老家了。 曹家在当地是大户,大到什么地步? 淮南东路四司的长官都得给曹家几分脸面,如今曹永年回来了,又是一众逃到淮南的人里官位最高的,可想而知是何等地位。 其实之前就有人提议,还是再往南迁的好,杨變不是能打吗?就让他在前面打,他们则在后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到底昊国如今命悬一线,大家也该齐心协力。 话从表面上没错,可若知道说这话的人,恰恰就是方才暴跳如雷怕死出名的武乡侯,就懂了其中的含义了。 说白了,就是又想藏在对方庇护下,还想借机搞点事。 想法很好,很有利于他们这群人,无奈曹永年一直不动。 曹永年是考虑曹家的基业都在淮南,一旦迁徙,可不是简简单单把人迁过去的事,伤害太大损失也太多,就一直拖着。 如今这副局势,还怎么拖? "要不就迁了吧?这地方确实太靠北了,一旦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北戎趁势而来,即使今年拖下去,明年还是要走,何不早先过去,我们这么多人,还有京东两路那些人加在一起,未必就压不过那魏国公主和杨變。" 堂中一片寂静,都在等曹永年说话。 曹永年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濒临有些人崩溃边缘,到时候可不会顾忌他。等到那时候就不是他拿乔想抓紧话语权,而是被人视如敝屣。 "那就大家都回去准备准备,看怎么个迁法。" 一听这话,当即有人站起来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然后人就匆匆走了,不管被留下的其他人。 其他人左右看看,也都纷纷站了起来,托词说要回去准备,这可把本来还想说两句的曹永年给气得不轻。 对于这边发生的一切,元贞他们并不知道,但想来应该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 又是一年的年关,今年由于杨變防守得当,也是北戎重心都在京东和淮南,所以今年这个年是宁静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7节 京西南路的百姓未受到任何影响,大家喜笑颜开逛大集买年货,贴窗花贴门神,一派喜气洋洋。 这边元贞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歇下,并给各司各衙都放了假。 至于家里这边,幸亏有严内侍郑姑姑希筠他们提前操持,府里一应事务乃至年货都齐备,只等着除夕吃团圆饭即可。 杨變是三十当天回来的。 他一回来,下面就开始准备团圆饭了。 傍晚,团圆饭准备好了,不光正院这边摆了几桌,下面还专门找了两个院子摆了十多桌,供以下人们和杨變的亲兵们享用。 正院这边,杨變、元贞、虞夫人、刘俭等,还有蒋家人和权家人都在,都是熟面孔亲近人。 提起虞夫人就不得不说一件事,尚书内省那些女官们也逃过了一劫。 事发时,宣仁帝特意跟刘俭说了让他逃命的话,刘俭虽没有明说自己要逃,但也往下头传了话,说圣上要开城门降了北戎。 甚至专门让马安福去了尚书内省一趟,点拨了这些女官几句。 总之就是消息灵通有门路的,能逃出去都出去了,至于那些消息不灵通没什么门路的,那就听天由命了。 人性都是自私的,真的广而告之,下面一片混乱,到时候都走不了。 这些女官在之后,也尽数被蒋家人找到,送到了襄城。 如今在元贞手下,元贞专门弄个尚书内司,专门负责帮她整合处理两地各项事务,给她省了很大的力气。 不说这些,总之这个团圆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也很感慨。 想想去年这个时候,再想想今天,只能说人有旦夕祸福,做人还是要多惜福。 杨變在家里待到初三就走了。 不是他想走,实在没办法。 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他们确实想逼那几个地方一把,却也没想让所有人都去死,既然愿意低头了,自然还是要护持一二,总得让人把东西啊人啊粮食啊什么的都转移过来。 他临走时带走了新出炉的木炮,这个木炮接下来会给北戎带来很大麻烦。 当然,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说: 那个木炮是真有这东西,非面面胡扯。我军当初抗战时,就有不少这种土制的木炮,大家搜搜榆木炮就知道了。那会儿用的都是黑火.药,威力没有现代的炸.药威力大。总之就是威力不大,但是便携。 还有没良心炮之类,都是当初为了抗战,却没有物资,大家发挥想象力,造出很多看着很丑其实很实用的东西。 第93章 又是一年春,万物复苏,大地又一次焕发勃勃生机。 对于在路上走了近三个月的人来说,只觉得天气没那么冷了,日子似乎好熬了许多。 且越往南走,似乎越是宁静,再也看不见那些神出鬼没的北戎骑兵,也不用再担心晚上睡着睡着,就听见地面在震动,然后就是一夜睡不着的提心吊胆。 "这就是樊城了!" 所有人都看着不远处那座城池,它有着高大巍峨的城墙,虽然比不上上京,但比起一些大城的城墙也不差。 城门上有城楼,有垛墙垛口箭楼烽火台,城墙上屹立着不少兵卒,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全。 此时这座城池的城门前,排满了等待进城的百姓,大致分了两队,随行有车的一队,没车的则是排另一队。 城门前有兵卒正查验进城人的户贴,若是没有户贴,则要被领去一旁,不光要询问来历,还需要同乡佐证。 这些人大多都是京东两路和淮南东路的百姓,普通人都是乡亲邻居一起走,即使遗失了户贴,也不会缺佐证之人。 大概是这一路受到了太多惊吓以及磨难,车队中有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车队,也无人因查验户贴过慢而发什么牢骚。 淑安坐在一辆骡车上,撩了车帘往外看。 她身边坐着正抱着孩子的淑嘉,对面则坐着一个侍女和永福。 侍女佳玉见公主已经喂好奶了,忙把襁褓接了过来,又道:“委屈公主了,哪有公主亲自给孩子喂奶的,即便普通富裕人家,也万万没有大娘子给孩子喂奶的道理。” 佳玉打小就跟着淑嘉,后来又跟着她一起陪嫁出宫,自然心疼她又替她委屈。 淑嘉却不在意道:“这不也是没赶上好时候,生侗儿的时间也不对,我儿命苦,若我这个当娘的再不对他上心些,他不是更命苦了,幸好他懂事,也不怎么闹。” 确实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淑嘉所嫁之人乃安远侯家长房的嫡幼子韦彦,梅家和韦家关系不错,梅贤妃也是酌量了又酌量,才把女儿嫁到韦家来。 婚后小两口甜甜蜜蜜,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谁曾想上京城破,内城被封禁,这接踵而来的变故无疑给小夫妻的生活带来了一层阴霾。 这也就罢,当日宣仁帝打算开城门归降,梅贤妃在得知消息后,迅速把小女儿淑安送出了宫。 卫顺仪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求着梅贤妃把永福也一并送走。 就这样,淑安和永福来到梅家,梅家也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通知了韦家,两家迅速把家中重要的女眷藏了起来。 甚至抱着结果可能最坏的念头,把家中一些年纪小的重要的男丁也藏了起来,剩下的则还待在家里不动,用以遮掩。 就这样,两家逃过了一劫,虽然损失了大部分财物和一些下人,到底想保全的保全了。 之后便是开始逃亡,梅家的祖籍在兖州,自然要往兖州去,韦家几代都在上京,于是便随着梅家也去了兖州。 路上艰辛不用说。 好不容易到了兖州,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战火就烧至京东西路,他们又匆匆忙忙往徐州跑,而徐州没待上几天,又往淮南东路的泗州迁。 淑嘉就是在这种兵荒马乱中怀上的,中间所承受之苦难以形容,偏偏生的时候也赶得巧,就在各家准备往襄州迁移之时。 当时淑嘉刚生完孩子,若梅家韦家等她坐完月子再走,势必脱离大部队。而眼下不像之前,北戎军队虎视在侧,沿路必然不会平静。 若梅家韦家两家单独上路,再碰上北戎骑兵,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那怎么办? 只能淑嘉坐着月子赶路,尽量把车布置得舒适些,不让其透风,总之也只能这样了。 至于奶娘-一 韦家是提前给淑嘉找了奶口的,到底也是累世勋贵,虽然遭了大难,但还有些底蕴在。 可那会儿别说达官贵人们在逃,普通百姓也要逃,那奶娘家里要往别处去,跟韦家梅家并不顺路,于是连孩子吃奶的事也摊在了淑嘉身上。 期间种种艰辛,不必细说。总之是熬过来了,但淑嘉也亏损了许多,脸到至今还是惨白的,一丝血色也无。 淑安听见姐姐在和佳玉说话,放下车帘转过头来,伸手捏了捏襁褓里小奶娃的脸,道:“以后要是不孝顺你娘,你都亏心。" 又把桌上的红枣茶端给淑嘉:“姐,你多喝些红枣水,补血气的。等进了城后稳定下来,让韦彦多给你买些补品补补。" 淑嘉失笑:“我可没少吃你姐夫家补品,韦家收藏多年的老参和补药,可都进我嘴里了。" 路上烧水做饭都不方便怎么办? 那就切细细一条参须含嘴里。 那会儿淑嘉刚生完孩子大伤元气,又得赶路还得奶孩子,韦家好不容易存下、打算遇事时用来吊命的老参都给她吃了。 这时,车窗被人敲响了。 是韦彦。 他借着窗子往里面看了看妻儿,道:“侗儿没闹吧,我看前面情形,等我们入城要下午了。" 淑嘉看着丈夫的脸,这些日子下来韦彦也憔悴了许多。 本是意气风发的侯府嫡子,无奈世道艰难,她生产辛苦,他跟着忙前忙后,本来还有些不稳重的性格,现在倒稳重了许多。 "侗儿听话,没闹。你别担心,有佳玉还有淑安照顾我,有事会叫人的。" 韦彦这才点头离开。 淑安放下车帘,道:“她萧圆圆倒还是不改秉性,进个城还要给人下马威。" 这不是下马威吗? 换做以前,哪怕是上京的城门,在遇上达官贵人们,也会大开方便之门。如今倒好,竟让他们跟那些普通百姓一同排队入城。 之前就有人借机闹了一场,只可惜没讨到便宜,反而被放去了队伍最后面,大概今天是入不了城了。 淑嘉看着妹妹有些粗糙的小脸,叹着气道:“大抵最近往这里来的人多,世道本就乱,都是一路辛辛苦苦赶路过来的。我们还有车坐,那些普通人可全靠自己走,都存着怨气,真要是区别对待,怕是城门前没这么安静。" 有时候人的情绪一旦压抑久了,会一点就爆。 不可否认这番举动确实有下马威之嫌,但眼下这种处置显然是最好,最不容易激发压抑情绪的处置。 “我也没说这样不对,我就是......" 淑安嘟着嘴,一脸别扭的模样。 “总之,你要改改你对上她时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哪有什么公主了,你是普通人,我也是,人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而且--" 说到这里,淑嘉顿了顿,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现在大概也很难吧,就她跟她丈夫二人,却要支撑这么大一摊子事。难民一直陆续不断的往这里跑,你以为这么多人不吃饭不穿衣?放着不管,必然造成民乱。" “前线还在打仗,我们这一路来若非光化军的护持,怕是要损一大半人,这又是一摊子事。她大概也没功夫去管这城门上的事,又或是给谁下马威。" “还有这趟跟我们同路的那些人,他们来的目的可不单纯,即使有下马威,也不是针对你我,而是他们。" "别人我管不了,你我得管管,可别因一时脾气被人当枪使了,等进城后,你就留在家里陪我养身子,不要随意外出。" 淑安倒想反驳两句,可看着姐姐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一段话要停几口气来说。又想着姐姐对自己的照顾,想着如今就剩她们姐妹二人了,嗓子眼里的话被她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 淑嘉轻轻地抚了抚妹妹的鬓发,这些日子淑安也吃足了苦头,本来白皙细腻的小脸都粗糙了。 "今非昔比,你我都要好好的,才对得起娘的一番苦心。" 一提到梅贤妃,淑安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旁边的永福也想起卫顺仪,她的年纪已经让她能够明白母妃被北戎人掳了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也不禁哭了起来。 却是用手掩着面,哭得没有声音。 "好了好了,瞧瞧你自己哭了也就罢,还把永福也弄哭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8节 淑嘉把永福拉过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脸。 "我们三个能活着能存下来都是不易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对不起娘的一片苦心,和家里这些人的爱护。" 果然如韦彦所言,他们是直到下午才进了城。 进城后才发现,与他们之前预想中的样子有些不同。 怎么说呢? 就是外面的城墙高大崭新,城里的房子却十分老旧,两者之间差异巨大。 后来才知道,这城墙是后修的,城里的房子却是以前的,而这里也不是传说中的襄城,而是樊城,襄城在江对面。 如今樊城的原住民,大多不在樊城住了,而是挪去了襄城和新城。 襄城那边一直在扩建新城,最近才建好,官府给的政策也好,两城居民可以置换去新城,同样的房子按大小新旧不等折价置换,不足的要补些银子。 由于官府出的是利民政策,需要补的银子并不多,大概就相当于出了一部分的建材钱,再加上旧房子还能折价,居民们自然纷纷去置换了新房。 至于你说旧房子拿来干什么? 一身青袍负责解疑的差役,满脸堆笑道:“自然是方便后来人居住。这不,你们入了城后,肯定没地方住是不是?咱们一个营造司下有个专门的赁屋处,你们这么多人,租两个二进院就差不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要去租就早去,这地方以前的富裕人家不多,房子都小,二进院的宅子可不多,至于三进院更是凤毛麟角。” 一听这话,梅家和韦家两家男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分出一人上前来,先塞给差役了一角碎银子,而后就跟对方匆匆走了。 显然是去谈赁屋之事。 也不知是给了银子好办事,还是这里早就有所准备,赁屋之事办得极快,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不到,去的人就拿着两把钥匙和两个木牌回来了。 “他们似乎对新到的人都有安置,这些车和骡子住处放不下,可以卖给官府,或是交由其代管代喂。有些平民没有家私,也可以先赁了屋来住,之后用劳力偿还即可。" 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两家人匆匆去安置。 安置下来,房子确实小了些,但幸好是毗邻的两座二进院,每家一座倒也能住下。但条件肯定不能跟之前比,毕竟房子有些年头了。 之后几天,两家男人除了安置家眷,就是在外头打听相关的消息。 一番打听下来,倒也明白了许多事。 若论环境和安全,必然是襄城那边最好,这也是为何樊城的原住民都宁愿掏银子往河对岸挪。 如今世道乱,虽然襄州还没乱,但眼见这么多难民纷沓而至,当地百姓也不禁起了忧患意识,知晓若有一天战火烧至附近,必然是铜墙铁壁的襄城更安全。 "不光如此,那些人到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也没人认他们的身份。现在当地人只认城里新设立的几个衙司的官员,而这些官员,有些根本不是正经路子出身,有些人甚至没有功名,但只要考过每三个月一次的招才纳贤考,就能被任职公差。" 说到这里,韦彦的大哥韦卓苦笑道:“而且当地人十分排斥新到的这些所谓的高官勋贵,觉得这些人都是仗着以前的身份跑来占便宜的,还认不清自己身份。说吴国早就亡了,如今他们在魏国公主和杨将军治下,要耍官威去上京城耍给北戎人看去,别搁这丢人现眼。" 这是韦卓旁观看来的。 最近因为新到的人实在太多,当地居民也不是都挪走了,还有一半因各式各样原因留了下来。 普通百姓倒还好,新来的有些人里多少还有些没认清当下的形势和自己的身份,因此闹出不少乱子,发生了好几起当街和原住民起冲突的事情。 双方若只是争吵还好,若是伤了人,顷刻巡检司就来人了。之后该带走带走,该问话问话,总之讨不了好。 “那招贤纳才考,每三月一次,至今未停。但我听说,比刚开始难了许多。" 毕竟没有之前那么缺人手了,自然要慢慢选细细的挑。 至于为何两家人竟如此清楚这些事,俱因当地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在一门心思想考公差。 没有功名不怕,你会烧砖么? 砌墙砌的比别人都好也行。 这是最底层的公差。 既是如此,也让普通百姓打破了头。这几天两家男人在外面打听消息,发现新来的人里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去考那什么公差的。 不说薪俸,光一条-一有公差在身,可优先置换新城的房子。甚至你本身没房子也可,先欠着营造司的,日后再从薪俸里慢慢扣。 这只是公差,不算正经官员。 至于再往上的官考,那自然要难了许多,总之安抚使司那会提前把要求以及需要达到的条件列明,你自诩比旁人本事,那就可以去试试。 "这招温水煮蛙,倒是极其高明。”梅家大舅梅兴荣感叹道。 他是梅贤妃的哥哥,也是梅家的掌家人。 梅兴荣素来自谦,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都是仰仗了妹妹。实则只要知道他能在收到梅贤妃传来的消息后,以极短的时间安排好所有事,并将梅家损失降到最低,还伙同了韦家一起,互为助力,就知晓不是个简单人。 可不是温水煮蛙? 煮的不光是他们这些刚来之人,还有些那些原住民,颁行的都是惠民之政,当地也是物阜民安,百姓自然都拥护。 不拘一格取才,更是把被取的人全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等人家布置好一切,他们来了,来干什么呢? 当旧的利益群体来侵犯新的利益共同体,迎来的就是新的共同体一起反击。是时根本不用上面人说话,下面的人都会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不然何至于一个普通百姓与他人斗嘴,都能骂出昊国已经没了让他们这群人去上京耍官威的话? 若只是一个群体倒还好,关键是这不拘一格涉及到方方面面,有本来是平头百姓,有以前行商的,哪怕是泥瓦匠里,也有几个鱼跃龙门的。 这些人涉及了多少群体?可以说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局限于读书人这一个群体。 读书人对付读书人,对方忌惮什么惧怕什么在乎什么,大家都门清,所以好对付。 可现在一一 谁敢冒大不韪得罪整整几座城的人? 谁会站到你这一边? 这里已经是铁桶一块了! 这铁桶一块这可不光指的是城墙,而是人心。 梅兴荣依稀已经看到一个冉冉升起的利益共同体。 而这个共同体并不像以前那样,单被局限在某一阶层,而是比这个阶层更为庞大,数量更多,可能平时其貌不扬,但联合起来却能焕发出无穷战力和无限生机的人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是目前所有新来之人的迷茫。 梅兴荣叹了口气:“再看看形势吧。" 韦彦看看几位长辈,又看看几位兄长,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那什么公差考?" 这说法得到梅家大房的三儿子梅杰的赞同:“我觉得可行,多准备几条路,总会有能走的路。” 梅韦两家长辈看了看下面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脸色,哪个年轻人没有好胜之心?别人行,自己为何不行? 而且他们这样的人家,以前看似风光富贵,实则受限也多。大多数人家的子弟,成年后都是挂个虚衔领些俸禄,要么干脆就在家里吃家里的。 不是没本事,而是位置都是有数的,各家各府也都有默契,不然位置都被你一家占了,别人怎么办? 文官那打压勋贵也打压得厉害,以至于有些子弟明明也算人中龙凤,却不能一展抱负,只能在家中浑浑噩噩度日。 如今有个试验本事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哪怕只是去开开眼,看看那个什么公差考到底是什么呢? "行吧,就先这样,做两条路来看。”梅兴荣拍板道。 昌平侯摸了摸胡子道:“我恐怕那群人很快就会出来闹事,自打来了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那些人心中郁气可想而知,可别忘了在颖昌那两天,曹家可是找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梅兴荣皱起眉。 昌平候点点头:“反正离那些人远点,我估摸着他们不会讨好。" 梅兴荣失笑:“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大概感觉胜券在握。" "不管怎样,这事不宜掺和,非常时期还是谨慎处事吧。" “这大概就是温水煮蛙?借用环境,来潜移默化其他人。有了更好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不会选择那些不好的。" 元贞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还不够,还有一点更重要的你没想到。" 萧杞不解地皱起眉,又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只能将不解的目光投给元贞。 这些日子,哪怕元贞再忙,隔两天都会抽空来询问萧杞的功课。 这是一起初,后来她甚至会抽空给他讲些时局,以及这么做的道理。而萧杞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当下时局有了大体的认知。 “人都是趋利而来,不管是那些刚来的人也好,还是如今新城里的人也好。当旧的利益群体侵犯到新的利益群体,势必会遭来反击。所以阿姐不需要去理会那些人,他们若识趣,就照着我们的规矩来,若是不识趣,自然有不识趣的结果。” “我明白了。" 可阿姐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这不仅是萧杞当下的疑惑,也是之前二人每一次对话后的疑惑,只是他至今都没问出口。 "行吧,今日功课就到这。阿姐还要去新城那看看,你先回去吧。" 萧杞看了看元贞眼下的淡青,最近因为挪新城之事,阿姐已经连着多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这事他也知道,自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后退出这间厅堂。 回去的路上,因为已是春天,园子里的花儿陆陆续续都开了,一片生机盎然。 “长运,你说阿姐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长运想了想道:“大概公主知道皇子你如今身份特殊,不想你被其他人误导。所谓穷生奸计,那些人不想付出辛劳,就想坐享其成,也不看看当下是什么局势,北戎依旧虎视眈眈,他们还想着争权夺利,怕不又是要再上演一次上京城破的惨剧。" “而皇子你现在渐渐也大了,公主也不想蒙蔽你的视听,与其让你听其他人说的,不如她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孰重孰轻,皇子自然清楚明白,也免得你被人蒙蔽了。" 第94章 可真是这样吗? 萧杞苦笑。 恰恰就是他明白真就是这样, 才会苦笑。 换做其他人来处置这件事,就应该是将他幽禁在某个地方,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 什么也不教他,就让他懵懂不知只知吃喝玩乐, 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蒙蔽他的视听,把他教得不着五六。 养废了就养废了,只有被养废的他才最没有威胁。 偏偏, 不管是阿姐也好, 长运也好,包括虞夫人刘俭他们, 对他都是不遮不掩, 丝毫不避讳让他知晓外面的情况。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49节 就仿佛他的身份对他们来说, 并不是那么重要, 就好像有没有他这个昊国皇族仅剩的独苗都可以, 因为这并不不影响什么。 这一切都让他在得知上京城破, 父皇及一众兄弟都被掳走, 外面只剩了他一人后,而生出那一丝窃喜, 很快转为了自惭形秽。 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 曾经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皇, 也无力抗争这般局面, 最终为了保全百姓,主动开城门归降。 外面乱成那样,北戎虎视在侧, 偏偏昊国各地残存还在各自为政, 各有各的心思。 如果换做是他, 他真能应付这一切? 他是否能做得像阿姐那么好, 像杨變那样力挽狂澜,与北戎军斗智斗勇?应付得了那些宛如饿狼似的旧朝官员? 萧杞一次次问自己,得到的结果都是不能。 他做不到像阿姐那样好,每次阿姐做什么事,当时似乎不觉得,可事后去看,都让他不得不感叹其中的心思,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布局。 他做不到这一切。 他已经十五了,但每每在阿姐面前,都觉得自己还像个幼童。 不是年龄,而是心智,他怎么也没办法像阿姐那样聪明,他试过很多次,他做不到,他承认。 这样的一个他,真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好像是不适合的。 所以阿姐才会毫不避讳让他知道外面的一切,让他知道时局的严重,让他了解自身之短,让他明悟开悟,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 阿姐你明明可以直接说的,为何要用这种隐晦的手段? 不,这手段并不隐晦,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种手段,这是一种阳谋。 什么是阳谋? 就是你明知道结果,依旧会顺着这个结果走下去。 