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离境的时候,李擅已经不管不顾的蛮干起来,诛属下中不听命令者,提调亲信将领入济南府护卫,征集老儒学士,商议王号,废罢故蒙官员,改旗易帜,正是闹的沸沸扬扬之时。他与他的属下,分做三股,以行商和进香的名义,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山东境内。
奔波十余日后,他到底没有赶上归德大战,待他到来之时,却正是全城数十万百姓全数外出,分为十队,编名齐户,开挖大坑,填埋尸体之时。
他带着车队,先是停在城门一侧,以为人流过后,就可以顺利入城。谁知半响过后,出城的人越来越多,不论妇女老弱,或是身负伤病,城内所有的居民均是挣扎而出,在一小队一小队的飞龙军人的看护下,开挖掩埋尸体。
响午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暴雨与闪电交错而下,这些百姓却是不得休息,仍然辛苦劳作。
胡光看了半天,心中很是不以这种举措为然。他在襄城也好,在颖州也罢,身为一个职业军人,绝不会将手中的长刀对准百姓,这是当年大楚立国时定下的规矩,不伤百姓,不理政务,一心只管打仗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好军人。
只是眼前此事,想必是只有张守仁才有权力下发这种命令。他虽然看不惯,却想着大帅必有道理,也只得强忍不动。
就在他站在城外的半天时间,已经有几百名原第三军的军官与军人认出他来,一个个跑上来请安问好。
城内的百姓看在眼里,只是奇怪这些骄横跋扈,勇毅果敢的军人,为什么会向一个身着旧袍,带着软脚蹼头的行商行礼。若是在以前,遇着这种怪事,这些百姓必定是围观打听,衍生出若干个流言版本,在坊间议论以为乐事。只是此时,头顶暴雨,手持工具,搬运着成千上万具弃尸路边,横死多时的尸体,还有猫狗杂物,炮弹石块,一个个累的不成模样,哪有闲情再去管顾旁人。
“将军,你可回来了。”
“是啊,想死我们了。”
胡光治军虽然也很严苛,却因为年纪是三军兵马使中最为年轻的一个,平时对待下属时,相比于李勇唐伟二人,就少了许多架子。因为如此,下属的军人对他也是很为尊重的同时,也极是亲热。
“好好,你们辛苦了。”
胡光负手而立,看着这些下属们越来越尴尬的笑容,总觉出了什么岔子,却总是想不出来。
正乱间,一个搬运东西的妇人,却突然冲到胡光身前,泣嚎道:“大人,你一定是朝廷下来的钦差,大人,请给民妇申冤啊!”
她睁大双眼,满脸的鼻涕眼泪,双手紧紧拉着胡光的衣袍下摆,不肯松手。
胡光皱眉摆手,将几个上来想架开妇人的军人赶开,自己和颜悦色,向那妇人道:“大婶,我不是什么钦差。不过,你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能帮你的,我总归会帮你。”
那妇人初闻他不是钦差,还面露失望之色。待听他肯做主时,却又露出喜色。只是,这股欢喜的神情,却又被极痛苦的表情所替代。
她原是东门处的一户寻常人家,守城时,家中的男人全被抽调至城下,帮助守军。象她这样的妇人,也时常被迫在深夜响锣呐喊,以壮守兵声势。城破之时,她的公公与丈夫当场被杀,飞龙军人进城后,又冲入她家,说她全家助贼附逆,将她家中的器物全数捣碎,至夜,又有几个军人翻越至她家中,将她强奸。在她抵抗时,又将她的婆婆与两个子女杀害,挖腹剖心,以为取乐。
胡光原也知道,打起仗时会激发人内心深处的兽性,会把军人变成野兽。只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属下的军人里,竟也如此。
他气的脸色铁青,因为东门处就是第三军攻入和管辖的范围,当即便让这妇人寻找,将那几个士兵寻了出来,胡光将他们痛骂一番后,就下令该部的校尉将他们全部问斩。
军令下达后,那校尉和闻讯赶来的军正司的军法官,却是丝毫不动。虽然满脸难色,却只是不肯动手。
胡光勃然大怒,将那几个军官喝退,自己抽出腰间横刀,便欲自己动手。
“胡兄,胡兄,别来无恙乎?”
一个清郎干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胡光抬眼一看,却见是第三军的指挥使李天翔,正骑在马上,笑吟吟看着自己。
虽然他“胡兄”的称呼很是刺耳,却是此时胡光眼前身份最高的旧部,令他甚觉亲切。
“我很好,你怎么样,这一次攻城,可立了大功了罢?”
胡光颔首点头,又向他道:“你怎么管的军队,烧杀yin掠,竟是无所不为。这样一闹,和蒙兀人有什么区别?”
李天翔翻身下马,动作漂亮干净之极。他将马缰绳交给身旁的亲兵,皱眉笑道:“老兄这话可说的不对。蒙兀人是鞑子,杀咱们汉人是为了灭绝我大汉。我军杀的,却是依逆附凶的罪人,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胡光气道:“百姓何罪?不过搬搬砖块,敲敲铜锣,就是附逆?”