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种谋,而是本就该如此。 萧杞突然就有一种颓丧感,见不远处有个大石头,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脚边的一株小草,踢了踢,突然道:“长运,你说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像阿姐那样聪明?” 长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萧杞苦笑,果然不能吗? 长运犹豫道:“皇子,你读过那么多书,应该知道指有长短,人有美丑,有些事情吧它就是天生的。当然,这不代表说皇子就不聪明,皇子与其他人比,自然是聪明的,至少比我聪明多了,可若是跟公主比,那自是比不过的。” 他聪明吗? 萧杞默默想。 他若是聪明也不会明知长运是阿姐的人,还觉得他说得这一番话很有道理了。 所以他这哪是聪明的?只能说——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好吧。 他站了起来,道:“走吧,快回去了。我记得那副观鹤图的色还没有填完,今天一定要把它填完,不能再扔着不管了。” . “你说的可是真?”曹永年诧异道。 “那还能有假?” 武乡侯掸了掸衣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艾楚南那老小子,以前和程磐可是同年,他的随从碰见程磐的随从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淮南西路那边已经决定归附了,这趟来就是谈具体事宜。” “据说,那边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还是照旧不变,但以后所有的税收以及下层官员任免升调,要听这边的指挥。但不管怎样,程磐那几个可是赚大了,你再瞧瞧毕松温远李势他们……” 李势那几个淮南东路的官员也就罢,虽是受了些惊吓,到底没怎么样。京东两路的几位高官可就惨了,被人像撵鸡一样四处撵。 尤其那毕松,自以为自己是个将才,杨變能跟北戎打得有来有回,他也能。 谁知道结果怎样? 之前天不冷,水面没结冰时,确实让他得意了两回,北戎攻了好几次城都没攻破。那阵子张狂的呦,他们远在淮南都有所耳闻。 谁知等后来水面结冰,北戎差点没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当时跑得那叫一个狼狈! 名声也坏透了,因为都知道他之所以能逃掉,是因为他是弃了城跑的。 要知道弃城而逃,在以前就是死罪,若是武将绝对死定了,文官就算不会死,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因为你一开始开城门投降,和打到一半弃城跑,是两码事。 难啃的城池一直啃不下来,一旦被敌军破城,对方在怒火之下,屠城的可能性极大。 这不管对武将,还是文官来说,都是大忌! 所以可想而知,毕松如今有多不遭人待见。 武乡侯正幸灾乐祸,这时有人来了。 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李势几人。 几人脸色都不好,连互相施礼的过场都没走,就开始了一通抱怨。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安抚使司那提前就定了规矩,非原住民不得置换新城房屋,新城房屋不在市面售卖,要么你是原住民,要么去考那个什么公差。这明摆着就是限制我等,逼着我们向她低头。” “之前罗长青在淮南时就说了,以后大致是固守以汉水长江淮水这条防线,如果真是这样,河这边的樊城就是个弃子,是以后的桥头堡,即使不丢,也会年年战火不停歇。如今我等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如果这么继续这样下去,你我指不定哪天都成了北戎刀下亡魂。” 方才武乡侯所说的艾楚南也在其中,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糟糕,因此平时还注重个礼仪和含蓄,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 “曹同知,当初我们可都是以你为马首是瞻,你说不动,我们才没理会那罗长青。如今同为淮南路,一个一切照旧,我们却先是逃亡再是迁徙,如今沦落到这般破地方。这可一切都是因为听了曹同知你的,你可得给我们个交代!”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坐在一旁的武乡侯,看似面容如常,实则心里在幸灾乐祸。 让你个老小子装深沉,装稳重,刀子是没割在你身上,你不知疼,就让大家暂时忍耐,再看看局势。 我看今天你这一套还能用! “诸位既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就该明白对方为何这么做,难道真要让对方得逞?” 几人当然明白曹永年话中意思。 说白了,故意的区别对待,就是做给人看的。 不光给他们看,也是给后来人看。 你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道理都懂,可问题是他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看局势还要看到何时? 艾楚南坐不住了。 今天他话说得最多,明摆着把人得罪了,若是今天这事不说个所以然,等于他白得罪人了。 “既然曹同知如此智珠在握,那恕艾某不能奉陪了,我这便去找我那同年程磐,哪怕舍掉面子,总能落个安稳。我可不想等战火烧到这里,一家子全陪在这破地方。” 说完,他拂袖就要走,却被其他人拉住了。 “老艾,你何必意气用事!” “就是就是!” 武乡侯也假惺惺出来劝人,又对曹永年道:“广平侯那到底怎么说?难道就一直没个说法?” 闻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本来要走的艾楚南。 曹永年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动,对外的借口是还想联合广平侯。 在他想来,他们到底走的不是正路子,最好有个跟皇家有关系的长辈出面,才更稳妥。 可一去这些天过去,一直没有音讯。 问曹永年,曹永年永远是事情还没商定。 这一次,算是逼到脸前了。 果然,曹永年脸色并不好看。 “广平侯那一直避着不见。” “避而不见?难道说,广平侯也被收买了?” 众人都很诧异。 “这怎么可能?广平侯会坐视一个外甥女倒反天罡,乱了萧氏的江山?” “他不可能会这么做!” 曹永年黑着脸道:“难道我还骗你们不成,你们以为我最近不头疼?恰恰就是广平侯的异常反应,我才觉得事情不对,怕擅自出手不够稳妥,你们真当我不着急?” “那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堂中静得落针可闻。 曹永年突然对艾楚南道:“你不说程磐等人都来了襄城?索性都在这,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把人都召集起来,总要让他们给个说法。” . 此时元贞正在和程磐几人议事。 程磐几人来到襄城后,见果然如传说中那样,这里当家的其实是魏国公主,并非在外面的打仗的杨變。 来之前就做了心理预期,来之后自然没什么可多说的。 他们这趟来,一来是走个过场,二来也是想探探情况。 果然来之后所见所闻,无不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情,几人虽心中有些感叹,到底形势不由人。 淮南西路虽暂时没起战火,但前来当说客的宋浦态度十分强硬,并挑明了一句在边界陈了兵。 一旦谈不妥,那就是要动用强硬手段了。 所以与其说他们是被说服的,不如说是碍于局势被迫低头的。到底结果也算是好,眼前这位也没有翻脸就不认人。 因此,在这边和谐的气氛下,突然来禀事的差役就显得有有些不合时宜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0节 “这——” 程磐几人也没想到这差役竟如此不懂规矩,这般事就大刺刺地说出来了?不该是背地里偷偷说? 元贞站了起来,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如此,几位也去看看?” 程磐几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些拘谨道:“那不如就去看看?” . 此时安抚使司的前庭,站满了人。 大多都是熟面孔,为首的竟是两名女子。 一个正是钱婉仪,一个则是淑惠。 一见元贞从里头走出来,淑惠二话不说上前一步道:“好啊,你还敢出来!萧元贞你倒行逆施,表面上打着七弟的旗子号令众人,私底下却暗害了我七弟,还囚禁其母,如今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元贞诧异道:“你这是在唱大戏?” 她预想了场面,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令人忍俊不住的场面。不禁看了淑惠一眼,发现她的的变化很大,给人的感觉很憔悴,像像凭空老了十多岁。 “唱什么大戏?你还在顾左而言他!” 淑惠感觉到元贞那别有意味的一眼,心中更是恼怒。 瞧瞧此人,再瞧瞧她自己,淑惠只感觉一阵愤怒上了心头,忍不住推了旁边的钱婉仪一把。 钱婉仪没有防备,直接摔了出去。 索性也不起来了,就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在痛斥元贞是多么阴险恶毒,不光把她儿子关了起来,还把她也囚在了颖昌,若非有人经过时发现被囚的她,她定是命不久矣。 这一声声痛斥,让闻者伤心听着流泪,都不禁感叹实在是太惨了。 这时,曹永年走了出来。 “魏国公主,我等还尊称你一声公主,是念及你曾经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可天为乾,地为坤,这世间万物都是有其伦常的,我等皆知你以前便性格异于常人,总爱做些女子不该做的事情。可今非昔比,昊国如今正值危急时刻,实在经不起你胡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公主你能交出七皇子,拥护其上位才是正途。” “曹同知说得好!” “快让七皇子出来!” “你一个公主,一个女子,把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关起来,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倒行逆施不成?” 人群里,一声声一句句皆是谴责声。 程磐等人面面相觑,之前还觉得此女气度不一般,这转眼就被打脸了? 一时间,不禁有人心生后悔,又怕等到时候回归正轨,他们这些率先投诚的人会被清算,心情可谓复杂之际。 “你们还有脸说倒行逆施!怕是你们就在倒行逆施吧。” 谢成宜突然从一旁走了出来,道:“曹同知若我没记错,当初你可是主和派一员,怎么?陈相公都陪着圣上共赴北戎了,你怎么还在这!” 这就是曹永年为何总是束手束脚的原因,这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一个污点。 所以他一直想身居幕后,避免与人直面起冲突。 因为文官之间起冲突可从来都是哪里有短揭哪里,骂起人更是什么诛心骂什么,若真被人揭了此短骂起来,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放。 “当日,曹某本欲赴死,谁知旧疾突然发作……” 谢成宜直接打断他道:“行了,别来这一套了。别人不清楚,我可太清楚你们这群主和派的厚颜无耻了。你们把好好的上京祸害没了,圣上为了给你们背锅,以帝王之尊屈膝向北戎归降,只求北戎人勿要伤城中百姓。这是眼见朝廷被你们祸害没了,如今又来祸害这里?” 若是旁人骂,总要顾忌三分。 可谢成宜是谁? 当初权中青走了后,他是主战派的标杆人物。 这人群里,有多少当初是主和一派的? 旁人骂不得,谢成宜能骂,还骂得众人皆是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武乡侯走了出来。 “行了,上京城破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难道我等就不想朝廷好?难道朝廷不好了,我等就有什么好处?我可是有女儿在宫里的,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可怜的外孙女,一旦想起此事我也心疼不止。” 他一副悲切模样。 “但一码归一码,如今昊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故中,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为了江山社稷,大家也该摒弃前嫌,尽快扶持七皇子登基即位才是。而后整合所有力量,也免得被北戎鲸吞蚕食,误了我大昊百年基业。” “正该如此!” “武乡侯说得对!” “国不可一日无君,实在不宜再为了些事情彼此内斗,合该联合起来,才能以抗北戎。” 值此之际,钱婉仪又大呼一声‘我儿’,并冲元贞喊道:“你快说,你是不是害了我儿?” 淑惠也道:“萧元贞,你若是害了我七皇弟,我定不饶你!” 元贞懒得理会二人,转过头对不远处的廊下招了招手。 “他们都要找你,你来吧。” . 廊下走出来的人,正是萧杞。 一见到萧杞,钱婉仪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儿啊,娘可想死你了,你是不知你这阿姐竟把我关在颖昌,我想见你,他们也不让。” 曹永年等人也纷纷涌了上来。 有人甚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萧杞的腿痛哭道:“七皇子,你受苦了,老臣来晚了!” 萧杞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失了聪,他看得见这些人嘴在不停地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耳中有刺耳的蜂鸣在响。直到他好不容易挣开钱婉仪的怀抱,又推开所有人跑了出来。 “停!你们一个个的说!” 说着,他又对钱婉仪道:“小娘,我已经大了,你不要再对我搂搂抱抱,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顿了顿,他又说:“你说阿姐关你,其实我知道你在颖昌,阿姐也没有关你,不然这些人凭什么能找到你?” 这话直接让钱婉仪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道:“你说你知道我在颖昌,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萧杞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要读书,因为阿姐说,我现在不适合见你,她想让你静静心,等哪天你的心真静下来了,再见也不迟。” “你别张口闭口的阿姐,她给你吃迷魂药了,你连娘都不要了?”钱婉仪尖叫道,因为惊恐,也就显得她声音格外尖锐。 与之相反,萧杞倒甚为平和。 “阿姐没有给我吃迷魂药,我也没有不要小娘,我只是觉得阿姐说得很有道理,瞧瞧你如今的表现,不恰恰应了她的说法。” “你——” “七皇子……” “还有你们,”萧杞转头面向众人,“你们打得什么主意我都知晓,但现在昊国没了,皇族之人尽数被北戎掳掠,只剩了我一人在外,还算什么皇家血脉?” “我人小,也不够聪明,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也不想未来被你们左右着怂恿着,再当第二个亡国的皇帝。” “这世上从来是能者居之,当初父皇送我来襄州时,也没说让我当什么皇帝,只让我听阿姐的话。” “阿姐不是设了招贤纳才考,你们若想当官,直接去考就是,实在不用抱着我的腿,又叫皇子又自诩老臣。你们这些人,若真把皇帝当皇帝,皇子当皇子,昊国大概也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萧杞这一番话,实在震惊了众人。 除了元贞,和不远处站着的长运,包括谢成宜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词。 “是不是萧元贞她蛊惑了你?” 钱婉仪的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她实在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到儿子,然后当上太后。 可惜萧元贞这人太毒,竟不让她出城。 好不容易有人来带走她,她已经开始做梦待事成之后,自己是会是怎样了,却万万没想到背刺她的人不是萧元贞,而是她的亲儿子。 钱婉仪的质疑,何尝不是众人的质疑。 “七皇子,定是她蛊惑了你!” “此女居心叵测,她不怀好意啊!你不要听她的!” 萧杞摇了摇头,道:“阿姐并没有蛊惑我,相反你们没来之前,我就知道你们要来了。甚至你们来后,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他甚至有些唏嘘感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众人。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长运却说我比许多人都聪明。如今看到你们,好像我真的还算有些聪明?” 他转头又看向钱婉仪:“小娘,你说阿姐若想关你,为何这些人能在颖昌带走你,难道颖昌就没有阿姐的人?” 儿子的口气让钱婉仪莫名惧怕,不禁道:“我跑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再说了,人还有疏忽的时候。” 萧杞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吧,这就算巧合。” “那你们呢?” 他又转头看向曹永年等人:“你们觉得这城坚固吗?如此铜墙铁壁的地方,驻兵并不少,为何你等闹事之人就能从樊城过河来到襄城?还能进了城门,并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这里?守门的人呢?巡检司的人呢?” 要知道,这里可是安抚使司,可以说是全城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也不为过,竟就让他们这般闯进来了! 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心中就没有过疑惑吗?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众人瞧去,才发现不远处杨變正站在那,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杨變上下打量了萧杞一番,道:“你小子在你姐不辞辛苦地教导下,总算学聪明点了。” 方才萧杞那股视所有人为无物的气场,突然就没了。 但他还在勉力坚持,僵着脸又说一句:“瞧瞧,明明戏台子都是别人搭好的,就等着看戏,偏偏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演戏,你们要当傻子可以,但千万别来找我,我要去读书了。” 说完,人就匆匆跑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1节 是的,跑了。 如此不庄重的行举! 杨變却还在笑。 笑完,他一挑浓眉,下巴往门处扬了扬。 “怎么?还不想走?还等着老子送你们?”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他们来之前设想过许多场景, 但唯独没有这一出。 尤其萧杞那一番话,可谓彻彻底底击碎了一些人的妄念,他们再是想拥护七皇子又如何?人家正主都不想理会他们。 “杨變你勿要嚣张, 你和魏国公主倒行逆施,谋朝篡位, 你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遭世人唾弃?”有人不甘骂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以及甲片相互摩擦声, 却是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卒列队跑了进来。 他们手里握着兵器,一上来就把所有人都围住了。 “你们这是想做甚?难道还想对我等动手?” 刘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这位颤颤巍巍的老者面前, 拿下他指着人的手, 并拍了拍:“夏谏议啊, 你老为朝廷辛苦了一辈子, 如今朝廷没了, 也合该回家颐养天年, 而不是在此妄动怒气。” “你——刘都知!?” 刘俭点点头, 含笑道:“正是我。” 一见刘俭,顿时有人冲上前来, 对刘俭述说这一摊子事, 言语中充满了对杨變元贞二人的斥责。 也是这一出实在让许多人都崩不住了, 根本没去想刘俭为何会出现在这,他又是从何处来的。 就如方才萧杞所言,他们来的时候难道就不质疑, 自己这群人为何能如此顺利进城, 又是为何能进了这安抚使司衙门? 难道萧元贞是傻的? 她既然能主导一地的所有事物, 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耳目, 难道就不防备他们这些可能捣乱的旧臣? 自然质疑过,可一来有众人裹挟之因,二来也是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因此,明明心中有质疑,也依旧要在来此唱这出‘大戏’。 一如此时对刘俭述说的这些人。 他们未必不知刘俭出现得蹊跷,可这也是他们仅存的机会了。 刘俭面带一贯淡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述说。 这一幕让有些人心里越来越凉。 “各位可说完了?既然诸位说完了,刘某不才,也说两句?” 刘俭环视众人,道:“我这内侍监都知,因圣上垂怜,又兼了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一位。可不管是都知,还是都都知,说白了就是侍候圣上的奴婢。所幸跟随圣上多年,圣上对老奴还是有些怜悯的,当日国将大倾,圣上为了保全内城中大多数人以及外城那些百姓,只能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又怜我跟他多年,不忍我丢了性命,遂命我自去逃生。”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让这些人去消化这些话。 “临行前,圣上特意嘱咐我来找魏国公主和杨将军,并给我了一封亲笔手谕,诸位可好奇其中写的什么?” 自然有人好奇里面写的什么,但曹永年等人却并不好奇,因为刘俭这一番话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 可他们好不好奇又有何用? 就如之前钱婉仪和淑惠那一番唱念做打,她们难道不知这是明摆着演戏?不管元贞什么态度,总要当着众人面把开场戏唱足了,之后的戏才能演下去。 此番亦然。 刘俭捋了捋衣袖,又正了正衣冠,就如他以往传圣谕和圣旨时那般,从袖中掏出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即位以来,无所作为,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朕意与天下维新,奈何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鞑猖寇起…… “……以全盛之天下,文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党同伐异,乌烟瘴气,实功罕觏……”1 与其说这是一封手谕,不如说是一份罪己诏。 期间宣仁帝历数自己的错误,以及自己倚任非人,导致倚重任用的官员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他们党同伐异,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却一点实功未见。 又历数北戎之乱,以及检讨不该遵循朝廷旧制,导致文官气焰嚣张,武官畏战惧战,以至于大好河山,半数葬于他之手,实在无颜再见祖宗。 “时以王朝将倾,朕无力回天,朕为民父,当勉力护之,只望虏寇,勿伤百姓……” “……元贞吾女,自幼聪慧,仰体朕心,曾为内尚。杨變吾婿,战功赫赫,屡挫鞑虏。朕观二人,或能救万民于水火,倘若不能,刀山火狱皆注吾身,望万民安泰。” 念毕,场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封罪己诏中,除了宣仁帝检讨自身错误,就是骂那些官员,唯二是正面言辞的,便是元贞和杨變两人。 手谕里虽没有明说未来江山的嘱托,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曹永年僵着一张脸,出声打破寂静。 “刘都知,不,诚如都知所言,如今已经没有都知都都知了。既如此,当不能仅听你一己之言,不知这封手谕可能与我等看看?” 刘俭一笑,两步上前,将手谕递出。 曹永年接过来,细细查看。 可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差错,这确实是宣仁帝笔迹,且上面用了他发手谕时一贯用的私印。 有人急着想看,将手谕夺了过来。 就这么你传我我传你,几乎所有人都看过了。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武乡侯突然走出来道:“既然有圣上手谕,为何不早说,害得我等平白猜疑,还闹得这么一场笑话!圣上既说了公主将军有救万民之可能,那以后我老周就跟随公主将军了,只望若有一日,能救回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女,也算全了我一份心。” 元贞含笑看着对方。 武乡侯无利不起早,世人皆知。可他能这么混着,一直无往不利,未尝没有他的自己的本事。 瞧瞧这见风转舵的本事! 可当下,既有人第一个跳出来为她站台,她自然要给对方几分颜面。 “武乡侯此言差矣,即便你不追随我与将军,等未来有一日我们有了能力反击北戎,也会记着救回那些身陷囹圄的人。” “那如此便好。”武乡侯当即一拱手道:“都知道我老周性格莽撞,还望公主见谅方才不恭之举。” 武乡侯这一番作为,可把站在他身后的众人气得不轻。 有人气他恬不知耻,有人气他突然跳反,也有人暗恨此人鸡贼,竟让他拔了个头筹。 要知道,历来很多事情都是头一个站出来,得到的好处才最大,没想到竟就被此獠抢了个先。 不过有人率先站出来,对于那些不求好处最大,只求有个台阶下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纷纷有人站出来,附和了武乡侯之言。 一时之间,可谓热闹纷纷。 相对比那些给了台阶都因之前做得太过,没办法下台的几人来说,例如曹永年,此情此景真可谓是剖心剜腑。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紫,却也知道悔之晚矣,只觉得胸腹一疼,一股热流从口中喷出,人已是人事不省。 “曹同知吐血了!” “怎么就厥过去了!” “如今既然有了依附,就该大家联合起来,齐聚力量共同对抗北戎。这曹同知啊,就是想不开……”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扼腕叹息。 哪里还能见到之前的同仇敌忾? 即便有那依旧碍于脸面不愿出言之人,此时也顾不得曹永年了,而是都在想自己的后路。 这副人情冷暖,以及这一番变局之快,都让一旁的淑惠瞠目结舌,同时她又觉得心里爽快。 自打上京城破,父皇母妃兄弟都遭了难,陈家也倒了,她在曹家就受得不是气。尤其这位公公,心机之深沉手腕之狠,唆使着婆婆丈夫各种手段拿捏自己,动辄侮辱恐吓,他也有今天! 同时,她心里也很茫然,以后她该怎么办? . 另一边,广平侯家。 待来人走后,方邴走出来道:“爹,难道我们真不去?要知道那曹永年不光召集了早先在京东淮南那几地的人,之前附庸咱家的人也去了不少,连安远侯都去了。” 广平侯看了儿子一眼。 “去做什么?去当丑角?” “可——”方邴顿了顿,道,“可那曹永年不是有杀手锏,手里不光握着淑惠公主,还有那七皇子之母,我恐怕他们成的可能性极大。” 广平侯端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 “你记住,不管成与不成,都与我们无关。我方家立世,非功名,非功勋,若非你姑母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圣上也念着旧情,咱家早就败落了。既荣辱寄于圣上一身,你说以后当家的是我外甥女好,还是那些文官好?” 之前,刘俭悄悄来过一趟方家,等走后广平侯才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不怨自己不够清明,只怨自己差点被安远侯那些人裹挟。 方家跟那起子人们能一样? 既然不一样,为何要搅合进这摊子事里? 动与不动,都不影响方家地位。 只要还有这层关系,只要那萧元贞还认亲爹,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方家的。 与之相反,若七皇子上位,他一黄口小儿能干什么事,若是让那些文官掌权,以前他们就不吝打压方家,视他们为昊国蠹虫,恨不得生啖方家的肉,以后方家能落好? 他真是糊涂啊,差点行差踏错。 而刘俭的到来,也让他看出背后深意,以及元贞的态度,更多了一层保障,他就更不会动了。 “你只需知晓,刘俭还在的消息,至今外面都不知,便知我那外甥女你那表妹,手段有多深。这些人去了落不了好的,都是跳梁小丑。”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2节 “再退一步讲,即使她没有应付的手段,但只用派兵将这些人围了,他们还能跳出五指山不成?” “那些个人一天天当官当痴了,还以为是以前呢,以为靠着嘴皮子就能给人定罪,辨个输赢?殊不知,当下乱世,有武力的才是这个。” 广平侯比了个手势,又骂儿子:“你以后少跟那些文官接触,一天天把你也洗脑了,那些个人能憋出什么好事?” 方邴一头包道:“爹,当初不是你说让我多与这些人接触,这样才于家中才有利?” 广平侯才不想提过去,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后少与他们接触。” 这时,匆匆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 “侯爷,有消息传来了,曹同知他们没落好,先被七皇子斥了一顿,之后刘都知又拿出一封圣上的手谕,武乡侯见势不对率先投诚,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那曹同知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晕了过去。” 广平侯当即站了起来。 “竟然还有圣上的手谕?好啊,这姓刘的竟跟我藏了一手!幸亏我之前一直稳着没动,不然可成笑话了。” 他庆幸之余,又坐回椅子里。 “现在我该去一趟?算了,还是稳稳再去,当初敷衍安远侯的话是对的,哪有人下棋一上来就出将的?我这将,就该留在最后头。” . 元贞和杨變并肩往后宅走。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按理说,杨變此时应该在淮南,处理那边的事情。 杨變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信阳的事,我交给了权简,反正离的也近,就回来看看你和熠儿。” 他没说的是,知道那些人最近肯定要闹事,他就一直惦着家里,怕元贞应付不了那些老泼皮们,遂打算回来看看情况,谁知正好赶了个巧。 其实让杨變来说,直接动用强硬手段最省事,还放着这些人在下面跳什么,没得烦人。 偏偏元贞说,此举不妥,当徐徐图之。 没想到她的徐徐图之也不差,不光把萧杞那小子教得一门心思胳膊肘往外拐,刘俭也是一计杀手锏。 “并非我不想用省事手段,但此事不宜当做一锤子买卖来看。这些人我也厌恶,但其中不乏还有可以用的人,只是有些人被裹挟了罢了。再来,有他们当做旗子,接下来其他几地的归附,会进行得更加顺利,也免得到时候兵刃相见,分薄了对抗北戎的力量,还连累百姓受累。” 杨變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不如你。” 又道:“反正如今大局已定了。” 元贞瞥他一眼,道:“可不是大局已定?那接下来,给我们杨将军封个镇北王如何?如此才能统领境内事宜?” 杨變知晓元贞在调侃自己,遂也调侃她:“那给我们魏国公主封个镇北王妃如何?如此才能在镇北王外出打仗之际,掌管后方事宜?” 元贞失笑,又道:“我不光要当镇北王妃,我还要当尚书令。” 闻言,杨變一愣。 其实昊国官制大致框架是随了前朝的框架,也有三省,也是三省并立。 同样,因尚书令虽设但虚其位,所以反而是以尚书左右仆射为主,同时由于左右仆射会兼任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是为常人口中的左相和右相。 但实际上真正统领百官的是尚书令,左右仆射反倒是其佐贰官。 昊国有朝以来,就没设立过尚书令一职,如今元贞竟然提到尚书令。 不过转瞬杨變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当初由于时局关系,没当上内尚书,反而不得不嫁给他,依旧耿耿于怀呢,于是才对‘尚书’二字如此执着。 “尚书令可是掌典领百官,镇北王也在其中之列。” 杨變挑了挑眉,“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愿让他在我上头,可若是王妃在我上头,反正也不是没在上头过,我乐意之至。” “你油嘴滑舌!” 饶是元贞,也有些受不住他这意有所指的调侃话了,不禁红了脸,又捶了他一下。 杨變顺势拥住她,道:“将军在外兢兢业业多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公主可要犒劳将军一二,以解将军相思之苦。” “你……” 不给元贞说话机会,杨變已经抱着她往正院奔去了。 第96章 随着曹永年被抬下去, 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自然是同路人。 武乡侯环视了下众人,再次感叹自己见风转舵转得妙。 如今正处于旧新转换之际, 许多人碍于颜面,正需要领头接洽之人, 舍他其谁。 他也不含糊,上前与罗长青谢成宜等人攀谈。 一番交谈后,双方都很满意。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适合融洽场面的过程, 武乡侯恰如其分地提出都站在这里做甚, 此乃好事喜事,他请大家去饮酒。 谢成宜等人因还有公务, 没有都去, 便让宋浦叫上两个自己人作陪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 罗长青分外感叹。 “此前你说这位非同一般人, 我嘴上说是, 其实心中不信, 可自打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 无不在显示你所说的非同一般还不够。” 这种场面这种难局,设身处地换做他来, 都不可能不伤一根毫发全身而退, 更不用说像眼下这样, 众人尽皆归顺,七皇子之患也已解决,日后不再会闹出什么事。 至于剩下那些人, 诸如曹永年之流, 他们归不归顺并不重要。当革新的车轮往前碾压之时, 总有一些人会被落下。 “你说你当初若能早上一步, 这位也不定会看上那位。老实交代,你可曾后悔过?”两人一边往外走,罗长青用手肘撞了撞谢成宜,小声与他说。 谢成宜皱眉看他。 “你成天都在想什么,这位确实很好,但男子就不能是单纯的欣赏或是心悦诚服一个女子?” 罗长青有些不信,却又不好直说,而是道:“你岁数也不小了,换寻常人家,儿子已经能打酱油了,你打算何时成个家,也好请我喝喜酒?” 谢成宜依旧蹙着眉,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含笑望着自己的脸庞,同时一股莫名的悲哀上了心头。 “你罗长青以前总感叹,有志不得疏,有才无处展,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你倒在此儿女情长起来了。少说这些无用之言,如今淮南两路尽皆拿下,接下来你怕是闲不了……” “我在说你,你怎么扯上我了?” 二人边走边说,春风偶尔会送来只字片语,但风一卷转瞬就消逝不见了。 . 当时除了曹永年吐血晕厥被抬下去,还有一人也被抬了下去。 正是钱婉仪。 也不知是不是因大起大落太过,她也厥了过去。 这边杨變一直拉着元贞胡天胡地到天都黑了,才消停下来又沐浴更衣出来用晚饭,这时绾鸢才把事情禀上来。 “你说人傻了?”元贞诧异问。 实在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诧异,怎么人就傻了? “赵御医去看过了?” 赵御医是当初元贞离京时,一并跟过来的,连家眷都一并带了来。后来上京城破,赵御医一家一再感叹幸亏当时来了,不然定要遭难。 当初北戎在内城掳掠,除了皇家那些人,以及一些昊国朝廷的高官重臣,便是掳掠各种精通某些技艺的人们。 像赵御医这种精通医术、且享有盛名的神医,必然逃不掉。 绾鸢道:“赵御医去看过了,来来回回查看了几遍,赵御医的说法是——” 元贞一挑眉:“装的?” 绾鸢也没点头,也没摇头。 “赵御医说这种有关脑子的事,他也不擅长,但一个正常人不至于受到情绪打击,就突然傻了。且赵御医给她把过脉,她逃走的这些日子,可没亏待自己,身体极好,怕是我和公主都不如她,她又怎可能这么就傻了。而且她这种情况,甚至不能算是疯,只能说是傻了。” 所以,就更让人起疑了。 “我们信不信不要紧,她要的也不是我们信,而是萧杞信。” 绾鸢恍然大悟。 元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明日再去看看。对了,萧杞可过去看过了?” 绾鸢摇了摇头:“还没。七皇子也是同样说辞,说今天已经晚了,明日再去。” 元贞说明日再去,本意是不在乎,毕竟两者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萧杞也如此说—— 看样子他大概是心有些乱。 不过元贞也没管这些就是,等晚饭摆上后,就和将熠儿抱来的杨變,一家三口用了顿晚饭。 杨變本是想享受下天伦之乐,本来自己回来的就少,有多久没见到儿子了,哪知刚学会说话的熠儿吃过饭后竟不走了,小手抱着娘就不撒手。 最后,他设想的夫妻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变成了一家三口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关键这臭小子还非要睡中间。 简直是失策!太失策了! . 翌日,元贞去看钱婉仪。 在看到钱婉仪身边的红叶,她又诧异了下。 这个宫人当初在宫里时,就跟着钱婉仪,如今随着钱婉仪几地折腾,都没把人弄丢,也是难得了。 “你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元贞问。 “你是谁?她们叫你公主,你是圣上的公主?我只知有成康徽禾庆阳懿康几位公主,竟不知还有你。”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钱婉仪,颇有些坐立难安,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显然是很紧张的。 “我是宜春苑宫人红鸳,敢问公主是哪位娘娘所出?” 元贞瞧着她脸色,似乎真是傻了。 怪不得绾鸢说她是傻了,不是疯了,此时的钱婉仪似乎是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自己当初在宜春苑,利用差职之便,在父皇酒中下了药,得来了一次临幸。 她是侥幸怀上了龙胎,父皇则是自那后就对宜春苑这处皇家别苑厌恶至深,甚少踏足了。 “你既连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知晓我母妃是谁,在此就不多说了。”元贞淡淡道,转头看向一旁脸色复杂的萧杞,“其实她能忘了也好,到底单纯些吧。”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3节 萧杞点点头。 之后元贞就走了。 走到外面还能听见屋里萧杞叫小娘,以及与她解释自己是谁的声音,她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 绾鸢道:“公主,你说她真是傻了?” “我昨日不就说了,我们信不信不要紧,关键萧杞信了就行。” 元贞淡淡道:“不过一跳梁小丑,不足为患,她此时装疯卖傻,为的不过是找个台阶下,抑或是赖上我们,给自己找个未来的居所,毕竟曹家那可不会再管一个无用之人。” 又道:“行了,不说她了,说说希筠的事,她和贺虎之间拖得也有些久了,正好最近天不错,把他俩婚事办了,就当是再添一份喜。” . 萧杞走了。 等他走后,钱婉仪被红叶领去了屋里。 见只剩二人后,钱婉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说他们应该都信了吧?” 红叶不敢苟同,但又能说什么。 “公主信不信我没敢看,不过皇子好像信了。” 钱婉仪骂道:“皇子肯定会信,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难道不知?我要的是萧元贞也信!我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还没主见的窝囊货,这里又不是当他家,我们要想继续留在这,肯定要萧元贞相信。” 红叶一时也被骂慌了,道:“公主既然没说什么,肯定是信了。” 钱婉仪想了想方才场景,觉得自己也没出什么纰漏。 “信了最好,信不信也只能这样了。” 装疯卖傻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却很难,心力演技缺一不可,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不信也没办法。 “不过以萧元贞霸道的性格,她若不信,定是当场就让人把我扔出去了,既然没说肯定是信了。” 如此一想,钱婉仪也放松了下来,去床上躺了下。 方才装了半天,她也有些累了,这会儿便又叫红叶给她捶腿,又让红叶给她拿点心吃。 之前在曹家那些日子,说起来还是世家大族,竟沦落到连点心都没得吃。 自打钱婉仪当了妃嫔后,嘴都被养刁了,被元贞养在颖昌时,也是好吃好喝的管够,谁知跟曹家人走后,竟沦落到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零嘴点心都没有。 她也不想想她是谁,又不是曹家自己人,尤其曹家经过这次迁徙,又人口众多,日子也不好过,餐点都是缩减了又缩减,怎会去便宜一个外人。 不过这些她即使知道也不会管,她只知道自己这回装傻装对了就行。 “餐食衣裳这些,就用我的名义去要,若是不给,我到时候再寻七皇子,总之就不能亏待了自己。”她絮絮叨叨吩咐红叶。 对此,红叶早就习惯了,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 门外,长远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杞一眼。 萧杞僵硬着身子,许久才放松下来。 他没有多留,一边苦笑一边往外走去。 之前阿姐还安慰他,说是赵御医医术不错,这病不算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刺激,应该过阵子就好了。 彼时,他对小娘秉性深感怀疑,却没多说什么。 来之后,他观察了又观察,发现小娘真是傻了,竟然连他都不记得了,他还唾弃自己之前的猜忌,觉得自己枉为人子,竟因为小娘有时品行不佳,就质疑她的病。 之前走时,他还忧心忡忡,质问自己那番所为可是对的,成全了所有人,却逼疯了小娘。 哪知,他不过遗漏了些事忘了交代红叶,转头又回来,却听到了这一番对话。 ‘我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还没主见的窝囊货,这里又不是当他家……’ 没主见的窝囊货!? 真是好啊,极好! 阿姐说的对,小娘就是书中所说的那些小人,但凡见到有利可图,必然锲而不舍不会放过,挖空心思、手段用尽都要得到。 若是一辈子地位低下,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可一旦身居高位,这样的人会闹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皇子,你没事吧?” 长运小心翼翼道:“那什么,钱婉仪的性格不素来就是如此,你也是知道的,实在不用为此伤心难过。” “素来如此?” 长运忙解释道:“小的并无侮辱之意,只是钱婉仪在宫里名声一贯不好,娘娘们也就罢,她在宫人内侍里,名声也不太好。除了是因为圣上那件事外,也因她一贯是捧高踩低,逢上比她得势的娘娘,她多是趋炎附势,逢上地位卑下的宫人内侍,她一贯颐指气使。动辄斥骂。” 他声音越说越低。 “下面人都说她小人得势,不体恤同样出身的其他人,也不如别的娘娘宽厚,就是仗了公主的势,才敢如此。这不是小的说的,都是听来的。” “是啊,她不素来就是如此。”萧杞喃喃道。 他又想方才钱婉仪所言,缺了什么就找七皇子要,更因此想起幼年的一些事。 大娘待自己亲厚,见自己衣衫旧了,或是其他皇子有的他没有,就会悄悄添给他。每次他去金华殿回来,身上总是要么多个玉佩挂件,要么出门一身旧衣,回来一身新衣。 见此,后来他每次去金华殿,小娘都会专门给他换身旧衣。 那时他还小,不懂这样做是为什么,等后来才明白其中意思,却羞于人前提起。 还有后来,阿姐每次得来什么好物,总会送一份与他,但凡小娘能用上的,她都会巧立名目要去,还怂恿自己再找阿姐要就是。 那时,他已经读书了,懂了一些道理。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小娘是以前苦够了,所以有些贪小东西,他还费尽心思为她遮掩。 由小见大。 其实她素来就是如此,只是他以前总为她解释罢了。 长运还在劝着:“其实皇子你也不要多想,钱婉仪性格素来如此,也许就是有口无心的。她这番作为,大概也是实在没地方去了,才会故意装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也许她过阵子就能好了。” 也许过阵子就好了? 萧杞却突然如释重负。 就这样吧,之前她在上京,上京城破,他担心她出事,后来证明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能如鱼得水。 既如此,以后也不用他为她多费心思了。 . 这是大变后,元贞办的第一场喜事,因为场面还算盛大。 临到要上花轿时,一身嫁衣的希筠哭哭啼啼,硬拉着元贞的手,说不愿意嫁了。 可把贺虎给急的,差点没当场把人扛走。 还是元贞将她哄好的,说过的不顺心就回来,反正地方给她留着。 又说她这不是不愿,只是出嫁之前都会慌,因为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当初她也是,这才把希筠哄好。 不提这些,宋浦和罗长青再度启程。 这次他们奔赴的是荆湖、两浙,其实也不光二人,纪光带着几个志同道合的老资历官员,一直在外奔波。 随着京东两路和淮南两路归附,这几地已经有松口迹象了,想来这次的事应该不会太难。 宣仁二十七年,也是上京城破的第三年,更是新历一年。 大体上,整个南方已全部归附,除了挨着大理有两个小地方的土司有自立为王的苗头,其他地方一片河清海晏。 杨變并未称帝,对外的名头是镇北王。 镇北王统管所有军务,而政务则是以尚书省为主的三省六部。暂时并未设立九寺,一应事宜都被三省六部管辖。 至于地方官制,还一如既往,只是官员调任选拔,采用了之前已被元贞用顺手的招贤纳才考。 如今的招贤纳才考,比之前划分得更细更规制,分为了匠考、差考、吏考、明法科、明算科、明经科以及进士考。 前两者取底层公差,比如匠考,选的都是手艺出众的匠人,你打铁手艺好会做铠甲弓弩你就去军械局,你会做烟花造火药,可以去火器局。 差考范围更广,涉及到各个衙门的公差、衙役,乃至巡检司。 吏考则是以时务为主,考的是文字及时务,对应的是各衙司底层吏员。 明法科则考的是对律法的熟知,对应的是刑名典狱类的差职。明算考的是算法,可以去户部,以及各地常平司、漕运,用的上算法的地方极多。 至于明经科和进士考,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遭得中,不管你通不通时务,就能鱼跃龙门。 而是主要以时务为主,经义次之,词赋暂罢,日后可能会启用,但启用之日不知。 前几科考中之人,若是还想精进至更高层位的官职,可再试明经科和进士考。 而明经进士两科若得中后,想被授予官职,还需在明法、明算、明书这些中常科之中选一科,同样也中了以后,才会被授予实职。 常科每年一次,目前还在增加科类,想来以后会更全面。 而明经和进士则是制科,三年一次,取的人数极少。 这是由新历一年第一次开制科,观察所取人数得到的结果。只取了一百人不到,要知道往年有个三百进士的说法,顾名思义就是要取三百人。 且不管什么官职,都不再免税赋。 最后一点才是主要,夹杂在热闹轰烈的制科考常科考里,其实元贞主要是对税制下手了。 如今她在尚书省,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尚书令。 按理说,历朝历代以来,对税制下手的人,结果都不会好,一般都会无疾而终,毕竟动的是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可惜如今王朝崩坏,战火并未平息,从西北、北边往南迁徙的人,大多都刚遭了难,别说税赋,属于自己的田地都没了,还谈什么税? 而南方各地至今安泰,虽是不愿,但架不住没有兵权。再加上新启用的常科考和制科考,是对士大夫阶层一次摧毁式的打击。 往日他们只需要欺负民便好,如今民也可成为官,不再被界定在某一圈层里,他们若是反对,面对的就是新的利益群体的共同抵制。 种种原因结合下,暂时还没因为这事闹出什么乱子来。 也是元贞考虑到既然不免税了,所收的田税极低,暂时还没让这些人感觉到肉疼,没到必须要爆发的界点。 同时也把赋税中对普通百姓来说,甚为沉重的徭役给免了,改为了官府以钱粮募用制度。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4节 尤其是后者,往日每年还要给官府做两三个月不等的苦力,如今竟然不用干了,即使去干,也是拿钱干。 这一行举迎来了各地百姓的拥护,人数之多之广,你要是敢反对这个赋税制,估计明天家没了人也没了。 另一边,由于新朝廷这收缩了防线,改为以汉水长江淮水为界,而北戎骑兵不通水战,屡屡挫败于江前。 前线战事逐渐减少,似乎北戎也打算暂时修身养息,想先把占来的地方经营好,再图谋继续南攻的后事。 只有慕容兴吉依旧锲而不舍想打到河对岸,却由于杨變这的火器花样频出,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吃了几次闷亏。 再加上北戎在原上京城建立了副都,用以管辖中原地带的事务,从都城那过来了许多人。 人多嘴杂,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言堂了,于是双方便僵持在这了。 所以曾经被掳到北戎都城的那些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上京,这其中就有宣仁帝。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命运。 “你也算不得是个什么枭雄,只能算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废物,只可惜你费尽心思留了一个儿子在外头,却未曾想被女儿女婿挟天子以令诸侯,反倒夺了你的基业。如今那人还未称帝,怕是还顾忌着你还活着吧。” 坐在高位上的慕容兴吉,看着下方的宣仁帝,缓缓说道。 宣仁帝穿着一身布衫,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以及两次长途跋涉的迁移,他如今比之前更瘦了,也更佝偻了,头发花白了大半,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明明慕容兴吉讽刺意味明显,他却只讷讷不言,仿佛已经失去了帝王之尊,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皇子问你话,为何不说话?” 