“然!若是每个城都象归德一样抵抗,破破之后,还有百姓助着贼兵躲藏,甚至揭挖拾砖,帮着贼兵巷战。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就得承担这样做的后果。其实我劝过大帅,归德城内,除了年轻妇人、僧尼道士、儒生名士、还有熟手匠人之外,统统杀了!”
他咪着眼看向暴雨中如同蝼蚁的数十万人,微笑道:“大丈夫就是要这样,数十万人的性命于一念之间,多么爽快,多么刺激!可惜啊可惜,大帅有权而不用。说是破城时已经不禁杀掠,归德城内几万人做了冤鬼,教训也足够了。剩下的这些人,再让他们吃些苦头,也就算了。”
胡光气的脸色铁青,只骂道:“畜生!”
李天翔无所谓的一笑,答道:“老兄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如此。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你看我不顺眼,可以到大帅面前直说。”
胡光道:“我一定会说,我要让大帅免了你指挥使的军职。”
李天翔洒然一笑,翻身上马,向胡光又道:“这几个人,就交给老兄处置吧。不过,兄弟们血战破城,没有对不起大帅的地方,没有对不起你胡光的地方,更没有对不起我李天翔的地方。他们也有家人子女,杀人时,大帅也没有下禁屠令,算不上是违反军纪。你自己看着办,若是下得了手,尽管下手便是。”
胡光拿眼看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军人,只见他们虽然略带惶怕之色,眼角眉梢,却仍是一股桀骜不驯之色。仔细看去,均是满脸满身的杀气。
他也是久战行伍出身,自然知道,这几个军人都是百战勇士,杀场中锻炼出来的魔头。将来再上战阵,一个人可抵挡十个新兵。
心痛之余,却仍是放不下那妇人所言的兽行,挥手向军法官令道:“斩了,斩了!”
几个军法官面色诡异,盯视了他几眼。这一次,却是不再违抗他命令。将那几个人带到背静处,一一按倒,手起刀落,全数斩了。
胡光挺身而立,心中知道,这一次斩后,自己在第三军再难服众,却只觉得绝不后悔。况且,适才斩时,身后的车内传来清脆的话语声,隐约间,胡光听到的是“斩的好”这三字。他微微一笑,心道:“就是将军做不成,这也值了。”
他挥手叫来一个旧部,向他道:“适才李天翔穿的是兵马使的紫色披风,这是怎么回事?”
那旧部呆了半天,方才答道:“禀将军,你离境太久,此次征战归德,大帅因为怕第三军群龙无首,便令李天翔代为兵马使。”
这人原本要替胡光叫几声屈,只是想到适才的事,却又咽了回去,不肯再说。
胡光“嘿”的一声,便懒洋洋倚为大车旁边,不再说话。
豆粒大的雨珠,不断的拍打在他身前,在泥地上打出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泥汁溅到他衣袍下摆,过不了多时,已经是湿淋淋的一片。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城门处不断有人出入,堵的厉害。胡光一行,便也只得在这城门处呆了整整一天。
“王小姐,我令人想办法生些火来,烧些热汤给你垫饥,如何?”
胡光呆站了一天,自己全身酸麻一片,却不知怎地,跑到那大车的窗前,轻声问话。这种温柔语气,只怕是他自己也从未听起过的。
车窗内传来一声轻笑,一阵悉索声响后,似是车内的人向他行了一礼,然后方有一个年轻女性特有的清脆嗓音,向他答道:“这样大雨如注,却如何生火,如何烧汤?”
胡光一阵赦颜,只得拱手答道:“是,是我想的左了。”
那女声又道:“这一路以来,多得将军照顾。小女子心感不已,无以为报,唯愿将军以后再上战场时,一切平安。”
她说的这么客气,胡光却觉得心中一阵遗憾。自己嘴拙的紧,一路上十几天相处下来,对方又格守男女之防,一共不过与自己见过两三面,说的话也不超过二十句。眼看分别在即,却仍是这么生疏客套,难以接近。况且,对方是大帅要救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若是大帅……
他心中一阵黯然。无论如何,自己是争不过大帅的。
勉强提起精神,又笑道:“王小姐,委实抱歉了。过一会子,我就送你到帅府去。”
这一回,车内却是一点动静也无,再也没有半点声响出来。
胡光呆呆等了一回,直到确定对方再也没有回复的可能,这才转身离去。
这会子,雨却停了。天空中,太阳又如往常一般,炫目耀眼,光芒万丈。唯有遍地的泥水,还有天际的一抹彩虹,才能让人觉得适才确实是大雨如注。
眼看城门处来往的人员渐渐稀疏,胡光正要下令全数入城时,城内却传来一阵阵密集的马蹄声响。
奔跑所来的骑兵,全数穿着黄色战甲,披青色披风,意态雄强,顾盼自雄。只是年纪都只在二十左右,最大者也不过二十四五。
最新全本:、、、、、、、、、、