一旁的侍卫推搡了宣仁帝一下。 推得也不重,只让他踉跄了下,不过倒也让他开口了。 “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外界如何,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皇子又何必与我说这些。”他苦笑道。 侍卫骂道:“我什么我?当着皇子也敢自称我?你不过是个阶下囚,是个贱民,几日不骂你,你似乎又忘了这些。” 慕容兴吉抬了抬手:“行了,带他下去吧。” 等他走后,哈擦十分好奇皇子为何让人把他带来,如今话没说到却又让带下去,却又不敢询问。 慕容兴吉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他到底做过皇帝,自然不像我方才所言是个真正的废物,有些话多说多错,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来,怕是会有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97章 哈擦很是不甘心, 道:“皇子,难道真要照着那些人说的那样,挑一个有昊国皇家血脉的人放回去?” “之前这里都是皇子做主, 这些人从都城来后,就各种指手画脚, 明摆着是想夺皇子的权。那完颜家,明明大皇子的死与皇子无关,完颜家自己人也是能作证的, 偏偏他们就是硬按在皇子头上, 如今竟投向了四皇子,与皇子做对。皇子耗费了那么多, 才做下这样的局面, 陛下不记皇子功劳, 反而纵容这些人给皇子添乱……” 打从哈擦开始说, 慕容兴吉就一直蹙着眉。 哈擦是从小就跟他的亲卫, 其家族本身也是他母妃乌古伦家的亲从一族, 关系自是不同一般。 若是换做别人, 如此多言多语,慕容兴吉早就发作了。 他知道哈擦是在替他叫屈, 这阵子哈擦跟着他看到的太多, 偏偏又不能随着性子发作, 只能隐忍,眼下也是一齐都爆发了出来。 “父亲并非有功不赏,只是他年纪大了, 便也开始学汉人的那一套。” 慕容兴吉缓缓说着。 “父亲总说汉人多思虑, 不如戎国人骁勇, 男儿当以武立世, 可英雄也会迟暮,当年勇猛无敌带着族人南征北战的虎,现在变得年老羸弱,而早年幼小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已长成,成了可以威胁自己地位的存在,为了不让这群年轻力壮的儿子抢夺自己的权利,自然要让他们彼此相斗。” “父亲总说汉人善于内斗,才给我们戎国制造了机会,可即便明白又如何,他也在走同样一条路,一条谁都明白,谁都依旧会走下去的路。” 所以戎国的人都说三皇子路走偏了,跟汉人接触多了,也学起汉人那一套。实际上不过是慕容兴吉早就洞悉了这一切,便去观中原王朝的历史,以史为镜来照己身。 旁人都说三皇子越来越深沉,殊不知这也是他背靠着八大贵族中早已垫底、甚至差点被剔除八大贵族的乌古伦家,走到今时今日地位的原因之一。 比他背后势力大的兄弟大有人在,却远不如他今时今日的位置。 哈擦听不懂这些,但并不妨碍他知道皇子有这么做的道理。 “那放一个人回去,真就能让昊国自己内斗起来?” 慕容兴吉想了想,说:“那昊国的皇帝先前留了一手,留了个年纪小最不受宠也是最不惹眼的儿子在外,因此我们当时竟忽略了此人。” 其实也是宣仁帝既然这么做了,自然在其中做了手脚,所以当初北戎按照昊国玉牒点名拿人时,竟把萧杞就给遗漏了。 而而当时事从紧急,慕容兴吉虽有前世记忆,但他只知被萧元贞放走的那个皇子是信王。 具体姓名不知,甚至连面相都记不清,因为此人当初在北荣军营里,实在太不显眼,他偶尔在元贞帐中见到对方,对方也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模样。 又急着要撤离,所哪怕他心中有些质疑,在遍寻‘信王’也不见时,便也没有继续为此事再拖延。 果然没过多久,就通过探子得知,昊国南边竟然出现了一位七皇子,正是前世那个软弱无能的信王,也是前世南昊的皇帝。 昊国残存竟就靠着这位七皇子,竖起了一面大旗,正在统合剩余残存。 消息传回北戎都城,慕容兴吉本来万全的‘绝户计’出了纰漏,本来有功,变成了功劳折半。 幸亏没有多久,就又有消息传来,说此子年幼,捏着此子的杨變和魏国公主有不臣之心,昊国残存乱象毕现,并无用处。 所以他们趁机打下了昊国的京东两路,以及淮南东路的半数,以及西北几地,算是抹平了此事对慕容兴吉的影响,又让他的声势赫然而立起来。 再之后就发生了天佑帝决定建立副都,并派了四、五两位皇子以及一些文臣和武将前来协助的事情。 说是协助,不如说是分权。 据悉,天佑帝得知上京城繁华,其皇宫及皇家别苑建得格外奢靡辉煌,是北戎都城所在那苦寒之地不能比的,竟有想迁都过来的意思。 但由于昊国亡国还历历在目,此地非易守难攻之地,且两国之间如今界线已大致划明了,以后此地必然处于前线,遂作罢只作为了副都。 以前慕容兴吉是不信命的,可自打重活一世后,他就变得有些信命了。 前世因为杨變,于是昊国和北戎分南北对峙之势,一直持续到父皇即将龙御归天之时,眼下这般情况,让他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之感。 唯一纰漏就是,这一世南北对峙的局面出现得比前世更早,而元贞也不在他身边。 慕容兴吉甚至怀疑,既然他能重活,是否元贞也能重活? 不然她为何能提前知晓上京即将沦陷,先一步离开了这里,并去了襄城——前世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地方。 自然他也怀疑过杨變,因为前世在后面才会出现的火器,让戎国吃了许多闷亏的火器,这一世竟提前几年出现了。 慕容兴吉不得而知,也分辨不出二人之间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到底是元贞重活,于是提前布置了这一切,还是那个杨變重活了回来,提前夺走了元贞,又弄出这一切。 这些都需要试探,才能让他知道答案,所以他没有反对那些人提出的从内部瓦解昊国的计策。 “汉人善内斗,反正已经遗漏了一个在外面了,再放一个回去也不影响什么。只是怎么放,放谁回去,还需要斟酌。” “既然皇子觉得这法子好,那哈擦就不说什么了。” . 另一边,宣仁帝被侍卫领了下去。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原皇宫东北角一处寒室中,以前这里住的都是宫人内侍,现在用来关他。 至于寒室? 比起他以前在这皇宫里所享用的一切,自然称得上是寒室了。 但比之前在北戎时,要好过太多太多了,至少这里的春天是暖和的,而外面的花儿都开了。 宣仁帝被推进屋里后,门就被人从外面锁了上。 他来到窗下一个破旧的蒲团上坐了下。 这里是整间屋子仅有的光源,只能照到这窗下的一小块地方。 宣仁帝一再庆幸,早年有人报上来,说宫人内侍所住的屋子低矮潮湿,于宫人内侍的身体不宜,他便下命让人把这里重修了。 虽然因为住的人多,每间屋子逼仄了些,到底不再潮湿,每间屋子都有窗,能见光。好点儿的只要时辰对了,还会有阳光从外面倾斜进来,就譬如此刻。 当时自己一时道貌岸然地善心之举,如今竟然惠及了自己,不得不说这命运真是奇妙。 宣仁帝就坐在那蒲团上,闭目仰面任窗外投来的阳光,倾斜在自己的脸上。 就这么坐着坐着,他竟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是眼见圆圆和杨變声势太大,惧怕了吗?你们打算放谁回去?” 其实宣仁帝并不知晓他那几个儿子里还剩谁,妃嫔又还剩了谁,他一直是被单独关起来的。 但他是可以知道一些外部消息的,每次北戎军在南面吃了什么亏,都会反应在看守他的人身上。 轻则一顿辱骂,重则今天就忘记给他送饭了。但也不会饿他太久,他们也怕把他饿死了。 从那些辱骂里,他也得知了南面如今一片形势大好,反正北戎南征的步子是戛然而止了。 “不过朕的那几个儿子,看似有个样儿,其实都是窝囊废,不然何至于被那些臣子拿捏住,包括太子……” 近乎无声的低语,渐渐消弭。 温暖的光依旧照耀着这里,照耀着这间暗室中的小小一隅。 . 自打挪到新城后,办公的官署就和住处分了开。 如今的安抚使司自然没了,一分为二,一个成了镇北王府,一个变成了如今的三省。 也因此,每天元贞都要去三省点卯,到了下值时还要回家。 最近这些日子杨變很闲,因此每天到点时都是他来接元贞归家的。 “你倒是比更漏还准时。” 杨變懒懒挑眉:“我要是不来盯着我们的尚书令,怕是又要等到天黑你才会回去。” 这是常有的事,元贞经常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尤其新朝初建,事情也多。 “那你怎么不说我还有没到点就回去的时候?”元贞说。 “一个月能有两次?” 其中一次还是熠儿突然发热,绾鸢让人来禀了她,她才匆匆回去的。 “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倒是挺闲的。” 杨變接过她手里装着几册卷宗的提篮,道:“不是你跟我说凡事事必亲躬会很累,有些事就该交给下面人去做?”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5节 然后,他学会了,她却没学会。 这言下之意不用明说,元贞就懂。 见丈夫抱怨,她歉然道:“如今新的规制刚建立起来,事情本来就多,等以后进入正轨,我慢慢就会闲下来了。” .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 因为新城是提前规制过,所以三省官署所在的地方离镇北王府并不远,走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所以平时元贞都是走着回去。 杨變来接她时,亦然。 这里多是几个衙司官署所在,路上行人并不多,即使碰见了人,也多是穿着官袍,离得远远就对这边拱手为礼,而后匆匆离去。 到了镇北王府,刚进正院大门,熠儿就扑了上来。 这小子已经三岁多了,按虚的来算就是四岁多,如今生得是虎头虎脑,又体格壮实,撞过来像颗小炮弹。 元贞一见他往自己身上扑,就连忙避了开,相反杨變侧移了一步迎了上去。 于是小炮弹撞进了他爹怀里,不但没有香香软软,反而被撞得鼻子脑门生疼,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知道哭!” 杨變将他翻过来,就提在手里,打了下屁股。 “都跟你说了,不要撞你娘,你娘什么身板,经得起你这么撞?上次将你娘撞倒,是谁说的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也是没有防备,当时元贞正边走边跟身边人说话,谁知这小子突然撞了过来。她反射性抱住儿子,却没稳住脚,当场仰面摔了过来。 之后被人扶起来,不光半天缓不过来神儿,后脑勺也迅速起了一个大包。 绾鸢吓得忙叫来赵御医,赵御医来看了,说这次是侥幸,若是当时后面有石头台阶之类的硬物,怕是…… 总之就是挺惊险的,没两天杨變就收到消息从外面赶回来了,狠狠地把这臭小子收拾了一顿。 “不撞了,以后会记得。” 熠儿忙道,也是怕爹又揍小屁屁。 人家都认错了,当爹的总不能揪着不放,杨變只能无奈地将他放了起来。 果然,他一落地,又去抱元贞的腿。 “娘。” 元贞用帕子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脸,俯身将他抱起来。 “是想娘了?” “熠儿想娘了。” “不是早上才见过,娘还和熠儿一同用了早饭。” “用了也想。” 杨變挑眉看儿子那谄媚样,不禁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当男子汉就是要坚强些,成天抱着娘不丢,以后怎么当大丈夫?” “可爹一回来,就抱着娘不丢,不也是大丈夫?” 杨變顿时囧了。 孩子大了,一天一个样,也许之前还能忽悠他的道理,现在忽悠不了了,还学会了反问。 元贞挑眉看他,一副揶揄之色。 杨變对她挑挑眉,又肃颜正色面向儿子,道:“那你跟我不一样,你娘是我媳妇,媳妇不算是婆婆妈妈事,懂了吗?” 好吧,这话熠儿不懂,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为何抱着媳妇媳妇就不是婆婆妈妈,抱着娘就是。 两人进了屋里,元贞总算能放下孩子了。这小子最近又沉了不少,她是越来越抱不动了。 “对了,权简来信与我说,安插在上京的探子传信回来,说北戎有与我们和谈的迹象。” 元贞正张罗叫人把熠儿的小脏手洗洗,这手脏得把她裙子都抱脏了,幸亏她现在穿的衣衫大多都是深色,倒是不显。 闻言,她转头看过来道:“和谈什么?” 是啊,和谈什么? 和谈的前提是有一方势弱,便想求着强的那一方和谈。可当下的局势是,他们这边根本就不需要用求和来苟全己身。 收缩防线看似丢了一些土地,但好处却是长远的。 稳固了以长江淮水为险的防线,又有襄城稳定荆襄一带,左右策应,也就是说当下的形势是——也许反攻是力不从心,但是自保绝对不难。 既如此,还和谈什么? “怎么?北戎是准备把京畿路京东路太原西北乃至幽州等地还回来,打算回他们的北境去?”元贞讥讽道。 这自然也是妄想,既如此那和谈什么? 杨變摊了摊手:“我也不知,你也知道安插过去的探子,到了不了对方中枢,只能在边角探得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只知道他们最近提及我们的次数很多。” “恨不得生啖其肉嚼穿龈血的对象,自然提的多。”元贞一边净着手一边道:“不过权简肯定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这个迹象。” “那我们假设一下,对方想找我们和谈,必然我们身上有他们谋求的东西,我们有什么值得北戎谋求?又或是他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会让我们愿意坐到一个桌上与他们谈?” 首先,能双方坐到一个桌前去谈,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们这边毋庸置疑是仇恨着北戎的,现在又没有什么能求到北戎的地方,又怎会愿意和对方谈。 难道是—— 大散关?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如今,沿着长江汉水淮水的江淮和荆襄等地,由于有江水为天堑,暂时防守压力不大,反正北戎打过来,是绝对讨不了好。 可往西去的巴蜀和关中防线,却压力甚大。 当初北戎眼见江淮荆襄这边占不到任何便宜,便调头去打西北了,西北那边因为有杨變的提前布置,早就连着当地百姓往关中一带撤去,一直撤到秦岭北麓的大散关,才算是稳住了防线。 这大散关位置不言而喻,自古以来就是就关中入巴蜀汉中的咽喉。古籍上有云:南不得此,无以图关中,北不得此,无以启梁益。 顾名思义,你若是想从汉中巴蜀北上关中,必须要夺得此地,同样你从关中入汉中巴蜀,也得夺得此地,地位与重要性等同如今的襄城。 又因为此地无水做天险,也就是说是陆地战,因此杨變这边的优势荡然无存,相反有利于北戎骑兵。 如今大散关一带是裴家父子领兵镇守,暂时此地是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全靠这边送去的火器才能据关镇守。 杨變一直猜测北戎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一举拿下大散关,再从汉中巴蜀折道来攻荆襄,所以他暗中也做了很多准备,提防着时刻开启的大战。 若北戎想找他们和谈,最有可能就是拿此事来做文章。 可为何要和谈呢? 问题又回到之前,北戎占着优势,竟然想和谈,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对方打着什么主意,我们暂且还不得知,但只要我们做了万全准备,自然不怕任何阴谋诡计。”元贞想了想后道。 杨變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想法。 之后饭摆好,一家三口便去用晚饭了。 不提这些,又过了半个月,终于有明面的消息传来。 北戎意欲与他们和谈,借口果然是大散关。 按照北戎那边的说法,两国交战多时,一直拖延不下,为了两边的民生和百姓,他们愿意和这边进行和谈。 为了表现诚意,他们愿意放还一部分被囚在北戎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部分原昊国的皇族之人。 消息传回来后,引起一片哗然。 第98章 三省的公廨都在一座大院子里。 说是三省, 其实主要还是尚书省,职差也有了很大的更改。 除了尚书令外,只保留了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各一, 中书侍郎领六部,门下侍郎领六部给事中, 其上则是尚书令。 另外都察院、审刑院以及五监的监官,则直接对应尚书令。 此时,尚书省的议事堂中, 中书侍郎罗长青、门下侍郎谢成宜, 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纪光、右都御史宋浦等人都在。 谢成宜皱眉道:“北戎此举明显打着想挑起内斗的主意,这是眼见从外攻不破, 便从内制造矛盾。”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如今在座的, 都算得上元贞一手提拔起来的, 算是她为自己组建的第一批班底。诸如此类人还有许多, 此时坐在这里的, 不过是位于中枢出谋划策能拿主意的几个。 “北戎即使放还一些人又如何?如今整体框架已经建立完善, 只差细枝末节需要拾遗补阙, 北戎那边不可能放回来太多人,只放回来几个, 其势力并不一定存在, 又能妨碍什么。” 说这话的是宋浦。 认真来说, 他算是这些人里最清白干净的一个。 这个所谓的清白干净,指的不是字面意义的,而是在此之前, 上京城未破之前, 他已无任何差职在身, 宋家算是有罪在身的人家, 既没有食君俸禄,自然与旧朝廷无甚牵扯。 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此前他们都是旧朝官员,官位或大或小,反正是有关联的。哪怕是谢成宜这个主战党,当初被排挤在家,也有闲职挂在身上。 都明白北戎此举是为何意,但像宋浦能这么明晃晃说出来,并点出其中利弊的,还属他是第一人。 元贞当然知道其他人在顾忌什么。 要说在座的人还心向着旧朝廷,自是不可能。她提拔的人,她自然知晓其来历,对对方有过深入了解。 这些人以前大多被排挤在中枢之外,又或者干脆领着闲差度日,与旧朝势力毫无牵扯,又怎会向着旧朝廷? 他们顾忌的是法理。 所谓法理,用通俗点话来讲,就是君权神授,顺天应命,顺理成章。 听起来似乎有些含糊,但它确实也挺含糊的。 大体来说,就是继承皇位的合理性。 比方说,皇位是承继亲爹亲祖父亲叔叔的,这都是合理性,也是合乎法理的。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6节 为何史书中,总有记载某地某处出现什么祥瑞,当朝皇帝如何如何。 那皇帝难道不知,一个代表着祥瑞的气象或是动物就能代表是祥瑞,是上天对自己以及朝廷的祝福,这整件事难道不荒谬吗? 他当然知道这是荒谬的,但他就是要昭告天下,以此来证明自己乃正统,乃上天万神都庇佑之人。 骗明眼人骗不过,但这世上其实没那么多明眼人,来忽悠他们却是足够了。 一次不够,再多来几次呢? 总会对人们产生深刻的印象,陛下是至高无上的,是真龙,是天子。 还有些地方诸侯渐渐做大,为何总喜欢在史书中在早已灭亡的旧朝里,给出身贫寒的自己寻一个‘祖宗’? 他难道就喜欢给人当孙子? 并非如此,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名义罢了。 就譬如史书中总有人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子去起义,去割据一方,说白了就是给自己寻一个合理的法理性。 这东西看似无谓,但当你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别人若想来打你,就需要更高一等的法理来压制你,才能师出有名。 而没有这个东西,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骂你逆贼反贼,打着诛反贼的旗子来讨伐你。 就譬如许多人在每次大战前,都会写一封檄文。 檄文是用来做什么的? 自己人写给自己人看的陈词滥调? 当然并非如此,除了鼓舞士气外,更多的还是昭告天下,自己此番挑起战火,是师出有名的,是为正道。 回归正题。 元贞如今建立的这个新朝,其实并不具备法理性。 当初解决那些旧朝廷官员勋贵,是以势压人,是刘俭拿出的那封含糊不清的手谕。 那封手谕里,宣仁帝虽赞了元贞和杨變,但并没有明说将皇位传给二人。 当然,手谕是为假,元贞完全可以写一封将皇位传给二人的手谕,可如此一来,手谕的真实性就大大降低了,太容易让人质疑。 历来就没有把家业传给女儿女婿的,更何况是一片江山,哪怕这片江山已千疮百孔,急需人来缝补。 说给寻常百姓听,百姓都不信,更何况是那些人精。 所以只是一封临时托付的手谕,彼时才最能取信于人。 这也是当初为何元贞一直等到最后,才让刘俭拿出那封手谕出面定局的原因,之前还要耐着性子看那些人唱大戏,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此番,北戎打着和谈的旗子,要放一些原昊国皇族之人回来,完全就是为了膈应元贞和杨變来的。 因是当着天下的面,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无法从根源上直接杀掉那些人来解决问题。 而一旦让这些人回来,底下那些被她已经压下去的人,此番恐怕又要再起心思。 眼前这些坐在堂上的人,元贞有信心不会背叛。 不光是提拔的恩情,也是都是既得利益者。 可这里才多少人? 底下那么多人,其中有没有不服被他们这些人占据了高位的,会不会想再来一次拥护之功,以此将这些高位者都拉下来,换自己上去坐? 历来,复杂的从来不是事情,而是人心。 此番北戎诛的就是人心。 这是在座之人都明白的道理,因此他们才心中顾忌不敢多言。 毕竟,从始至终元贞杨變都没有说要自立为帝,还是打着镇北王的名头。建立新朝廷时也含糊其辞,从没有说明这个新朝廷到底是昊国的新朝廷,还是其他的新朝廷。 北戎此举等于把人逼到台面上了。 要么是杨變元贞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帝,要么就是等着迎人回来,现成的桃子给他人摘,说不定这个摘桃子的人早已被北戎策反。 而若是杨變和元贞自立为帝,人家更有法子对付你了。 完全可以放个皇子出来,北戎来出兵力以讨伐的名义打你,打得更名正言顺,彼时就不是入侵其他国家了,而是诛反贼。 所以这是个两难之局。 “我们可以不跟他们谈!”有人道。 连和谈桌都不上,自然没有后续了。 “人家打着为两国百姓之福祉减少战乱的旗子,你若不谈,不是将自己放在天下人口诛笔伐之中?” 本就不具有法理性,再来个为了一己私欲,祸乱天下。 好吧,等于元贞为了眼前付出的一腔心血,全部付之东流。 然后别说挨着大理那两个小土司要自立为王了,恐怕各地都要冒出不少类似这种事。 伤害倒不大,就是膈应人,给百姓一种新朝廷即将完蛋的感觉,于安定与百姓民生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就是说,必须要谈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元贞。 说到底,这里她才是那个做主之人,他们顾忌的也是她。 元贞穿了件尚书令的紫色官袍,并未戴官帽,一头乌发在头上梳了个独髻,发髻用两指来宽的玉冠束着。 本来女性的柔美,在这身装束下,淡化了其柔美之意,增添了几分中性的俊朗与威严。 见众人望过来,她神色淡淡道:“他们既想谈,那就谈谈吧。” “可——” 罗长青暗中拉了谢成宜一把,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元贞站了起来:“行吧,你们各自去忙,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才哪儿到哪儿,慌什么。”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真要去谈? 可—— “萧相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早有决断。” 如今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众人各自散去。 . 杨變从外面走进来,就看见元贞一身官袍未脱,半阖着目靠在贵妃榻上。 他走过去,将她脚上的靴子扯了,扔在一旁地上。 “怎么没换身衣裳?” 要知道她素来最是讲究,回到家中以后,必然要换一身干净的家常衣裳,在外面穿的衣裳则会让侍女们拿下去。 今天倒好,就这么靠在她那干净整洁的贵妃榻上。 “给忘了。” 元贞站了起来,这才叫人服侍她更衣。 也没进里面去,而是就把外衫脱了,仅穿着中衣外面随意套一件袍子,又把发髻给拆了,随意披散下来。 “是因为和谈之事发愁?” 这是毋庸置疑的,杨變也是刚从兵部回来,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元贞想了想,道:“倒不至于发愁,退一万步来讲,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真若是将人放回来了,若是识趣也就罢,若不识趣,我有一千种办法让那些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即使之后有些小乱子,压住也就罢。” 可这是最后的办法,轻易动用不得,太过于不折手段,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的污点洗不去。 以后谁来骂元贞,都能骂她弑兄杀弟,日后史书上必然会记她一笔,给她按一个恶人名头。 与日后新朝廷也不利,就如一个当下官的,不想让上峰觉得自己是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同样一个上位者,也不想让下面人看见自己不仁慈心狠手辣的一幕。 当时解决的是痛快,后续带来的连锁坏处是无穷无尽的。 自古以来,暴君皆不得长久,俱是因长久以来他给人的印象便是心狠毒辣,专权独断,手段残暴。 这样一个人,下面人因惧怕,不敢说也不敢做。 偌大一个王朝,皇帝一人的耳目必然是闭塞的,没有言路,官员不敢承担不敢做事,必然弊政横行,贪腐成风,这些坏处都会在某些时日突然集中爆发出来,然后王朝顷刻分崩离析。 听了元贞的话,杨變面色哂然。 元贞见之,不禁疑惑挑了挑眉。 杨變摸了摸鼻子,道:“我本打算若是不行,到时候我来挑这个名头,总不至于让你担个残害亲人之名,没想到你自己已经提前想好了。” “怎么?惧怕了?” “怕了怕了,”他故意做出惧怕神色,道,“我怕不知何时招惹了我们萧相,萧相也用她那一千种办法,让我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明显就是调笑。 其实‘萧相’一词,倒不是元贞指使下面人让他们这么称呼自己的,开这个头的应该是谢成宜。 他这么一本正经叫了几次,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这么叫起来。 结合当下事情来看,谢成宜明摆着是在帮她淡化‘公主’这个名头,着重申明她尚书令这个身份。 所以说,有一个观察入微心思细腻的下属就是好,给她省了很多的事。 “行了,不说笑了。” 元贞打起精神来,道:“这些都是我们的预设。事情到底如何,还没谈过,都只是猜测罢了,只有和北戎谈过,才能对症下药,如今说这些还早。” 杨變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既明白就行,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到时候需要背黑锅时,你与我说便是,我才不怕众人唾骂。” “说的好像我怕似的。” “你是不怕,但总不能事都让你做,骂名还让你来担,我坐享其成吧。” 元贞换了个坐姿,躺了下来,头枕在他腿上。 杨變也不再言语,默默地顺着她的长发。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7节 许久—— “有时候会想,什么时候能扔掉这个破摊子,就你我带着熠儿,四处游山玩水,怕是也极为快活吧。”杨變有些感叹说。 曾经他以为他是喜欢打仗的,后来才发现他哪是喜欢,只是以前他的生命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他便以为自己喜欢。 而现在,他有了妻和子,有了亲人朋友,关键总是打仗没完,而且各种事情层出不穷,就会格外厌烦。 尤其成天看着她为这些破事忙碌烦扰,就更厌烦了。 元贞拉着他的手,磨蹭着上面的薄茧。 “想要游山玩水,也得国泰民安,国不泰民不安怎么游山玩水?怕是刚到一地,当地打起仗来,就得逃命。” 顿了顿,她又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 说是要和谈,其实其中夹杂了无数问题。 怎么谈,在哪儿谈,什么人来谈,是上你那去,还是你到我这来,这都是问题。 这次北戎为了展现诚意,竟是他们三皇子亲自出面,相对应的这边自然要出个重要人物。 罗长青谢成宜等人本是要毛遂自荐,无奈北戎那边慕容兴吉不同意,说他这般主事人物都出面了,何必派一些虾兵蟹将敷衍他。 言下之意,必然要出个同样重量的人物。 那只有两个人选——杨變或是元贞。 杨變自告奋勇,元贞不同意,说他是军队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军队的统一和强大,才是如今南边安稳的本质。 可让元贞去,杨變也不同意,说她是中枢的脑,也是定海神针,否则如今南边还是一盘散沙,她的那些文官手下可不会听他的。 最终结果是元贞去。 至于杨變,元贞已经用她的方式让他屈服了。 临走的那日清晨,杨變光着上身躺在榻上,下面盖了条丝绸薄被,十分不甘道:“萧元贞,你卑鄙无耻,为何学我用我的法子?” 此时,晨光熹微,室中还有些昏暗。 元贞已经起来了,也没叫人进来服侍,而是自己穿着衣裳。 “你我既棋逢敌手,那就要看谁的本事了。” 大致就是,双方相持不下,又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想用自己的法子来解决对方,想让对方松口答应让自己去。 只可惜杨變没提防元贞会对他使了美人计,一时晕了头答应的话脱口而出。 话既出口,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坑,不容反悔了。 “那是我神志不清时说的,不算。”杨變耍赖道。 元贞穿好衣裳,走到床前来。 “行了,别闹了,你是知道的,他们为了展现诚意,选了穰县作为和谈之地,此番虽有利于我们,但外面还是需要有人领兵布置,提防一个不对兵刃相见。” 也就是,其实杨變也会去,只是不会进去罢了。 “你还不起来,再赖着,一会儿就不带你去了,我带贺虎去。” 杨變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 穰县之北如今属于北戎的地界,之南则属于新朝廷。 双方选了两国交接之地,作为和谈的地方。 而此地被群水环绕。这也是元贞为何说此地利于己方,因为他们水军力量并不差,相反这对北戎来说是弱势。 这趟元贞就是坐着船来的,走水路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 此时核心之地已经搭起了一个营地,被彼此双方的兵马围了起来。 北戎那边是将士林立,甲胄分明。 而这边丝毫不输对面,甚至因工匠更为精良,做出的铠甲只从外表就能看出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按照提前谈好的,双方只能各出五十人,进入营地之中。且都不能带兵器和火器,甚至连铠甲都不能穿,双方彼此互相检查,无误后方可进入。 元贞到时,慕容兴吉已经在此候着了。 这是二人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见,慕容兴吉的眸子几乎胶着在元贞身上。 与之相反,元贞倒是很平静,似乎并不认得对方。 “你我之间还算有些缘分?若非当初你昊国不守信用,此番你应该是本王的王妃。” 元贞讽笑了笑:“三皇子何必自欺欺人?敌我之间,和亲不过是折辱对方的手段,既已兵戎相见,又何谈是什么缘分?当日戎国提出和亲,不过是为了拖延,为了故布迷障,迷惑我朝罢了。同样,我们假意答应和亲,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是同等手段回应罢了。” 这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前吵起来了。 这边还只是言语争锋,另一边负责守卫的将士们则纷纷拔出刀来,颇有一番一言不合兵刃相见的紧张感。 “我是该称呼你元贞…公主,还是魏国公主?” 元贞淡淡道:“你可以称呼我为萧尚书。” 慕容兴吉微微一哂:“既如此,你我不过初至,萧尚书我们不如进里面去谈,也免得在此影响了他人,再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元贞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之后双方经过彼此互相检查,轮到慕容兴吉时,杨變不客气地命人上前检查他身上可藏了什么利器。 轮到元贞时,慕容兴吉倒甚是大度,说萧尚书一弱女子,自然不可能藏利器,算是免了此事。 临到要进去时,杨變拉着元贞不丢。 众目睽睽之下,元贞也不好对他说什么,只是暗暗捏了捏他的手。 这边,慕容兴吉看到这一幕,又见杨變转头对他怒目,本来心中质疑那个重活之人是元贞的,现在则又倾向那个人其实是杨變。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动,回望过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可这时,杨變反而收回了怒视,变成了面无表情。 这让慕容兴吉颇有种挑衅落在空地的羞恼之感,同时心里又开始摇摆不定了。 难道杨變才是那重活一世的人? 第99章 99 这个营地搭建的并不小,加起来有几十个营帐。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各据一方。 正中那座最大的营帐,便是和谈之地。 此时已经是近正午了,慕容兴吉并未当即进入正题,反而说要设宴邀元贞等人饮宴。 此前新朝廷这边负责与北戎接洽的官员就预测过,这次和谈打底也需要三日,因此所谓的双方各进五十人中,也包含了负责这几日各自吃食的厨子。 包括肉菜米粮等食材,也经过查检一并送了进来,所以元贞倒不意外慕容兴吉会如此说。 “三皇子倒不用如此客气,戎国与我朝之间彼此两看相厌,又互相提防,何必共同饮宴,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兴吉一哂,道:“我以为萧尚书虽为女子,到底也是一朝之相,当会顾全大局,既然来到这地方,说明是愿意跟我国和谈的,既如此又何必说这种不顾全大局的话?” 元贞停下脚步,讥讽地勾起唇角看向他。 “和谈是戎国自己找上门的,之前负责此事的官员是职责所在,所以忍辱负重,愿意与你等虚与委蛇。我既没有职责,也就不用忍辱负重,且三皇子既提出要地位相等之人出面和谈,就该预料到对方不会因地位不对等,而惧怕于你,所以什么是顾全大局,什么又是不顾全大局呢?” 对于元贞这番言语,慕容兴吉是失笑,相反他身边的护卫却是怒目相向。 而元贞这边也有护卫,正是贺虎带头领着人。 他体格本就生得高大粗壮,虽一脸络腮胡早就因当初想亲近希筠给刮掉了,但此时与对面护卫一样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倒是气势一点不弱于人。 慕容兴吉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护卫的举动,看向元贞道:“看样子萧尚书是怕了。” 元贞失笑:“既然三皇子觉得我是怕,那就是怕了吧。” 可她的言语她的神态,却一点没有惧怕的意思,相反讥讽味儿十足。偏偏你又挑不出她的错,你说人家怕了,人家也承认自己的是怕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软钉子吃的,让慕容兴吉分外不是滋味。 “你昊国儒家有云,唯女子和......” 元贞打断他:“三皇子既也读过一些圣贤书,当知晓此言乃后人断章取义所言,难道三皇子是读书时没学全,只读了一半的?”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了。 慕容兴吉怒极反笑:“看来萧尚书确实是怕了,这是当着戎国的面,都难掩自己的不臣之心,所以一意要破坏两国和谈?如此说来,本王想促成两国和谈,表现诚意,反而为萧尚书所厌恶,不知贵国百姓可知晓萧尚书所为?” “他们不会知晓,也没兴趣知晓。” 元贞神色淡淡道:“看来三皇子居于高位,是没有体察过民间民情,于那些饱受战乱之苦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他们其实并不关心谁来当这个上位者,关心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三皇子自己吧。” “你又何必嘴硬?” 元贞只是一笑,不再说话,讥讽意味甚浓。 见一进来,双方就谈成了这样,明显是要僵局了。 北戎那边一个明显是文官的人忙站了出来,道:“双方也算舟车劳顿,不如都先去歇息再说后续?” 这边也站出一名官员,正是因和谈之事匆忙就任的鸿胪寺少卿。 “既如此,那就先去歇息之后再说。” 双方互相圆场,算是缓和了气氛,没让事情变成一碰面就崩溃的局面。 两边各自向己方营帐走去。 这趟谢成宜也跟来了,行走之间他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元贞一眼。进了营帐后,他当即说道:“要不,接下来的事,由下官来谈如何?” 这一说法,获得了其他几位官员的赞同。 都看得出萧相有多么讨厌那位三皇子,就照这么个方式谈下去,前来和谈的初衷就变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8节 他们本意是不想来和谈的,但北戎那边把前后路都堵死了,逼得他们不得不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该一上来就把局面搞得如此之僵,如此一来可就正中了那慕容兴吉所言,是因为这边有不臣之心,才故意弄砸和谈。 就算想弄砸,也该是徐徐图之,最好以合适的理由且还是北戎之故才弄砸,如此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元贞看了看众人,倒也没拒绝。 如此,谢成宜当即带着其他人离开了这处营帐,很体贴地给元贞留下独处空间,让她自己去平复心情。 对此,元贞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可她能说自己的心情并不差? 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尖锐,完全是为了蒙蔽慕容兴吉之故,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也是重生之人的事情。 整件事显得很诡异,利用手中握有的人质,来挑得他们内斗,确实是慕容兴吉会使用的手段。 可此事他完全可以派别人来做,实在没必要亲自上阵,甚至还要求要地位相等之人来与他谈。 这就是秃子头上找虱子,明摆是冲着她或杨變而来。 为何冲着他二人而来? 结合自己去猜测慕容兴吉的重生,对方为何就不能猜测她? 她能借由提前出现的铁塔兵,算出他有异,对方难道就不能借由提前出现的大威力火器来猜测他们?只是他大概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她还是杨變重活了一世,所以才会想找机会试探。 所以反向思维,她自然要蒙蔽对方视听。 前世的元贞公主和今世的萧元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也可以这么说,她前世就没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性情过。 就让他猜吧,一直猜不到才最好。 下午,是由谢成宜带着人与北戎那边谈的。 果然没有任何结果,据谢成宜所言,慕容兴吉见她没露面,便也没有露面,而北戎那边的官员也一直绕着圈子,只说表面话,一直没进入正题。 第二天依旧如此。 如此这般,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北戎三皇子明摆着是冲着萧尚书而来,又或是故意针对她,难道是因为此前和亲之事的缘故? 当晚,元贞正准备歇下时,杨變来了。 “你怎么摸进来了?” 好吧,她不该质疑他潜入的能力,皇宫他能进去,北戎当初打进上京时,他也能摸进对方的营地,甚至前世都不用说了,这看似守卫森严的营地,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我就来看看你。” 他说得很随意,但元贞又怎会看不懂藏在随意面孔下的真意,估计是听说了慕容兴吉故意针对她,才会摸进来看她。 “此事你不用理会,一个被皇帝重视的皇子,心眼如此之小,若他便是戎国皇帝选定的未来继承人,怕是北戎要完。”元贞故意道,为此不惜抹黑慕容兴吉。 “你说得有理,让我看北戎也是要完。”杨變说,“只是他这般处事,怕是接下来很难谈下去了。” “谈不下去不是正好?” 杨變一怔,反应过来,失笑道:“确实正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元贞便看着他示意他赶紧走,也免得被人发现了。 “就不走了,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我都能潜进来,别人也能,晚上你一个人在这营帐里,我怎么放心?不用担心北戎那边发现,我一路过来,我们自己人都没发觉,还怕他们会发觉?” 之后二人便歇下了。 杨變什么也没干,似乎真就是过来陪元贞的。 待她睡着后,本来闭着眼睛的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借着帐中一角弥散过来的微光,看了看熟睡中的她。 接下来两天,一如之前那样。 似乎慕容兴吉跟元贞杠上了,她不露面,他也就不露面,就使着手下官员去谈。 谈到最后,北戎的官员已用尽绕圈子的办法,根本没话说了,而这边的官员对谈不下去乐见其成,那就双方大眼对小眼干坐着呗,就比着谁更用耐心。 显然这边的耐心要更好一些。 如是又过去两天,慕容兴吉终于发话了。 说和谈气氛着实不太好,戎国向来以武立世以武服人,不如双方来一场比武。 若戎国赢,昊国就老老实实摆正态度,把和谈之事进行下去。若是昊国这边赢了,和谈依旧,但是戎国这边的诚心之举就暂时不谈了。 也就是说,只要新朝廷这边赢了,北戎就暂时不往回放还人了。 此举对元贞他们来说,自然是有利的。 可北戎人又为何要如此做? 别说元贞看出端倪,如今所有人都看出这其中的诡异之处,明明是一场阳谋,现在倒弄得像闹剧。 倒是元贞看出了一些机锋,但她并不确定,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慕容兴吉并非如此不冷静的人。 此人说话做事素来不会无的放矢,都是有目的,弄清了到底谁是那个重生之人又如何? 对当下局势能起到什么作用?难道说她死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使他如此执着? 果然之后他又邀了杨變前来观看,说是久闻镇北王骁勇善战,武力惊人,也让他看看戎国的男儿如何。 此事与己有利,杨變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经过一番布置后,这场比武又过了一天就上演了。 到了当日,北戎很是做了一番场面,开场就派了几十个戎国勇士表演了一场相扑。 所谓相扑又叫争交,或角抵,在昊国也很是盛行,民间有许多相扑社,甚至许多瓦子里有专门表演相扑的,因此还滋生了博戏,也就是赌钱。 这相扑之风,其实是从军中传出来的,军中底层士卒的升迁,除了靠战功外,便是平时不定时举行的全军大演武。 除了比相扑,还比拳脚和骑射。 不巧的是,此法北戎人也很擅长,他们以前还在部落时,都是以此法来选出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 不过他们那不叫相扑,而是叫摔跤。 “镇北王,你看我戎国勇士们如何?” 今日场面非同一般,因此杨變也穿得很正式。 一身袒臂袍甲,金色麒麟肩吞,配着金色软甲和金绣暗纹玄衣,脚踩黑色云纹战靴,肩上披着大红猩猩里子外绣麒麟暗纹的披风。 不光尊贵雍容,也显得很威武,丝毫不落坐在一旁慕容兴吉的下风。 闻言,他矜持地颔了颔首:“还不错。” 这明显有些言不由衷,慕容兴吉倒也没嘲讽,道:“那你说你我双方比什么好?是摔跤,还是骑射?抑或是拳脚搏斗?” 杨變不傻,知道这话里埋着陷阱,他若不选摔跤,不是显得方才他那句不错是强撑面子之词? 明摆着这些上场表演摔跤的北戎人,一个个体格高大,还很十分壮实,从体型上就能看出彼此双方的差别。 为何慕容兴吉一开场不让人表演别的,就表演摔跤,显然是等在这呢。 “让我来选比什么,三皇子面上不说,心中大抵不愿,可让三皇子来选,我也同样不愿。既如此,不如这三种里你我双方各选其一来比试?” 杨變这说法不说正中慕容兴吉下怀,但也没超出他的预计。 让他来说,哪怕是三者都比,昊国也不是北戎的对手,明显论起单体,昊国人要比天生体格就大的戎国人小了一圈。 “既如此,那镇北王先选吧。” 杨變当然知道慕容兴吉为何如此大度,摔跤之前已经说了,正是北戎人擅长的,骑射不用说,北戎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搏斗。”他说,“不限制兵器,百无禁忌。” “那本王就选摔跤吧,骑射日日都看,未免太乏味。”说着,慕容兴吉又饶有兴味道:“只选两场,不用三局两胜?” 一旁的元贞道:“难道三皇子没有自信能两场都赢?” 慕容兴吉笑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元贞一眼,道:“虽然萧尚书这激将法太过明显,但我戎国勇士自然是不惧任何挑战的,明着说两战全胜,未免太过狂妄,那就请萧尚书且看吧。” 说着,他又道:“难道萧尚书就笃信这一局,你们一定能赢?” “能不能赢,三皇子看下去就知,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说话间,下面已经安排人上了。 对于什么情况该派谁出战,双方彼此都深谙在心,北戎这边派出的并非方才表演摔跤的那些人其中之一,而是一个比方才那些人体格更大的壮汉。 显然北戎这边早就有所准备,把此人当暗棋藏起来了。 而杨變元贞这边,虽然也选了个体格高大的壮汉,可这壮汉和壮汉相比,彼此还是有些差距的。 两人都是脱了上衣,先张开双臂给观看众人查看,以此来表示自己并没有藏任何利器或偷袭之物。 这也是方才杨變为何选了搏斗,还是无限制的。 因为相扑是有规矩的,且规矩挺多,单凭硬碰硬,他们这边肯定不是北戎人的对手,可若是无限制搏斗,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果然,随着一阵时间不短的互相试探和角抵后,北戎胜了。 这边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摔跤之上,且也能明显看出派出的人已是拼尽全力,倒也无人奚落责怪什么的,反而安慰那输了的人。 只是北戎那边不免有些哄闹和示威,让这边显得气势很低迷,所有人的脸色也很凝重。 “何迁。”贺虎喊道。 矮小精悍的何迁,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虎哥不用说了,我懂。” 贺虎拍了拍他肩膀,道:“就看你的了!但还是不要太有压力,尽力就行,老大不是说了,就算输了,他还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但我一定不会输。” 双方来到场中。 一见何迁如此瘦小的身材都被派了上来,一旁围观的北戎士兵纷纷嘲笑了起来。 昊国是没人了吗? 竟把这样的人派了出来! 场面有些乱,可素来演武之时都是这样的气氛,被人嘲笑了知耻而后勇,素来就是军中的规矩,所以也不好出言制止,只能受着。 “就你这样的,我一拳头可以打死三个!”这个手提着弯刀,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北戎壮汉,对何迁示威道。 何迁并未说话。 他手里也提着刀,却是两把,并比对方的刀短小了不少,算是鸳鸯刀,但整体弧度却偏向弯刀。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59节 “我的刀比我的拳头更利,你跟我比刀,怕是选错了。”壮汉又道。 “少废话。” 何迁微微压低了身子,这是他准备进攻的姿势。 北戎人并不知晓,何迁看似体格瘦小,实则暗藏精悍,他是斥候的好苗子,曾经在西军里,不止一次夺得大演武中无限制搏斗中的头名。 他可不是靠人让的,而是靠他手里这两把刀。 若论拳脚,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可比拳脚是点到即止,不伤人命。但战场上拼的就是谁的杀人技更厉害。 尤其是斥候,单枪匹马在野外很容易就遭遇敌人,这时就需要在第一时间解决对方,才能不走漏自己的行迹。 因此西军不像其他军中那样,他们大演武不光比拳脚、骑射、相扑、行军,还比无限制搏斗。 无限制搏斗才是生死场。 赢了的人不光可以升官,还能发财,一场下来光赏银就不少。 随着铜锣被击响的瞬间,双方已经短兵相接数次。 并非这个北戎壮汉冲过来和何迁打,而是何迁以极快的速度攻向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砍了对方数十刀。 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全靠在战场厮杀多年的身体反应挡下几刀,却还漏了几刀,因此开场不过几息时间,场上已经见血了。 “好!” 众人纷纷为何迁叫好,不光下面的那些兵卒们,连那些负责和谈的官员们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与之相反,戎国众人却面色凝重,包括慕容兴吉。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兵卒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接下来何迁打得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壮汉就仿佛凭空笨拙了许多,只能被动去防守。 实则并非对方笨拙,摔跤厉害的并不代表骑射和刀上功夫好,敢说自己用刀厉害的,必然不会身手笨拙。 只是何迁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已因此就显得对方极为笨拙。 这下轮到杨變嘲笑慕容兴吉了。 “三皇子,你看我这手下的刀如何?” 慕容兴吉僵着嘴角:“还不错。” 不一样的场面同样的处境,在此时此刻降临在慕容兴吉的身上,可想而知他这话说得有多不情愿。 “看来三皇子所想的两战全胜,怕是要落空了。” 一旁,元贞笑着补刀。 若只是杨變,慕容兴吉还能稳住,若只是元贞,他也能稳住。偏偏这般一面倒的局面,再配合这夫妻齐心对付他的刺眼场面,致使他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萧尚书何必逞口舌之快?” 他连连冷笑:“你不知,难道镇北王也不知,这么快的速度全靠体力撑着,他为了保持速度,刀必然要轻薄不能太重,所以看似我戎国勇士受伤了,其实伤势并不重阿努枳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只要他能稳住,相反随着时间过去,此人体力不支,速度必然会减慢,等到那时候就是阿努枳扯掉他头颅的时候!” 元贞没有去询问杨變,这种场合就是输人不输阵,问了就代表她也不确定了。 “那三皇子又何必逞口舌之勇,且看下去就是。” 杨變也出声力挺妻子:“那三皇子又怎知,你这勇士是否能坚持到那时候,一个不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就是身死的下场。” 此时场中,阿努枳似乎也看出其中关键,他收起之前狂妄的神色,神情变得凝重而专注。 说到底,能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并活下来的,没几个是有勇无脑之人。 也许光有匹夫之勇,你能活下来一次两次三次,但后面总有一次会因为愚蠢狂妄而死。 所谓狂妄,不过是故意激怒对方的手段罢了。 可眼前这个人实在太快了,他根本不知对方会从何处攻过来,他能支撑到现在一直没乱阵脚,全是战场上厮杀多年的积累。 何迁确实在消耗体力,但阿努枳何尝不也是如此,他甚至因为频频受伤——虽然伤口浅,但架不住持续不断的受伤以及失血。 失血是其次,疼痛也是其次,重要的是一次次的受伤,和那冰凉刀口带来的冷意,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步子挪动得也越来越慢。 “看来,你戎国勇士已经不行了。”杨變道。 随着话语声,一道寒光划过阿努枳的眼前,他下意识闪躲,却未曾想那道寒光又极速在下方也来了一道。 他看见了,明明看见了,却躲不掉,只感觉喉咙一凉,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再接下来他已经没有知觉。 满场都是欢呼声。 这一切发生太快,甚至让慕容兴吉失态地站了起来。 杨變态度并不诚恳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 慕容兴吉强撑着笑,坐了回去道:“莫怕镇北王忘了,只有两局,也就是打平了。我不算输,你也不算赢!” “怎么?那你的意思是还要再比过?”杨變挑眉。 “本王倒是不惧,就怕镇北王不敢。” 这话又将杨變架在了架子上,说到底比武比武比的就是武力,比来比去就比那几种,还能比什么? 之前杨變已经选了对他们来说,最具有优势的无限制搏斗,剩下的即使再选,怕是最终结果都会是北戎赢。 他们的先天条件就不如戎国人,这是事实,得承认。 “何必这么麻烦,三皇子主动提出比武,不就是想展示武力?何必再费劲巴拉使了他人上,有本事你我二人比过!” 杨變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逼本王下场?”慕容兴吉冷笑。 相比杨變态度肆意得多,道:“又何谈是逼,愿不愿意下场三皇子自己决定。” 可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人挑战,于昊国人来说,此举无疑粗蛮,可对戎国人来说,却像打了鸡血一般。 戎国尚武,从来能压在他们头上的,只有武力。 那些将领是靠武力压着手下之人,同样将领的将领也是。 戎国可从来没有软弱之人,以前在部落时,他们的规矩是不可拒绝旁人的挑战,不然就要把勇士的名头让给别人。 而对他们来说,勇士的名头大于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才是他们保持如此勇武的本质。 慕容兴吉能拒战吗? 就如他给元贞杨變设的这局一样,这是阳谋。 “你当本王怕你?” 慕容兴吉站了起来,扯掉身上的披风扔了开。 杨變同样扯了身上的披风。 第100章 100 见此情形,一旁两国的其他官员俱是大惊失色。 “镇北王,万万不可!” “三皇子,此举万万不行。” 可他们的声音太小,下面场中的声音又着实鼓噪,以至于根本没人理会。 “你想怎么比?” 杨變懒懒一扬眉,道:“真刀真枪我怕你丢命,到时候两国当场开战,还是比拳脚吧。” 慕容兴吉冷笑:“你倒不用在此激将我。” “那要不就真刀真枪?” 慕容兴吉也看出来了,跟此人斗嘴,除非你能与他一样不要脸面,不然铁定占不了上风,所以他也不再言语,直接去了场上。 杨變随后跟了过去。 “你应该阻止这场争斗。” 看着下方场上的两人,谢成宜忧心道。 元贞也看着那里:“镇北王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他的目的。你难道没想过,方才那般收场确实我们既不会失了颜面,北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等于又回到之前,还要在此与他们缠磨下去,没完没了,杨變他是想寻一个突破口,彻底解决这件事。” 由于还有其他人在,两人也没有多说。 而场上,就在他们对话这短短时间里,双方已经过了好几招了。 所谓拳脚,不同于骑射相扑,无法借助外力也没有规则可以利用,完全是拼双方的身体素质。 拳与拳的相撞,骨与骨的相碰。 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的那一类,大致就是高大却不会显得太过壮硕,但若是以为二人不如那些比他们更高大更壮硕的人那就错了。 在武艺上有这么一说,先练皮再练肉再是练筋骨。 太过侧重练皮肉,就会导致体格壮硕,这时候就该去练筋骨来平衡。但能练到筋骨的人,十中无一,也不是谁想练就能练的。 慕容兴吉甫一和杨變交上手,就发现此人与自己一样,也是筋骨大成。 前世他死在杨變手里,却是在战场上,战场上能导致一个人死亡的原因太多,战局的变幻,某一处的失利,都会导致局势大变,而后裹挟所有人。 此番与杨變交上手,他才知晓前世自己死在杨變手里,并不冤枉。 不过他会一雪前耻的! 慕容兴吉并非那种知晓自己弱点,便去规避它遮掩它的人,相反他骨子里跟大多数北戎人一样,是有狼性是有不屈的。 越挫才越勇! 不战胜自己的心魔,岂非要成自己一辈子的心病,让对方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 只有战胜它、碾碎它,才能打破这一切。 慕容兴吉越打越兴奋,越打攻势越猛。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0节 与外表总是给人很深沉的感觉不同,他与人搏斗起来竟是凶相毕现,甚是疯狂。 与之相比,杨變反倒是大开大合那一类,见招拆招,慕容兴吉猛烈的攻势,竟都一一被他挡了下来,甚至游刃有余。 “怎么?堂堂镇北王也会认怂?你不是要跟我打吗?” 慕容兴吉一拳砸过来,冷笑着。 杨變用手臂挡住,双方的手臂碰撞在一起时,明明发出了劲声,彼此身体却水波不惊。 “这不正在跟你打,难道要学你跟个疯狗似的?” “疯狗?” 除了拳,还有腿。 慕容兴吉持续进攻,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来势凶猛。 “若镇北王只有这般能力,怕是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输个彻彻底底了。怎么?你想当着她面输给我?” “她?” 杨變很敏锐地抓住这个词。 慕容兴吉冷笑,又是一拳砸来。 “你给我说清楚是哪个她,男他还是女她,要是女她,咱们可就要说道说道清楚了。” 杨變回击。 这是他上场以来,第一次没有采取守势,而是展开攻击。 慕容兴吉见一个‘她’字,就能刺激得对方面色大变,心中更是笃定那个重生之人必是杨變。 是的,经过多日试探,慕容兴吉心里已经确定元贞并非那个重生之人。 性格相差太大,反应也不对。 对此,慕容兴吉即使知晓元贞前世肯定在他面前隐藏了很多东西,但她绝不该是此种反应。 就仿佛看到一个陌生人,哪怕是针锋相对,她对他也是厌恶排斥仇恨,似乎仅是国恨家仇,并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 相反,杨變给他的感觉却十分熟悉。 之前几次,在二人都在场时,他进行言语试探,元贞对他的反击是就事论事,不夹带其他情绪,相反杨變却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哪怕他遮掩了,却还是藏不住那股警惕。 就比如,他不过说了个‘她’,他就面色大变,不依不饶。 就像他养的那只说是狗其实是狼的狗,护食时警惕地看着所有人一模一样,生怕被人抢了它的肉骨头。 两人平生未识,此番也是三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在汲县那次不算,根本没有任何言语交谈。 杨變为何警惕自己觊觎她? 只是因之前他提过和亲之事?可都知道那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甚至包括元贞本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前世之因,导致今日之果。 慕容兴吉并不傻,相反他做事就如元贞所言,但凡有所举动必然有其目的。 此番看似他被激将下场,实则在他心里,他是一定会赢的。 他不光要当着她的面赢,还要狠狠地羞辱杨變,以解前世殒命之仇,同时破除‘心魔’,从此念头通达。 当然后续还有针对昊国这边的一系列手段,这里且不提。 总之,他是赢定了。 ······ 这些念头说起来慢,其实不过是一瞬间。 而就在须臾之间,双方已经又来回过了十几招。 “你要与我说道什么?” “杨變,你还是改不掉秉性,前世你与她并无相关,大概心底早就倾慕于她,却未曾想被你心心念念的绝世佳人,竟沦为我的禁脔,所以你前世一直盯着本王咬,真像一条疯狗。” 慕容兴吉笑得嘲讽,手上攻势却不减。 而杨變由于他这番话,竟一时乱了阵脚,不光胸口受了一记崩拳,脸上也挨了一下。 所以就他这样,怎么跟他赢! 慕容兴吉大笑,趁胜追击,直扑而去,这次去冲着杨變太阳穴去了。 此时场外都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幕,包括不远处的台上。 见到这惊险的一幕,元贞下意识手中一紧,握住椅子的扶手。 下一刻,杨變伸手挡住了这次锤击。 他揩了揩嘴角血迹,突然笑了。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疯狗?” 慕容兴吉也笑了。 “难道不像疯狗?是不是每每想到她承欢本王身下,你就噬心蚀骨般的痛苦?镇北王啊镇北王,枉你英雄一世,竟觊觎本王的女人......” “你一生不娶,是不是就是一直想等着救回她?你想救回她的时候,她可日日都与本王共枕......” 这会儿杨變是真疯了。 肉眼可见,他一改之前稳扎稳打之态,攻势越来越猛,就仿佛方才二人形势倒置,成了他宛如疯了一般,而慕容兴吉闲庭信步。 见此,慕容兴吉更是不吝刺激他。 “堂堂昊国最受宠的公主,竟成了本王的禁脔,你就算盯着本王咬又如何,还不是要看着心爱的女子承欢旁人身下.....” ····· 因为离着距离,二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大,所以场外的人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但都知道杨變受到了影响,一改方才的优势。 元贞皱起了眉,谢成宜等几个官员甚至站了起来。 与之相比,北戎那边一改方才输了的颓势,四周的兵卒们更是鼓噪着,沸反盈天。 直到一记重拳砸在慕容兴吉脸上。 “你说谁是疯狗?谁是?” 杨變狞笑着,浑身骨节发出咔咔响声,一拳接着一拳砸了过去。 而慕容兴吉没有防备,他根本没想到杨變在受到这般刺激下,还能攻击到他。 这肯定是意外,一定是他疏忽所致。 他终于闭上了嘴,开始专注起来。 可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若他只一门心思专注与杨變对阵,杨變并不一定能这么快抓到他的疏漏,两人至少还要拉锯一些时间。 只可惜他心思没用在正路上,以为杨變受了刺激,必然方寸大乱,殊不知杨變此人骨子里才是真疯。 他是那种你不刺激他,还是个正常人,一旦受到刺激,就会进入疯狂模式。 旁人受伤受挫,都会呈现颓势,他不是,他则是会就像打了鸡血一般。 杨變这一生,不到三十载,年纪虽轻,经历的战事却无数,无数次险死还生之际,都没弄死他,反而成了他的一身战功的踏脚石。 以前还在西北时,权中青打过他无数次军棍,皆因他那会儿是真年少轻狂,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做,夜行军奇袭之所以能被他玩出花来,俱是因此。 也因此,自慕容兴吉被他击中一拳开始,利用对方错愕那不到半息的时间,他已经成功把劣势拉回来了。 并让之后数拳一拳没落,全部轰在慕容兴吉的身上脸上。 慕容兴吉毫无还手之力,他下意识往后退,想先拉开距离,再来寻找优势都不能,就宛如疾风暴雨一般,全部倾斜于他身上。 而他直接被这阵疾风骤雨打懵了。 “我让你嘴贱!嘴臭!什么叫禁脔?” 慕容兴吉并不知,杨變曾潜入过北戎军营一次,见到过他私藏的那副画像。 之前压在心中的种种疑问,都在这一刻听到他话的后有了答案,同时更让杨變无比愤怒。 为何元贞曾经在上京所有人都沉浸在繁华若梦之时,便提前说出会国亡城破之言,为何她汲汲营营,拼尽了全力都在逆转局势? 为何来到襄州以后,她依旧不能安稳,日日都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之中,每次午夜梦回,杨變都能看见妻子无意识紧皱的眉。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如何才能安抚她,他只能去做。 她觉得怎样好,怎样对他们有利,他便去做什么。 开始他以为她只是想救昊国,后来来到襄州,她积存力量、她绞尽脑汁,他依旧这么想。 直到上京城破,直到那些皇族被掳,直到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切。 他才明白,她只是想自保。 难道嫁给他,也无法给她安全感?她就那么惧怕吗? 现在他都明白了! 只听慕容兴吉嘴里一口一个禁脔,他便知晓对方所说的什么前世,元贞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她那样一个人,你以为她张扬跋扈,其实她骨子里恬静清淡,当你以为她性格恬静时,她其实骨子里还藏着一股刚节和傲气。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国破家亡自己被送与敌人的局面中存活下来的? 杨變比元贞的想象中,更了解她。 所以他几乎能想象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她又会经历什么,才导致这一切,也许别人她不一定在乎,但她那个爹爹,她是一定不可能扔下不管的。 那样的局面,那样的乱世,所有人都不中用了,男人也都不中用了,她一个弱女子...... “你还是个人,你还是个东西?” 杨變咬着牙,眼珠子发红。 “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什么?你以为说这些,会激怒我?” 随着话语声,又是一拳正中。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1节 打从场上发生逆转时,所有人就愣住了。 直到看见慕容兴吉被人一拳拳砸成了死狗,竟毫无还手之力,北戎那些官员都慌了,忙叫人去阻止场面的恶化,却被谢成宜带着人制止。 双方经过一轮舌战,再到终于派了人过去,却根本近不得身,直到这边又商量出办法,双方都派人多派些人去制止,到终于制止成功。 而此时慕容兴吉已经被打成了一条死狗,除了那身衣裳还让人熟识,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 见到这一幕,北戎官员愤怒道:“你们昊国这是想开战!” 谢成宜淡淡道:“何必如此愤怒,比武场上,拳脚无眼,是贵国皇子自己要是上场的,输了又怪谁?” 元贞冷笑道:“要战就战!” 说完,她就匆匆几步来到正在揉手的杨變身边。 杨變见她来了,一把拉过她。 来不及彼此之间说话,他捏了捏她手暗示他没事,便对那边道:“要战就战,,废话一箩筐!” 又对一旁看似晕过去了,实则没晕其实是被打懵了的慕容兴吉道:“到底要不要开战,说句话!” 这时,慕容兴吉才回过神来了。 在看清四周情形后,他爆发出一声怒吼。 “杨變!” “喊什么喊?到底要不要战?” 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这下慕容兴吉终于晕过去了。 哈擦大惊失色,忙将人扶起便要离开,又匆匆叫人去找大夫。 一时间,场上乱得不可开交。 第101章 101 场面乱成这样,是需要人交涉的。 谢成宜带着人上前去与北戎官员交涉。 这边,元贞和杨變并肩往回走。 “慕容兴吉跟你说了什么,方才你怒成那样?” 别人都以为杨變是之前失利,才会有之后的暴怒,只有元贞看出了异常。 “没说什么。” 元贞不信,停下脚步侧头看他。 明摆着不说个所以然,今天这一关过不去。 杨變笑道:“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挑衅的话。你大概没见过军中大演武时的场面,都是男人混人处在一起,血气方刚,还气焰嚣张,说些挑衅的话,致使对方失态乱了阵脚,都是家常便饭,这种在大演武时是默许的。你是没见过,打起来还有互骂的,骂得那叫一个脏。” “慕容兴吉骂你了?” 倒不是元贞替慕容兴吉说话,而是对方并不是会骂人喷脏话的人。 “那倒没有,反正就是些男人之间的挑衅之言,我当时也并非受到影响,不过是故意如此,引他上当。” 这个说法倒是能说过去。 而且元贞也看出杨變不太想说这个话题,到底真是如此,还是另有隐情,他都不愿说了,再问下去也没必要。 元贞遂不再问,道:“你是想引他上当,自己倒也伤了。走吧,寻个地方我给你上药。” 眼下事态不明,元贞和杨變便没待在营地里,而是去了营地外的船上。 本来元贞的意思是找个军医来看看,杨變不让,说就是些皮外伤,擦点跌打损伤药就行了。 “真不用找军医来看?” “找什么?我以前经常受伤,伤成什么样,我自己清楚,就是些皮外伤,连药都不用擦......” 话说到后面渐渐消了声,因为元贞眼神不对。 杨變忙解释:“我是语误,我以前不是经常受伤,是在军中这儿伤了那撞了,都是正常的,各种伤见多了,这不就习以为常了。” 元贞信他才有鬼,她早就看出他对受伤习以为常了。 之前汲县那次,他就受了一处箭伤,若非她察觉不对,根本不知他受伤了。再后来他就学聪明了,每次回去之前总要等伤好了才露面,她只能从事后他身上又多出的伤疤,才能知晓他又受伤了。 “那你把衣裳脱了我看看。”元贞蹙着眉道。 见她态度不对,杨變也不吱声,忙把衣裳脱了。 一看,除了胸口上多了片乌青,肩头上紫了一块,再来就是脸上的两块。一块是额角,一块是嘴角。 元贞拿过桌上的跌打损伤药,让他坐下给他擦药。 先处理脸上的。 因为她不说话,杨變也没敢说话,老老实实让她弄。 脸上处理完,轮到身上了。 这种伤的处理方式和脸上又不一样了,需要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倒在伤处,用手揉搓,要把伤处搓热了揉热了,淤血散得才快。 “要不我自己来吧?或者我叫别人来,你没力气,搓不动我。” 元贞也不说话,把药酒瓶扔给他。 杨變拿着药瓶,去开门叫人。 不一会儿贺虎就来了,行事匆匆的。 “老大,找我来什么事?” 杨變把药瓶扔给他:“给我擦药。” 什么时候老大上药竟用上别人了?不是随便糊弄糊弄就完事了? 这时,贺虎也看见坐在房中的元贞,当即把这些话咽了下去,甚是庆幸自己嘴没快。 两个壮汉像两只小绵羊似的,一个老老实实,一个轻手轻脚,弄得杨變连连去看贺虎,用眼神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如此娘们唧唧了? 贺虎很冤枉。老大你也不看看谁坐在这,我若是把你弄疼了弄得怎么了,回去我要挨训不说,你怎么跟嫂子解释你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杨變大悟,遂也就配合着贺虎敷衍。 很快就完事了,贺虎借口北戎意向不明,他还得去外面看着,匆匆跑了。 元贞被气笑了。 看看他身上那两处伤,青的还是青的,紫的还是紫的。 她再是不懂,也知道跌打损伤的药酒是去淤的,既然去淤,还要揉搓,必然是要把青紫给揉散了。 他们倒好,演戏都演的不走心。 “贞贞,卿卿......” 见元贞冷笑着走过来,杨變十分忐忑。 元贞拿过一旁的药酒,倒了一些在手上。 “坐好。” 他坐好了。 她也上手了。 元贞气急,就下了力气给他揉、搓,故意弄得重重的。 他也就哎哟、倒抽气,表示自己真得很疼,这样一弄真有效。 搓第一处时,元贞就发现自己是无用功,她根本搓不动他的皮肉,反倒把自己搓得手疼。 又见他如此作怪,她的气顿时没了,匆匆又把第二处也揉了揉搓了搓,算是完事。 “你装就是!” 杨變见她态度松动,忙把她一把拉过来抱住。 “其实我真没骗你,这都不算什么伤,扔着不管两天它自己就散了。” “你之前总说义父他老人家身上暗病多,他以前是不是也像你这样,受了什么伤浑不在意,新伤加旧伤,日积月累就成他那样了?” 这—— “你就继续这样不把受伤当成事,等哪天我成寡妇了就去改嫁。” “那自然不行!” 杨變收紧手臂,抱紧了她。 “你在做梦!想都别想!”他龇牙咧嘴威胁她。 元贞冷笑。 他当即示弱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以后不这样了,一定改。” “我才没心疼你。” “你就是心疼了!”他把她的脸扒拉过来捧着,巴掌大小脸,他一只手就能捧下,“瞧瞧你,满眼都是心疼,还说没心疼。” 他笑嘻嘻的,元贞却有些羞,就挣着要走。杨變就是不让,两人你推我搡的,不知怎么他就叼上她的唇。 唇齿相交之间,鼻息交融炙热,他的吻无疑跟他人一样,是炙热的炽烈的,粗壮的大舌卷着粉嫩的舌尖吸着咬着,每次元贞都觉得舌头又木又酸。 许久,他才放缓动作,换为了轻轻地舔舐轻咬逗弄, 而不知何时,元贞竟从站姿变成了坐姿,半靠在他怀里,软绵的身子被紧紧地钳在怀中,一种保护而又完全占有的姿势。 衣裳也不知何时被撩了开,本来代表着威严庄重的紫色官袍,如今衣襟半敞,露出里头藕荷色的兜衣。白皙纤细的颈子,精致秀美的锁骨,明明是这般脆弱,杨變却爱到不行。 直到门又一次被敲响,元贞才醒过神来,忙推了他一把。 “肯定有事。”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2节 声音完全变了,一改往日清淡稳重,带着一些鼻音。 杨變这才惋惜地放开她,可看着眼前她的样子,他更忍不住了,只能连忙将她扶着站起来,而他先去屏风后穿衣。 谢成宜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萧相衣衫整齐,就是脸颊有些红,嘴唇也有些红,眼睛显得很水润。 他并非不通人事之人,联想到在外面听说是萧相和镇北王都在,虽然现在没见到镇北王的人,但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连忙避开眼睛,咳了一声道:“北戎那边一直相持不让,颇有一番强硬姿态,但不知是何人下了命令,他们倒也没再与我们争论了。只是还秉持着之前商谈的,营地之中还是只能保持着双方各进五十人的要求,不可携带任何火器兵器。” 也就是说,北戎不打算追究伤了慕容兴吉之事,一切又回到起点。 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慕容兴吉受此大辱,不可能不报复,之所以还要维持和平,不过是还憋着什么坏招。 此番北戎的本意,就是想把原昊国皇家一部分人放还回来,只是不知为何事情走歪了。 若元贞知晓,慕容兴吉是心存了试探她与杨變的想法,就会明白事情为何会走歪。 且不提这些,总之北戎的目的还没达成,事情就不算完。 这时,杨變从屏风后走出来。 “不行就直接开战,不必再猜来猜去。” 他们本意就是不想让和谈促成,甚至此番杨變亲自上场,又激将慕容兴吉也下场,本意就是为赢了这场比武,名正言顺让北戎打回放还人的念头。 可现在北戎不守信用,明显还预谋什么事,还不如直接撕破脸皮。 “若此番打起来,是北戎先动手,倒也好办。偏偏他们竟能忍下如此奇耻大辱,若是我们先动手,事情传出去,恐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又是天下悠悠之口! 杨變就不懂顾忌这个‘天下悠悠之口’做什么,谁不服打谁就行了。可他不顾忌,不代表元贞不顾忌。 谁不服打谁,确实能解一时,却解不了一世,她想得是更长远的。 她不想让杨變事做了,血流了汗出了,最终落得一世骂名的下场,那不是有功之人该落得下场。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既做战备,顺便再看看北戎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元贞一锤定音,事情便吩咐了下去。 本来外面互相对峙的双方军队,先是北戎一方做出后退偃旗息鼓之态,很快光化军众人也做出同样的姿态。 事情再度回到起点。 不过这次元贞没再进那营地,而是让谢成宜带着人住在里头。 第二天下午,北戎憋的坏招终于来了。 所有原昊国的成年皇子,一个不拉都被人送了来。 有太子萧栩,赵王萧杭,永王萧棣,吴王萧柯,还有之前没成年,经过这几年已经成年的蜀王萧桁。 还有梁王一家子。 大概是还记着之前宣仁帝夺了自家皇位之仇,以前昊国还在宣仁帝还是九五之尊时,梁王一家诸多低调,如今倒好,皇位被人夺了,还牵连自己一家成了阶下囚。 几位皇子还能秉持身份,一言不发,梁王一家倒是诸多污言秽语。 什么亲王之尊、皇族荣辱,全都抛弃了。 甫一跟谢成宜等几位官员见面时,就先是居高临下要求速速接自己等人回去,见几位负责和谈官员径自不言,就破口大骂。 北戎大概早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因此他们骂得颇有内容。 不光骂杨變,还骂元贞,骂二人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总之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会引起人们非议骂什么。 这一招,猛地一出,几个负责和谈的官员皆是溃不成军,倒是谢成宜还能保持镇定。 至少表面是镇定的。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元贞和杨變自打那日事后,就一直没在人前露面。 可总是一直不露面也不行,拖是拖不了。 明摆着北戎就是要耍贱招,要让元贞和杨變把骂名领了,还要把这些人领回去,促使他们内斗。 只看梁王这一家子的模样,就知道真把人都弄回来了,是时会乱成什么样。 因为元贞和杨變一直不冒头,新朝廷这边也一直不回应,梁王一家已经被使出营地之外骂了。 就当着两军的面骂,再加上北戎军队的起哄嘲笑声,致使光化军一众将士们在外面根本抬不起头来。 “将军,要不我们直接开战吧。这般下去,很容易打消下面人的士气。”一个将领道。 “是啊将军,下面人可不认什么正统,什么忤逆,谁给大家饭吃听谁的,大家都服镇北王,不怕这些阴招。” 贺虎叹了一口气:“你们不怕,但镇北王和萧相有所顾忌,他们身份不一般,若就这么打起来了,骂名二人要背一世,可不止一世,以后史书上都要记一笔。” 其实贺虎也不懂,为何要怕人骂。 骂就骂了,史书上记就记了,反正到时候人都死了,还在乎死后名?他看老大也跟他是差不多的想法,现在问题是嫂子那一直不让。 反正贺虎现在是知道,老大的意见不重要,小事老大做主,大事还得嫂子做主。 “怕就怕到时候骂名担了,人还是要放回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个乱。” 毕竟北戎手里可不止这几位皇子,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还有宣仁帝。这才是主要,也是一直僵持的原因。 说完,贺虎又打起精神道:“你们也不要都杵着什么事不干。去跟下面人说说,说镇北王和萧相都是为了新朝廷才隐忍至此,就这样的脏烂货放回来,以后新朝廷会被糟践成什么样?” “怕是又要过回以前那种朝不保夕,不知何时战火又要烧到自己身上的日子,总之不能让下面兵卒觉得,是镇北王和萧相是惧了北戎,或是怕自己担骂名,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别影响了士气。” 现在在他面前的几个将领,都是自己人,贺虎也不惧说明白话。 其实这些话,也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之前谢成宜特意找到他,点拨了他几句。总之不管外面怎样,自己的士气不能失,尤其那两位的名声更不能坏。 正说着,谢成宜又来了。 “贺将军。” “谢相公怎么来了?” 贺虎忙迎了上去。 “我找将军有些事谈,”谢成宜又环视了下堂上众人,道:“正好诸位都在也算正好了。” 什么事?还提到都在正好了。 谢成宜也没说废话,很快进入正题。 “此番不宜镇北王和萧相出面做什么,他们二人身份致使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这时就是我们做手下的来尽其心劳其力的时候了。” 贺虎摸着脑袋:“谢相公的意思是——” 其实贺虎已经明白了,在座都是当下在此地的高级将领,谢成宜找来又说出这番话,明摆着就是打算带着他们来个‘擅自做主’。 反正名声坏的是他们,算不到杨變和元贞头上。 贺虎倒吸一口冷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甚佳。 如此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等等,让我想想......” 贺虎还有些犹豫,他犹豫的倒不是自己担了坏名声,而是谢成宜这番主意可有什么纰漏。 他自然也不是傻子,不会随便来个人就能使动他带兵哗变,到时候不用杨變来劈了他,他自己都得劈了自己,蠢成什么样,被人一说就动。 偏偏在此时,又来了一人。 正是杨變。 “你们都在这做什么?” 杨變自然不傻,一看到谢成宜,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心情有些复杂,认真来说,每次看到谢成宜,他的心情都很复杂。 当初他还跟元贞私下说过,怎么用了谢成宜,此人做事太过不择手段。她却说既说了不拘一格,就得说话算数,还说对方是个大才。 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大才。 “你胆子倒是真大,就不怕这么做了,事后她恼你?” 谢成宜淡淡一笑:“若谢某在意,此时也不会在这。” “行了,此事倒不用你们。”杨變一摆手,道,“这口黑锅你们背不了,也背不起,还得我来。” “此事她可知?” 轮到谢成宜眼神复杂了。 而这个她,也不言而喻。 杨變没有说话,同样不言而喻。 另一头,营地里。 其实太子赵王等人也在。 北戎人恶意十足,以前种种不提,这番看似使了梁王一家出去叫骂,实则把太子赵王等人带了来,让他们就在里面旁观。 与三年前不同,那时候几人或是尊贵雍容或是意气风发,经过这几年阶下囚的生活,几人都是大变模样。 这次也是几人继一年前从北境押送回上京后,第一次见面,平时几人都是被分开关押的。 “你倒是还坐得住,一如以前那般讨厌。”赵王道。 他说的这个‘你’,指的是太子。 一直以来,入得了他眼的,也只有太子。说是和下面两个弟弟永王和吴王斗,其实都是演给人看。 太子也不意外赵王的态度,闻言淡淡道:“坐不住如何,坐得住又如何?” “我以为你受不了这般屈辱,该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 太子看了过来:“父皇都没死,你都没死,我为何要死?” 听了这话,赵王又是讥讽一笑:“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什么道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3节 太子是等着继承皇位的,所以皇帝一日不死,他一日就是太子。至于为何又要等他死,因为二人是对头多年啊。 赵王为何不死? 还不是和太子是同样的原因。 是多年的执念,也是着实不甘心。 对于这两个长自己几岁的哥哥,永王和吴王是插不进二人恩怨的,因为打从二人有记忆开始,二人就在斗。 等他们长大了,他们也开始斗。 斗什么? 上斗两位哥哥,下斗几个弟弟。 “都什么时候了,几位哥哥还要斗,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 尚还年轻、不像另外几人明明还年轻却灰了一头乌发的蜀王,讥讽道:“也不知几位哥哥是否后悔,当初因为你们之间的恩怨,阻了主战一派,不然何至于如此。” 这里头蜀王年纪最轻,情绪最为明显。 这一番话引来几人沉默。 国破家亡之中可有他们夺嫡的影响? 自然是有的,可有些时候当种种事情形成了一个大漩涡,单凭一人两人之力,是无法转圜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被裹挟了进去。 等到事后清醒了,根本说不出到底是谁之责,似乎都有责任,但又不光只是谁的责任。 可人嘛,总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于是就成了埋怨,就成了迁怒,成了怨怼,来缓和环境巨变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倒没想最后竟是她,成了力挽狂澜的那一个。”赵王有些复杂道。 这个‘她’,指的是谁,都明白。 曾经他们是嫉妒的,嫉妒一个女子一个妹妹竟能得到父皇如此宠爱,可他们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们,元贞公主不值得一提,因为她是女子是公主,圣上才会如此,若是换做是个皇子,一定不会如此宠信。 事后证明,果然如此。 一旦牵扯上权力,很多东西都会变质。 “此番若是梁王一家还无用,怕是就轮到我们了吧。”永王突然说。 轮到让他们去干什么? 彼此都明白,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让他们旁观。 吴王低声道:“好似这次父皇也来了。” 送他们来的车队里,其中有一辆车的把守最为严格,都是经历过被掳北上,又从北境再度回到中原的,自然明白那里面是谁。 “若是我们也无用,怕是得父皇来。” “我们的用处似乎也仅只是这样了。” 永王和吴王的对话,引来太子和赵王的沉默。 曾经他们以为,他们这般身份,北戎留着他们必有大用。实际上,北戎和新朝廷来来回回打了这么多仗,似乎一直没用上他们。 有没有用他们这些被俘的人威胁对面,他们不知,反正没人告诉他们,他们也一直被关着。 “若是真有用,早就该起作用了,而不至于让那家人就在外面那么骂着。”蜀王说道,又看向营地大门处,“他们不累吗?” 他们当然累,谁这么骂了几天下来,也该累了。 可这是他们仅存的用处,没有用就得死了,北戎人的意思很明显。 所以明明被太阳烤着,早已满头大汗口舌干燥,梁王一家子还在有气无力地骂着。甚至彼此之间还有埋怨,骂着骂着自己人反倒厮打了起来,像一场闹剧。 闹剧就闹剧吧,至少北戎人爱看,他们也就借着这功夫歇一歇。 几人没有再看那边的闹剧,都收回了目光。 突然,太子笑了一声,看着赵王。 “你这一生,毫无用处,于国无用,于民无用,于家眷子嗣都无用,也还合该赴死了。” 赵王眼神水波不惊:“你不也一样,废物一个,也合该赴死了,至少死得不要有辱萧氏声名。” “萧氏皇族可还有声名?” “没有,但这外面不还有一个吗?虽然是个女子,但和北戎打得有来有往,能让他们用出这种脏手段对付的,也不算有辱门楣。” “女眷稚子如何?” “享了这半生荣华,也合该他们还回了,还不了你就下辈子做牛马结草衔环来还。” 第102章 102 永王吴王蜀王面面相觑。 他们不傻,自然听出这两个哥哥的意思。 可真要去死吗? 生命如此多娇,就这么死了,以后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也看不到了。 可不死又如何? 如这般当着阶下囚继续苟活?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 越是身份地位高的人,一旦跌落尘埃,那种巨大反差带来的痛苦通常越容易让人轻生,之所以能坚持下去,不过是不甘心,不过是还存在一丝期望。 书中常说谁谁谁慷慨赴死,看时不觉得,可真临到自己,谁又能如此潇洒?说到底人心都是贪恋的,蝼蚁都尚且能偷生。 可不死又能如何! 如梁王一家这般也无用,他们很快也是个死的下场,至少自己死了留份名声在,虽然几人已毫无名声可言。 “我后悔了,其实当个亲王也不错。我是真喜欢骑马,偏偏为了世人言语,罔顾自己的喜爱,成天要去装那劳什子文人雅士。”永王突然道。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没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几人情绪低沉,不远处负责看守他们的兵卒,之前将注意力都投向了营地外的梁王一家子。 此时看完热闹,转头来看几人,瞧见他们似乎在说什么话,便走过来斥道:“说什么呢?都好好看着,指不定一会儿上面发了话,就轮你们登场了,可千万莫学这一家人......”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道奇诡的破空声。 随着一声尖叫,再去看地上,就发现梁王一家人中倒着一个人。 正是梁王,而他眉间插着一根箭矢。 所有人都惊呆了,梁王妃扑了上去,大哭着。 其他人则纷纷去寻找箭矢射来的方向。 “敌袭——” 北戎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大叫着。 却也有人发现箭矢来的方向站着一群人,那骑在马上弯弓射箭之人正是昊国的镇北王。 场面顿时乱了。 怎么会是镇北王杀了他们自己人的梁王? 见杨變出去了,元贞总算松了口气。 她换了身衣裳,匆匆也出了房门,让人去找谢成宜来。 谁知谢成宜没来,倒是鸿胪寺少卿丁高义来了。 谢成宜不在正好,元贞还怕与他说了,他又是各种不赞同,和谈之事丁高义也是能做主的,遂让他派人去与北戎那边人联系。 这件事元贞想过了,没有人能够承担,只有她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偏偏杨變不同意,两人缠磨了几日谁也没说服谁,可元贞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骂名她一个人来背就是,遂趁着杨變出去的空档,就想把事情安排了。 丁高义欲言又止,架不住元贞态度坚决。 “既然萧相已经想好了,下官这便去办。” 他开了门正要出去,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怎么了?” 元贞跟着走了出来。 此时他们是在船上,离营地还有些距离,二人寻了船上的兵卒询问,兵卒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镇北王下命紧急战备。 至此,元贞心中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了,直到寻到一个将领询问,才知晓原来杨變当众射杀了梁王,正和北戎那边对峙着。 元贞连忙下了船,匆匆往那边赶去。 到了地方,双方果然一副对峙之态。 不同于之前,这一次是真正战备,光化军等一众将士俱是擐甲披袍,他们阵容整齐,已然摆出战阵,盾牌长枪弓箭床子弩,兵器与铁甲之上闪烁着森冷的光芒。 而对面,也是一副蓄势待发之态,却由于太过匆忙,队形相对没有那么整齐。 对面,在重重包围的正中,站着几个北戎官员。其中一人正是大概脸上伤还没好,穿着甲戴着半遮面兜鍪的慕容兴吉。 “杨變!” 杨變骑在马上,懒懒地将大弓挽在臂上。 “何必气急败坏,你出招我接招便是,我这招式可入了你眼?” 慕容兴吉怒极反笑。 所谓诛心局,诛的就是人心,当对方不在意了,抑或是想开了,这诛心自然再也诛不了心。 “你就不怕世人唾骂?” 杨變也笑了。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4节 “你使出这种贱招,不就是想让老子被世人唾骂?老子不在乎,你尽管来便是!” “你——” 慕容兴吉气急,却又转为冷笑。 “他们你不在意,难道他们你也不在意?” 他让人把太子赵王几个赶到阵前来。 “忘了告诉你,此番你们昊国的皇帝,我也带来了。” 他这番话并非对着杨變说,而是他的侧后方,杨變转头看去,果然是元贞来了。 这下杨變稳不住了,忙从马上跳下来,丝毫不顾自己方才还是一副狂妄威武霸气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元贞看了他一眼,道:“你背着我做出这等大事,我怎可能不知。” “我——” “行了,勿要多说。” 元贞来到阵前,看着对面的慕容兴吉道:“你勿要说些挑唆之言,此举是我授意的。乱世之下,你等虏寇犯我中原,梁王身为原昊国的王,就该担起身为王的职责。” “萧元贞你诛杀皇叔,天理难容......” 元贞看向不远处正哭嚎唾骂的梁王妃。 此时的梁王及梁王妃,并非当年宣仁帝登基之时的梁王及梁王妃,是那时的世子和世子妃。 这二人一直认为是宣仁帝夺了自己的皇位,表面上对宣仁帝还算恭敬,私下却散播了不少败坏宣仁帝名声的流言。 关键这两口子奇葩至极,做过许多匪夷所思之事,上京人都知晓,宣仁帝倒不好与二人计较,以至于留他们至今。 此番大抵确实在北戎受了不少苦,原本身材圆润还算雍容的梁王妃,成了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妪。 此时她又是跺脚又是唾骂,哪还有以往的王妃模样,还不如个市井泼妇。 “那你的意思是,北戎拿人胁迫我等,我等便要听命伏诛?那还反抗什么北戎,都做了那亡国奴,给人为奴为婢便是。你与你夫身为亲王和王妃,不知为百姓为江山社稷牺牲,反倒数次辱及我朝派与北戎和谈的官员。不清是非,不明大义,胡搅蛮缠,死了也罢。” 这一番话惹来慕容兴吉大笑。 “我倒没想到,你萧元贞竟也如此道貌岸然!让人去赴死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虚伪之举自然是对付无耻之人,你既使出如此无耻招数,逼着一个老妇上阵前叫骂,现在反倒骂旁人虚伪,未免贻笑大方。” “你倒不用嘴硬!你能杀了梁王,有本事把他们也杀了!” 太子和赵王几人被推到阵前来。 “哦,对了,还有他。” 宣仁帝也被带来了。 元贞看着对面那个身形消瘦的熟悉身影,眼波一颤。 这是自打她出京后,父女之间第一次见面,一瞬间过往种种皆浮于眼底。 同时,前世的一幕也浮现在她脑海中—— 北戎都城冰寒,夏日不炎,冬日极冷。 看着她的颜面,看守之人分给宣仁帝的炭火是足的,棉衣也是厚的,偏偏他突然就着了凉,一病不起。 “爹已是弃子,南昊那边与北戎和谈,要了谁回去也不会是爹.....”” 那时她其实已经懂了这个道理,只能默默不言。 “死了也好,总算能不拖累你了。是爹软弱了,当年压不住那些朝臣,被俘后也不够果决没有殉国......” “能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这里,是我拖累你了.....” 眼泪突然充盈了眼眶,她扬头又侧首去拿杨變手里的弓。 杨變分明看见她转头之际,有泪水撒在空中,可等她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模样。 “这弓你拉不动,我来吧。” 元贞却径自不理,把弓架了起来。 她试着去拉弦,果然拉不动。 这时,手背却突然一热,单薄的后背上也有了支柱,正是杨變从后方环住了她,又覆在了她的手上,把自己的力气借给她,让她去拉弓。 果然,弓弦打开了。 她调整方向,举弓对向对面。 慕容兴吉震惊至极,震惊到遮掩不住错愕的表情。 “你想弑父?” 元贞没有理会他,把弓往上抬了抬,再次进行校准。 “你敢弑父!?你怎么敢!” “我不信你敢!萧元贞!” 这时,宣仁帝突然说话了。 “三皇子既然将朕带了过来,可容许朕说两句话?” “你说!你最好想好了说什么!”慕容兴吉阴沉着脸道。 “我确实要想好了说。” 宣仁帝低声喃喃,他步子一迈,往前走了一步。 “我这一生奇妙又荒唐,没想当皇帝,谁知当上了皇帝,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庸才。曾经犯过的错误,不一一赘述,最悔的是当初被俘就该赴死,却又怕敌人盛怒残害城中百姓,残害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于是便以此为由,继续苟且偷生......” “我这一生就没果决过,来此之前便料到了他们会做什么,依旧没有果决赴死,以至于累得我亲女儿不得不举弓相向。” 说到这里,他言语还属正常范围,慕容兴吉也就没有阻止。 他自然知道宣仁帝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不然能苟活如此之久,料想他接下来必然是一番哭诉,妄图乞求元贞心软,饶自己一命。 只要他一番哭诉,对面心不心软他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萧元贞她必然要背负弑父之名,还是亲爹亲口痛诉的。 慕容兴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洁癖,十恶之罪,无人能恕,以后就看她如何自处于天下。 “其实我来,也是想见你一面。” 宣仁帝含笑看着对面,看着那个眼眶再度被泪水充满的女儿,那个圆滚滚地抱着他腿不丢的女儿,那个肆意张扬的女儿,那个与他据理力争的女儿。 这个曾被他寄与了一部分想望,却又因她试图沾染权力,被他猜忌过忌惮过心疼过愧疚过,最终又一切归于释然的女儿。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闲棋,一个后手,你既想走就走,总不至于弄到最后父女之间成了仇人,却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这番话宣仁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说着。 于外人来看,只见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突然——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吾萧堇,承天地之运,入主皇统,本该上承天运,下顺臣民,驱除虏患,无奈资质有限,难挽国倾之局面,又沦为俘虏,实在可悲!” “吾有一女,名为元贞,自幼聪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难,萧堇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位与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会宽恕堇贸然之举,纵有罪,地下再述。今日,虽死,无憾!” “爹!” 此时,元贞再也稳不住了,脱手扔开了弓。 而那边,太子看到亲爹一头撞在旁边侍卫的刀上,当场血溅身亡。也苍凉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对你夸赞甚多,你可千万要对得住他如此。” 随即又道:“我萧栩,身为太子,无所作为,眼看国倾却无力挽救,今日随父赴死!” “我萧杭,同赴!” “我萧棣,同赴死!” “我萧柯......” “唉,我也来了,你们别走来快。地上没斗出个输赢,地下再来斗过......” 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宣仁帝主动赴死的局面,震惊了所有人。 偏偏这时候几个皇子也纷纷赴死,找了拿着刀的兵卒去撞,让北戎阵营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与之相反,光化军这边所有人的情绪却濒临了爆发点。 这些日子北戎耍阴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宣仁帝是不是个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毕竟是皇帝,是昊国的皇帝,他们看似平时说谁给饭吃跟谁,实则他们自认自己是昊国的人。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阵前,几位皇子纷纷赴死,这是何等悲惨的场面,何等奇耻的大辱,谁又能忍住,谁也忍不住! “杀!” “屠尽北戎狗!” 元贞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只存了一片血色。 死了? 死了......他死了...... 她想稳住却稳不住,她想不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稳了。 突然,颤抖的身躯被人从后面拥住,发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当你感到愤怒伤心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转为复仇之心,就像这样......” 有风吹过,似乎是什么东西疾驰而出时带来的波动。 这力道吹散了元贞眼眶里泪水,她目光顺着疾射而出的箭矢飞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势不可挡之势,钉在慕容兴吉的肩头上。 慕容兴吉本处于震惊之中,未曾想杨變竟连这一丝机会都不放过。 临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阵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让他回到前世濒死之际,于是他顿时便清醒了,临到面门前时躲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他躲过了死亡危机,变成了肩部受伤。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5节 “杨變!” “快保护皇子!”哈擦大吼道。 “杀啊......” “杀尽北戎狗!” “快撤!” 这边—— “哎呀,没射中。”杨變扼腕道。 “一箭不中,再来一箭。”元贞说。 杨變低头看她:“那就再射一箭,这般场面你在这,我实在没法安心打仗。” 元贞说好,又道:“记得把我爹,还有太子他们带回来。” “好,你放心。” 第103章 103 这一仗以北戎大败而归为告终。 此地本就不利戎国,因此他们提前就做了许多准备,不光在此处陈了兵,位于边界之地也陈了不少兵在此,提防一旦事出意外,也好随时能策应。 可新朝廷这也不是没有准备。 杨變提前做了布置,又是事发突然打了北戎一个措手不及,各种火器纷纷上阵,五千的兵力斩了对方近一半之数,剩下一半仓仓皇皇护着慕容兴吉及一众北戎官员跑了。 这一战打起了新朝廷的气势,也打颓了北戎一众人,也让他们尝了尝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滋味。 这次慕容兴吉回去,必然要被问责。北戎那具体如何且不知,新朝廷这也没有因大胜而欢呼庆祝。 说到底,这一战虽大胜,却也惨烈。 杨變带回了宣仁帝及太子赵王等人的尸身。值得一提的是,竟有一人没死,这人就是永王。 当时,他与几个兄弟一同赴死,纷纷找了身边兵卒出鞘的刀去撞。 也是巧了,一连死了个好几个,兵卒们也反应了过来。轮到他时,被他选中那兵卒推拒不让,两人拉扯起来,最后反倒成了他追着对方要寻死。 偏偏这时杨變一箭射中慕容兴吉,大战开启,场面更乱得一片不可开交,他不知怎么就和身边的兵卒打了起来。 永王并不会武,也就偷偷学过两招,他当时想得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反正他要死了,总得杀两个,也免得自己死得憋屈。 就这么夺了对方的刀,混在人群里与人厮杀,临到头竟是他存活了下来。 不过人也受了很重的伤,等杨變到处寻尸身时,怎么都差一个,最后是在个尸堆里找到了他,当时他也就剩了一口气,被杨變带了回来。 就因为这件事,元贞根本来不及整理情绪,在听说这件事后,就匆匆去了安置永王的地方。 此时永王所在的房里,因为受伤的人太多,本来是随元贞而来的赵御医,被请来给永王看伤。 如今永王的外伤,都经过一番处理,屋里也收拾过了,却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谢相公,你所说之言,可是经过了公主同意?”赵御医面露难色,低声道。 谢成宜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道明了一切。 “此事不该我等擅自做主,我们也不能做这种主啊!”赵御医急道。 谢成宜抿着嘴,郑重地看着对方。 “镇北王做事不计后果,就这么把人弄回来了,若是别人也就罢,偏偏是他这种身份。赵御医你我并不熟悉,不过几面之缘,可你既跟了她来襄州,我便信任你。” “她一路走来艰难,你应知晓,新朝廷建立艰难,你应也知晓。如此这般,如今大势在萧相身上,平白多个永王出来,未免再生变数。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在治伤时让他不治身亡。此举并非我有什么私心,一切不过是为了大局。” 赵御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一个只会治病的大夫,怎敢掺和进这等事中? 此人不是别人,是公主的哥哥。 若是平时,公主不一定会在乎这个哥哥,可先有宣仁帝及太子等人阵前殉国,这般情形下,好不容易留存一个,她不可能不在意的,偏偏他们把人给弄死了。 一旦事发,赵御医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偏偏谢成宜所言又是对的,在大势大局里,圣上都能传位与公主,都能以身殉国,更何况是个皇子。 新朝廷好不容易有了如此威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七皇子也就罢,到底年纪小,又听公主的,这位永王可占着兄长之名,一旦回来,怕是又要再起波澜。 赵御医左右为难:“谢相公啊,你可真是为难老夫了,我一个大夫,就是只管治病看诊,你如今......” 谢成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赵御医你知我意,你若不愿下手,可告知我办法,如何让人看起来死于伤势过重,此事我一力承担......” “何事你一力承担?” 元贞走了进来。 一见她来了,谢成宜倒是波澜不惊,可赵御医不擅伪装,脸色当即就变了。 “公主.....” 元贞道:“赵叔,你先下去吧。” 赵御医叹了口气,犹豫地看了看二人,拿着药箱下去了。 “你做这种事之前,就不用知会我一声吗?” 元贞在外面听了有一会儿了,心情可谓复杂。 谢成宜半垂着眼睑,紧绷着下巴。 “此事萧相不必知晓,不知便不相干,镇北王既出了疏漏,此事总得有人出来扫尾善后。” “难道在谢相公心里,我便是那种一人做事一人不敢当,而让他人替我背锅善后之人?” 这时,谢成宜终于抬起眼来。 他看向元贞,很郑重道:“萧相并不是。” 不然之前她不会因谁来背负骂名,而与镇北王纠缠多时,又出现在阵前,宁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算亲手弑父,也不让其背负骂名。 其实让谢成宜来看,此举并不可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偏偏一个镇北王,一个她,都争相要去背这个骂名。 那骂名就如此好,非得争着抢着要?为何就不能让手下去背? 反正手下也不在乎骂名,且于大局有利。 “既不是,你为何会觉得此举有利于我,又或是我会愿意如此做。” 元贞看向他,突然笑了笑道:“谢成宜,你知道吗?杨變曾问我,为何要用你,说你做事过于不择手段。” 谢成宜脸色一白,也仅仅如此。 他抿着嘴,挺直了脊梁,一副你既知道我也不改之态。 难得他如此狼狈,让元贞有些失笑。 “我与他说,你是个有大才之人,我既说了要不拘一格取才,便要说话算数,不该因过往事情,而去剔除那些因某些事情让我不喜的人。如此作为,又谈何公平,全凭个人喜恶来便是了,还不如旧朝旧制,最起码考官也不能随意落了自己厌恶之人的榜。” “我与他说这话,并非违心之言,而是真觉得你有大才。” “你行事稳重,机智过人,却又不自诩聪明,更不会自视甚高,善于观察,又心思细腻,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你都能敏锐察觉到。做起事来,一旦认定是对的,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你错了,你依旧会去做。” “这样的性子,若在旧朝,必然会举步维艰,偏偏新朝廷要变,要改革,你这样的性子倒是极为适合。这恰恰也是我愿意用你的原因,没有一腔孤勇,又怎能做到世人皆反对,还要一往无前?” 其实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像的,譬如那一腔孤勇,只是元贞擅于用势,把自己的孤勇给掩盖了。 她寻来了许多的同路人,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孤零零。 若非有一腔孤勇,她何至于在杨變在外打仗的情况下,仅凭一人之力把新朝廷建立起来?明知道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道暗中定有许多人骂自己,依然径自不理? 这大概是元贞第一次如此明晃晃夸赞谢成宜,因此他显得有些难以适从,难得一改平时淡定从容之态,有些赧然。 “下官并无萧相所说的这么好。” 元贞又笑了笑:“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让你改变什么,或是恭维你什么。一个人的性格既经成形,旁人之言怕是难以改变。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性格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什么叫不择手段?能成大事者,都要不择手段,但不择手段也要用对地方,你还欠缺一种东西。” “什么?”谢成宜下意识道。 “不惧。” “不惧?”谢成宜一怔,喃喃道。 “这世上没人能算无遗漏,既然算了,就要做好有所遗漏的准备,当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不惧,不惧遗漏带来的任何不好的后果。这时你先前所做的一些事,就是来帮你拾遗补漏的,也是你不惧的底气。也可以称之为势吧?就如你所言,大势在我,我为何要去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意外?” 元贞往床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正躺着昏迷不醒的永王。 “你以为镇北王是有所疏漏,为何没有觉得他正是因为不惧,不惧这种细小意外带来的变数,于是便坦然处事。” “人这一生,总有许许多多诸如这样的小纰漏,当时我留萧杞,你觉得我大费周章,是妇人之仁,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我留他,我承认我是妇人之仁了。” 元贞深吸了一口气,说得分外感叹。 “在面对了那样惨烈的场面,莫说他与我有血缘关系,即便没有,只是个陌生人,他拼尽全力去赴死,却没死成,我总是要留他一命的。” “我知道后续可能会引发一系列余病,但我不惧这件事带来的任何不好的事情。全然的理智,不妇人之仁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冷酷习惯了,难道有一日你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又或者镇北王的属下,会不会觉得这样冷酷的他很可怕?” “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神,皆因人是有情绪的,他会心软,会妇人之仁,会做错事。” “就如镇北王的性格与处事,于我等喜欢算无遗漏的人来说,总是有这样那样纰漏,需要你去拾遗补阙。可这样的他,恰恰和下面的人打成了一片,让人心悦诚服却又不畏惧。” “就如你为何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事,不就是算准了我即使知道,也不会太过责怪你。” “若我是个冷酷之人,你会这么做吗?你不会!因为你的理智会告诉你,这么做的结果会超出自己所能付出的。” “我们这样的人都是自私的,不会为了给旁人做事,而罔顾自身,所以那时的你,一定不会像今日这般尽心尽力,又或是干脆不会来到我身边,即使来了也会有所保留。” “所以,在算无遗漏之余,还要保留着一些本心吧,无愧则无畏,则无惧。” 谢成宜彻底沉默了。 若说一开始元贞说时,他心中仍有不赞同之意,可当她说到无愧时,他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自己的有愧,这大概是自己这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6节 谁又能想到,算无遗漏不择手段的谢成宜,有一日会因为曾经做过的一件事而有愧呢? 做时不觉得,不过一句吩咐,一个为了大局的自我开脱。 可当事情成后,他却突然茫然了,而后的每一日里,也许是旁人的一句无心之言,一句听来的闲话,都会让他沉默,让那股沉淀在心中许久的‘愧’翻涌出来。 迟来的愧疚比乱葬岗上的狗还贱! 他可真是可笑! 元贞不知谢成宜面上为何会流露出那一丝悲凄之色,她猜也许是因为那个叫做如烟的女子? 她只做不知,又道:“我此番说了这么多,并非想责备你什么,我也没资格去责备你什么,毕竟你是为了我和镇北王好,包括之前你去寻贺虎和今日之事,你初衷并非坏意,而是考虑大局。” “我只是想说,以后再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是要与我提前说一声。” “我也虚伪,但就如我与慕容兴吉所言,我的虚伪不对自己人,有事说事,有话说话,所以不用去猜测什么怕当面说会让我觉得下不了台,又或是手下人就该把事情都做了,如此一来既全了大局,又成全了上位者的虚伪和私心。” “莫把旧朝为官时的习惯带来新朝,不然是不是又回到了以前?为官者讲究和光同尘,讲究千言不如一默,然后大家看到不满时都沉默了,任凭那些跳得高的人大声嚷嚷,四处搅合,到最后所积攒的一切坏因都在这一时爆发了,炸死了那些人,但自己又何尝能全然置身事外?” 这是在说旧朝廷,元贞说得也分外感叹。 其实从新朝廷建立以来,许多以前回归故里的旧官员纷纷改弦易张投奔过来,就能看出其中有多少人对旧朝廷的种种事情不满。 可就如元贞所言,你不满时沉默了,什么也没做,又能改变什么呢?真出了事情,又岂能置身事外。 谢成宜怔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懂了。” 元贞点点头:“行吧,那你去忙吧。” 至于对方为何会悲凄,是否有什么心结? 元贞并不想过多询问,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出的事负责,旁人开解不了,这也是她为何要点出那句即便不择手段也要无愧无惧的原因。 待谢成宜走后,屋中只剩了两人。 一个是元贞,一个是躺在榻上似是毫无知觉的永王。 元贞突然道:“你既有了知觉,我所言你也应该听见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旁的不用我多言。” 她转身欲走,谁知床上的永王竟发出一丝声音。 包得像粽子似的永王,挣扎着发出一声质问:“你说,你说得那些跳得高四处大声嚷嚷,四处搅合的人,是不是就是说的我...们?” 元贞一笑:“你猜。” “你们先下去吧。” 屋中只剩了元贞一人,宣仁帝没有躺在榻上,而是屋子正中支起一块床板,躺在床板上。 这是入殓的最后一步,下一步就是入棺。 因为收拾得很好,且尸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唯一的伤口在颈上,此时已经缝合好了,整体显得栩栩如生。 她来到床板前,默默地看着上面的人。 “你给自己修的皇陵,已经被北戎人破坏了,里面拆得乱七八糟,且那地方如今在北戎占领下,所以皇陵你是睡不了了,我给你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地方我去过,你应该会喜欢。” 静了一会儿。 她突然又道:“此前我跟谢成宜说了那么多,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何尝不是有感而发,我对你是有愧的。” 屋里有些暗,元贞转了一圈,才寻到一把椅子。 椅子有些重,也有些大,她不太体面地将椅子慢慢地拖了过来,就放在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若是想,我是能寻到机会把你救出来的。” “你知道吗?当初杨變潜入上京,竟然是利用冰下的水路,当时收到他的书信,我就想到了金水河也连通着皇宫禁苑,寻一寻办法,应该能找到机会进去。” “可我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个办法,也没让他们去做,因为我知道旧朝廷面临崩塌只剩了最后一步,它必须崩塌,才会有之后新生,才能剔掉那些烂肉腐肉,所以我坐视你困守围城,屈辱归降。” 又是一阵沉默。 “当时杨變埋伏了人在城外,若是拼死一战,趁着北戎撤退之际,也是有机会救回你,可我依旧没这么做。” “我给自己的借口是,你若回归,代表之前一切都是无用功,一切又要回到从前。我们积攒兵力不易,手里就这么多人,一旦打没了以后如何办?所以我用大义,就如谢成宜那般用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继续坐视不管。” 她出神着,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着。 “我这两年很忙,忙着建立新朝廷,一切规制都要重新设立,太多的事需要我去做,我日日忙碌,忙得也忘了要去想你。” “我想着,我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推着杨變上位,有了新皇,旧皇自然无用了,威胁不了谁,晋人执郑伯的故事嘛,大家都知道。” “可我又想着若北戎人恼羞成怒,直接杀了你呢?所以我拖拖拉拉,含含糊糊,明明立了新朝,却不给它个名字,明明这时候就该推杨變上位, 我却拖着没做,却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害死了你......” 接下来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直到窗外光线渐渐西斜,屋里甚至暗得快要看不见了。 “你说你为何要传位与我,你就让我亲手弑父不好吗?” “我不介意被天下人唾骂,就如杨變所言,骂也不伤皮肉,觉得难听了就堵住他们的嘴,这世上只要有武力就不惧一切。”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不过我并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她站了起来,来到床板前。 比之前的距离更近,甚至再一次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庞,以及他整个人。见有一处衣裳上面有褶子,她低下头细细地将之抚平了。 “你若想骂我,就在下面骂吧,或者等哪一日我也去了下面,你再骂给我听。” “我给你寻的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在襄城附近,居于山上,能远远看到那座城。你且看着吧,我一定会做到你没做到的一切。” 她又站了站,转身离开了。 打开房门时,发现杨變正端着烛台站在外面。 “怎么一个人待在那黑屋子里,下面人也不敢擅自进去添烛火,这不我就拿来了。” “我在里面跟他说了会儿话,忘了时间。” 杨變细细端详了下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牵住她的手。 “明天就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元贞跟谢成宜说了这么多,看似在剖析谢成宜剖析杨變剖析新朝廷,其实更多的她是在剖析自己,在进行一种隐形的自我开解。换做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不会跟他说这么多,只会告诉他以后别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做事了。 就如她所言,她有愧但不悔,只是有些情绪压在心里太久了,算是一种释放吧,以后就是新的开始了。 第104章 宣仁帝的丧仪办得很低调,虽是昭告了天下,也全城缟素,却将整个繁琐的流程缩减到了七日,民间停止婚嫁作乐则缩减到了二十七日。 实在是此番刚跟北戎撕破脸皮,怕是很快又要燃起战火,实在不宜在繁文缛礼上耗费过多的精力。 不出所料,果然丧仪刚办完,大散关那北戎集结了军队袭边。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北戎集结了关中一带所有兵力,甚至有继续往关中调兵之态,杨變实在不放心,必须要奔赴战场。 强撑着把人送走后,元贞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数日,元贞索性把事情都丢给下面人,在家中好好养了几日病。虽是在养病,外面的事却源源不断地往她耳中传来。 据悉,永王的住处分外热闹,明里暗里都有不少人前去探望,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沉寂已久的陈家。 是的,就是那个陈家,不是东陈,东陈因陈志业这尚书右丞的身份,被北戎重点照顾过,阖家上下都沦为阶下囚,只残存了一些剩余旁枝,北戎撤兵后,就离开了上京回归了老家。 倒是西陈,大概是北戎人认错了陈家,又或是根本觉得他们就是边角料,以至于竟成了漏网之鱼。 却也是境遇大变,一家人仗着国戚的身份先是跟着人去了京东,又去淮南,总之折腾了个遍,又来到了襄城。 等到来襄城后,大概是苦处吃多了,估计也是顾忌以前跟元贞有旧怨,怕被她报复,竟也就沉寂了下来。 直到这次永王死里逃生,这一家子才出现在人眼前。 却是又闹了场笑话,因为身为外家的陈家人,都被永王挣扎着在榻上骂跑了。就因为这场事,一时间倒是让那些明里暗里人暂时绝迹了。 “看样子他倒是很有精神,既如此就与他说,要是能起来就起来去做事,太子和赵王他们的丧事拖不得,如今天气热,若非不宜与父皇的事撞上,事情早该办完了。” 元贞靠在贵妃榻上,神情恹恹的。 一旁是熠儿和萧杞。 由于平时元贞和杨變都忙,熠儿一个人实在孤单,也不知怎么他就跟萧杞玩到了一起。平时睁开眼就去找小舅舅,偶尔还缠着要跟小舅舅睡一起,可把萧杞折腾的。 可又实在喜欢这个小外甥,他平日里也孤单,除了读书,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于是便演变成没事就在府里带孩子。 “他若不来,就你去。我让严总管给你打下手。”元贞又道。 正在陪熠儿玩鲁班锁的萧杞一愣,犹豫道:“让、让我去?” “怎么?你也十七了,难道就想一辈子在家中读书?” 萧杞讷讷道:“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元贞往后靠了靠,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以前你是要读书,现在你慢慢大了,以后会分些事给你做,你也看看自己喜欢做什么,以后会尽量分派给你一些你喜欢做的事。” 萧杞本来还有犹豫之色,却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道:“好。”对于这些,元贞看见也仿佛没看见。 就如杨變所说那样,萧杞多思且敏感,这种性格很容易被人左右,最简单的相处方式就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平时多关注下他接触的人和事。 也许等再大再成熟一些,就能有所改变。 只可惜永王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据说元贞的话传过去后,还在榻上养伤的永王先是咒骂了一通,而后就撑着残躯起来了。 说是残躯有些过了,其实他之前受的就是皮外伤,看似很严重,实则他年轻,养几日就能恢复一些精神气儿。 唯一严重的,反倒是他的腿,他有一条腿断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得养百日。 “萧元贞,你是故意的吧?” 永王拄着拐杖,就这么来了。 他身上还有些伤口大的外伤,如今还包着白布,反正从外表看去挺惨的,又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杖,因此他跳脚起来也格外滑稽。 “我是让人询问你,也没让你一定要来。” 公主她无所畏忌 第167节 “这些事难道你办不得?” 话说到一半,永王也瞅见她靠在贵妃榻脸色苍白的模样。他也听说元贞病了,看样子病得很严重? “你没事吧?” 元贞神色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永王想起当日之景,那副场面别说他受不了,更不用说她一个女子,尤其之前为了大局,她还打算亲手弑父。 不管是不是故意做给北戎人看,偏偏亲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会病成这样也不让人意外。 如此一来,永王的一腔激愤莫名就没了。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要让我做事?”他蔫蔫道。也没让人扶,自己一蹦一蹦地来到椅子上坐下。 “你不做事,打算以后干什么?你不是为长吗,我让小七来给你打下手。他们的丧仪,旁人不宜插手,还是得你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他可是受了重伤啊,她就不能体恤下伤者?这时,萧杞也来了。 兄弟二人事别多年第一次相见,永王对被养得油红似白的萧杞有些嫉妒,而萧杞只觉得四哥竟然这么惨,不禁有些唏嘘。 “我还让人通知了八姐她们,总之这事就交给你们了。” 永王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她恹恹的样子,当即闭上了嘴。 太子赵王等人的丧仪同样没大办,也办得甚为低调。 毕竟大散关那已经开战了,谁也没心思在当下这种时候关注这个。 除了庆阳怀宁,淑嘉淑安永福,甚至淑惠也来了。 淑惠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是偷偷跑出来的。 对于这个姐妹,庆阳怀宁淑嘉她们也知晓其大致近况,总之日子不太好过,碍于元贞的关系,她们也不好过多插嘴,如今兄弟姐妹就只剩了他们几个,北戎那虽还有几个小的,但谁知道哪会儿会没命呢。 对于被俘后,众人在北戎的境遇,也有人试图打听过,可惜永王不大爱说,谁问就骂谁。 他现在是彻底放开了,也不知是不是还记着之前那场惨烈,显得格外暴躁。 除了他们外,蜀王外家的刘家也来了。 与永王的情况差不多,刘中书那个刘家是所剩无几,倒是其真正的外家本是旁枝,因此逃过了一劫。 不过蜀王这个外家倒是低调,本身也不是惹是生非之人,家中有个男丁通过了招贤纳才考,也算支撑起了门楣,日子过得不差。 武乡侯也来了,他来是想问问女儿和外孙女境况。 只可惜永王暴躁,他也没问出口,大概也是心中明白,遂也没多问,给太子等人上了一炷香,就离开了。 时间一晃,就是三个多月过去。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其实主要集中在大散关一带和襄城。大散关那北戎数次进攻,在军民一体的严防死守下,再加上大散关易守难攻,尽皆败退。 新朝廷这边虽有死伤,但北戎那边在木石终于研制出来的飞天威武大炮下,死伤远比新朝廷这边惨重。 几次过后,实在把北戎打寒了打怕了,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并偃旗息鼓,暂无再次进攻之态。而裹城这,以谢成宜为首的官员,在经过‘三劝进′后,元贞终于答允登基一事。 倒并非元贞还要作一番虚伪之态,表现一下自己并不想当这个女帝,她一直的说法是待大散关战事罢后,再提此事。 可谢成宜等人实在怕拖延生变,也不管元贞什么态度,反正他们都把态度做足了,于是便演了一场‘三劝进′,也算随了自古以来的惯例。 事情定下之后,除了商定登基之日,便是昭告天下。 对此,新朝廷属下各地百姓官员,早已习惯了上面管事的萧相是个女子,没听说吗?萧相又辟了一科招贤纳才考,乃女官考。 女人都能当官了,当皇帝又有什么好稀奇的?人家还是正儿八经先皇传位,先皇都不在意以后江山到底姓萧,还是姓杨,他们当平头百姓的在意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皇城的选定,以及皇宫的建设。对此,元贞是一律暂时省略,皇城她定的就是新城。 至于皇宫,她觉得现如今的镇北王府就不错,但按照规制,实在不够规格。且自己人也就罢,皇宫到底是一国之象征,皇权之象征,以后可能还会有番邦前来朝贺,实在不宜如此简陋,以免惹人笑话。 既如此,那就修吧。 但元贞的说法是慢慢来不急,如今失去的领土还没拿回来,北伐还未成功,又谈何番邦来朝? 不过她这说法最终还是遭遇打脸了,实在是后续为了充盈国库,再加上有些矿产所在之地都被北戎占了去,为此他们不得不往外发展往海上发展。 因此,在朝廷的大力支持下,本就发达的海上贸易,更是疯狂发展起来。除了带回大量财富以外,还收拢了几个小国当藩属地。 当然这是后话。 晨光熹微,天方破晓。 今天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因此半夜时镇北王府众人就起了。 按规矩斋戒了三日的元贞,终于踏出了斋所,被绾鸢虞夫人一众人扶去梳妆穿冕服。 按古制,冕服当有十二章纹,冠有十二旒,总之就是极为繁琐。 为了赶制出这套登基要穿的衮冕,下面人整整赶了三个月,前几日才匆匆赶制而成。 元贞宛如一尊磨喝乐娃娃,被人翻来覆去打扮着。 趁着空隙,她问道:“镇北王不是说会赶在之前回吗?还没回?” 绾鸢摇了摇头道:“说是这么说,但还未有消息传来。” 这登基本该是在皇宫大殿之中,只可惜新朝廷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建也来不及,关键元贞也不让,推说正是大战之际,太过劳民伤财。 不得已,他们退而求其次修了一座祭坛。 这祭坛乃祭天之用,祭天乃朝之大事,这也总不会拒了吧?元贞一看就知是谢成宜的手笔,倒也没说什么,建就建吧。 所以这次的登基大典,就在位于新城正中的祭坛进行。 … 正是旭日东升。 礼官站于祭坛之上,祭鼎之侧。 元贞立于下方一点的位置,百官则立于下方的台基和台阶之上,按照官位依次顺延到下方广场上。 “吉时已经到了。”刘俭悄悄对望着远处的元贞道。元贞转过头。 看样子杨變是赶不上吉时了,也不知他为何在路上拖延了。 礼官双手捧起诏书,开始宣读。 所有人都摆出半躬身的姿势,静心聆听。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之声。 元贞转头看去,就见到旭日之下,有一人正驰骋而来。耀目的金甲,翻飞的红披风,映着天上的旭日,宛如天神降临一般。 “还行没来迟!” 杨變下了马来,几个大步就迈上了祭坛。 都知晓陛下一直在等镇北王,倒也没人出来挑什么规制不符仪礼不端的刺。”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上。” “路上有座桥塌了,不得已绕了些路,幸亏赶上了。”礼官在上面咳了一声,杨變当即打住话声。 宣读继续。 诏书的大致内容就是祭告上天,又昭告天下新皇登基之事,以及改元如何,如何大赦天下之类。宣读完,是受玺。 这玉玺正是昊国的传国玉玺,当初被刘俭带出了宫,其实宣仁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这玉玺给谁,他没说,刘俭也不敢随意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